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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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兴六年正月三日, 宗煦下禅位诏书,并于垂拱殿当众宣读, 诏书盛赞襄王、柱国将军霍凛英明神武, 功勋卓著,令天下太平, 百姓安宁,表示自己年少无知,德薄望浅, 无法担起治国重任, 亦不忍太后日夜为朝政操心,愿效仿上古贤君,将皇帝之位禅让给霍凛, 以造福黎民, 恳请霍凛顺承天命, 恭敬接受帝位。

    文武百官听他念完, 皆称颂不已, 霍凛自是满口谦辞, 言自己德薄才疏,请求皇帝另觅大贤以嗣天位, 宗煦见他此时还要惺惺作态,心里虽是气极,可想起昨日一群武将恶狠狠威胁自己的样子, 仍是畏惧不已, 不得忍气吞声, 满怀屈辱,亲自起身手捧玺绶,再三恳求,内阁辅臣杨琰、辛瑞几人亦强调天命不可拒,民望不可违,率满朝臣子一遍又一遍苦苦劝进,霍凛这才迫不得已答应,金殿上顿时跪倒一片,“万岁”呼声不绝于耳。

    钦天监即择定黄道吉日,初六日正式举行隆重的禅位大典,是日,霍凛祭告天地,在垂拱殿登基称帝,定国号为“襄”,改年号“泰兴”为“圣武”,并封赏百官,大赦天下。

    宗煦被降为鲁王,搬出宫居住,霍凛下旨以襄朝宾客之礼待之,其旌旗、车服、礼乐等一切照旧,宗照改封卫王,沈闻樱为卫王太妃,霍凌由雍国公晋为雍王,杨琰被提为内阁首辅,檀瑛、冉黎两人晋封公爵,而原职亦无变化,霍凛的心腹亲信如裴彻、孙氏兄弟、铁乙等人,以及其他早就依附拥戴他的朝中诸臣,尽皆封侯拜相,加官进爵,不多赘述。

    所有封赏里面,冰轮是最特殊的一个,她被尊为定国大长公主,位在诸王之上,这也罢了,霍凛接着连下几道旨意,特许她见皇帝免于行礼,服饰可用明黄色,许用五爪金龙纹,总之,一切可比拟天子的特权,都加诸于她的身上。她原本是皇太后,本就享有这些权利,而霍凛能登上帝位,实是她一手扶植成全,众人都心如明镜,因此并不对霍凛的旨意感到惊讶,那些一路来忠心跟随冰轮的臣子,见霍凛如此厚待其姐,更如吃了定心丸,尚存的那一两分不安,也因此消散无形了。

    前朝发生如此巨变,消息自是无法隐瞒,没多久便传入后宫,各宫立即陷入一片混乱与恐慌,当下人人自危,有人惊吓之余,相互抱头痛哭,新年的欢乐喜庆气氛已荡然无遗。

    莲真闻得此讯,好比晴天霹雳,忆及元日与冰轮及宗煦在城门观看焰火的情景,并无任何征兆,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随即命人备轿,欲前往崇德宫,还未动身,童介已匆匆来报:“主子,不好了,后宫通往前面宫殿的两道通道都有大批人把守,不允许任何人通行。”

    “不允许通行?”莲真心情焦灼,道:“他们怎么的?”

    童介是一路疾跑回来的,兀自气喘吁吁:“他们原本什么也不肯,奴才厚着脸皮,好言好语继续相问,便让奴才回去劝各主子安守自己宫里,过几日新皇自有旨意,除此之外,就不再多一句了。”

    “新皇。”莲真一颗心直往下坠,身子微微摇晃,横波见状,连忙上前扶住,莲真搭着她的手,慢慢在椅子上坐下。

    很快有宫女来报:“瑞主子和晴主子来了。”片刻又有人禀:“芳主子在外面请求见主子。”

    如此接二连三,不一会儿,屋子里便黑压压站满了人,盖因莲真与冰轮关系亲密,多年执掌后宫,如今出了此等惊天动地的大事,慌乱之下,第一个便想到她。莲真深知其意,见各人神色惊惶,知自己此时绝不能乱,强自镇定下来,道:“诸位姐妹,我同你们一样,此前对此事毫不知情,但我想皇上既是禅位,继位之人对后宫应能做到以礼相待,大家也不必过于担心。”

