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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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淮正趴在胡晓敏的办公桌上抄政治书,忽然听见闹哄哄的外面响起老马的声音。

    “你给我进来!”

    老马夹着木质三角板的教具,黑旋风似的卷进来,王肖易跟在后面,仿佛是一张身不由己的废报纸。秦淮刚和他对了个眼神,老马“啪”地把三角板摔在桌上,惊得纸笔杯书齐刷刷了个激灵。

    “不想读了是吧?那你现在就跟你妈电话,让她来接你回去!”老马两手叉腰,来回乱转,“反正学校老师都管不了你,你就跟你妈你想去混社会,免得她还起早贪黑地接送你!”

    “你看什么,抄完了?”胡晓敏问。

    秦淮乖乖低下头。

    “我也懒得和你那么多。来来来,我手机借你,现在就跟你妈电话。”

    “马老师,我知道错了……”王肖易的声音虚弱得像病入膏肓,“我真知道错了。千万别跟我爸妈。”

    “马老师,有家长找你。”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你别跟我这样那样,第几回了你自己数数?等我回来就跟你妈。”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过了几分钟,胡晓敏抱着书站起来,:“待会儿了铃你就回去上课,下午放学前把作业补完,一起拿给我。”

    等她一走,秦淮立刻直起身子,捶了捶酸痛的后腰。王肖易破天荒没凑过来,还呆鹅似的杵在老马的座位前。秦淮走过去,鼓足腮帮往他后颈吹了口冷风,笑嘻嘻地问:“又干什么了你?被骂得这么惨。”

    王肖易斜他一眼,没好气地:“被宗……”他往办公室另一头的位置看了一眼,王华正在批作业,“被宗主任逮到逃课了呗,跟袁苑杰一起。他们一班那实习班主任骂了他,他急眼了,差点没起来。”

    “老师?”秦淮有点吃惊。

    王肖易烦躁地点了点头,“这事儿跟我又没关系——”忽然拿胳膊肘一捅他,“你们班那陈可南才牛丨逼,直接跟袁苑杰杠上了,上去就揪住他领子。妈的,吓我一跳,你不知道那样子多凶。要不是宗猩猩拉开,我觉得袁苑杰可能真要被揍。”

    “陈可南?看不出来啊。”秦淮叼着笔帽,“他不怕被告到教育局丢饭碗?”

    王肖易一翻下嘴唇,耸了耸肩。有人敲门,两人一转头,就看见陈可南走进来,笑着:“王哥,上午最后一节有课吗?宗主任中午出去吃饭,他请客。”

    王华笑着没有。陈可南拉开他斜对面那张办公桌的椅子,注意到秦淮俩人的视线,随口问:“你们俩月考考得怎么样?”

    王肖易哼哼唧唧了一阵,没出什么。秦淮捧着本子,嘀咕道:“你那儿不有排名表吗,还问。”

    陈可南从桌上抽出一大张纸,从上到下浏览了一会儿,慢慢地:“秦淮,四十名,班上总共五十一个人。”

    “那又怎么了?”秦淮反问。

    “语文七十四分……没写作文?”

    秦淮没回答。陈可南随手把成绩单对折,“语文这科,你有什么想跟我谈的?”

    “没有。”秦淮很干脆。

    “好吧。”陈可南平静地,拿起一份报纸,“哗啦”抖开,径自看起报来。

    秦淮想把报纸全塞进他嘴里。

    上课铃响起,俩人一同走出去,路上秦淮:“陈可南这人绝对故意针对我。”

    “为什么?你惹他了?”王肖易,“我觉得他人还行,几个新老师里他算好的。其他几个才是傻丨逼。”

    “陈可南最傻丨逼。”秦淮斩钉截铁地反驳。

    下午第一堂课结束,秦淮正要进厕所,撞上王肖易从里面出来。一见他,就义愤填膺地:“我上午错了,陈可南是傻丨逼!”

    秦淮一乐,“他怎么你了?”

    “刚他上我们班的课,逮到我丢纸团,让我站了一节课不,下课还把我叫出去,叫我站在门口往垃圾桶扔。扔不准就抄十遍古诗。”

    “花样不少。”秦淮乐不可支,“那你扔准没有?”

    “没有!所以老子下节体育课要去他办公室抄书。”王肖易洗了手,沾水拨了两下头发,对着镜子骂骂咧咧,“妈的,臭傻丨逼。白脸。”

    “为什么是白脸?”

