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敬的眼睛终于不再盯着手机屏幕了。

    她瞥了一眼汪爸心翼翼地放在桌上的那袋苹果，毫不客气地发出一声嗤笑，这笑声刺痛了汪爸汪妈的自尊。

    汪妈不安地护着弟，弟也感觉到了病床上这个姐姐的居高临下，连棒棒糖都不想吃了。

    汪爸尴尬了片刻，强行起笑脸，“关于珍珍的事，真的很抱歉。是我这个做爸爸的没有教育好她，你放心，我们家虽然穷，但是你的住院费我们一定会赔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不过我可以给你写个字据，你看可以吗？”

    他着，从裤子的口袋里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布包，开那个布包，里面装着厚厚的一叠钱。

    虽然厚，不过多是十元二十元的票子，甚至很有许多是一块钱的。

    汪爸点了一沓出来，只留下了回去的车费，“这些钱你先拿着，别嫌弃。我知道不够，剩下的我会写字据给你。你放心，我一定会还的。”

    陈敬有些不自在起来。

    她知道汪珍珍家里穷，没想到穷到这个地步，比她家里还要穷。

    她家再穷，父母也不会穿得这么寒酸，在别人面前这么低声下气。

    同为穷人的心理，让陈敬对汪爸汪妈产生了同情，加上汪爸态度诚恳，陈敬也不好再摆姿态。

    她摆摆手，推辞了那些钱，“叔叔，我知道你们家里没钱，这些钱你给了我，只怕你们一家三口吃饭都成问题。我不要钱，再了，这件事和你们也没关系，下毒的是汪珍珍。”

    汪妈连忙赶上来道：“敬，你就收下吧，拿去买点水果补补身体也好。我们家里确实情况不好，再多的钱也拿不出来了，否则也不会就买这么点东西来看你……”

    她这样一，陈敬更加不好意思了。

    “阿姨，刚才是我不好，我不是嫌弃你们买的东西少。我不该把汪珍珍的事迁怒到你们身上的，你们不是坏人，我看得出来。”

    陈敬坚决推辞那些钱，“你们留着吧，我真的不要。”

    汪爸道：“敬啊，我听你们老师，你也是贫困生，这次莫名其妙中毒住院你们家应该也花了不少钱吧？这些钱你就先拿着吧！”

    陈敬摇头，“真的不用。我的住院费都是陈凉出的，我自己没有花钱。我家里情况确实不好，要不是陈凉非要我住院观察，我怎么舍得花这个钱呢！”

    汪爸汪妈对视一眼，看来这件事的关键还在陈凉身上。

    陈敬看他们无助的样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叔叔阿姨，你们今天来如果只是来看我，那我谢谢你们。如果还有别的事就吧，能帮的我尽量帮你们。”

    听见这话，汪爸汪妈心底又燃起希望。

    汪妈道：“敬，珍珍这次做得太过分了，我们替她向你道歉，求你原谅她好吗？我们家里困难，培养一个大学生不容易，珍珍的案子要是坐实了，我们家就全完了……求求你原谅她，不要起诉她好不好？阿姨给你跪下了。”

    她着，果然跪在病床前，把陈敬吓了一跳。

    “阿姨，你这是干什么？你快起来吧！”

    陈敬跳下床，忙忙把汪妈扶起来，一脸无奈，“阿姨，不是我不想帮你。可汪珍珍已经被抓到警队去了，就算我肯原谅，警察也未必肯放啊。再了，这次的事主要不在我，在陈凉，汪珍珍真正想毒死的是陈凉！”

    话音刚落，陈敬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她开一看，曹操曹操到，是陈凉的电话。

    陈敬道：“陈凉给我电话了，你们等等，我接一下。”

    汪爸汪妈连忙点头，战战兢兢地盯着陈敬接电话。

    “喂，陈凉啊。”

    “喂。”

    陈凉穿着一身白裙，长发飘逸，顺着学校的石子路往前走，浓绿的树荫在她身上投下星星点点的光影。

    她刚刚拍完学校的宣传片，想着顺道去医院看陈敬，便给她了个电话，“敬，你今天觉得好点了吗？”

    “好多了，完全没事了。”

    “那就好。我现在在学校，顺道去医院看你。对了，午饭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过去。”

