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只是和哥哥声音很像的人吧。黎麟笃定地想。

    前座的人还在时不时吵一句嘴, 吵着吵着就不对劲了, 声音很轻很轻，如果不是他靠近了仔细倾听分辨，就会电影的声音完全盖过去了。

    “臭流氓，你摸我大腿干嘛？”

    “我都是臭流氓了, 怎么能不摸啊，我还没在电影院做过呢。”

    “你这人是不是有暴露癖？你还想在电影院做？你这也太变-态了吧？不行，我不能和你这种怪蜀黍在一起玩了，会学坏的。”

    “你现在难道就没学坏吗？别逃了，东西, 你逃不出叔叔的手掌心的。”

    “呸, 看看谁玩谁呢？你这把年纪了，你不悠着点, 又得进医院。到时候我再找个新叔叔去。”

    “我觉得某某接下去要死了。”

    “你咒谁死呢！他不能死的, 我超喜欢他的！”

    “这里的剧情也太老套了吧？”

    “这叫经典！经典！什么老套！”

    “感觉只有特效能看，情节太弱了。”

    “本来就是爆米花片, 你要求太高。”

    “东西, 不是我生日所以你请我来看电影哄我开心吗？你今天不能顺着我一些吗？不要欺负我了好吗？”

    黎麟有点搞不明白这两个人，他一会儿觉得他们是情侣，一会儿又觉得他们是对头，调-情调得像吵架，吵架吵得像调-情。

    反正, 越听他越觉得这个声音和哥哥像，也越听越觉得这肯定不是他哥。他哥不可能用这样无赖的语调出这些流-氓的话, 而且今天是周三，工作日，哥哥明天要上学的，他怎么可能会大半夜地跑来看电影。

    就算跑出来看电影，和他一起看电影的另一个人是谁呢？

    ……总不能是乔海楼吧？？另一个声音听起来似乎是有点年纪。

    黎麟了个寒颤，摇了摇头，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脑袋。

    明明是他最狂热喜欢的系列电影，而且是特地跟老师请假跑出来看的首映场，结果从头到尾，他根本无心看电影，光在注意前座的动静。

    电影结束，放映场内的灯光突然亮起，黎麟觉得自己的心像是也突然抽动了一下，跳得飞快，他紧张地死死地盯着前座，等着那两个人站起来，一边在心底反复默念：保佑不是沈垣！保佑不是沈垣！保佑不是沈垣！

    沈垣以前没发现原来和别人一起看电影这么开心，他向来独来独往，就算一个人玩也不会觉得怎么样。

    他扶着乔海楼：“乔叔叔，你当心脚下啊，别撞到你那条老残腿了。”

    乔海楼就顺势揽着他的肩膀，毫不客气把大半身子都压在他身上：“今天走了挺多路，腿有点疼。”

    沈垣：“这才几步路，怎么会……真的吗？你别骗我，疼吗？哪里疼啊？”

    两个人从座位上站起来，还没走出两步，沈垣忽地听见个不可置信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哥，你怎么在这！”

    沈垣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但是听到熟悉的声音，他还是下意识地转过头去，一眼照见黎麟居然就站在他们后面那排！！

    沈垣愣了愣，吓了一跳，犹如掉入冰窖，瞬间手脚冰凉，他吓得差点没直接把乔海楼扔出去，松开了手。

    “欸欸！”乔海楼往一边歪去，发出哀呼，“阿笨，我要摔去了。”

    沈垣这才回过神来，又赶紧把他拉住。

    乔海楼握住他的手。

    乔海楼手心的温度焐热了他的手，沈垣慢慢冷静下来，鼓起勇气，回望向黎麟，先发制人地问：“你怎么在这里？你应该在学校，麟，你逃课吗？”

    黎麟脸色难看到吓人：“你问我为什么在这里？我还想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为什么会和这个老男人一起在这里。”

    沈垣仿佛很坦然，冷声：“我和他来看电影，不行吗？”

    黎麟觉得胸口像堵塞着坚硬的石块，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不行！”

    他锐利的目光好似箭一般朝沈垣射过去，他紧紧地盯着沈垣，指着沈垣旁边的乔海楼，震惊痛心地质问：“你和这个老男人是什么关系！！”

