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A-

    晏棽搭乘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到学校,已经将近晚上十点。

    他拎着背包,穿过草坪走到人工湖边,把背包扔在脚下,坐在岸边的长椅上,低头看着湖水中自己暗淡的倒影。

    七天了,他在外面一连跑了七天,没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

    工作时间不能太长,时薪还要够丰厚,怎么想都只能去酒吧、会所这种可以收费的地方做侍应。

    会所他不可能还进得去。出了那种事情,一晚上跟两位客人起冲突,哪怕责任不全在他,也足够本市所有会所把他拉入黑名单。

    酒吧……当初就是在酒吧做不下去,才托人找关系进了会所。如今又要走回头路……

    晏棽用力按一下眉心,靠在椅背上仰起头。

    这个时间的学校很安静。高大茂密的树丛掩映着远处实验楼的零星灯光。湖水被微风吹动,荡漾起层层涟漪,带来远处的花香。近旁的林荫路上,偶尔有三两学生路过,脚步声被行道树的木叶滤过,模糊得了无痕迹。

    夜晚的校园,静谧的仿佛一个美好的梦。

    但这美好的一切,却仿佛跟他的生活全然没有关系。

    晏棽看着天幕上稀疏的星星,身体深处弥漫起浓重的无力感。

    有时候他也觉得,不管怎样努力,命运都无法改变。比如就算他已经属于这所学校,却仍然无法全心融入;比如尽管他已经付出了全部精力,却总是远远不够。

    前路幽暗如深夜,他常常疲惫得想一睡不醒。

    口袋里响起短信提示音。晏棽拿出手机,信息提示发件人标注是“妹”。晏棽停了几秒开短息,看完后想了好一会儿,回过去:放心吧。我尽快。.

    晏棽闭了闭双眼,起身拎起背包慢慢往宿舍走。

    有些念头只能偶尔任性得想一想。他的责任他必须扛起来。就算真的有支撑不住的那一天,在此之前也要咬紧牙关一步步走下去。

    还有两周就是校庆日。当天参加文艺汇演的学生,这个周六下午要在校本部大礼堂进行一次统一排练。尽量带妆,实在没条件人必须到场。

    晏棽从跟外公学拉二胡,到现在也算拉得有模有样。半年前为了校庆文艺汇演,P大借机在各个学院举行才艺竟赛。晏棽的班导为了让晏棽尽量融入集体,自作主张给他也报了名。没想到经过层层选拔,晏棽最后竟然进了总汇演的节目单。这次大排练,班导提前好几天给晏棽做工作,督促他一定要到场。

    晏棽没办法,只好把跟天哥约定见面的时间,从周六中午改到上午。

    天哥是个酒吧老板。晏棽的第一份侍应工作就是在他的酒吧做。后来出了点事做不下去,也是天哥找人把晏棽介绍到夜央会所。

    这段日子找工作频繁碰壁。晏棽最终还是决定再去酒吧试下运气。周六约天哥吃饭,拜托他想想办法,再给自己找一家能工的酒吧。

    两个人很长时间没见,天哥跟晏棽聊了很多。晏棽拜托的事天哥有些为难,但也答应再找找门路试试看。

    跟天哥告别时已经接近下午两点。晏棽提早有准备,出门时就带着二胡。天哥的车子一发动,他就车直接去校本部。

    下了车一路跑往礼堂赶,跑到礼堂侧门边的一段台阶下面,晏棽抬眼就看到谢晓云在那儿走来走去,像是在等人。

    晏棽缓缓停住脚。

    那次在医院把谢晓云气跑后,他俩就没再联系过。现在突然碰上,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边谢晓云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晏棽,跟往常一样笑眯眯得抬手跟他招呼,“嗨,师兄。”

    晏棽走到她跟前,“我迟到了吗?”

    “没有。里边儿才到文法学院的诗朗诵呢。”谢晓云是学生会成员,负责演出流程安排。

    晏棽点点头,就想往台阶上走。

    “慢着慢着!我话还没完呢。”谢晓云抬手拦住他,清了清嗓子,很郑重地:“谢谢你,师兄。”

    晏棽看着她,没有开口。

    谢晓云拿手里的节目单拍了下晏棽手臂,又笑开了,“还装什么呢。笔记,那么厚两大摞,整理的很辛苦吧。真的谢谢了。”

    晏棽每门课的笔记都做得很详细,重点、难点突出标注,还做了关联病例记录。谢晓云比晏棽矮一级,课程设置跟晏棽多有重合,自从大二那年跟晏棽搭上话,每个学期开始她都找晏棽借笔记。

    今年开学不久两人闹了矛盾,谢晓云没再找过晏棽。晏棽整理书桌的时候想起这回事,就自己把笔记复印了,给谢晓云寄过去。

    举手之劳,不费什么事儿。

    晏棽淡淡的看一眼谢晓云,“不客气,这事不麻烦。”顿了顿,又,“那次在医院,是我不对……”