    “你看他长得,还整天跟女老师嘻嘻哈哈,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我们班那些傻丨逼花痴女生还天天他帅。”

    秦淮神清气爽地回到教室,杨清鸿已经到了,站在讲台上,旁边站着陈可南,两人有有笑。

    他觉得王肖易真是慧眼如炬。

    桌上放着一张空白表格,周盈盈跟他:“陈老师这个表第三节下课前要收上去,早点填好。”

    忽然身边一满,朱萱一屁股坐在秦淮旁边的空位上,推了推许冲:“嗳,你看,我嘛。”

    “我觉得不像。”许冲撇着嘴。

    “什么什么?”周盈盈兴冲冲地甩过头来。

    “朱萱杨姐跟陈有点那什么,你懂的。”

    “真的?你怎么知道的?”周盈盈飞快地瞄了眼讲台,“其实我也觉得他们俩特别配。”

    “杨姐好像都结婚了吧,张俪跟我她老公特有钱。”

    “屁!肯定没结。”

    “杨姐好像都三十一二了吧,那她跟陈不就是姐弟恋?”

    十个陈可南也配不上杨姐。秦淮这么想着,忽然发现把身份证号和家庭住址填反了,烦躁地啧了一声,整行划去。

    杨清鸿作风闲散,使她成为秦淮心里少数几个能看顺眼的老师。第二个原因是她漂亮。根据每一届学生口口相传的传闻,早几年她还受到过男学生的热烈追求。

    “杨姐今天的耳环好好看啊。”周盈盈羡慕地叹息。

    陈可南得过袁苑杰?秦淮掏出英语书,回忆着虎背熊腰的袁苑杰和瘦高的陈可南,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上完最后一堂课,大家蜂拥而出,去吃晚饭。趁教室没人,秦淮挎起书包下了楼。走到林荫道尽头,许冲三个人手挽手从校外回来,跟他了个招呼。

    “你要走啊?”朱萱问。

    “我请假了。”

    三个人同时露出心照不宣的狡猾笑容。许冲一指保卫室,:“陈的女朋友在那儿,特漂亮,快去看。”

    “你又知道是了?”秦淮忍不住嘲讽她。

    “反正是美女。”

    秦淮心翼翼地经过保卫室,果真看见陈可南在里头,在跟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话,女人手里拎着和秦淮他丨妈同一款牌子的包。

    白脸。秦淮嗤之以鼻,在陈可南发现他之前一溜烟跑了。

    秦淮特意先回了趟家,换了身衣服,扔下书包,再车到门东街的台球室,去见可爱的狐朋狗友们。他的台球得相当不错,初三到高一的那两年,他把大把时间都浪费在台球室里。那段时间他迷这个迷得发疯。早几年是游戏机和漫画书,再早几年是进口的机器人玩具和汽车模型。他总有一阵子对某一样东西喜欢得疯魔。那两年他跟几个头发染得霓虹灯一样光怪陆离的社会青年称兄道弟,后来断了联系,没过多久,他也对台球失去了兴趣。

    今晚要见的几个都只是外校的高中生,是秦淮上学期补课认识的。大家臭味相投,一见如故,但因为课业繁重,只能隔三差五出来鬼混一通。

    玩到九点半,有人吆喝了一嗓子,大家急吼吼地赶去城西的兴汇路。斑斓的酒吧招牌从街头向看不见的街尾延伸开去,夜店大门合上又敞开,热气腾腾的喧闹声像一连串潮湿热烈的吻。

    “去那家。”有人指着远处那块放射出幽蓝光线的硕大招牌,“那家我去过。”

    一走进去,秦淮立刻出了一背热汗。身体仿佛消融在昏暗当中,只剩两只耳朵被人拎着,粗暴地按在音响上;下一刻他又觉得音乐节奏像碳酸水一样野蛮地从耳朵和鼻子灌进去,再缓缓从全身的毛孔里漫出来。

    喝了半个多钟头,秦淮去上厕所。他努力穿过空气湿热的舞池,经过灯光迷离的吧台,忽然看见陈可南坐在那里,五颜六色的转灯光线像一年四季的水一样,从他脸上流过去。

    一定是眼花了。

    秦淮原本想回去再看一眼,可膀胱愤怒地咆哮,只好先一头扎进富丽堂皇的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