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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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泽见他们几人气势汹汹上前, 本能的往后退,却退无可退,身子紧贴门上,口里不停解释, 那几人竟是充耳不闻,霍泽大急之下,叫嚷道:“谁敢拿我?!我是太后的亲弟弟!大将军之子!你们怎敢如此无礼!”

    御林铁卫军纪森严,令如泰山,此刻除非太后和皇帝圣驾亲临, 或有诏令出示, 否则只知一级一级遵守号令, 就算你贵为亲王,也不会循一丝情面,所以霍泽这几句话并无半点威慑力,两名铁卫神色冷漠,一边一个已抓住他手肘。霍泽如何肯甘心就范,双臂往后一摆, 再向上翻, 欲反过来抓住对方手臂, 谁知他们五指如粘在他手上似的,半点也挣不动,且如铁箍一般, 随着他的挣扎越收越紧, 霍泽吃痛, 愈发气急败坏,一记凶狠侧踢,狠狠朝左边那人腹踢去,那人闪身避开,抓住他的手臂反手一扭,接着一脚踹在他后膝上,霍泽“啊”的发出一声惨叫,软软地跪了下去,膝盖尚未及地,却又被拎起来,跟着被拖行向前。

    这几下动作皆是快如闪电,又准又狠,霍泽疼得额上冷汗涔涔而落,心里反而激起一股横劲来,拼命抬起头,咬牙切齿的道:“有种的就告诉老子你们几人的名字,有朝一日,我若不将你们几人千刀万剐,就不姓霍!”

    走在前面的铁卫长停下步子,转过身来,目光定格在他的脸上,也不话,突然扬手,“啪”的一个耳光,霍泽只觉耳中嗡嗡作响,一股腥甜的味道从口中弥漫开来,那铁卫长依旧面无表情,吩咐道:“带去诏狱,快点儿!”

    “是!”

    出了巷口,经过长乐宫直往东走,恰见段天行同另一个侍卫从里面出来,见了他们,便恭敬垂手,在原地站定,让他们先行。霍泽垂着脑袋,奄奄一息,段天行初时并没认出来,只是心中诧异,待多看几眼,脸色突变,试探性的在后面叫了一声:“二爷。”

    这个声音一入耳,霍泽便如垂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精神为之一振,微弱喊道:“天行救我!”

    段天行再无怀疑,急忙赶上去,拦在前头,他来这里虽只几日,但处处留心,因此认识那个铁卫长陶志坚,于是躬身陪笑道:“陶大人请留步,敢问这位兄弟犯了何事?”

    陶志坚道:“这不是你能问的事,快快让开!”

    段天行沉住气,抱拳一揖:“你们拿住的,不是普通的侍卫,你们难道不知他的身份吗?不管他做了什么,你们这样待他,只怕到时候难以向太后和大将军交代罢!”

    陶志坚面上露出一丝冷笑:“他是谁我不关心,我只知道他擅闯禁地,触犯宫规。你跻身铁卫军之列,却连这些基本规矩都不懂么?”

    段天行神色尴尬,仍是不放弃:“他触犯宫规,太后和大将军到时定会处罚,还请陶大人高抬贵手,先把人放了,让我送他出宫治伤,这份恩情,不但卑职会铭感于心,大将军和侯爷也一定会记着的。”

    陶志坚已不耐烦,喝道:“休要啰嗦,给我让开!否则,你便同他一起去罢了!”

    段天行满心想邀功救主,但看这架势,要救人非要动手不行,这里毕竟是皇宫,他哪有那个胆子轻举妄动?何况铁卫军个个万中挑一,身怀绝技,自己虽也有一身武功,最多也不过能以一对一,到时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俗话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速速出宫,去向大将军禀报此事为好。他在心里掂量了一番,拱手道:“卑职遵命。”退过一边,眼睁睁瞧着他们远去。

    这事禀传到檀瑛那里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檀瑛不敢大意,立即前往崇德宫见冰轮,冰轮刚用过晚膳不久,颇有兴味,正在殿中观赏霍凛日前向她献上的一幅《西域图》,一听到这个消息,一言不发,挥了挥手,高贤忙同两名内监一起,心翼翼将画卷收起来,默默退了出去。

    冰轮方道:“他去六合巷干什么?”

