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严利成吃了一惊,“陈总?”
陈拓举起啤酒杯,二话不仰头便喝。
恶意混合的酒液,味道可想而知。陈拓大口吞咽,尽量减少酒水在舌面停留的时间,喝得太急,缕缕酒液沿着唇角下滑,湿胸前一块衬衫布料。
“严老板调酒技术不错,回味无穷。”
陈拓把满满一只啤酒杯的酒喝净,向严利成亮一下杯底,一滴不剩。
严利成脸色发青,想放句狠话又碍于陈拓的身份不好太过分,只得皮笑肉不笑道:“没想到啊,陈总还挺会体贴人。”
陈拓笑笑:“不管我这老弟之前做过什么对不住严老板的,今天这杯酒就算我替他给严老板赔不是了。以后还请严老板多多担待。”左手拍了拍晏棽肩膀,仍然把人护在身后。
“不敢当,陈总的人我哪里敢动。”严利成冷笑两声,似乎觉得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抬手一挥,带着一帮跟班往外走,半路回头看一眼晏棽,道:“晏啊,严叔叔以前可真是看你了。”眼睛又往陈拓哪儿一瞟,笑容暧昧不清,“陈总,晏可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尤物,您可得看严一点,心这只花燕子不定哪天又跟别人飞走了。”
晏棽面红耳赤,抬脚便想追上去。
陈拓伸手拦住他,“干什么?还嫌自己的麻烦不够多?”
“他胡八道!”
“知道,”陈拓很自然得揉了把晏棽的发顶。
年长男子的掌心宽厚温热,莫名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晏棽一时愣住,连生气也忘了。
“就你这样的,还圈里的尤物……以为我没长眼睛吗?”
晏棽面上的红潮一下染到脖颈,扭开头,“别了。难听死了……”
陈拓轻轻地笑,“都听你的,不让就不。”话的当口身体晃了下,晏棽忙抬手扶住他。陈拓眉心紧皱,张开手掌按压自己太阳穴,“严利成这酒……”
“他有可能会提前在酒瓶里加东西,”晏棽有些紧张,上次在会所,他就是这么着了严利成的道,“我扶你去洗手间。最好能先把酒吐出来。”
陈拓没有拒绝,歪在晏棽身上跟他往后面走。
抠着喉咙吐出大部分酒水,陈拓洗过脸,仔细冲洗自己的双手。
他的手指骨修长,皮肤白皙,在水流的冲刷下,能清楚地看到左手背无名指根部,有一颗深色的痣。
晏棽盯着那颗痣,几乎忘记呼吸。
陈拓洗完手,见他石像般僵着不动,抬手在晏棽眼前个响指,“看什么这么入迷?”
晏棽的目光移到陈拓脸上,眼中的亮度仿佛能将人灼伤,“陈总,你……你今年多大?”
陈拓略吃一惊,这可不像晏棽会问出的话,他侧头一笑,道:“这是在嫌弃我年纪大?”晏棽难得显露出明显的情绪,陈拓好心地没再逗他,“还有几年就四字头了。”
胸口骤然一轻。晏棽不上自己是失落还是庆幸,目光又回到陈拓的左手背上——真的很像。匀称修长、肤质白皙,还有那颗的痣。怎么会这么像?连位置几乎都一样。
陈拓沿着晏棽的目光,低头看到自己手上的痣,“嫌弃它不好看?那我也没办法,天生的。”
“没……没有,挺好看的。”晏棽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摇摇头把那些荒唐的念头甩出去,“陈总还出去喝一杯吗?”
