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春残滋味

A+A-

    大言不惭地什么不能冷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其实还不是自己心里不痛快。

    现下叫澜煜去巡阅,定然是暗地里又在动什么歪脑筋,却拿这孩子在前头做幌子。

    萧曼有点没料到他在如此场合之下还会为这等事计较,活脱脱就是一派醋意陡生,不肯轻易善罢甘休的架势。

    她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又闹起烂脾气,却不知自己心里凭什么也忐忑难定,无端端地来置这份闲气。

    该就是恼他这副不拿正心度人的臭毛病,还能有别的么

    这般想着,非但没觉释然,反倒更加心乱如麻,仿佛当面扯了谎似的。

    若不是为着她,他还会如此不依不饶的么

    尤其是方才那一瞥的神色,笑中也透着膈应和不屑,分明就是在拈酸吃醋。

    不知何时,萧曼的双颊已熨烫如火,那股子蒸得眼前也盈起一层薄蒙蒙的雾。

    位份高也好,长得俊也罢,到底无非就是个宫奴而已,自己究竟在瞎琢磨什么

    堪堪只是一霎的胡思乱想,他已半扶半搀着澜煜下到了红锦铺就的玉阶上。

    这是冲着谁去的,压根儿就不用思量。

    芝麻绿豆大点的事,怎么就能惹起气来,莫非他当真要跟那吴鸿轩为难么

    要是这样的话,岂不是因为她的缘故,便断送了人家本来大好的前程

    可这会子想拦也拦不住了。

    萧曼忍不住又朝左边瞥过去,见吴鸿轩正垂目凝神,润笔沉思,对周遭浑然不觉。

    这时候也无从提醒,怕只能暗自着急,不免更是惴惴。

    那边一大一已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秦恪朝斜前比了比,牵携着澜煜,沿一侧的矮几巡过去。

    能会试得中的人不止经纶满腹,修养的功夫也都有相当造诣,但毕竟是头回经历这阵势,方才一入龙庭不少人便已心生悸悸。

    这时天子降阶而来,虽只是个孩童,却也有股龙行虎步的威仪,尤其是那个跟在旁边着大红蟒袍,头戴描金乌纱的人,光瞧那昂扬睥睨的模样,便与传闻中的东厂提督秦恪十分相似。

    但凡瞥见的,人人都是大气不敢出,打头那排有几个不济事的竟连笔都握不住了,埋着脑袋在那里哆嗦。

    这些个连正眼抬头都不敢的窝囊废,居然也有本事爬到金銮里来考试,想想都觉好笑。

    秦恪看在眼里只作不见,澜煜急着想走,目光漫不经心地从众人上扫过去,更是没加半点留意,但这时候也知道顾忌自己的份,只得这么随着他不紧不慢地走。

    两人在右侧粗略绕了一圈,便转而向左,也不再从头阅起,径直就折进中间那排。

    奉天虽然深广,但那些矮几的间距却不甚宽,有些士子伏在案上低眼瞧见那绛红色的袍摆从眼前拖曳而过,再嗅到上头熏染的龙涎脑香,便莫名生悸。

    秦恪打从转过弯来的时候,便睨着前面不远处的吴鸿轩,见他眸光不凝不散,正色而不拘谨,这时已将稿纸推到一旁,在正卷上书写起来,走笔间挥洒洋溢,心中果然雄川万里,江海洋洋。

    他轻翘了下唇,若无其事地牵着煜径直走过去,渐渐将步子放得更慢,故作左右检视的样子,刻意等吴鸿轩笔尖的墨淡了,到砚中浸蘸时便恰好挨到近处,假装不经意地在矮几上轻撞了一下。

    这下力道拿捏得极好,虽然不重,但还是颠得那砚台向后滑撤了半寸。

    吴鸿轩本来全心沉浸于自己那篇精心构思的策问文章之中,根本不知有人到了近处,中的笔因这一下失了准头,整根毫尖都戳在了砚石上。

    他一愣,不自地抬起头来,便望见那双也恰好垂睨下来的眼。

    俊美无俦,含笑带哂,不用开口话,b)人的气势便能叫你为之气沮,可那张面孔又是不出的熟悉。

    去岁那场让他铭记犹新的大雨,茶寮之中萍水相逢,却莫名的一见如故,推心置腹。

    得他告知萧家的下落,又关切提点,赠银送伞。

    他旁还有个面目俊秀的随童

    原来那并不是什么缘巧合,更不是一见如故,他就是那个东厂提督秦恪,一切都在这个人的算计之中,而他却懵然不知,大半年来还时常在心中感念,浑然不觉正做着可笑的傻子。

    他脸上抽搐了两下,双眼一瞠,整个人像凝住了,只是呆呆地望着对方,上猛地一颤,那支仍戳在砚中的笔也随即挑起,撩着墨汁扬溅起来,正泼在面前那条金线攒聚的金蟒上。

    “哎呀,你”

    煜起初没注意两人神色间的变化,眼见秦恪污了蟒袍,才猝然惊觉,不自地叫了起来。

    近旁随行的内侍也吃了一惊,当即尖着嗓子喝道“大胆圣驾和厂公大人面前竟敢失仪,你管什么吃的”

    不远处的礼部官员见状,也拂袖跟腔“有才无根能做什么事,亏你这等心居然也敢来应考,出去吧。”

    这便等同公堂上判了极刑,半句也不容人分辩了。

    吴鸿轩面色苍白,眉心绞缠纠弄,眼中分明是落寞之极的痛苦,但却一闪即逝,垂着眸默然轻叹,那只缓缓垂落,显是真的要将笔搁下。

    “只是弄脏了一件衣服而已,换了就是了,干嘛要赶他走”

    煜不知是瞧眼前这人太过可怜,还是当真觉得这原本就是件不然的事,有些不乐意地开了口,还扬起头来望向秦恪,意带询问。

    秦恪像也极享受这种被天子仰望的感觉,眉眼都是舒展的,看不出丝毫弄脏赐服的不悦,噙笑俯盯着那几滴溅在“鳞片”上,愈发让蟒显得层次分明的墨迹。

    “陛下仁德圣明,十年寒窗不易,试自古以来便没有黜落贡士的先例,再者宽恩体恤读书人,便是为我大夏保存斯文元气,臣怎能不遵”

    他微倾着,虚拢着打了一躬,不回眼地朝后道“愣着做什么,还不依陛下的旨意,另拿一份考题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