    有还没有离场的观众听到动静，回头看了看他们。

    沈垣最害怕的就是被家里人发现他和乔海楼的关系，但他也不是没有进行过设想，毕竟，世事总是往最糟糕的情况发展。除非他和乔海楼分开得早，否则他们交往越久，被发现的风险就越大。真到了这时候，他反倒没那么害怕了，脑海里只想着怎么哄麟帮他一起瞒着叔叔。

    麟一直那么听他的话，应该不是没办法哄麟。

    所以沈垣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默下来，静静地回望着黎麟，等待他冷静一些，而且还有人没走呢，他不想被人看笑话。

    沈垣的沉默印证了黎麟心中最可怕的猜想，沈垣没这样，他自己先气红了眼睛，快哭了。

    观众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扫地的阿姨提着扫帚簸箕进来清场，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你们还不走吗？”

    沈垣缓和了语气下来，温柔了许多，：“麟，别给阿姨添麻烦，我们出去。”

    沈垣一边扶着乔海楼，一边离开了放映厅。

    他们三个人在电影院大厅的空座位围着一张方桌坐下，乔海楼和沈垣坐一边，黎麟坐在对方，他恶狠狠地瞪着乔海楼。

    然并卵，乔海楼一点都不羞愧，心底甚至有点暗爽。但现在不能告诉沈垣，太找了。

    黎麟哽咽着，又问了一遍：“哥，你和这个老男人到底什么关系啊？”

    乔海楼被叫了三次“老男人”，太戳心了，咂舌：“朋友，你家里人没教过你要有礼貌吗？张口闭口‘老男人’，叫‘乔叔叔’好吗？”

    黎麟还没回答，沈垣在桌下拉了他一下，瞪了他一眼：“要你开口话了吗！谁准你凶我弟弟的！给我闭嘴！”

    乔海楼只得噤声：“……”太凶了，越来越凶了，居然在外人面前也敢凶他！这次先忍了，回去以后再好好教育！

    黎麟愣了愣：“……”虽然沈垣为他骂了乔海楼，可他为什么觉得更心塞了？

    沈垣长长叹了口气，看了眼黎麟，：“我真的不想被你知道的，唉，我和乔海楼……就是那种关系。成年人的关系。”

    黎麟特别难受：“可我现在已经知道了。”

    他心目中的哥哥，是纯洁无瑕的，他哥居然在谈恋爱，而且是在和一个男人谈恋爱，而且这个男人年纪还很大，是他们爸爸的朋友，他们要喊“叔叔”的！怎么会这样！黎麟现在太崩溃了，他整个世界观都要坍塌了。

    黎麟像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地问：“哥，是这个臭不要脸的老东西先强迫、勾-引你的吗？”

    沈垣对上黎麟失望的眼神，也觉得面上无光，他把弟弟心里那个踏实的哥哥形象毁了，但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能推到乔海楼的身上，沈垣实话实话：“不是，是我先找他的。我天生喜欢男人。”

    黎麟怔了下，一声不吭，只眼泪哗哗往外涌出来，看着沈垣，嘴角都撇下来了。

    乔海楼则是嘴角忍不住上扬，恨不得把沈垣这句话给录下来，这是承认他的名分了啊！

    沈垣看着心疼，赶紧找自己兜里有没有纸巾，找不到，他推了推乔海楼：“你带纸巾了吗？”

    真是个孩子！乔海楼找了找身上，没找到纸巾，只找到一块手帕，递给沈垣：“手帕行吗？”

    沈垣想用这块手帕给黎麟擦眼泪，黎麟现在恨死乔海楼了，哪能用乔海楼的手帕擦眼泪，用力地拍开沈垣的手：“我不要他的手帕！”

    沈垣的手被拍开在桌子上磕了一下，黎麟愣了愣，一下子软了，握住沈垣的那只手，哭唧唧地道歉：“对不起，哥哥，我不是故意你的，疼不疼？”

    还当着他的面摸沈垣的手！就算是沈垣的弟弟也不行！乔海楼默默地抓着沈垣的手腕，想把他的手给抽回来：“别动手动脚的啊。”

    黎麟就不放，泪汪汪地倔强地回瞪着乔海楼，乔海楼当然不服软，两个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沈垣：“……你们都给我放手。”

    乔海楼：“他先放我就放。”

    黎麟：“他不放我也不放。”

