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大的寒假差不多有一个半月。但无色只给了十几天的假，晏棽必须在初十之前赶回去上班。

    年初八那天，晏家人很早便起来忙碌。晏棽要回学校了，没有特殊情况的话，暑假也要留在无色工。这一走，又是一年的别离。

    晏灵臻亲自下厨给儿子做早餐。盛林最后这几天有意要跟晏灵臻拉近关系，这时候留在厨房，跟舅妈一起给晏灵臻下手。

    妹和弟在房间帮晏棽收拾行李，中途妹找借口把弟支出去，支支吾吾问晏棽盛林是不是真的有女朋友了。

    晏棽整着行李箱头也不抬，随口：“当然真有了。这种事大哥怎么可能骗你。”

    妹嘟起嘴巴，“那，他就真的喜欢他女朋友吗？”

    晏棽莫名其妙地看妹一眼，“不喜欢就不会在一起了。你当盛林是什么人？他才不会委屈自己。”

    妹拧起眉毛，心里还在挣扎，“大哥的意思是，盛林跟他女朋友很般配？”

    妹的思路一贯跳的有些快，晏棽从善如流跟上她，肯定道：“对，很般配。”

    妹尤不甘心，声嘀咕，“林林哥那么优秀，我才不信随随便便一个丫头就能配得上他。”

    门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到了跟前却没人敲门进来。

    妹没留意。晏棽却心思一动瞬间明了。起身把行李箱放在一边，晏棽直视着妹，忽然改用普通话道：“当然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丫头。盛林的对象，是他自己精挑细选，并且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确定的。不管是性格脾气，还是外形条件，他们两个都很般配。依我看，”晏棽瞄了一眼门口，眼中微微含一点笑，“盛林跟他对象，根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妹听了晏棽这番话，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到最后，刚刚春心萌动就明白自己彻底没戏了的少女恼得恨不得哭出来，带着哭腔捶晏棽，“哥你讨厌！你讨厌！我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

    门边的脚步声又走远了。晏棽轻轻揉着妹的头发安慰她，“你才上大一，好好学习最重要。以后，等你长大一些，肯定能遇到更好的人。”

    妹抽抽搭搭，“那…那要是遇不到了怎么办？”

    晏棽侧过头，望向窗外盛林走进厨房的背影，“不，一定会遇到的。那个对的人。”

    早饭上桌后，晏棽跟盛林抓紧吃饭。盛林今天早上心情特别好，自己顾不上吃饺子，总忙着给晏棽夹菜。

    晏棽拨着碗里的菜，转头看他，“你今天怎么了？这么殷勤。”

    盛林一本正经，“你多吃点。路远，不然一会儿就饿了。”

    舅妈也跟上话，劝他们两个都多吃一些。

    一顿饭将要吃完。弟见桌上仍然没人开口提起那件事，终于憋不住了，耍赖一样对晏棽：“哥，你之前跟家里自己有喜欢的人了到底是不是真的？回来这么久了怎么一次也没听你提过起人家？”

    晏灵臻一听马上放下筷子，抬头看着晏棽。舅妈和妹看弟已经开口了，也不停跟着追问。

    盛林脸埋在碗里，偷偷从眼角看晏棽。

    晏棽慢条斯理咽下口里的饭，才点头：“是真的。”

    晏棽上大学后就跟晏灵臻提过，以后不算结婚，就想一个人过。家里人劝过无数次，他都不肯松口。时间长了，全家人也算是默许了。但村里还是经常有人上门给亲。这次也是一个同乡，女儿刚考上大学，觉得跟晏棽很般配便托人来媒。晏灵臻回绝了几次，那同乡还是不死心，一定要让晏棽亲口给个法。晏灵臻只好联系晏棽。晏棽当时回话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家里人虽然意外，但大多只当这是晏棽的托辞。没想到弟再次提起来，晏棽竟然真的认了。实在是个天大的惊喜。

    弟妹兴奋地大叫。舅妈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双手合十直喊“菩萨保佑”。晏灵臻也双目闪亮，神情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

    “哎，长什么样？是同学吗？哪里人？叫什么？快快！”妹抢过弟的发问权，一心一意为大哥高兴，把自己刚刚失恋的事都忘了。

    “长得…”晏棽几乎是无意识地看了盛林一眼。

    盛林当机立断接过话头，“放心吧，长得可标志啦。绝对配得上晏棽。我们学院的院…”草字了一半，咬着牙吞回去，“…院花！”

    晏棽低下头，嘴唇抿得死紧。他这么不爱笑的人，也被盛林逗得快要失控了。

    盛林悄悄在桌子底下踩晏棽的脚。

    弟惊道：“林林哥认识我哥女朋友？”

    “认识啊，还很熟呢。”盛林放下碗筷，专心跟一桌子人瞎扯，“我们一个学院的，还是同年级。很多课都在一块儿上。”

    “那妹伢子脾气怎么样？”舅妈一向觉得晏棽太老实，免不得会担心他受女孩欺负。

    “脾气…”盛林皱了皱眉心，不觉有些心虚，晏棽忙接口：“脾气挺好的。我喜欢。”

