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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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棽被一桌客人烦得要死。

    这桌总共就两个人,一晚上专门点他加了十几回单。每次弯腰给他们倒酒,其中一个戴无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人,就想伸手捏他脸。

    晏棽面无表情,心中怒火翻滚——难怪当初天哥一再问他是不是真的想好了要来无色工。GAY吧跟其他酒吧毕竟不同,半个月下来他深有体会。

    眼角瞄到那人又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晏棽假意直起腰向店门口张望一下,躲开那只不安份的手。

    这一眼刚好看到盛林低头从门口走进来。晏棽惊得一怔,脑子瞬间当机。眼镜男立刻把握机会迅速出手,结结实实在晏棽脸蛋上拧了一把。

    晏棽肺都要被气炸了,抬手冲那人手背狠狠一巴掌,得自己手掌都隐隐发麻。

    “我艹!你TM有病吧!”眼镜男一脸难以置信,抱着手缩回去冲晏棽大声嚷嚷,“摸一下怎么了?你贞洁烈妇啊,被男人摸一下就没脸活下去了?”

    这人喊得晏棽耳膜疼。他同伴在一旁面带微笑,抿着红酒一言不发看热闹。多亏无色开张不久,一直忙着做活动揽客,这个点儿了还有乐队在台上嚎叫,场子里大多数人喝得摇头晃脑也跟着嚎,眼镜男声音再高也传不出多远,不然晏棽今晚又得丢工作。

    晏棽咬牙忍了忍没忍住,“拍你一下怎么了?你豌豆公主啊?被人拍一下就能缺胳膊断腿了?”

    “你!”眼镜男似乎没想到晏棽还能顶嘴,指着晏棽你了半天没你出下文。

    他同伴摇摇头笑开了,放下酒杯拍拍眼镜男肩膀,“行了杜洋,跟个孩儿置什么气?”转头向晏棽抬抬下巴,“你也认个错吧。服务生总得有个服务生的样子。”

    晏棽静了片刻没话,后来还是站直了,低眉顺眼给他们两个鞠躬道歉。

    杜洋还愤愤不平,“要不是看在陈总的面上,绝对饶不了你!”

    客人给台阶就得见好就收。晏棽给他们面前的空酒杯斟上酒,自觉开了一瓶贝克仰头一口气喝干,算是赔礼。

    晏棽酒量很一般,这下喝得又太急,一瓶啤酒下去眼看着白皙的面庞浮起层淡粉色。他皮肤又足够干净细腻,整张面孔仿佛透润的粉水晶一样清透灵秀。

    那位陈总慢慢晃着手里的红酒杯,黑沉沉的一双眼勾在晏棽身上拔不出来。杜洋用肩膀碰碰他,凑到他耳边,“你这眼光真绝了。稍加调教肯定是个极品……”

    头有些发懵,扶着卡座揉揉额角,晏棽习惯性得又扭头往吧台看了看。他多少有些在意盛林。GAY吧没外人以为得那么群魔乱舞,但也不是个独自喝闷酒的好地方。盛林一进门直接去吧台点了几杯度数不低的鸡尾酒,现在又点了杯伏特加。喝醉了倒没什么,晏棽就怕他晕乎乎得喝了别人给点的酒,被人会错意。

    杜洋看晏棽心不在焉的,顺着他眼光看过去,不由眉毛一挑,“哟,那不盛家太子爷吗?怎么也跑这种地方来了。没听过他好这一口啊。”回头量晏棽,笑得贼眉鼠眼,“不会也是冲你来的吧?”

    晏棽垂着视线不接他话。

    陈总来回在晏棽与盛林之间看了看,问:“同学?”

    晏棽的眉尾微不可察得动了下,摇头否认,“我不认识他。”

    陈总淡淡一笑,“行,你不认识就不认识。”着话站起来,两根手指夹了一张烫金字体的名片递给晏棽,“我陈拓。有空的时候可以一起出来喝杯茶。”