    沈垣当然不骂他可爱的弟弟，就骂乔海楼：“你跟一个十六岁的孩儿较劲儿什么？你丢脸不丢脸啊？你先放手。”

    乔海楼：“不丢脸。”就不放，凭什么年纪就要让着他？再让媳妇儿都要让出去了！呸。

    沈垣太无奈了，他想了想，对黎麟：“我真没想到你这么早会发现，还没多久呢。我还以为在你们发现之前，我应该已经和乔海楼分开了。”

    黎麟：“……”

    乔海楼：“嗯？”沈垣刚刚了什么？

    黎麟和乔海楼都傻眼了。

    沈垣趁机把自己的手解救出来。

    黎麟深吸一口气，听到沈垣这句话，终于活过来了，眼睛泪花闪闪地望着沈垣，一脸期盼地问：“你要和这个老男人分手吗？”恨不得下一秒沈垣就和乔海楼掰了。

    乔海楼皱起眉，心急如焚，不满地：“还叫老男人呢！”

    沈垣斟酌着，又一次以非常渣男的口吻，委婉地：“我觉得我和乔海楼不算是在恋爱，只能是分开，不能是分手。麟，我知道我让你很失望，但我也是有生理需要的，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你想得那么纯洁。我和乔海楼只是玩玩而已。”

    乔海楼：“……”

    黎麟一下子很高兴，心情从跌至谷底升了回来——哥哥不喜欢那个老男人！

    然后仔细想想，又更丧了。

    哥哥居然只是为了那什么，才和那个老男人混在一起的吗？他好歹是个发育健康的男生，那不会听不懂沈垣的生理需要是什么。

    这不就是侧面证明，哥哥已经跟那个老男人睡过了吗？！黎麟更想哭了，看样子他们应该发生过关系不止一次两次了。

    而且哥哥居然这种会和这种没素质、没涵养、不要脸、为老不尊的老男人勾搭在一起，太毁三观了。

    黎麟想到哥哥以前还教育他不能不负责，一下子特别委屈地问：“那你以前还教训我，什么不喜欢就不要和人家谈恋爱，做男人要负责。你这样是负责吗？”

    沈垣脸上发烧，妈的，都怪他以前把话得太满，现在被脸了，好疼。

    沈垣强词夺理：“那假如决定要谈恋爱，那肯定要负责嘛。我又不是想和乔海楼谈恋爱，女生和男生是不一样，他还是个老男人，我不负责又没关系。”

    不被负责没关系的乔海楼：“……”

    黎麟总觉得沈垣得有哪里不对，但一时间还是被他绕进去了，满脸困惑，仿佛写满问号，眼角还挂着眼泪。

    沈垣看他已经被哄得动摇了，趁胜追击：“麟，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确实从社会伦理道德上来，我和一个年纪那么大的叔叔有不正当的关系，确实不好。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了。”

    “这件事要是被别人知道了，我脸上也没有光彩。”

    “你能先帮我瞒着，别告诉你爸爸，好吗？”

    “我和乔海楼好不了多久的，我们迟早会分开的。”

    黎麟心里很不好受，但他看了一眼乔海楼，怔忡了下，乔海楼的脸色简直难看的无以复加，看到乔海楼不爽，他的心情瞬间舒畅了。

    好吧，哥哥都到这份上了。

    黎麟点点头，依然很委屈地：“嗯，我先帮你瞒着。”

    黎麟看了一眼乔海楼，挑衅一样地：“……那你们早点分开。”

    终于把麟哄好，沈垣放下心来，这样一来，麟应该不会把事情告诉叔叔，：“这么晚了，路上不安全，我送你回酒店吧。”

    沈垣亲自开车送他去了酒店，黎麟抢先一步，坐进副驾驶，乔海路只好退了一步，坐在后座。黎麟住的酒店其实很近，没几分钟就到了，他送黎麟下车进了酒店，看着他上了电梯，才回到车上。

    发现乔海楼已经换到副驾驶座上了，沈垣刚坐下，陡然感到一股凶气，转头望向乔海楼——

    乔海楼脸上笑眯眯的，语气也很温柔，带着笑意，温柔到让他觉得不寒而栗，他笑着问：“沈垣啊，你跟我只是玩玩儿的是吧？还迟早会分开是吧？你本来还算在被你家里人发现之间就跟我分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