“不了,”陈拓摆摆手,当先走出洗手间,“公司还有事。这次是临时跑出来的。”
晏棽当然猜得出,陈拓是接到K的电话特意走这一趟来给自己解围。他将陈拓送出无色,轻声道:“陈总,谢谢你。”
陈拓转头看他,又摸一下他的头发,放柔声音:“不用谢,都了你是我弟。”顿了顿,又:“叫声哥来听听。”
晏棽犹豫片刻,终是低低地喊了声陈哥。
陈拓莞尔一笑,回身走到马路边,杜洋刚好把车开过来停在他身前。晏棽跟着走过去。
杜洋按下车窗,还是那张无赖似的笑脸,“子,真有你的。让我们阿拓扔下一公司的人跑来替你喝酒。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晏棽照旧低下头不看他。
陈拓也没理会杜洋,只嘱咐晏棽:“我先走了。你回去吧,有事随时联系我。”开车门,又退回来,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递给晏棽,“前些天就想给你,总碰不上……”
晏棽连忙摇头,“不行陈哥,我不能收……”
“你先看清是什么再拒绝也不迟。”
一个微凉的金属物件被塞进手心。晏棽低头细看,原来是一个钥匙扣——粉红色的,HELLO KITTY图案的钥匙扣。
杜洋还怕晏棽眼神不好似的,声情并茂地向他形容,“粉嫩嫩的HELLO KITTY钥匙扣,除了蝴蝶结还有亮晶晶皇冠哦。跟你那辆粉嫩嫩的电动车刚好配一对……哈哈哈哈哈粉红色HELLO KITTY……”还没完就忍不下去,拍着方向盘笑得浑身乱颤。
晏棽捏着钥匙扣,脸上一阵阵泛红。
陈拓瞪一眼杜洋,“笑够了没?有完没完?”
杜洋捂住嘴,闷声憋着笑:“没完,我一想到你去买这东西的样子,这辈子我都跟你没完。哈哈哈哈哈……”
陈拓管不住杜洋,只能拍拍晏棽肩膀,上车催促杜洋快开车。快转弯时,还能看到晏棽站在路边目送他们。
杜洋逐渐收住笑,漫不经心着方向盘,道:“真看上了?”
陈拓舒服地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挺有意思的孩儿。”
杜洋嗤笑,“你的有意思,也超不过半年。”
车子很快消失在转角。晏棽摩挲着手里的粉红猫,良久终是把车钥匙拿出来,挂在钥匙扣上。
过了几天晏棽上午没课,附院那边也没安排见习。晏棽从无色回到公寓,趁着盛林不在把房间彻底扫一遍。
手提包被误丢之后,盛林很久没再让钟点工上门。晏棽平时会随手收拾一下,但两个大男生住在一起,时间长了屋子里还是有些乱。
盛林的伤口拆线后恢复得很好,再过不久,就可以完全不必顾忌地沾水了。
差不多是时候搬出去了。
晏棽直起腰环视一周整洁干净的房间,去阳台洗净手。取出盛林给他的LV手提包,想先把一些不常用的零碎物品收进去,以免真要走时会落下。
盛林的书架上有几本晏棽的教科书,晏棽去书房拿出来,无意中翻动,又看到那张夹在书页中间的全家福。
这张照片实在过于老旧,尺寸也不够大,环在晏棽腰间的那只手,不过只能看个轮廓。至于细节,手指如何、指甲如何、关节又如何,根本看不清楚。左手背无名指根处的那颗痣,也许只是晏棽自己的误判——那可能的确是颗痣,也可能是个的伤疤,更有可能只是黏在胶片上的黑点。
还的时候,晏棽曾躲在被窝里,凑在放大镜上研究这只手的每一寸皮肤、每一道纹理。
如今想想多么可笑,看得再透彻又能怎样?一张纸片而已,除了一个模糊的轮廓,什么都无法保证。
晏棽把照片拿在手中,找出一把剪刀,沿着那只手的边沿将照片裁开。
他已经二十三岁,足够大了,不能再沉浸在幼稚的幻想里。该过去的,就让他彻底过去吧。
照片沿着剪刀的刃口缓缓分裂开来。那只曾经环抱着晏棽的手,荡悠悠飘落在地板上。
“在剪什么?”
背后突然传来话声。晏棽手中一抖,松开了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