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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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天雪花飞舞, 如同搓绵扯絮一般, 竟是越下越大了。幽暗的月色下,积雪银白, 梅花殷红,清冷凛冽的梅香萦绕在寒冷的空气中, 沁人心肺。

    冰轮从霍牧的书房出来,眸底阴霾愈重。两名青衣婢着灯笼,在前面照路,一路上, 唯闻雪花扑簌声, 以及靴子踏在雪地上的嘎吱声。

    院门是敞开的, 依稀可以看见昏黄的烛光, 那一点点的光亮,在这冬夜里, 却显得如此可爱,如此温馨, 冰轮内心似乎也燃起一丝光明, 眉眼随之舒展开来。

    到了廊下,她抖抖身上的雪屑, 自己解下天青羽缎白狐狸里的斗篷, 忘忧忙双手接过。

    房中炭火烧得正旺,满室暖意洋洋, 清雅幽甜的香气混合在暖气中, 令人精神亦为之一振。

    林婉溪正就着灯光作针线, 抬眼见她进来,眸中不禁露出温柔笑意:“你来了。”

    “又做什么呢?”冰轮面上微带责备之色,在炕上坐下:“家里一大堆针线上的人,你偏生总是闲不下来,要是伤了眼,可怎么好?”

    “左右无事,若不寻着活儿做做,可怎么发日子呢。”

    她亲自倒了滚烫的茶来,置于炕几上,又回头轻声吩咐润兰:“你们下去罢,这里不用伺候了。”

    冰轮随手拿起她放下的活计,却是一双精致的锦袜,尚未完工,便道:“怎么还做这个?你给我做了那许多,明年的还穿不完了呢。”

    “那就后年再穿。”林婉溪道:“要是哪一天,你穿戴的所有东西都不用针线上的人了,只我一个人做,那才好呢。”

    冰轮胸口莫名一酸,突然不出话来,默默伸手圈住她,林婉溪乖巧柔顺的依偎在她怀里,心里总算安定下来,幽幽道:“我想你,总想时时刻刻见着你。”

    冰轮道:“我也是。”低头亲吻她的眼睛,又道:“我也好想好想你。”

    感情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她们之间,总有不完的话语,纵然只是最最普通平常的只言片语,在对方听来,却比任何乐器奏出的音乐更为悦耳动听,而当她们如此刻般脉脉相对,沉默无言时,亦远比得到整个世界更为幸福满足。

    两人谁也没有动一下,完全沉浸在柔情蜜意里,惟愿时光在这一刻静止,再也不用有半刻分离。

    过了许久,林婉溪低喃道:“前几天,我悄悄去厨房,玉嫂子不让我进去,她那是下人呆的地方。”

    “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想跟她们学做菜,我想学几样你喜欢吃的菜。”她声音轻柔,眼中却似有了一层涟漪薄雾,透着一丝淡淡的忧伤:“我。。。。。。我还有好多好多想为你做的事情,我想能长长久久陪着你,伺候你。”

    冰轮抚摩她发丝的手就这么生生顿住,喉咙哽咽发紧,片刻,才努力调匀呼吸,柔声道:“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会好好照顾你。”只觉她身子在自己怀中轻轻颤栗,如同窗外寒风中的梅蕊,格外娇弱无助,心下涌起无限爱怜,低头不住亲吻。

    “你。。。。。。是不是很快就要进宫了?”

    得几乎听不见的一句话,带着十万分的心翼翼,却如一根的,看不见的针芒,刺入冰轮的心。

    “你听谁的?”

    “府中的人都在,润兰都知道。”

    房间里又陷入一片沉默,长久的难堪的沉默,只有炭炉内,不时传来哔剥轻响。

    林婉溪双手抱她更紧,脸紧贴她胸前衣襟,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只作若无其事:“如果你进宫,沁竹也会跟着去罢,忘忧年纪大了,太太曾亲口的,要将她许与老爷身边的厮。”

    长期以来,她们都很有默契的,从不提及这个话题,可是此事现在迫在眉睫,已到了没法自欺欺人的地步,天知道,她有多么羡慕沁竹,若是她非不可要去做皇帝的妃子,她只求能跟在她身边,做一个的宫女,能每天看见她,能陪伴在她身侧,她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的身份。