    檀瑛禀道:“据他是去长乐宫找段天行,微臣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凤栖门。”

    六合巷是一条非常幽深的长巷,往里一直走,可直接通往上苑及后宫,这条路主要为了方便皇帝往来西边诸宫,以及后宫诸人前往皇帝寝宫,不过它并不是一通到底的,中间要经过三道门,第一道便是檀瑛所的“凤栖门”,此门非特殊情况是不开的。另外,这条巷子又与长乐宫高墙相隔,与月朗门相通,一般来,铁卫如果奉了命令,是可以从月朗门进出的,但以月朗门一线为界,前面便是禁地,不能越雷池半步,更不得靠近凤栖门。

    冰轮深知霍泽的禀性,一提到凤栖门,眸色又暗了几分,过了半晌,才道:“伤得重么?”

    “臣已叫太医去看过,不算太重,但也有一阵子受的了。其实本来并没动手的,只是侯爷不但拼死反抗,还出口相辱—铁卫军的行事风格,太后您也是知道的。”檀瑛生恐她怪罪于自己的手下,道:“陶志坚几人,也是职责所在。”

    “哼!”冰轮道:“偏节骨眼上生出这等枝节,让人棘手。”轻捻着手中的佛珠,陷入了沉思。

    檀瑛不敢作声,过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声提醒:“大将军此时只怕也已知道此事了。”

    冰轮道:“你去把陶志坚几人给我叫来。”

    檀瑛望着她:“太后。。。。。。”

    冰轮语气不容置疑:“现在就去。”跟着又道:“来人。”高贤急忙从殿外进来,垂手等候吩咐。

    冰轮道:“你立即发人去传我懿旨,请大将军入宫觐见。”

    铜鎏金云龙烛台上,燃着数十只粗如儿臂的巨烛,将崇德宫前殿照得透亮。霍牧的表情依旧是一贯的严肃,看不出喜怒之色。

    冰轮从宝座上起身,缓步迈下台阶:“这么晚了,还请父亲进宫,想必父亲已知道是什么事了。”

    “已经大略听了,这个畜生从就爱惹祸,不叫人省心。”霍牧显得很平静:“也是臣的不是,存着点私心,想让他在铁卫军中历练历练,没想到他依然如故。其实太后不用特意把臣叫进宫来的,既是触犯宫规,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臣绝无意见。”

    冰轮道:“父亲如此,连我亦觉无地自容,兄弟不长进,我这个做姐姐的,也难推卸责任。”

    霍牧躬身道:“太后这话,叫老臣如何承受?到底,是臣教子无方之过,倒叫太后操心了。”

    冰轮道:“其实这次的事,倒也不能全怪霍泽,他初进宫当差,对各处都还不熟,难免出些差错。”罢看了檀瑛一眼,檀瑛立即跪下:“臣疏于教导,御下无方,请太后降罪。”又道:“臣愧对大将军。”

    霍牧淡淡的道:“檀总管言重了。”

    冰轮吩咐:“去把侯爷请来。”

    霍泽是被人用藤椅抬过来的,殿上除了冰轮、霍牧、檀瑛与冉黎等,陶志坚以及几名铁卫都在,霍泽一看见他们,便眼中出火:“就是这几个王八羔子羞我辱我!”嘶声道:“不将你们碎尸万段,难消我心头之恨!”

    御前铁卫是天子近臣,身份尊贵,他如此叫嚣辱骂,自檀瑛以下,皆恚怒异常,却没一个敢出声。

    霍牧见儿子手脚都被包扎过,左颊肿起老高,本来英俊的脸庞变得面目全非,虽一直恨他不成器,究竟舐犊情深,心下也是大怒,只是他城府极深,并不发作,反而呵斥道:“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大嚷大叫!”

    霍泽万分委屈,叫道:“父亲!”