    两个长辈都大松一口气。

    盛林看向晏棽的眼里窜动着火花。

    妹急切追问：“我嫂子家里是做什么的？”

    当下就改口了，喊得盛林恼也不是喜也不是。晏棽在一边看好戏，也不替他话了。盛林只能硬着头皮，假装没注意到晏棽戏谑的眼神，：“家里…家里做生意的，开个公司，经营的还可以。”

    “哇，白富美啊！”弟妹齐声惊呼。舅妈也喜得合不拢嘴。

    晏灵臻之前一直没话，此时却面带忧色，道：“开公司的…这，然然，咱们是不是高攀了？”

    这话一出，桌上的气氛立刻便冷了。

    盛林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料到晏灵臻会是这种反应，心急道：“哪里高攀了！阿姨怎么能这种话？晏棽这么优秀，还有什么人是他配不上的？！”

    晏灵臻眼中泛起层层叠叠的温柔，她看着盛林，轻柔地：“林林跟然然投脾气，就看他哪里都好…我也看自己孩子哪里都好。只不过，”晏灵臻环视一周家中简陋的陈设，转向晏棽道：“咱们家这条件，将来富贵人家的姑娘嫁过来，是要吃苦的。”

    晏棽看着母亲，点点头，“妈的没错…那，该怎么办？”稍作思索，道：“要分手吗？”

    盛林只觉一道惊雷在耳边里炸开，脑中瞬间空白之后怒气直灌颅顶。他一把攥紧晏棽的衣摆，几乎立刻就要把晏棽拖出去狠狠揍一顿。

    “的什么话！”没等盛林发脾气，晏灵臻先沉下脸，教训晏棽：“动不动就要分手。你拿人家女孩当什么？”

    母亲生了气，晏棽却淡淡笑了笑，：“我也是这样认为，分手是绝对行不通的。而且，两边的家庭状况，决定在一起之前我就已经考虑过了。”晏棽垂下左手，将盛林攥着自己衣摆的手指拢在掌心握紧，“差距是很大。但我会努力的。不会叫他受委屈。”拇指轻轻摩挲了下盛林的指腹。

    一桌人都吆喝着起哄。晏灵臻也舒心一笑，微微颔首。

    盛林面颊微红，手指温顺地窝在晏棽手心，低头笨拙地用左手往口里拨了只水饺。

    早饭过后，晏灵臻把晏棽单独喊到自己房间，交待他回去后一定不要去盛林的家里做客，并且要尽可能避免跟盛林的父母碰面。晏棽了解母亲的心结。她能为了自己努力去接受盛林，却仍旧不能接受盛林背后那个和睦幸福的家庭。心病还须心药医。晏棽找不来能解母亲心病的心药，只能尽量顺着她。

    出门前晏灵臻又叮嘱晏棽，要对女朋友好一些。作为一个女人，年轻时被伴侣抛弃，辛劳了大半辈子一个人将儿子带大，晏灵臻有时也会担心，晏棽会不会长成另一个林静池。

    晏棽看着母亲鬓边的霜花，发誓一般郑重地：“妈，你放心，只要他没有厌倦，我永远不会先提分手。”

    天色大亮，必须要动身了。

    晏棽与家人一一告别，跳上停在家门口的SUV。盛林一手伸出车窗外向后一挥。银灰色的车子飞窜出去。

    晏棽转头向车外看。盛林见状减缓车速，问：“舍不得？”

    晏棽眼眶轻微湿润，视野中的母亲越来越，直到再也望不见，“有一点。”晏棽转回身坐好，轻轻叹息。过去离家时从没像这次一样不舍。也许真是年纪大了，懂得了家里的好。

    盛林嚼着口香糖，无所谓地道：“这有什么。你想回来，咱们一周飞一趟也没问题。”

    晏棽摇头失笑，“还真是大少爷做派啊。”

    “那还能有假？你既然跟了我，总得给你点甜头吧。”得两个人都笑起来，离别之情消淡不少。盛林看一看晏棽，问他，“走之前阿姨单独跟你了什么？”

    “阿姨？你问你婆婆吗？”

    盛林斜一眼晏棽，唇角微挑，“然然，你可别让我反悔。真要凭本事上，还不定谁家是婆婆。”

    晏棽立刻假装不明其意，火速把话题拉回正轨，“没什么。我妈就让我对女朋友好一些。”

    “嗯，”盛林点下头，又问：“那你怎么回答阿姨的？”

    “我，”晏棽注视着盛林，深沉的爱意在眼瞳中涌动，“只要他不烦我，我就永远不会跟他分开。”

    盛林的嘴唇徐徐上扬，“那我也代你女朋友回你句话吧，”他眯起眼睛，迎着初升的太阳绽放笑容，“他他永远都不会烦你。”

    两人对视一眼，放声大笑。车子越出村头的山坡，冲向前方的大路。

    年轻时的爱情，热烈而纯真，轻易便能诱人许下永远的承诺，以为这一刻的心意，就是天长地久。不明白岁月飞逝、世事无常。多少个永远，悄无声息地，便被碎在了漫漫风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