    冰轮双唇紧闭,没有出声。

    “皇上已经许了我了,凭我们家的家世门第,你一进宫,即封皇贵妃,这可是莫大的恩宠荣耀。虽皇后亦出身高门,又系圣上藩邸元妻,但数年之间,连夭二子,现膝下唯有一个公主而已,你进了宫,要是能生下皇子,必能取而代之。冰轮,你是最聪明不过的孩子,你知道这对你,对我,对我们整个霍家来,意味着什么。。。。。。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你的身份就要发生重大改变,在这之前,你不要再出门了,好好静心养性,以后也少跟林家的那女孩儿厮混,你们不是一路人,你们将会有截然不同的人生,往来无甚益处。”

    霍牧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宛如一桶冰雪对着她迎头浇下,满腔柔情顿时消失殆尽,周身的血液也仿佛在瞬间冻结。才刚尝两情相悦之乐,却又要受劳燕分飞之苦,叫她如何承受?没有她在身边,婉儿又会怎样?她实在不忍,也不敢想象。冰轮脸色苍白如冷月,低声道:“婉儿,我不进宫,我会陪着你。”

    林婉溪道:“冰轮,我。。。。。。我好害怕。”语气哀凉无助,叫人万分不忍。

    “别怕,我就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

    冰轮心痛如绞,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掉在她的发丝上。身为将军府的嫡女,她生下来即注定万众瞩目,拥有常人不敢奢望的一切,可是到了这种年龄,却也要开始背负家族荣耀的重任,饱尝身不由己的苦痛,明知君命不敢违,父亲不能违,可是此刻,她只能笨拙的安慰她:“婉儿,我不会和你分开,我不会离开你,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她反反复复着这些话,可是自己也深知这些话是多么虚弱无力,到最后,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可是心里却生出一股无名的怒火来,她开始痛恨那个素未谋面的皇帝,他后宫佳丽如此之众,凭什么还要纳妃,天子女子那么多,为什么又偏偏要选她?她更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软弱和无能为力,为什么别人能这么轻易的攥住她的命运?!

    “冰轮。”

    林婉溪星眸含泪,仰面温柔唤她,她注视着她,眼里的火焰渐渐熄灭,脑中翻来覆去只剩下一个念头,这样美丽深情的少女,身心全系于她,她要如何做,才能护她一生周全,才可保她一世喜乐?若能如此,就算要她以性命来交换,那也是心甘情愿的啊!

    秋风萧瑟,天气渐渐凉了。

    冰轮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面色青白,浑身抖个不停,牙关咬得“格格”作响,乳母上去摸她额头,只觉得滚烫如火,探她鼻间,亦是气息微弱,不由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大姐,您这是怎么了?今儿早上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这样了,您要是有个好歹,让我可怎么办哇!”

    王夫人本守在床边,一口一声“冰儿”的叫着,啼哭不住,一听这话,更觉撕心裂肺,上房乱作一团,正是没开交处,外面有人叫道:“太医来了!李太医来了!”王夫人仿佛见了大救星,连忙止住眼泪,迎上前去,丫鬟们忙放下丝帐。

    李道忠知道情势危急,匆匆见了礼,放下药箱,在杌子上坐下,冰轮的乳母早已将她的一只手拿出来。李道忠侧着头,诊了半日,道:“奇怪,脉象怎的如此紊乱,下官不敬,请求一观大姐玉面。”

    李道忠是宫里的老太医了,常在府中走动,十分相熟,且事急从权,王夫人也顾不得那许多规矩了,急命人揭开帐子,李道忠仔细觑了觑冰轮的脸色,又揭开她的眼皮看了看,紧锁双眉。

    王夫人急急问道:“老太医,怎么样?”

    李道忠神情凝重:“夫人,实不相瞒,大姐这病症,实是古怪,下官闻所未闻。”

    王夫人一听这话,心不觉凉了半截:“老太医,你这样,那就是没救了?”

    李道忠想了一想,心翼翼的道:“下官冒昧一问,大姐近日是否受了什么刺激?”

    “没有,近来府中都很平静,没什么事,她除了不肯出门,不甚言语,也无异常之处,就是今日突然要去城外散散,然后丫头们陪着去紫庐庵上了香。”

    李道忠追问道:“去紫庐庵途中可有遇到什么事了吗?”