    “住口!”霍牧对冰轮道:“看这样子,这孽畜已得到一些惩罚了,臣向太后求个情儿,先让他回家休养一段时日。”侧过身来:“若两位总管仍觉不够的话,是杀是剐,改日再来领罢。”

    檀瑛和冉黎均十分尴尬,冰轮吩咐高贤:“你去叫汪又兴带上几个老成点的人,将侯爷送回府中,记着心点儿,别牵动了他的伤处。”

    高贤答应道:“奴才遵命。”

    刚将霍泽送走,冰轮倏地冷下脸,回到案前坐下,目光从陶志坚等人身上一一扫过:“现在大将军在这里,你们几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陶志坚本跪在冉黎身后,这时膝行出来,朗声道:“回太后,今日卑职带领数名属下巡视皇上寝宫周边,偶然见到西凉侯擅闯凤栖门禁地,即上前拿问。保护皇上、维护宫禁安全是卑职的职责,卑职从来不敢有丝毫疏忽。”他本身材魁伟,此时跪在地上,不卑不亢回话,言谈神色间自有一股凛然正气,叫人不敢视。

    冰轮道:“既是拿问,你们为何要下如此重手?”

    陶志坚也不继续辩解,挺直身子:“伤侯爷的只有卑职,一人做事一人担,求太后不要牵连无辜。”

    冰轮道:“好,很好!你是铁卫长,也理应要担起这个责任。”微微点了点头,一名内监双手奉了一柄剑,走至他跟前,冰轮冷冷的道:“你这就向亲自向大将军谢罪罢。”

    陶志坚双手接过剑,面向霍牧道:“卑职奉皇太后懿旨,特向大将军请罪!”众人只觉眼前白光一闪,他反手一剑,已将自己的左手齐腕斩下,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檀瑛和冉黎不约而同垂下目光,不忍再看。陶志坚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一丝刚毅,竟是神色不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静静等着冰轮示下。

    霍牧戎马一生,什么不怕死的硬骨头没有见过,可是眼前这一幕,仍让他耸然动容,他双目注视着陶志坚,片刻,叹道:“人道御前铁卫个个都是钢筋铁骨,勇猛如虎狼的铮铮汉子,今日我才算开了眼界,此事就到此为止罢。”

    冰轮道:“还不快谢过大将军恩典。”

    陶志坚先向冰轮磕了头,接着向霍牧一躬,方拾起断手,从容退出,檀瑛等便也跟着告退。

    大殿上只剩下冰轮和霍牧两人,一时陷入无边的安静。

    霍牧面沉如水,良久,开口破沉默:“御前铁卫果真是好手段。”

    “父亲可是对方才的处置不满意?”冰轮微微皱眉,反问道:“铁卫军有铁卫军的规矩,父亲治军,向以严明军纪著称,难道反而不能理解?认真起来,陶志坚何过之有?”

    霍牧怫然:“太后的意思,是霍泽是活该被成那样了?难道就不认为他的并不仅仅是霍泽,还有太后的颜面,以及我这张老脸吗?”

    冰轮走至他面前,冷然道:“父亲可知道,凤栖门是通往后宫的要地,你的儿子是什么心性,难道你不清楚?非要他惹出更大的事来才好么?”

    霍牧无话可答,垂下眼皮,却忽然看见她腰间所系的一块夔龙纹的黄色玉佩,那正是他从西域带回送她的礼物,他微微一怔,心里涌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滋味。

    冰轮闭了闭眼,长叹道:“父亲将霍泽安排进宫,存的是什么心,明眼人都知道,可是今儿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现在是不会再把内卫和铁卫交出来,更不会交到霍泽这种人手上!”

    霍牧虽然不悦,语气相较之前却已温和许多:“我以为这些事,上次太后已经跟我好了,我甚至依了太后,饶了柴彪的命。”

    “在我与父亲之间,我退让得更多。我曾经过,我唯一要求的,只是父亲能稍微顾及一点我的颜面。”冰轮忽然激动起来,手往后面一指:“我现在还是皇太后,却连后宫诸妃嫔的名节都将要不保了,还谈何颜面?!”

    霍牧道:“太后也许想多了,也许霍泽真的走错了。”

    “那父亲不妨回去问问他,他耳朵贴在凤栖门的大门上,听的是什么?!”