    陈敬忙道：“不用了，我不挑食的，可以自己去医院食堂吃。不过有件事……”她看了看一旁的汪爸汪妈，“有件事我得先告诉你。”

    陈敬把汪爸汪妈过来的事告诉了陈凉，陈凉听后沉默了许久，没有话。

    陈敬很能体会她的心情。

    她只是不心受了牵连被汪珍珍下毒所害，都恨不得把汪珍珍撕了，更别陈凉了，汪珍珍对她下了多少次手啊！

    别的不，上次绑架那件事就够呛。

    换做她是陈凉，她也没办法轻易原谅汪珍珍。

    果然，陈凉道：“你不是喜欢吃上次点的西餐么？我点那家店的外卖送到病房给你吧，我就不过去了。”

    她不想见汪珍珍的父母。

    陈敬听罢点点头，“好，你今天拍宣传片也辛苦了，天气这么热，赶紧回去休息吧。”

    “嗯。”

    陈凉闷闷地挂了电话，想起冬天的时候危寒树和她过的事。

    他警队负责捐助的贫困村就是汪珍珍家在的村子，他特意把陈凉添的那些钱都给了汪珍珍家，还附送了一本陈凉写的书。

    原以为能感化汪珍珍，让她理解陈凉的不易从此放下偏见，没想到她变本加厉。

    陈凉听了这话，心里更加难受。

    她和汪珍珍大概天生不合，这辈子都没有和解的可能了，汪珍珍对她所作的那些事，她也无法原谅。

    那就这样吧，一切听从法律的判决，她不想再管了。

    ……

    回到危寒树的家，家里没有人在。

    危寒树还在警队，要等晚上才下班，趁这个时间，陈凉正好腾出时间构思她的下一本书。

    很多人建议她继续写第二部 《抱住大树好乘凉》，这本类似陈凉自传的书，引起了很多网友的兴趣。

    如果趁热铁写续集，效果一定很好。

    可陈凉拒绝了。

    她当初动笔是出于倾诉的欲望，可现在的她已经不想继续写自己的生活，把她自己公开在众人面前赤裸裸地给大家看了。

    作为一个网红，她的生活已经有太多人关注了，她不想用这个作为噱头，把文学的真正意义玷污了。

    这次她动笔，算写一个关于刑警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不是危寒树这样的天生奇才，甚至不是她爸爸那样的深沉惨烈，更多的是像韩连海那样的，看似普通实则不凡的刑警。

    伊言和韩连海的爱情给了她灵感，让她迫不及待地想写点什么，为这个她最亲近的群体正名。

    用她的网红效应，让世人知道身为刑警的不易和伟大。

    她已经写出一个大纲了，还需要具体的角色安排，因为取材都来自于身边的故事，写出来得心应手。

    就在她手指翻飞之时，忽然门铃声响了起来。

    陈凉好奇地朝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想了想，走到门边朝猫眼里看出去。

    是一对穿着朴素的夫妻，看起来像农民，陈凉眉头微蹙，隔着门道：“请问你们是谁？”

    听见声音，门外夫妻两人紧张地搓搓手，汪妈推了推汪爸，汪爸这才开口，“请问陈凉同学在家吗？”

    “我是，你们是？”

    “我们是珍珍的爸妈。”

    陈凉顿了顿，眉头不自觉皱起，不知道汪爸汪妈是怎么知道危寒树的家门地址的。

    不管他们怎么知道的，陈凉并不想见他们。

    她犹豫了片刻，“不好意思，我正在忙，不方便见客，你们回去吧。”

    听到她拒绝，汪妈一下子慌了，“陈凉，拜托你开开门好吗？我们只是想替珍珍来道个歉，真的，请你开开门好吗？”

    “是啊，我们买了一点水果来，至少请你收下水果好吗？”

    陈凉道：“谢谢你们，不过不用了。家里人不在，我也不方便开门。”

    她连门都不肯开，可见对汪珍珍已经没有半点情面可留了，汪爸汪妈都十分失望，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陈凉以为他们会离开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个孩的声音，“妈妈，我饿了……”

    汪妈低头朝弟道：“再忍一忍，一会儿妈妈带你去买肉包子吃，好吗？”

    “肉包子哎，好！”

