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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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伦猝不及防, 松开皇帝,双手向后撑着地面:“奴才。。。。。。”

    宗煦一手揪住他的衣领,怒目瞪视着他,从齿缝里挤出几句话来:“你刚太后不在了, 那是什么意思?你想谋弑太后么?你好大的胆子!”

    魏伦一咬牙,话已经到这份上,便只能豁出去了:“皇上,奴才尊敬皇太后的心,与尊敬皇上无二, 但奴才虽然愚笨, 又死心眼, 既然在皇上身边伺候,便只知一心为皇上算,奴才的这份忠心,天地可鉴。”到这里,声音已然哽咽:“大将军目无君上,咄咄逼人, 奴才。。。。。。奴才见皇上每日里不痛快, 心里如同被刀子戳着似的, 难受呀!皇上若是恼怒奴才,或是下旨赐死奴才,或把奴才绑至太后处, 让奴才死于酷刑之下, 奴才愿顾全皇上一片孝心, 决不连累皇上半点。”

    宗煦见他涕泗交流,只强忍着不哭出声来,那模样委实可怜,他心中一酸,缓缓松开他的衣领,半天,低声道:“朕虽孝顺母后,却也不愿愚孝。”

    魏伦心头狂喜,激动的道:“奴才早知皇上英明睿智,定能理解奴才的苦心。”

    宗煦神色复杂,在他身边绕了一圈,两只拳头握着紧紧的:“但朕也不能。。。。。朕不能去做什么,甚至不敢去想什么。”他喉咙因紧张和恐惧而阵阵发干,怔愣了一会儿,面上忽而露出怅惘失落之色,仿佛回想起了什么:“年幼无依时,朕有幸承蒙母后的养育教诲,她不仅是朕的母后,还是朕第一位恩师,没有她,就没有朕的今天。”

    魏伦满腔的兴奋,随着他的话语迅速冷却,勉强道:“皇上对太后的孝心,足以感天动地,但。。。。。。”

    宗煦怕他再出什么话来,抢先一步道:“母后是明事理之人,希望她哪天会想明白,能以朝局为重,不要纵容外戚专权乱政—魏子,你记着,今天我们的这场对话,就当没有过,朕这样做,是为了保你的命。”

    “可是。。。。。。”魏伦心有不甘,见皇帝狠狠瞪了自己一眼,立即改口:“奴才知道了,奴才也愿太后能顾念母子之情,多为皇上着想。”

    他话中有话,宗煦自然能听出来,可是一想起母后那张冷冰冰的脸,实在是令他气馁。他满腔积郁无处发泄,也不愿再同魏伦交谈下去,没好气的道:“你先出去罢,朕要看书了。”

    霍牧回来没有多少时日,便开始着手在朝中培植亲信,剪除异己,而关于他在朝堂之上,屡屡目无君上,专横跋扈的行径,京城内外皆知,莲真虽身在深宫,也免不了有所耳闻,内心深深的为冰轮和宗煦担忧。

    偏生这两日间,崇德宫和长乐宫两处都不见有人过来,这实在是太不寻常,莲真坐不住了,叫来童介吩咐:“你去崇德宫一趟,瞅瞅汪总管在做什么,就我的话,叫他来撷芳宫一趟,我有句话儿要问他,记住,别惊动了人。”

    童介极是机灵,忙答应着去了。莲真一边看书,一边等着信息,半天也不见人回来,正是心神不宁,宜珍忽然进来禀道:“主子,瑞主子身边的怜絮姐姐在外面,有急事求见主子呢。”

    莲真微感诧异,苏蕴最近避她唯恐不及,怎么突然发人过来?随口道:“她了是什么事吗?”

    宜珍道:“是瑞主子又病了。”

    这么一,莲真反而放下心来,她现在已全然明白,苏蕴所谓的染恙在身,无非是借此为由,与李茂相见幽会罢了,她们之间的事情,她现在并无心肠去管,反正这样也正合苏蕴的心意。莲真想至此处,不以为意的道:“我知道了,你让她先回去,我得空儿就过去。”

    宝贞跟怜絮交情极好,忍不住道:“主子,既然是急事,要不奴婢出去问清楚情况?”

    莲真心不在焉,点点头儿,宝贞便同宜珍出去。过得片刻,童介终于回来:“主子,汪总管来了。”

    莲真精神一振:“快请!”

    汪又兴进入内室,恭恭敬敬行了礼,莲真屏退左右伺候之人,微笑着道:“汪总管,请喝茶。”

    汪又兴受宠若惊:“谢主子。”

    莲真自己也端起茶盏,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方轻声道:“叫你过来,也不为别事,太后和皇上那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总觉得这两天有哪里不对劲儿。”

    久在几年之前,汪又兴便从高贤那里得到过暗示,不管什么事情,只要是宸太妃想知道的,都要据实回奏,一直以来,他也是这么做的。听她问起,便也不敢绕弯子,只是事关朝政,不免有些心翼翼:“主子明鉴,这两日朝中是发生了点事情,引起了一些风波,太后和皇上正为此烦心。”

    莲真蹙眉道:“什么事?”