    “妹妹的是。”晴太妃面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襄王是太后的弟弟,他既登基,必不至于作践前朝的太妃,太后也必能为我们作主。”

    言语仍充满试探之意,莲真心下极是无奈,冰轮从头到尾,并无只言片语透露,更别提怎样安置后宫诸人了,眼见众人听了晴太妃的话,都望着自己,连苏蕴的脸上都充满渴盼期待,她虽不愿她们失望,但一来给不了任何有力的安慰承诺,二来自己此时也六神无主,实在没有余力应付其他人。便道:“事已至此,多无益,多想无益,依妹妹拙见,我们与其在这着急,还不如各自回自己宫里,如往常一般,下棋品茶,酌酒赏花,相信各位姐妹都是受得起大富大贵,也经得住大风大浪之人,无论有什么事情在前面等着,尽量泰然处之,可不要叫人瞧了我们。”

    这分明是下了逐客令了,众人无法,只得一一散去。宝贞送完客人回来,忧心忡忡的道:“这。。。。。。这突然就变天了,主子,我们以后要怎么办啊?我们不能呆在这撷芳宫了罢?那我们会去哪里?”

    横波忙瞅她一眼:“主子才将各宫主子发走,你倒好,又来问了。”

    宝贞只得闭嘴,莲真叹了口气,语气疲倦:“等下若还是有人来,无论你们找什么样的理由,一律发了去。”

    横波忙答应着,莲真头隐隐作痛,吩咐道:“你们两个也出去罢,我想一个人静静呆一会儿。”

    横波和宝贞对望了一眼,轻声道:“是。”

    冰轮仍暂居崇德宫,宗煦退位,霍凛登基,她都未曾露面,但许多事情霍凛都会过来与她商议,听取她的意见。

    霍凛既取大燕天下而代之,当了皇帝,近日便密切关注京中及各州动向,见朝野尚算平静,并没有出现公然反对的声音,自是十分喜悦,只是心中还悬着一桩事情,犹疑未决,这日晚间,又来见冰轮,高贤一望他的神情,便知趣退下,自己亲自去殿外守候。

    霍凛喝了一口茶,道:“姐姐,如今诸事初定,我想明日下旨建造太庙,追谥高祖、曾祖及祖父为皇帝,可是对于他,我实是有点难以处置。”

    他内心深恨霍牧,多年隐忍,霍牧被软禁后,他便不再称之为父,跟冰轮话,总是以“他”代替。

    冰轮道:“你不想封他为太上皇?”

    “是。”霍凛眼里闪过一丝阴霾:“对我来,他不配为父,我不想尊他为太上皇,也不想尽人子之道昏定省,我这辈子也不想再与他相见。”

    冰轮道:“那你就按自己的意思做罢,只是还是得在宫中指定一所宫殿给他,作为他颐养天年之所。”眼神微冷,轻声道:“你不想见他,我到时候,可还是得去见他一面。”

    霍凛见她赞同自己,也没有心思去体会她另一句话的意思,趁机又道:“还有一件事,我特来与姐姐商量。”

    冰轮问道:“什么事?”

    霍凛看了看她,言语间却突然有些吞吞吐吐起来:“我想追封太太为皇后。”

    大燕王朝嫡庶分明,嫡子身份极其贵重,庶子不但没有继承权,而且要绝对听命于嫡长子。霍凛的生母,原是霍牧的手下当年敬献给他的一名舞姬,只在营帐中跟霍牧过了两夜,后来便怀了身孕,霍牧意外之余,还是将她带回了京城,但直至霍凛出生,也没给她任何名分,自始至终,她只是府中一名侍婢,正经连妾室都不是。因此霍凛不但是庶子,比一般的庶子身份还要低微,他在将军府的处境十分尴尬,名义上交给冰轮的母亲抚养,但为傅氏和霍淞兄弟所忌,不被允许叫出“母亲”两字,而他的生母又只是仆人身份,无法把他当儿子对待。时候,霍牧从来不正眼看他,霍淞和霍泽更不把他当兄弟,肆无忌惮的欺负他,拿他的出身羞辱他。他一生为庶子身份所累,年长后纵然独当一面,立下军功无数,心中阴影却是挥之不去,现在当了皇帝,从内心来讲,还是羞于追封生母,冰轮母亲是霍牧原配,出身显贵,在世时也一直疼他,他思虑再三,下决心从此要认她为生母,以抬高自己出身。

    冰轮是何等样人,一见他神色,已知他的意思,霍凛还怕冰轮不明白,又补了一句:“只追封太太一人。”

    “那很好啊,也不枉母亲疼你一场。”冰轮淡淡一笑,忽又皱了眉:“只是你都不封他为太上皇,又如何追封母亲?”