    霍牧面上无光,愈想霍泽行径,愈觉恼火。冰轮见他不语,放缓了口气:“若父亲有把握能令诸王群臣心服,能让天下安定,明年元旦之后,我会服皇上举行禅让大典,在这之后,我才会将这座皇城交出来。”

    霍牧双目炯然,盯着她看了许久,缓缓道:“但这是有条件的,是么?”

    “没错,首先,我要父亲答应我,到时候后宫所有的太妃太嫔,都交由我妥善安排。”

    “这个容易。”

    “其次,我希望父亲能保全皇上的性命。”

    霍牧想了一想,道:“这个我也可以勉为其难答应。”

    “最后,我的地位要比肩亲王。”

    霍牧皱眉道:“你是我的嫡女,你的地位本来就该跟你的兄弟一样尊贵,这又何用要求?”

    “不,我要的可不是面上的尊贵,也不是的一个汤沐邑,我要在江南富庶之地,有一块等同于亲王的封地。”

    霍牧摇摇头:“冰轮,我是你的父亲,你竟对我不信任到这般地步吗?这样的要求,你就算今日不提,以后我就不会答应你吗?”

    “这可不准,毕竟男女有别。到信任两字,今日霍泽被,父亲心里难道就不曾对我动过丝毫疑心吗?”冰轮淡淡一笑,道:“我是不想他在宫中呆着,但是我绝不会愚蠢至此。”

    霍牧转开话题:“你提的这几点,我完全可以答应你,但是,夏侯晋和檀瑛两人必须由他人取代。”

    “我不同意。”

    霍牧:“如果我非要如此呢?你是否要跟我兵戎相见?”

    “如果父亲执意如此。”冰轮从地上的血泊里拣起刚刚陶志坚断腕的那柄利剑,倒转着递到霍牧面前:“就请你先杀了我们孤儿寡母,再踏过我们的尸体登上皇位罢。”

    霍牧离去时已是深夜,崇德宫彻底安静下来,冰轮回到暖阁,在炕上坐下,精神随之松懈。

    檀瑛由衷道:“太后此招着实高明,微臣佩服之至。”

    冰轮面有倦色,也不接他的话,沉吟着道:“霍淞与霍泽皆是心胸狭隘之辈,为防万一,陶志坚几个人今后不可再轻易露面,这样罢,你把他们安排去诏狱值守。”顿了一顿,又补了一句:“我宫中有极好的伤药,你等下给陶志坚带过去。”

    “是。”檀瑛大喜:“谢太后恩典。”

    冰轮喝了口热茶,摆手道:“我也乏了,你出去罢。”

    檀瑛道:“太后,刚这会儿工夫,臣又特地请汪总管去查问了长乐宫里的几位公公及宫婢。”

    冰轮听他话吞吞吐吐,不由凤眸微眯,檀瑛硬着头皮下去:“据他们,今儿宸太妃去过皇上宫里,在弘文殿呆了一会儿,从迎晖门离开,差不多便是西凉侯被拿住的时辰。”

    弘文殿是长乐宫的西配殿,是宗煦读书之所,殿侧的迎晖门,亦通六合巷,他想表达的意思已非常明白,便不再继续往下。

    冰轮起先对霍牧什么连后宫诸妃名节都保不住,是明知霍泽风流好色,借题发挥好与霍牧讨价还价,并不确定霍泽是心怀不轨,有所意图,此刻得知莲真竟然去了长乐宫,极有可能被霍泽窥探,既惊且怒,只勉力自持,轻轻“嗯”了一声。

    “还有一件事,微臣也不知当不当。”

    冰轮暗咬牙关:“。”

    檀瑛道:“微臣曾听人,西凉侯对宸太妃倾慕已久,自从在广乐山庄有过一面之缘后,念念不忘,酒后提及,常有荒诞忤逆之语。。。。。。”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冰轮手中天青釉茶盏已狠狠摔在地上,立时冰碎玉裂,檀瑛从未见过她如此盛怒,吓得不轻,单膝跪下去:“是臣多嘴,求太后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