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魏晓冉将他们全部送到了车站，然后就坐着牛翠柏的拖拉机回了水磨坊村。赵家母女的车先到了，李映红与林家栋与她们最后道别后也登上了进县城的车。

    母子二人到了县城，先是到了宿舍放了行李，休息了一晚上。

    第二天，李映红带着林家栋刚进入农贸市场，她瞄到一个人影突然心头一震。

    这种感觉当然不会是平白有的，她仔细看了一遍对方的外形，心里就有了谱。

    “家栋，你先在这里等一下妈，妈要去找一个人。”

    李映红完就走到了岔口的另一个方向，悄悄在暗处看着。

    林家栋听话地在原地等着，还没过多久就感觉被人撞了一下，回头一看就见一个和自己一般高，但穿着明显更为体面的男孩。

    对方的谈吐也很有礼貌，歉意地：“不好意思，我在找……找东西。”

    林家栋往旁边让开些：“没事。”

    对方好奇地看着他：“你是自己来的吗？”

    两个男孩你一言我一语，聊着聊着似乎氛围不错，大家都没有长辈在身边，也对对方多多少少有些好奇，甚至自然地做起了自我介绍。

    “我姓林。”

    “我姓丛。”

    两人一个沉稳，一个斯文，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是意外的气场和谐。

    暗处的李映红虽然有所预料，但也有几分惊喜。

    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丛”姓可不像王朝马汉张三李四一样是常见的姓氏，这本书里提及过姓“丛”的主要角色也就那么一个人。

    丛军。

    书里的林家栋在部队和丛军相识，各自转业回家后也保持着联系，之后更是合作开起了公司，两人整本书下来都没红过脸，可以是非常要好的非亲兄弟了。

    要知道林家栋是一个穷苦人家的长子，丛军的父母都是高官，两人的家境和生活经历天差地别。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冥冥之中的缘分，即便现在都只是十一岁的孩子，甚至还没有共同在部队服役的经历，却也聊得很投缘。

    本身自己只是想试一试看他们能不能聊下去，如果可以那自然很好，总比自己率先搭话人家孩子更加合理。

    “我叫林家栋。”

    “我单名一个军字，长辈们喊我军子。”

    林家栋听丛军这样，自然地想起了林家军：“这样巧？我二弟叫林家军，名也是军子。”

    着着，就到了两人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我阿嬷病了。她喜欢吃螃蟹，所以我想学着做给她吃。”

    丛军到这有些懊悔：“可惜我今天逛了一圈都没找到。”

    林家栋问：“喜欢吃海鲜的好像很少见。”

    “因为我阿嬷是海边城长大的，她跟我那里经常有男女老少跳着担子，里面都是很大的海蟹，边走边吆喝。她也是到了内陆后才发现许多人不吃螃蟹。”

    “大家都吃不饱饭，肚子里没油水，才只想着吃肉。虾蟹虽然好，但做起来费料费油，还不顶饿，再来价钱也不便宜，如果不是就住在海边，大家就不馋这个。你看，猪肉七毛五一斤，螃蟹五毛钱一斤，虽然猪肉更贵，但油水可是差太多了。”

    丛军点点头：“你的对。我没买过菜，也不清楚价格，今天直接带了十五块钱出来的，不知道够不够。”

    十五块钱已经是一个工人累死累活半个月下来的工资了，更何况工人在70年代甚至是很不错的工作。这笔钱可以被丛军这么随意地带出来，足以可见他的家境在这个年代有多么优越，换作别人没准就羡慕嫉妒甚至恨了。

    “这不是够不够的问题。”林家栋笑着：“你完这次就不要再带多少钱了，心点。”

    丛军这才反应过来，领会到林家栋的善意，两个人相视一笑。

    “唉，其实我也没吃过螃蟹。阿嬷等她这次病好就带我回老家，她时候就亲自捕过海鱼海蟹，如今宝刀未老依旧有信心，一定能给我露一手。”

    丛军的神情虽然轻松，但是语气还是有些难言的沉重。

    李映红其实有点惊讶，她记得书里丛军受到自家阿嬷的影响，所以才自喜欢吃海鲜，后来也多次和林家栋提过这件事，原来在这个时候丛军还没吃过螃蟹吗？

    这样的话，大概是丛军的阿嬷这次病好以后才带他去吃的螃蟹，丛军也是从那之后才爱上了海鲜。她正好撞在了这个转折点上。

    林家栋安慰他：“你阿嬷的病肯定会好的，别太担心了。”

    丛军笑笑，故作轻松地：“阿嬷当然会好的。我只是太馋了，想要尽快吃一次螃蟹，看看是不是阿嬷的那样儿好吃。”

    林家栋听完丛军的话，想了想后：“虽然我也觉得有些过于巧了，但其实我这鱼笼里装着的就是螃蟹。”

    丛军显然也很意外：“真的？”

    林家栋将鱼笼子的盖子揭开：“不过不是海蟹，是我们村河里的河蟹。”

    不管是海蟹还是河蟹，都是丛军好奇的存在。他忙凑过去看，只见一群手掌大的螃蟹，背上的壳无一例外都有着很浅的青白色纹路。螃蟹抓来后好好养着至少可以再活半个多月，因此现在看也十分鲜活。

    虽然林家栋是河蟹，但看螃蟹的个头似乎和阿嬷跟自己的“海蟹”差不太多。

    丛军注意力在螃蟹上的时候，李映红已经走了出来。

    林家栋正想话，李映红示意他先不要出声。

    “家栋，这螃蟹能给我吗？我把十块钱都给你。”