    霍凛道:“等他死了,我自然也会追封他为皇帝的,这件事相信没人敢多置嘴的。”

    他心中石头放下,轻松不少,面上逐渐露出笑容,跟冰轮喝茶闲聊了一会,方起身回长乐宫。高贤进来,一边看着宫女们收拾茶杯糕点,一边暗自思量,慢慢挨近冰轮,道:“主子,后宫这两日日人心惶惶,还不知道宸主子怎么样了。”

    冰轮默然,过得片刻,轻声道:“我明日过去看看。”

    暖阁里山茶、牡丹仍灼灼盛放,犹如春景,可是气氛冷冷清清,比往常来时是大相迥异了。

    莲真泥雕木塑一般,坐在那里一动未动,恍若不觉有人进来,冰轮站立片刻,叹道:“我实在不知要怎么跟你这件事。”

    “所以你就什么也不?”她脸色苍白如冷月,声音轻得像是呓语:“为什么?”

    冰轮道:“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能放下权力,跟你好好过日子么?如今我总是放下了。”

    “为什么?”莲真仍是轻声重复,目光终于移到她的脸上:“你不是已经为她报了仇了吗?”

    冰轮心里一震,道:“你。。。。。。”随即紧紧闭住了嘴巴。

    “她死得的确很冤,也的确很惨,你一心要为她报仇,绝没有人会你不应该。”莲真的身子开始轻轻发抖,沙哑着嗓子道:“可是她的命是命,其他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为什么要伤及累及那么多无辜的人?你甚至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锋利的刀刃,慢慢划过她的心脏,冰轮一言不发,可是眼神却渐渐变得阴沉。

    “我做很多事情,都不为着自己快不快活,只为着自己想不想做。”她着她从前过的话,凄然道:“你想做的,无非是报仇,无非是杀人,自然没有快乐可言,这就是你人生的唯一目的,这就是你生命的全部意义,是不是?” 她身子抖得更厉害,眼中终于流下泪来:“你一心一意只想着这件事,你有没有替其他人想过?有没有想过你自己?是不是要拿天下人都替她陪葬了,你才会甘心?!”

    冰轮抿着嘴唇,忍耐良久,道:“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件事。”

    莲真珠泪莹然:“我以为你仅仅只是想报仇,没想到你联合你弟弟,竟然还要夺了煦儿的天下。”

    “夺他的天下?他家的天下当初是怎么来的?不也是从别人家手里抢的吗?天下无谓正统,强者居之,弱者失之,自古以来不都如此吗?!”冰轮忍无可忍,出言反驳,但见她心伤魂失的样子,又不禁心疼,想了想,语气和软下来:“莲真,你以为我带你去朝阳门,只是为了哄你开心吗?你为什么就不能明白,很多时候,根本就没有什么对错,没有什么好坏,唯有输和赢两字。”

    她慢慢走到她身边,伸手抚摸她的秀发,柔声道:“从今而后,我们都是真正的自由身了,你想过的生活,都能变为现实,我会陪伴在你左右,从早到晚—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莲真像是没听到她的话,木然道:“煦儿现在在哪里?”

    冰轮神色微微一僵,语气从容如常:“他被降为鲁王,已经搬入鲁王府了。”

    莲真抬起头,眼睛紧紧盯着她:“也好,做个闲散王爷,安享一世荣华富贵,那也不错,对不对?”她知道自汉魏之后,禅让之君无一善终,心中已深深为宗煦忧心恐惧,故有此一问。

    冰轮不愿意正面回答,淡淡的道:“那是他的事情。”

    “新帝登基,我们这些人自然很快要搬出皇宫。”莲真缓缓的道:“我不放心煦儿,想搬去他那里照顾他。”

    “不。”冰轮一怔,语气不容置疑:“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你只能跟我呆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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