    男孩的声音，欢呼雀跃，陈凉一下子心软了。

    汪爸汪妈正要转身下楼，忽然听见身后的门开了，一个年轻的女孩露出纯净美丽的脸，“进来坐吧。”

    汪爸汪妈都愣了愣，没想到陈凉居然这么美丽，看起来那么善良单纯。

    夫妻两对视一眼，透过开的门看向室内，洁净的地砖和高档的装修，让他们一下子不知所措。

    陈凉主动从鞋柜里拿出拖鞋，自从她在危寒树家长住之后，就买了许多供客人使用的拖鞋，“穿这个吧。”

    汪爸进来换了鞋，汪妈先给弟脱了鞋，最后轮到她自己，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她脱了鞋，露出的袜子破了个洞，一个脚趾从洞里伸了出来。

    原以为少不得会被嘲笑，没想到陈凉像是没看见似的，“随便坐，我给你们倒茶。”

    “不用了不用了！”

    汪爸汪妈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当然不能让陈凉给他们倒茶，陈凉却道：“进门就是客，有什么话边喝茶边，你们从医院赶来怕是急得连水都没喝吧？”

    汪爸汪妈又是感激又是愧疚，没想到陈凉刚才连门都不肯开，现在却对他们这么客气。

    一看就是教养良好的姑娘，相比之下，他们更觉得自己没有把汪珍珍教育好。

    陈凉端着茶水过来，又把桌上的零食点心推向汪珍珍的弟，“这些拿去吃吧，别客气。”

    弟看了汪妈一眼，怯生生地朝陈凉道：“谢谢漂亮姐姐。”

    陈凉抿嘴一笑，没有什么。

    汪爸坐在沙发上局促不安，他虽然穷，可眼力还是有的，这家里的装饰一看就很贵，他屁股底下的皮沙发更是价值不菲。

    他生怕坐坏了，坐脏了。

    更让他害怕的是，陈凉这样条件优越的姑娘，恐怕不会像陈敬那样能够理解他们家的困难。

    她会同情他们吗？

    不管心里有多少担忧，汪爸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陈凉啊，我们今天过来，是替珍珍向你道歉的。我们在医院看望敬的时候，她把之前珍珍对你做过的事都告诉我们了。我们真的很惭愧，真的无地自容……”

    汪爸哽咽了一瞬，眼里有泪花闪过。

    一个大男人低声下气地为了自己的女儿到处求情，受尽白眼，陈凉看着心里也难受。

    她也有爸爸，她明白汪爸身为人父疼爱女儿的心情。

    陈凉深吸了一口气，“别了，你们看孩子都饿成什么样了？你们还没吃午饭吗？”

    汪妈看向狼吞虎咽地吃饼干的弟，不好意思道：“真是对不起，我们一大早坐车来，还没来得及吃早饭，更别午饭了。”

    陈凉无奈地摇摇头，走到阳台了个电话，“你好，是1508，麻烦帮我送三份盒饭过来，要快。对，谢谢。”

    等她完电话回去，看到汪爸站在书架前，指着危寒树的照片惊讶道：“这……这不是警队的危警官吗？我们村是由警队扶贫的，我认得危警官的照片！”

    汪妈听见他的话，也走了过来，“危警官和你是什么关系？今年过年的时候，我们家得到的捐助款比别人家都多。去村委会问了问，是危警官特意多给我们家的，还多的钱是危警官的未婚妻给的，难道……”

    陈凉沉默了片刻，“他是我未婚夫。”

    汪爸汪妈惊讶地看着陈凉，一下子想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更加羞愧起来。

    汪妈忍不住抹起眼泪，“珍珍怎么会变成这样，都怪我们没教好她，都怪我……你和危警官特意捐助我们家，珍珍却还这样对你，我的女儿怎么会变成这样？”

    汪爸满脸通红，连话都不流利了，半晌才憋出一句，“陈凉，是我们家对不起你……”

    陈凉苦笑着摇摇头，“别这样，和你们没有关系。”

    门铃忽然响起，区里的餐厅送餐速度就是快，陈凉去取了餐回来，“你们将就着先吃饭吧，吃饱了再。”

    原来陈凉刚才去阳台上，是给他们叫餐了。

    汪爸连忙推辞，“不不不，我们怎么能吃你的饭呢？我们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么能……”