    汪又兴微微迟疑:“大将军昨儿出城猎,回来时碰上了柴统领手下的郭虎林、汪啸两人,突然恼怒起来,叫人擒了他们投入了刑部大牢。”

    莲真曾有数次听宗煦提起过郭虎林和汪啸两人,他们都是城门尉,柴彪的左膀右臂,有一次,柴彪以宗煦练习骑射的太傅的身份,特地向太后上奏,言郭虎林骑术精妙,汪啸箭无虚发,堪陪皇帝练习,于是这两人后来亦获准进宫。如今听他们被抓,莲真不由得花容失色:“抓人也要有理由啊,没是为了什么?”

    “似乎是他们言语不敬,以下犯上,其中详情奴才并不清楚。”

    莲真追问:“那后来呢?”

    汪又兴道:“柴统领知道消息,便火急火燎进宫面见太后和皇上,为他们两人求情,谁知过后大将军也进宫,要求皇上下旨将他们革职,从重治罪,闹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太后开口,天色晚了,让他们各自回去,此事暂且搁置,隔日交给内阁诸位辅臣商议。”

    莲真知道事情始末,既觉安心,又起了另一种忧心,道:“我知道了,你暂且回去,若有了结果。。。。。。”到这里,沉吟不语。

    汪又兴忙道:“若此事有结果,奴才必亲自过来告知主子。”

    莲真道:“嗯,高总管知道你过来么?”

    “知道的。”

    “太后身边得力的只他一人,也是不行,耽搁了这半天,你也该回去了。”

    汪又兴跪下磕了个头:“是,奴才这就告退。”

    宝贞候在外面,待汪又兴离开,方才进屋,见莲真坐在那里发怔,轻轻唤了声:“主子。”

    莲真抬起头来,宝贞道:“我刚已问了怜絮,并发她去了,据她,瑞主子这次的病非同可呢。”

    “什么叫非同可?”莲真扫了她一眼,语气轻松平常:“她素日形体娇弱,病痛不断,也没什么大惊怪的,让李太医去看看,不过吃几剂药罢了。”

    宝贞道:“问题就出在这里啊,瑞主子病卧在床几天了,水米未进,偏偏不让叫太医,甚至不让告诉其他人,现在都没个人样了,况且,李太医因父亲病重,已告了长假,现时也没法去看她啊。”

    莲真大感意外:“你什么?”

    因才诵完佛经,殿内残留着一股子檀香的气息,冰轮头轻轻靠着椅背,凤眸微阖,神色宁静淡然,让人无法捕捉到一丝情绪。

    宗煦两手放在膝盖上,继续道:“郭虎林、汪啸多次出入宫禁,母后也夸过他们本分忠谨,他们怎会无端对外祖不敬,这其中必有误会。”

    “圣人都会犯错,何况他们?我昨天已了,交由内阁处理,皇上尚未亲政,不宜过问太多朝政,每日好好跟着太傅读书,这才是正理。”

    宗煦心里发堵,仍是不死心:“郭虎林和汪啸虽然没有太傅之名,但他们数年以来陪伴着朕,毫无保留地教朕许多本领,在朕心里,早已与师傅无异,他们昨日被入牢中,已得了教训,还求母后看在儿臣面上,能网开一面,不要再加诸刑罚。。。。。。”

    冰轮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宗煦硬生生地将接下来的话咽了下去。冰轮道:“皇上重情重义,母后很为这点欣慰,但母后也相信,内阁会公道处置此事,皇上不用为此过分担忧。”

    宗煦张了张嘴,还欲什么,高贤已进来禀道:“太后,檀总管在外求见。”

    檀瑛步入殿中,分别向太后、皇帝请了安,道:“微臣刚才听到一个消息。”微一迟疑,低沉着声音道:“郭虎林和汪啸已被处以斩刑。”

    “什么!”宗煦失声叫出来,从椅子上站起,满脸震惊和不敢置信。

    冰轮眼里怒意一闪而逝,声音仍显镇定:“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一早,刑部便判了案,他们随即被拖去菜市口,斩首示众。”

    宗煦又是愤怒,又是害怕,又是伤心,身体忽而发冷,忽而发热,脸色也变幻不定,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来:“怎能因为这等事,就诛杀朕身边近臣?”

    檀瑛不忍看他,垂着头,只作没有听见,冰轮不断捻动着手中的佛珠,良久,缓缓开口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们既犯了罪,自然应该得到相应的惩戒。”

    宗煦看着她,目光里充满了哀恸和无助:“母后,你过的,此事要交由内阁议定。”

    冰轮道:“大将军忠心卫国,功勋卓著,对于城门尉这等品级的官员,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宗煦无话可,亦无心再,脑海中满是往日跟郭汪两人骑马射箭的场景,想到今后无法再见到,不禁泪眼涟涟,心里恨极了霍牧,恨不得立时能拿刀手刃了他。

    冰轮道:“身为皇帝,怎能轻易流泪,我向日教你的,你都忘记了吗?”

    高贤早取了一方手帕来,双手呈递给宗煦,宗煦接过来,默默擦干眼泪,宗煦接过,默默擦去眼泪,仍是哽不成声:“儿臣。。。。。。儿臣知错了。”

    冰轮狠下心肠,轻声道:“来人,皇帝累了,好生送他回长乐宫歇着。”

    宗煦被高贤扶着,缓缓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却见母后低着头,已开始阅览奏章,连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心中各种情绪交织,难受至极,下意识咬紧嘴唇,放快了脚步,随着高贤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