    “丫鬟和厮们都一路无特别之处,去了庵中,许了愿,用了素膳,又在禅房抄写了几卷佛经,就回来了。回来路上都好好的,一进大门没多久就不对劲了。”王夫人神色悲恸,呜咽着道:“若论击,就是半年前,我的侄女儿不幸离世,几乎不曾要了她的命去——她们表姐妹从感情亲厚,形影不离,那阵子,老太医和几位太医,几乎每日都在府中走动,也是知道此事的。”

    李道忠点点头,沉吟片刻,挥笔拟下一个方子,道:“眼下也无他法,先按这个煎了药来,吃了看是怎样。”

    霍淞此时也在,道了谢,从他手中接过方子,王夫人便一迭声遣人煎药。一时药好了,众人扶的扶,捏的捏下巴,欲要撬开冰轮牙关灌药,谁知愈用力,她咬得便愈紧,强行灌进去一点,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大家都没了主意,除了李道忠外,宫中接二连三又有其他太医过来,见如此症状,都是一筹莫展,府中上上下下一宿未睡,到得第二天,冰轮身子连抖都不抖了,益发气若游丝,李道忠长叹一口气,道:“夫人,下官医术不精,实是愧对大将军和夫人,异日大将军回府,下官再过来请罪。”

    王夫人如何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心想李太医医术高明,是太医院中的佼佼者,连他都出如此灰心丧气的话来,可见冰轮凶多吉少的了。又想到自己如此命苦,先丧爱子,其后亲弟和侄女也相继而亡,现在眼见女儿也要离自己而去,不觉肝肠寸断,大放悲声:“冰儿啊,除了你,娘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啊!你若是先我而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娘这便也随了你去了罢!”

    因闹了一日一夜,合家合族都得到了消息,皆来看视。院中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上房内也黑压压的站满了人,除了王夫人及其贴身侍婢,冰轮的乳母丫鬟,傅姨娘和霍淞、霍泽母子,以及霍牧的另外几房姬妾都在,见王夫人哭得死去活来,其余人等都跟着痛哭。

    霍泽在外四处流连花丛,整日不归家,傅姨娘差人差了三次,才叫他回来,不过是想他过来做个样子,母子两人面上佯装悲伤,暗中皆是称心如愿,唯有霍淞觉得冰轮进不了宫,于霍家是极大损失,深为遗憾。

    傅姨娘一边哭,一边上前劝王夫人:“儿女之数,皆是命中注定,连李老太医和诸位太医都医治无效,想是难以挽回了,姐姐也算对大姐尽了母女之情,还望姐姐能多珍重身体,否则老爷回来,岂非更添烦恼?”嘴上如此,心中却极是得意,心想你儿子死后,老爷对你感情早已淡薄,现在唯一的女儿不但不能风风光光做主子娘娘,眼看连命都不保,你出身再高贵,到时还能居着这正室之位吗?

    王夫人也不理她,只守着冰轮,哭泣不止。沁竹和无忧哭得尤其惨痛,两人昨日陪同冰轮前往紫庐庵,被冰轮所逼,一个在禅房内为她掩护,一个陪她从后院溜出去,去了城西南方向杏花林,冰轮执意一个人进了那片林子,呆了起码有一炷香的时间。她们是冰轮的贴身婢女,都知道那片杏花林对冰轮来意味着什么,更知道林婉溪表姐的名字,对于整个将军府意味着什么,因此回来时,瞒去了这一节,王夫人心系冰轮安危,也无暇细究,可是冰轮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大将军回来,一怒之下,不定查问出来,到时候自己命堪忧。因此两人不但是为冰轮伤心,也为自己的未来忧惧,哭得比别人更废寝忘食。

    霍淞思忖霍牧被皇帝派往冀州,一时不得回来,自己是长子,此时应该出来作主,又见这些女人哭哭啼啼,早已老大不耐烦,也便上前,对王夫人道:“太太,事已至此,还得快马差遣人去冀州告知老爷,好让他早些往回赶,兴许还能见上妹子最后一面。”

    话还未落音,冰轮的乳母嚎哭着叫了一声:“大姐啊,你怎么就这样了啊,莫不是中了邪啊,老天爷啊,我这半辈子的心就这么白操了啊!”

    王夫人不知有没有听见霍淞的话,但乳娘的那句“中了邪”却听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霎时间仿佛黑暗中又看见了一丝光明,回身道:“快!叫他们去请些高僧法师来,太医都弄不清病症,那必是中了邪了,快叫他们来作法!”

    霍凌对这位堂妹甚为关切,这两日都守在门外,未曾归家,听王夫人如此,急忙自告奋勇:“太太,我这就快马去请!”

