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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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我出来。”

    陈可南签完字,走出办公室,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扭头一看,一个年轻警丨察站在另一间办公室门外,胳膊底下夹着文件夹,另一只手拿着笔朝他招手,像是刚做完笔录。陈可南迟疑不语,等那个警丨察走到面前,他终于恍然道:“周源?”

    “是我,好久不见!”周源笑吟吟地在他肩上一拍,“你还真是一点儿没变,一眼就认出来了。大晚上的,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都不知道你在这儿上班。”陈可南也笑,指了指身边的秦淮和彭海,“来认领这两个。”

    “你来找他们?”周源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转,神情疑惑,“他们是你的……”

    “我学生。”

    “你在联中当老师?”周源先是大吃一惊,随即大笑,“真行啊你!”

    陈可南笑了笑,“今天晚了,改天咱们再约,你留个电话给我。我得先送他俩回去。”他把手机递过去,让周源输电话号码,“那几个人的呢?”

    “在那边的办公室。”

    “麻烦你帮忙多教育教育,这都不是第一回欺负我学生了。你也知道干老师这行,”陈可南像是有点无奈,“不好跟家长交代。”

    “你放心。这些混混,就爱欺负学生,把人往歪路上带。”周源递回手机,“幸好这次饭店老板出来拦着,没出什么事儿。不像去年,也是未成年斗殴,结果当场把人死了的。”他看向秦淮和彭海,“这次算你们运气好,千万引以为戒,以后见到那些来路不正的社会青年,自己走远点。”

    彭海连连点头,秦淮没吭声。

    “行,那我先走了。今天谢了,改天请你吃饭。”

    “客气!以后有什么事儿就给我电话。慢走啊。”

    三个人走出警丨察局,在大门口停了下来。陈可南一转头,正在互相挤眉弄眼的两人立刻鸣金收兵,低眉顺眼地乖乖站着。陈可南没话,先点了一根烟,抽了两口,才:“你就一天都不肯给我消停是吧?”

    彭海听了,悄悄抬头,见陈可南盯着秦淮,他大大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想站远些。下一秒陈可南就看向了他,“你动什么?没被揍舒服?”

    彭海撇着嘴,一动不动了。

    “你怎么回事,嗯?”陈可南重新看向秦淮,“吃完饭我是不是叫你回家?怎么你浑身难受,非得送上门去找?”

    秦淮难得一声不吭,低头看着人行道。

    陈可南狠狠吸了口烟,拿出手机,彭海警觉地问:“陈老师,你给谁电话?”

    “你班主任。”陈可南看都不看他,“我懒得跟你们废话,让你们家长领回去自己教育。”

    “陈老师,你别——”

    “喂?石姐,不好意思这么晚给你电话,能不能麻烦你通知彭海的父母来接他?是这样的……”

    彭海惊恐地注视着陈可南的背影,旁边的秦淮凑过来,悄悄地:“你死了。”

    彭海听了,愤怒地举起手指,对准他的眉心开了一枪。

    陈可南连着了两三个电话,才踱回来,对秦淮:“你妈手机怎么关机了?”

    秦淮用手挠脸,慢吞吞地:“她出差去了,可能刚好在飞机上。”

    陈可南把电话揣进口袋,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脸上,“你再笑。”

    秦淮放下手,无辜地眨了眨眼,“我没有啊。”

    陈可南走开几步,在路边的一排高花台上拣了块干净地方靠着坐了,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再也不一句话。彭海给秦淮使眼色,秦淮并不理他,专心地抚摸自己的后脑勺。彭海只好做作地清了清嗓子——同样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跑到陈可南面前,佝偻着背,把脸伸进那一大团袅袅不绝的烟雾里。

    “陈老师,今晚上的事儿你刚才也听人家警丨察了,真不怪我们,本来是于胖子请我们吃夜宵的,谁知道在店里碰到了宋俊辉和他那几个兄弟,二话不就要秦淮。我们都没怎么还手,警丨察都我们是受害者,总不会为了这个要处分我——”

    “起开,别挡我道。”

    陈可南隔着烟雾投来一瞥,彭海一缩脖子,吞回没完的话,讪讪走开了。没多久,彭海的父母赶了过来,谢了陈可南,怒气冲冲地拧着彭海的耳朵回家去了。

    陈可南一口气把烟抽完了,空烟盒在手里揉了又揉,最后变成一团愁眉苦脸的废纸,被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然后他冲十几步外呆站着的秦淮喊道:“喂。”

    秦淮扭过头。

    “到底谁能来接你?”陈可南皱起眉头,“你爸呢?”