    陈凉断道：“就算你们不吃，难道孩子也跟着饿肚子吗？再饭我已经买了，如果你们不吃我就要扔掉了，不是更浪费吗？”

    她的好意，汪爸汪妈都明白，只好含着泪吃了那顿饭。

    等他们一家三口都吃完之后，汪爸提出要走的话，“今天实在是扰你了，对了，听敬的医药费是你出的，我给你写个借条，那钱算是我们家借你的，我们一定会还的。”

    “不用了。”

    陈凉道：“学生医保有报销，剩下的钱没多少。再敬是被我连累的，我帮她出医药费是应该的。你们家里不富裕，别操心钱的问题了。”

    汪爸执意要欠条，从自己的衬衣口袋里摸出纸笔，因为不知道多少钱，下笔的时候还犹豫了一下，抬起头看着陈凉。

    “写一千块，会不会太少？”

    汪爸这辈子没住过医院，也不知道洗胃要多少钱，可他看陈敬住的病房那么宽敞明亮，一定要不少钱。

    一千块大概不够。

    陈凉接过那张还没写完的欠条，“真的不用了。”

    一千块对于她来不多，可对汪家而言，是一整年的贫困补助。

    汪珍珍出事对他们来已经是很大的击了，她不忍心让他们背上债务，毕竟这件事怪不得他们。

    见陈凉执意不要，汪爸又是窘迫又是感激，怕扰陈凉，便要带着汪妈和弟离开。

    出门的时候，陈凉忽然叫住了他们。

    “等等，你们就这么走了么？”

    汪爸汪妈惊讶地回过头，陈凉叹了一口气，“你们不是来希望我原谅汪珍珍，不要起诉她的？”

    汪妈眼里闪过一丝希冀，正想什么，被汪爸扯了扯，不敢开口。

    汪爸道：“不瞒你，原来我们是这样想的。可见过你之后，我们真的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你是个好姑娘，是珍珍对不起你。你也有父母，你的父母知道珍珍对你做过这些事，还不知道多心疼。我怎么好意思让你原谅她？”

    陈凉没再什么，只是回头从茶几底下拿了一个纸袋，把桌上的零食饼干都装了进去，递给汪家弟，“这个你拿去吃吧。”

    “谢谢漂亮姐姐。”

    汪家弟高兴得不得了，“妈妈，我今天不用再吃饭啦，我已经很饱了，可以省一顿晚饭的钱！”

    汪妈的眼泪刷的一下流了出来。

    陈凉差点没忍住，偏过头去，直到他们一家三口下了电梯，才默默地关上了门。

    回到客厅，汪爸汪妈买来的水果还放在桌上。

    朴素的红色塑料袋，袋子里装的是苹果，路边停着一大卡车，一斤只要五块钱的那种。

    很便宜，可对汪家人来，应该是一笔不的费用。

    她的目光落在沙发上，汪爸汪妈离开的时候特意用纸巾擦了擦沙发，唯恐他们身上的灰把沙发弄脏了。

    连那个的男孩都极其懂事，吃饼干的时候一只手抓着，另一只手在下巴底下托着，唯恐饼干屑掉下来弄脏了地板。

    陈凉越想越觉得难受。

    她摇了摇头，试图让这一家人带来的冲击离开她的大脑，可坐在电脑屏幕前字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想起那一家三口。

    想到汪爸黑瘦的脸，眼里沁的泪水。

    想到汪妈红红的眼眶，从她知道汪珍珍出事以后，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想到那个和汪珍珍长得很像的男孩，他天真的面庞和眼睛……

    她叹了一口气，拿出手机，“喂，寒树。”

    “刚才汪珍珍的爸妈和弟来家里了，嗯，没事，我没事。他们只是来道歉的，并没有做什么。”

    电话那头，危寒树正在看汪珍珍的精神鉴定报告，报告书上显示她的精神没有问题。

    可能是事发的时候一瞬间的冲击让她吓坏了，现在汪珍珍已经清醒过来了，只是拿到她爸妈送来的食物后，一直蹲在墙角哭。

    连警队的人看了都有些不忍，倒不是同情汪珍珍，而是同情她的父母。

    她的父母看起来贫穷又老实，不像是作恶的人。

    陈凉的声音，透过话筒，有些无奈和苍凉，“寒树，我想原谅汪珍珍，不起诉她投毒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