    霍淞心里大不痛快,又不好什么,只得由得他去,自己一面派了去冀州传讯给霍牧,一面暗中吩咐管家霍有忠,让他去准备棺木,预备后事。

    当晚将军府依旧是灯火通明,僧侣道士诵经作法,又是一整夜,上上下下皆不曾合眼,冰轮那边仍是没有反应,王夫人等已完全绝望。

    霍淞听得霍有忠禀告,知道冰轮后事俱已妥帖,便安心不少,估计霍牧也来不及赶回,于是阖家只等着冰轮的消息。

    王夫人几日粒米未进,眼泪都哭没了,这日晚间遣散其他人,自己守着冰轮,一边干哭,一面亲自拿毛巾润她的嘴唇,谁想冰轮竟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几疑自己眼花看错,冰轮嘴唇却又微微动了一下,虚弱的吐出一个字:“水。”

    王夫人如获至宝,哭着喊着呼唤自己的婢女:“采菱,快!快递水来!”

    冰轮眼睛直直的望着望着她,似是很费劲,却终于又吐出另一个字:“饿。”

    大将军的嫡长女中了邪,宫中最好的太医都没治好,请了高僧道士去诵经作法,却奇迹般的好了起来,这件事很快传遍了京城,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一个个起来,都是绘声绘色,恍若身临其境。

    冰轮在家休养了一个多月,身体渐渐有了起色,大多数时候,她都躺在床上,偶尔精神好点,也会下床在房间里走走,但总是不出房门,也难得开口话。除了自己的母亲,以及身边伺候诸人,她不见任何人,傅姨娘母子三人来见她,总被她身边的以各种借口发了去。

    王夫人近段已搬到她的住处,亲身照料她,一应饮食药饵都十分周到,每日还动手熬各种滋补身体的汤给她喝。冰轮醒过来后,却是格外的顺从,无论汤粥米饭,荤菜素肴,各类蔬果,送什么来,她就吃什么,哪怕她没有胃口,她也会努力一口一口,努力吞咽下去。眼见她身体起色一天天转好,王夫人自是喜悦欣慰。

    “娘,女儿不孝,这段时间让你担惊受苦了。”

    午饭之后,冰轮喝完最后一口鸡汤,突然出这么一句话,王夫人眼圈儿都红了,道:“傻孩子,这话干什么,只要你没事,娘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我知道。”冰轮靠在枕上,轻声道:“今后,我绝对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她话时,嘴角微微带着笑,也许这是今年以来第一个笑容,但一双漆黑如深潭的眸子里,并无丝毫情绪波澜,显得出奇的冷静。

    王夫人微微张着嘴巴,冰轮醒来后,她总是感觉她哪里变了,不只是变得乖巧,也不只是变得更安静,但具体是哪里变了,她却又不上来,刚刚一瞬间,她这种感觉尤其强烈,她明明就在眼前,明明在着温情的话语,然而,她却突然觉得,她们母女之间,变得很陌生,变得很远很远。。。。。。。王夫人看着她,有点发怔,冰轮却似乎有些疲惫,闭上了眼睛。

    王夫人定下神来,道:“老爷不日就要回来,要是见到你现在的模样,必然也是欣慰的。”想到一事,眉间又隐隐有了忧色:“我知道你不愿进宫,娘私心也是不想你去过那种不见天日的生活,那时为了。。。。。跟你父亲闹得很僵。”硬生生把“你表妹的事”几字咽下,接着道:“又接连生病,进宫的日子一再迁延,这次只怕是难以躲过了。”

    “没事,进宫就进宫,不过是做妃子而已,好多人都巴望不来呢。”

    王夫人神情惊愕,半天道:“冰儿,你。。。。。。这是你的真心话么?”

    冰轮道:“娘,你为什么这么惊讶,身为女子,总是避免要嫁人的,嫁皇帝,和嫁其他人都是嫁,还不如嫁人上之人,是么?”

    依旧是轻轻淡淡的语气,王夫人看着她,竟不知再什么为好,冰轮却又问道:“娘,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王夫人道:“应该下旬就能到家罢。”

    “嗯。”冰轮睁开眼睛,微笑道:“娘,我累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也回房去歇着罢。”

    “大姐,您什么?您要我们把有关表姐的所有物件都拿出来烧掉?”

    无忧和沁竹两人异口同声,看看冰轮,又彼此看了一眼,都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谁不知道,在这屋里,与表姐相关的物品,那就是珍价值连城的宝啊,尤其她过世之后,谁只要碰一碰那些东西,那简直就是拿刀去戳大姐的心,会惹得她大发雷霆的啊,现在她居然要她们找出来烧掉?