    “在外地。”夜风刮起来,秦淮把校服一路拉到下巴,“我自己回去。”

    陈可南响亮地冷笑了一声。

    秦淮慢慢地揉着后脑勺,一点都没有要反唇相讥的意思。陈可南也沉默下来,靠坐在枝残叶败的花台边,仿佛真要在这里等到天亮似的。秦淮抿了抿嘴唇,脚步刚一动,那头的陈可南就站起身,拍干净身上的尘土,朝他走过来。

    “我送你回去。”他瞪了秦淮一眼,然而秦淮没抬头。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始终隔着三步远。主干道走到尽头,拐进寂静的街,沿路都没什么人,偶尔有一辆汽车经过,着明亮的车前灯,像精力旺盛的大兽在黑夜里潜行。路灯的光线被茂密的行道树切割得支离破碎,整片夜色仿佛一件针脚稀疏的黑毛衣,干燥的冷风和微弱的光线从孔洞里渗进来,五脏六腑都是停留在高压电线上的鸟,在这冷风里身不由己地战栗。

    “你家有酒精吗?”陈可南忽然问。

    秦淮跟着站住了,望了一眼旁边招牌明亮的药房,“干什么?”他顺着陈可南的视线摸了摸额角,还没碰到就缩了回去,“我自己知道买。”

    陈可南仿佛根本没听见,径自走了进去。秦淮杵在门口,赌气似的,再不往里面走一步。就这么干巴巴地站了片刻,他揉了揉太阳穴,忽然蹲了下去。

    陈可南拎着口袋出来,左右一看,正要皱眉,忽然低头发现了地上的秦淮。他的两条手臂触须似的往前伸着,脑袋搁在其中一条手臂上,看上去累极了,似乎立刻就要睡着。

    “走了。”陈可南经过他身边,“要睡回家去睡。”

    走出几步,回身一看,那孩儿还一动不动地蹲在地上,不由皱紧眉头,又叫了声他的名字。秦淮还是没动静。陈可南只好走回原地,俯视他头顶的发旋,“你又怎么了?”

    秦淮终于把脸从胳膊上拔起来,没精采地:“头晕。”

    “为什么头晕?”陈可南四下望了望,随口问,“架的时候撞到头了?”

    秦淮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

    “撞哪儿了?”陈可南立马转回头,弯腰拉他,“给我看看。”

    秦淮挣脱他的手,自己慢慢站起来。陈可南伸手要摸,被他下意识地躲开,不由厉声警告,“别乱动!”

    秦淮一愣,看了他一眼,这才乖乖站住了。陈可南刚摸到他后脑勺微微鼓起的一块,他就触电似的弹了一下,直嚷轻点儿。

    “去医院。”陈可南。

    “我不去。”秦淮想也不想,回答得斩钉截铁。

    “你今晚上铁了心跟我闹?”陈可南沉下脸,“真以为没人治得了你了是吧?”

    “我没跟你闹!”秦淮突然吼了一句,紧接着咳嗽起来,又嘶嘶抽气,拿手盖住后脑勺,同时舔了舔嘴角又青又紫的伤口,那里正丝丝缕缕地沁出血来。

    陈可南只是冷冷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沉默地对峙了半天,秦淮先撇开头,:“反正我不去医院。”停了好一阵,仿佛有点迟疑似的,他皱起了眉毛,慢慢地,“你别告诉我爸妈。随便你怎么骂都行。”

    陈可南又气又笑,“还跟我讲上条件了?”

    秦淮没吭声,也没看他,只是踢着地上根本不存在的石头。

    “我问你最后一遍,去不去医院?”

    “不去。”秦淮立刻答道。

    陈可南突然抬起手,秦淮猛地往后一缩,然后发现他只是翻起了大衣领子。“在这儿等我,”陈可南几乎是恶狠狠地,“要是我回来没见到人,你最好别让我找着,否则你绝对会挨。别以为我不敢。”

    秦淮瞪圆了眼睛,注视着陈可南转身横穿马路,走进了街对面的一家二十四时营业的便利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