    丛军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林家栋的回答，这才将眼睛从螃蟹身上移开，疑惑地抬起头，李映红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好，我是林家栋的妈妈。”

    丛军这才反应过来：“您好，我是丛军。”

    “丛军，这螃蟹送给你了。”

    丛军一愣：“啊？”

    李映红继续：“你和家栋的话，刚才我都听到了。你是想做螃蟹给生病的阿嬷吃，阿姨觉得你是个很孝顺的孩子。”

    丛军看了眼林家栋，后者递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他于是：“阿姨，谢谢你。不过这钱……”

    “这跟钱没有关系！我们是不可以私底下交易的。”李映红摆出很严肃的表情。

    见到自己唬住了丛军，甚至林家栋也被自己得一愣神，她又接着眨眨眼道：“禁止私下交易，但是可以互相赠送啊，所以我才把螃蟹送给你们。”

    丛军虽然有点晕晕乎乎，但也不出哪里不对，于是很快被服了。

    李映红见林家栋将鱼笼递到丛军手上。

    “不过。”

    两个男孩看向她，林家栋甚至隐约间是早就知道她有后话的表情。

    李映红忍住笑：“不过，丛军，你想学做螃蟹，那你是还不会做是吗？”

    丛军点点头。

    “那你家里人能教你吗？”

    丛军现在只跟着阿嬷住，父母都不在这个县城。所以他想了会儿也只能摇头。

    李映红笑道：“我可以教你。”

    *

    丛军带着李映红和林家栋到了自己家。丛军的家布置其实算是朴素的了，当然在这个时期就是想不朴素都不行，但凡你搞出点夸张铺设，就相当于在自己的脖子上悬了一把银光闪闪的尖刀。

    “阿嬷在屋里睡觉。”

    经过丛军的同意，李映红进了厨房，环视一周后感慨万千。所谓现代化的厨房终于在这里看到了，乡下的灶台虽然别有一番野味，但还真不是很方便。

    考虑到丛军阿嬷自生活在南方的特性，她决定做一个蟹肉煲，还有一锅蟹肉粥。

    九十年代开始，南方和北方对螃蟹的兴趣都提升了不少，烹饪的方法也有了明显的区别。大致上，北方喜欢将螃蟹炸炒，南方则是偏爱清炖清蒸。前者会放许多油盐浓料，后者则会专门制酱用来蘸着吃。

    “丛军，你家阿嬷有没有提过‘蟹八件’？”

    “蟹八件？提过！阿姨，你居然知道蟹八件吗？”

    丛军顿时有些激动，现在在他看来在自己认识的所有人里，最能理解自家阿嬷的就是李映红了。

    李映红边洗菜边笑着：“那你知道你阿嬷把‘蟹八件’都放在哪里了吗？”

    “知道！在厨房橱柜的第一个抽屉！”

    丛军直接三步并两步去找了出来，拿出来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开的时候里面还有一层布好好地遮着。布一揭开，果然齐全。

    蟹剪可以剪下蟹腿和蟹鳌，蟹针用来清理不可食用的蟹鳃和蟹胃。斧子和锤子的学名分别是“长柄斧”和“腰圆锤”，也可以直接称作蟹斧和蟹锤，都是用来敲蟹壳的。剔蟹肉用刮刀，另外还有专门用来刮蟹黄和蟹膏的调羹。

    剔凳是方便摆放的。

    其实不管是前世还是选择，一般人家里是不会用蟹八件的。这都是由古时候的大家庭或者文人墨客发明和发扬，主要是为了品味的过程，也就是一个“氛围”，而且只限于南方，北方是绝对不用的。

    蟹八件以外其实还有蟹十二件，蟹十六件，甚至是蟹二十四件。七十年代的人们自然没有这个闲心去专门备这些，家里能有这些“精细玩意儿”的，估计都是从家里传下来的。

    既然有蟹八件，李映红摩拳擦掌准备再来一个炒螃蟹。

    炒螃蟹虽然应该不是丛军的阿嬷最喜爱最吃得惯的一道蟹料，但可以区别于蟹肉煲和蟹肉粥的南方口味，至少可以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

    林家军在李映红的帮助下清理好了一只螃蟹，她便开始着手蟹肉煲。

    李映红将刚刚准备好的香葱和姜片和一点料酒与香醋放了进去，其实她很想用自制的豆瓣酱填充蟹肉煲的口感，而不是大把大把的料，但时间不允许。索性丛家也不缺这些，她也就暂且放下这个想法。

    找出鸡脚和鹌鹑蛋一起放进去，加水到可以浸泡鸡脚，就盖上锅盖，开始焖制。

    将螃蟹黏上生粉，用另一个锅炸了一圈后放入锅里焖。

    蟹肉煲大概要焖半个时。林家栋也已经处理好了第二只螃蟹，丛军看李映红和林家军两个人的手法看了许久，这时眼疾手快地去抢着拿起了第三只螃蟹。

    “我来试试！”

    林家军朝李映红望了一眼，见她点头也就在一旁帮助丛军。

    李映红加快速度熬起了米粥，拿料酒和姜丝放进去，再将蟹肉剔出来放进粥里一起熬。等粥差不多熬成浓稠的程度后，再加入剁好的香葱末和滴入几滴油。

    蟹肉粥熬的差不多的时候，林家军已经去善后蟹肉煲了。丛军终于也清理好了最后一支螃蟹。李映红并不急，只是看着他将螃蟹递给自己，手上有几处伤口，白净的脸上却绽放出骄傲的光芒。

    李映红忍不住摸摸他的头：“你阿嬷一定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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