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一帘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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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声,乐声,人声混杂在耳边。

    脚下明明是实的,却显得虚浮轻颤,左右摇晃,仿佛无休无止。

    眼前却是一片混沌的黑。

    萧曼终于忍不住撩开那片遮挡,耀目的光斜刺里洒下来,晕晕的又是一昏。

    好半晌她才看清周遭彩绸锦缎的轿衣,身上却是凤冠霞帔,云大袍,入目全是鲜艳荣贵的红。

    她莫名惊诧,掀起丝帘,外面是漫山遍野赤焰般的黄栌。

    沿途绯叶满路,仿佛天地铺就的红毯。

    她惧意渐去,欣悦暗生,嗅着那清新的芬芳,不由更有些痴。

    寒光促然掠过,一股温热从窗口飞窜进来,一半洒在脸颊,一半溅上轿衣,重叠渗落的红不再喜气怡人,反而触目惊心起来。

    惨呼哀嚎不绝于耳,锦幔浸染淋漓,早已辨不清是绸色还是血色。

    伴着最后那道锵声,花桥轰然炸开,四分五裂。

    她身下一空,跌坐在地上,尖砺的碎石刺入心嫩柔的肌肤,痛入骨髓。

    四下里尸横遍野,鼻间充斥着腥腻的死气。

    蓦然望去,前方远处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日光灼眼,看不清面目。

    她有一刹的怔愣,不知是该起身逃命,还是该张口呼救。

    再回过神时,那人已踏着染遍鲜血的枫叶大步走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日头终于被那身影挡在了背后。

    她看到他身上同样是令人心悸的红,上面还有锦绣的膝,狰狞的蟒首

    萧曼浑身打了个颤,猛地惊醒过来,发现自己仍坐在桌边,笔墨书册还像昨晚那般散放着,窗外却已是天光大亮。

    “秦祯,秦祯!”

    稚嫩的童音一声接一声地叫着,庐陵王蹦蹦跳跳地从屏风后绕了出来,迎面看见她,脚下一顿,诧声问:“咦,你怎么在这里坐着?”

    萧曼兀自有些恍惚,脑中懵懵的,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站起身来干笑了下:“世子恕罪,奴婢抄了大半晚的书,没留神睡到这时才醒来。”

    言罢,便开始收拾笔墨。

    “你抄的什么书?我瞧瞧。”

    庐陵王丝毫不觉她失仪,反而兴致勃勃,跑到桌前拿起那两本旧册子端详,却又皱起眉来,随丢下:“我还当是什么好玩的呢,又是这书,母妃教过的,我都快能背下来了。”

    萧曼心昨晚费这么大力气,不过就是为了宽解秦恪而已,自己对这类书也是兴趣寡淡,当下便都收起来,冲他眨眼道:“世子读过,那便最好了,咱们暂且放着不去管它。”

    庐陵王也回眨了两下,连连点头,目光忽然对着她左右打量,奇道:“秦祯,你脸怎的这么红?”

    萧曼上一顿,抚着面颊,这才醒觉烫得厉害,不禁想起刚才那个梦。

    明明起初那么美,后来却又血淋淋的,她不知为什么会做这种出嫁遇袭的梦,更不知道为什么会梦见他。

    或许与自己的遭际相似,又或者是被他为难得太多,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但回想起来,最后瞧见那身绯红蟒袍时,她似乎没有怕,心里反而还沉定下来了,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诧异。

    “没什么,睡得热了,发了面火而已。”

    萧曼随口遮掩着,把桌上拾掇干净,先端了些糕饼给庐陵王吃,自己去外间匆匆洗漱了,便转回来给他把脉,只觉稳平中和,没什么异状,这才放下心来。

    “秦祯,你有治伤的药膏么,给我些好不好?”庐陵王忽然问。

    萧曼正给他调花蜜水,闻言回过头:“世子问这个做什么,哪里伤着了么?”

    “不是我,是母妃。昨天回去,我瞧见母妃额头上又有伤,肯定还是被父王打的。”庐陵王到这里,脸色早已黯淡了下来,捏着糕饼的一垂,红着眼眶流起了泪。

    孩子哭本就叫人心疼,加上还这般有孝心,便更加难得。

    萧曼不想去管那些宫里的是非,只觉这孩子甚是可怜,叹了一声,过去把他抱在怀里拭泪,柔声安慰了几句,才低声提醒:“这事世子千万不要对外起,尤其是陛下那里,更是半点也不能提,记住了么?”

    “我知道,母妃也是这么的。”庐陵王乖巧地点点头,又求恳地望着她,“你就给我些药,好不好?”

    若是搁在以前,萧曼这时定然会满口答应下来,可眼下是在宫里,万事都须心在意,没几件事是能轻易决定的。

    她心下为难,想了想才道:“殿下恕罪,宫里请脉用药都有规矩,奴婢不敢随便应承。不过,要是秦厂督允准的话,奴婢倒是可以写张方子给太子妃殿下调理。”

    她以为这样折中的办法能哄得他开心,谁知这孩子脸上并无喜色,反而撅起了嘴:“哼,我不想让秦恪再跟我回去了。”

    “怎么了?”萧曼听他话里有异,不由奇怪,这孩子昨日还对秦恪粘得厉害,怎转天就全变了。

    “昨天也不知道他了什么,母妃发了好大的脾气,等他走了还哭了好一会儿呢。”庐陵王脸上忿忿的,“我早上是一时忘了,就不该理他来着。”

    他像是突然记起来,一时随口倾诉,萧曼却听得暗暗心惊。

    童言无忌,若不是亲见绝不会信口开河,这事儿十之**是真的。

    一个是储君正妃,一个是司礼监秉笔兼东厂提督太监,这两人私下里话本就有些不合体统,而且太子妃不仅发了脾气,过后还哭了,这两人究竟了什么?

    她隐觉这事牵连巨大,原不应是自己该知道的,越想越是心惊肉跳,低声问:“这事儿你父王知道么?”

    庐陵王的脑袋大摇了几下:“父王根本不理母妃,我才不告诉他呢。”

    萧曼连吁了两口气,稍稍放心下来,正色道:“世子听奴婢,秦厂督不是有心要气你母妃,可能有事办得不妥,太子妃殿下才会生气,过后便好了。但这件事对你母妃十分要紧,不管是谁,都不要再提了,可千万记得啊。”

    这边话音未落,就听屏风后那冷沉的声音哂笑道:“本督什么时候办事不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