    冰轮躺在床上,纹丝不动,嘴里耐心的重复:“对,所有物件,她给绣我的手帕,做的衣物鞋袜,以及她自己的衣物,她的写过的诗稿,画过的画儿,她带过来的书,她心爱的古琴和竹笛。。。。。。这院子里所有一切与她相关的东西。”

    无忧和沁竹听得懵了,两人站在那里,像是被定住了,一动不动。

    “没听明白?”

    “听。。。。。。听明白了。”

    冰轮声音冷了下来:“那还不快去!”

    两人连连点头:“去,奴婢这就去。”

    所有东西找齐时,外间已堆成一座山,冰轮吩咐:“叫人把那个烤火的大铜盆抬到中间,你们两人把这些烧了,记得,要慢慢的烧,免得屋里不心走水。”

    三四个人把铜盆抬了来,无忧和沁竹果然守在两边,果然烧得很慢,才烧到一半,霍牧就来了。

    无忧和沁竹连忙起身,屈膝施礼:“奴婢见过老爷。”

    霍牧眼神四下一扫:“这烧的什么东西?弄得屋里烟熏火燎的。”

    忘忧见他神色不善,忙道:“大姐吩咐奴婢,将林家表姐的遗物烧了。”

    “哦,这样么?”霍牧语气缓和下来:“叫人抬出去烧罢,大姐身子才好,也不怕这烟熏到了她。”

    “是。”

    冰轮在里面已听到他们的对话,只作不知,见霍牧进来,便欲起身,口中叫道:“父亲。”

    霍牧用手势阻止:“你身子才好,靠着罢。”在床沿坐下,细细量她,道:“我在冀州时,听你病得很重,焦心不已,今观你身体气色,反比数月前好了许多,很是喜慰。”

    冰轮道:“是,女儿已大好了,多谢父亲挂心。”

    霍牧忆起大半年前,她还为林婉溪寻死觅活,卧病数月,又因是自己将林婉溪赶出府邸的,继而迁怒于自己,许久不与自己话,父女碰到,就是冷面相对,今日竟太阳西边出来,竟开口叫自己“父亲”,还舍得烧掉那些没用的东西了,喜悦之余,又有些惊疑,不禁问道:“你怎么想起来叫人烧你林家表妹的物件了?”

    冰轮不着意的道:“人都死了,还留着那些干什么。”

    霍牧暗中观察她的表情,又道:“也是,留着不免睹物思人,好好的一个女孩儿,还这么年轻,真是可惜了儿的。冰轮,你也别怨父亲,我当初送她出去,只不过略施惩戒,原算过两三个月就接她回来的,她父亲虽是庶出,毕竟是你母亲的兄弟,我怎会薄待了她?终归要让她回府,再给她找个尊贵体面的婆家,让她终身得靠的。”

    “父亲,我怎会怪你?虽然只是表亲,但女儿跟她毕竟是从长大的情分,她死了,难免伤心,因此那时任性了些,没能体谅父亲一番苦心,是女儿的不是。”冰轮表情懊悔,语气极是诚恳,右手却在被窝里,死死握着那个荷包,手心里不知不觉已沁出汗水,一片潮湿,顿了一顿,她轻声叹息:“父亲虽然让她离开将军府,却并没有亏待她,她每日里仍是锦衣玉食,奴仆丫鬟伺候着,唉,总归是她命苦福薄,自己想不开,怨不得他人。”

    霍牧总算是放了心,道:“冰轮,我就知道,你是明事理的人,自己总会想通的!”

    冰轮道:“父亲过,我跟她不是一路人,我们会有完全不同的人生,我迟早是要进宫的,这些话我如今才明白过来。”

    霍牧大喜:“你愿意进宫了?”

    “愿不愿意不是我考虑的,我身为霍家人,便注定要为家族出力。”冰轮双手愈握愈紧,直至掌心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印记,隐隐作痛,面上却仍保持着一丝微笑:“数百年来,霍家的男人,沙场杀敌,寒窗苦读,为的就是出将入相,稳保家族荣耀地位,使霍家长盛不衰,女的入宫为后为妃,或匹配其他名门望族儿郎,亦为的是同一目的,父亲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虽然我不是男儿身,但总有一日,会叫你刮目相看!”

    “好!好!有志气!”霍牧心怀大畅,笑道:“这才是我霍牧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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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节,肥厚的一章。

    还有最后一章了,最后一章是冰轮莲真。

    另,祝所有人元旦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