    晏棽下意识双手接过。

    杜洋挨着他身边走出卡座,手指顺便轻佻地在晏棽下颌处抹了一下,“你子要走运了。”语气暧昧得让人想装傻都不行。

    想在无色安稳做下去就得习惯这种事,只要客人不太过分自己就不能过度反应。

    杜洋一脸坏笑得回头冲晏棽挤眉弄眼,跟在陈拓身后往外走。

    晏棽冷眼目送他俩出了酒吧,抬手用力搓了搓下颌那块被杜洋摸过的皮肤,弯腰收拾桌面。

    把用过的酒杯送到清洗间,晏棽拿出陈拓的名片,撕碎扔进垃圾桶。

    同事K进来取东西,看到晏棽扔掉名片一惊一乍得叫起来,“哎呦,陈总的名片你也舍得扔!真是个没见识的土老帽。你知道陈总是什么人吗?大集团的二少爷,自己手上还有个娱乐公司。谁要是真能搭上陈总,分分钟叫你脱离苦海吃香喝辣红遍全中国!”他刚才在隔壁台上酒,前因后果看了个七八分。

    晏棽拧开水龙头洗手,淡淡地回K,“你早你喜欢我就留给你了。”

    “且,你不稀罕要的我也不稀罕。KK我可是很有骨气的。”K扭着腰往里走,路过晏棽时拍了把他的屁股。

    这一晚上竟给人揩油了。晏棽回头瞪他。

    K兴奋地冲晏棽招手,“来来来,快来把豆腐吃回去。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

    晏棽恼也不是笑也不是,抬手点了点K离开清洗间。

    在里面耽误了会儿工夫,晏棽出来就往吧台那边看,谁知竟没看着盛林。他心里一惊马上跑过去问调酒师。

    调酒师双眼一眨,乐得像只偷腥的猫,“那个帅哥啊,刚被人带走了。就那位夜蒲男神。你别,”他往晏棽跟前靠了靠,一副很想八卦的样子,“那俩人站一块儿还挺般配。我看咱们店里的零嫉妒得都快……”

    “我不是给你递了纸条让你把人看好的吗!”他还没完,晏棽急得砰砰直锤吧台。

    调酒师吓了一跳,也急了,“他不吵不闹乖乖跟人走我有什么办法!喝的酒我可都看着呢,一杯都没加料!”

    这就难怪了。有些人就是醉了酒也看不出来,还特别乖特听话。问题是在这种场合太听话不是要人命吗!

    “走多久了?”

    “没多久,前后脚的事……”

    晏棽扔下围裙从后门跑出去。

    这条街酒吧、夜店林立,每晚前来猎艳的男男女女数不胜数。从街头右拐再走上几百米有一家比较干净的宾馆,很多人找到伴儿都爱图方便去那儿过夜。

    晏棽把自己放在后门过道的电动车拖出来,跨上去把车档拧到最大。他推测那位夜店男神带着盛林这么个醉鬼不方便走远,喝过酒又不能自己开车,十有八九会搭出租去那家宾馆。从这里到宾馆要经过两个红绿灯路口。如果他够幸运速度够快,抄近路也许还能赶得及。

    晏棽在巷子里穿来穿去把电动车开得像条灵活扭动的游鱼。快到宾馆时电动车从胡同窜到大路上,侧面店铺的广告灯光扫过,晏棽眼尖得看到一辆擦身而过的出租车后座上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轮廓像极了盛林。

    晏棽拼命转动车把手,电动车发出吱呦的尖叫突然往前一跳,前轮结结实实撞上那辆出租车的后保险杠。

    出租车猛地一颠踩下急刹。司机推开车门,下了车冲过来就想给晏棽一拳,“TM的你眼瞎是吧!眼瞎在家老实待着别跑马路上来找死!”

    晏棽比司机气势更足,指着后车座上的男人大喊,“他拐带人口,你是帮凶!”

    司机突然之间被他喊傻了。

    晏棽不再理会司机,扔下电动车走过去拉开后车门,冲那个有点面熟的男人扬了扬下颌,“下来!”

    男人从无色开张就经常光顾,自然认识晏棽。他印象里晏棽是个老实到近乎木讷的伙子,不知道今晚发什么疯。眉头皱了皱眉,男人倒真听话得下了车。

    盛林一直很老实得歪在后座上犯迷糊,许是被车子颠了那么一下胃里难受,这会儿也扒开车门下来,摇摇晃晃走到路边,撑着根电线杆弯腰就吐。应该是很久没吃东西,吐了一地全是酒水。

    “你们这到底……”司机在旁边还想插话。

    晏棽从兜里掏出几张百元钞票拍到车顶上。司机马上闭嘴,拿了钱钻进驾驶室一溜烟把车开跑了。

    男人双手插在裤兜里,阴沉着脸看晏棽,“吧晏,到底怎么了?”