    谢晓云连连摆手,“师兄快别了,我都要羞死了。你都病成那样了,我还在那儿叽叽歪歪自己那点破事儿。”她脸有些发红,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我早就知道自己错了,就是有点拉不下面子,不好意思先跟你道歉。”着话头就渐渐低下去了,做错事乖乖等大人教训的孩子模样。

    晏棽想起家里的妹弟,眼睛里不自觉透出一点暖意。

    “没事,女孩子不用道歉。”

    谢晓云马上抬起头,笑得灿烂无比,“我就知道,师兄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最善良心肠最软了。”

    晏棽一听这话就觉不妙,果不其然,下一句就是,“你知道咱们学院有多少女生暗恋你吗?如果你平时能微微的笑一笑,”谢晓云在自己嘴边比了一个微笑的弧度,“保准她们一个个抛掉矜持,前仆后继得向你告白!”

    晏棽暗暗冲对面的槐树叹口气,坚决绕开谢晓云跑上台阶。

    谢晓云毫不气馁,跟着往前追,“话还没完呢跑什么跑什么。师兄,你真得听我劝,不然接下去几年你还得孤家寡人。你不能仗着自己长得好就……哎呦!”

    晏棽跑到台阶上面突然停了下来。

    谢晓云脚下刹不住,一头撞在晏棽肩膀上。她连忙拉住晏棽手臂才没滑倒,随手往晏棽肩上拍一下,软声软气得抱怨,“怎么回事呀,走得好好的又不动了,头都撞疼了。”揉着额头往前边一看,忽然全身都僵住了。

    前方只隔着十几米远的地方,盛林一身淡色休闲西装,缓步走过来。他今天要弹肖邦《夜曲》,还要为一个合唱节目做钢琴伴奏。两本琴谱卷在手里,被他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握着,衬着黑金色的琴谱封皮,白得晃眼。

    徐鹏辉跟在盛林身边,本来嬉皮笑脸跟盛林着话,一眼瞥到晏棽跟谢晓云,立马沉下脸,仇人相见似得恶狠狠瞪向路边动作亲昵的一男一女。

    谢晓云猛地触电一样撒开晏棽的手臂,白着脸很声得跟盛林招呼,“盛林……下午好。”

    盛林那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清凌凌得看过来,浅棕色的眼珠儿仿佛包裹了一层薄冰,将阳光都折射得冷了一些。他唇角的伤口似乎更严重了些,但仍然姿态优雅,淡笑着向谢晓云微微点头,“下午好。”

    盛林的目光转过来时,晏棽踌躇了下,也向他点了点头。盛林的眼神却拐都没往晏棽身上拐一下,寒暄过后,跟徐鹏辉一道擦着两人身边儿走过去,一直走到礼堂侧门推门进去。

    谢晓云苦着脸,又要抓狂,“天啊,他肯定又误会了!”

    晏棽视线追在盛林身上,看他进了礼堂,忽然把二胡往谢晓云怀里一塞,“帮我拿一下。”回头就往校外跑。

    谢晓云顾不上难过了,急得大喊,“都这个点儿了,你去哪儿啊?”

    晏棽摆摆手,一忽儿就跑得不见人影。

    盛林进了礼堂直接去后台,在乱糟糟的人群里找到放在角落里的那架立式钢琴,坐在琴凳上。

    正式演出那天会有一架三角钢琴,今天排练还得用这架。

    盛林一言不发调整琴凳。徐鹏辉在一边激动得上蹿下跳,不停地抱怨晏棽跟谢晓云当着前男友的面秀恩爱有多过分。气愤填膺的样子好像被劈腿的是他自己。

    盛林现在听到“晏棽”这两个字就浑身不自在,找个理由把蹭过来看美女的徐鹏辉发走,开琴谱一页页翻看。

    把琴谱从头至尾翻了一遍,盛林看得累了,抬起头来拿水喝。

    对面的窗玻璃上忽然映出晏棽的影子。他气喘吁吁从外面跑进来,一出现就能夺走所有人的注意。谢晓云跑上去给他擦拭额头的汗水。

    拿水杯的手抖了一下,瓶口碰到唇上的伤,沾了一点血迹。这个伤口一直不好,拖拖拉拉有十几天了,搞不好真的要为这点伤去看医生。

    还有两个节目就轮到盛林上场。他站起来准备去候场,顺手把脏掉的水杯扔进垃圾桶。再回头的时候,晏棽和谢晓云已经不在那边。

    盛林转过身,专心看台上的演出。

    排练结束后,盛林的节目顺序需要调整,跟文艺部的同学一起协调方案,拖了将近半个时才散场。

    徐鹏辉早就跑去跟看上眼的学妹约饭了。盛林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拿上琴谱,一个人走出礼堂。

    他跟来时一样,仍然从东面的侧门出去。刚拐出门口就看到墙边倚着一个人。盛林眉锋一跳,只当没看见。

    往前走了两步。那人停了一会儿跟上,开口喊,“喂!”

    盛林皱紧眉心,脚下走得更快。

    那人又喊:“盛林!”

    盛林只好停下,听到身后那把略带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字清晰得:“我有件东西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