    “对不起云涛哥,我不能让他跟你走。”晏棽费了很大劲想起男人的名字,一开口就很乖巧似得喊了声哥。

    晏棽人长得出众,面相也嫩,定主意要卖乖,不可避免就带出点我见犹怜的味道。

    男人果然消了点气,脸上稍微缓和了点,耐着性子问他:“为什么?”

    晏棽张了张嘴,没发出声儿。

    他哪有什么理由?难道我知道这人是直男所以你不能碰他。关键直男乖乖喝了人家的酒又乖乖跟人走了,一个服务生凭什么拦着?

    男人的脸色明显又沉下去,“晏,我可是老老实实按规矩在你们酒吧约的人。没下药没用强,一点下三滥的手段都没整。就这样你还一路紧追不舍蹦出来抢人,你们酒吧也太霸道了吧?无色这是把自己当扫黄大队了?也不对,扫黄大队都没你们管的宽!你们到底还想不想做生意?”

    晏棽被他顶得一句话也回不出。

    男人嗤笑一声,转回去搂住盛林的腰又想走。这么俊俏、乖顺的鲜肉可不是轻易能碰上的,眼看就要吃到嘴里了绝没有放过去的道理。

    晏棽大脑转得飞快,情急之下,一句能把他自己砸懵的话脱口而出,“他是我男朋友!你给我把手放开!”

    男人这回真被唬住了,愣了足足有五秒钟。可也只有五秒钟。常年在夜场混的,哪个不是人精?晏棽这种毛头子想凭一两句话镇住他们,根本是痴想妄想。

    男人瞪着晏棽气得几乎要笑出来,“男朋友?编,好好给我编!他是你男朋友你放他一个人在那种地方灌酒?他是你男朋友他能不认识你?而且晏,你可跟喜欢你的客人保证过不止一次你是直男。你自己过的话这会儿又想自己吃回去了?”

    “我没编。我的都是真的。”既然已经开了头,晏棽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扯,“我的确是直男。起码对其他人都是,也就遇上他才跟中了邪一样。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有可能是因为……”晏棽逼着自己火速想出一个可能会喜欢上盛林的理由,“……因为他长得太好看?”

    男人回头看盛林,眼里头一回闪过一丝犹疑。盛林确实漂亮得惹眼,要有直男因为这身皮相动了点心思,也不是不可能。

    晏棽眼见男人神色犹豫,马上再接再厉道:“我放心他一个人在吧台喝酒,是因为我的工作范围就在大厅,可以随时看着他。这几天他为一点事跟我闹脾气,要不让他喝个痛快他会更生气。至于认不认识……”

    晏棽往盛林的方向走了几步。男人立刻护食一样先楼主盛林肩膀。晏棽只好停下脚,站在离盛林五六米远的距离轻声喊他,“林林,林林快看我是谁……”盛林这乳名晏棽还是从谢晓云口中得知的,从没想到自己也能有喊出口的一天。

    盛林对自己的名很敏感,晏棽喊了两声,他就紧皱着眉心,歪头看过去。

    晏棽急切地向他招手。盛林好像真的认出他一般,水汪汪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嘴里含混地喃喃:“……晏……晏……”

    晏棽面露喜色,向着盛林伸出手臂,“是我是我!快过来!”

    盛林迷茫的表情突然变得恶狠狠的,无比清晰地喊一声:“林晏然!”

    酒吧的服务生跟客人接触通常只用昵称。晏棽在无色做了半个多月,多数客人只知道他是宴而不知道全名。

    盛林气势汹汹喊出“林晏然”三个字,男人紧扣他肩头的手掌不自觉就松了些。

    晏棽冷不丁听盛林喊出个全然陌生的名字,反应不及之下只发出一个音节:“啊?”

    盛林甩开男人的手掌,两条腿摆子似得晃晃悠悠扑向晏棽,“林……晏然,……我……我饶不了你!”

    一个醉鬼的狠话,有气无力,撒娇似得。晏棽立刻迎上去接住盛林,让他跌进自己怀里。

    “看,他认识我。”晏棽以一种占有而保护的姿态紧拥住盛林,微扬下颌对面前的男人,“哪怕醉成这样,还是能认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