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伏法之地诉衷情(上)
别蜂起缠着江笠,可惜江笠压根不理会他, 直把他急的团团转。
书生究竟跟桂臣雪在桃花林中了什么悄悄话, 为什么回来之后整个情绪都不一样了?啊, 他真是太纠结了。
别二公子从背后抱住江笠, 把下巴抵在江笠肩膀,搂着江笠摇来摇去:“难怪我让你赶紧跟我走,离这儿远远的, 你却要等一等, 要此事完结才行。书生,你老实交代,这里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是不是许给他什么好处?来,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江笠巴拉了自己的衣袖, 发现扯不回来也就放弃了。
“我不敢断言桂臣雪会如何选择,”江笠盖下书简,举目望向窗外茫茫群山, 声音轻缓而带着回忆之色道,“我只是想知道,他曾经过他后悔了,那么再来一次, 他会怎么选而已。”
这或许也是他的一个心结吧。
如今, 桂臣雪已经给了他答案。旧日之事终于落下句读,翻过此页,开始新的篇章。
看着江笠目光幽深, 思绪不知又飘到哪里去了,别蜂起心里又纠结了。
他脸上笑着,声音却酸不溜秋的:“这桂臣雪倒是个情圣,居然能为你做到这地步,老子真他娘的感动啊……”
别二公子心道,谁稀罕他给他们顶罪啊!嘁!
“这倒是巧了,”江笠笑道,“我也是很感动呢。”
“不是吧!你真的感动啊!”别蜂起跳起来,只觉绿云罩顶终于成真。
江笠无辜地眨眨眼睛:“不是你先感动的吗?”
别蜂起:“好吧我就开个玩笑,你也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江笠眉头一挑:“可是我是认真的啊。”
别蜂起跳脚大怒:“你什么!?”
刚才还能装模作样地狞笑一把,这会真是嘴角一点笑容都绷不住了。他卧槽一声跳起来,一拍桌子将江笠困在臂弯,俯身咬牙切齿地狞笑道:“有什么好感动的!那子一看就是在装可怜博同情,他这招都是老子玩剩下的!”
江笠倏然站起身。
别蜂起愣了愣,吃味道:“干嘛,连不许啊?老子偏要!”
江笠扬起脸,背着手,朝别蜂起走去。
别蜂起看他目光幽幽如寒潭,面上似笑非笑,莫名的就心虚了,忍不住跟着往后退了一步。
“你干嘛!老子他怎么了!怎么了!”别蜂起色厉内荏地吼道。
江笠看着炸毛的别二公子,一言不发,只是微笑,同时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两人几乎前襟碰了衣领。
“够了啊!”别蜂起节节败退:“不就不嘛,你以为老子稀罕啊!”
江笠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地向前踱去,别蜂起被逼得只能不断后退。
别蜂起一边退一边喝道:“好了!老子再也不他行了吧!——你想干嘛,难道你还想给他出气!你以为你得赢我吗!好了别再走了,再这样我生气了啊,玄王一怒,血流百里!——有话好,咱们都老夫老妻了,这不是让外人看笑话吗!——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道歉行不行……”
终于走到床边,别蜂起退无可退,一屁股仰面朝天摔到床榻上。
江笠俯下身看他,同时慢慢举起手。
别蜂起立刻惊叫一声,抬手挡住自己的头,大吼道:“你敢我!你敢!你敢我,我就去他!老子揍死他——”
江笠捏住别蜂起的下巴,在他嘴角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别蜂起吃痛地捂住嘴,然后就呆滞了。
他看到江笠眉睫弯弯,眼波如水,烛火映照下美的让他乱了呼吸。
“知道吗,就算你把他死了,我也不怕。”江笠拍拍别蜂起的脸,目光高傲地睃去一眼,就像君主信马由缰,巡视着自己的领土,得意中带着一丝傲娇的嫌弃:“样儿……”
然后他直接走人了。
别蜂起维持着抱头的姿势瘫在床上,沉默了片刻后,他才恍然大悟,江笠不是不许他桂臣雪的坏话,而是怪他太闹腾,吵得他看不了书,这才给他一点教训。
别蜂起赶紧跳起来追出去,边跑边喊道:“那我可以骂他了是吧?!那要是他骂我呢?你一定是站在我这边的是吧?是吧?”
隔壁房间的房门开,赵侍卫长露出半个脑袋,就见自家少爷一阵旋风似的从眼前刮过去,正是要去追着江笠献殷勤,不由啧啧感慨。
看来二少爷永无出头之日了,唉!
不过也好,江公子比较聪明,这家还是公子当家做主的好,他跟着公子混也比较有前途。
关于桂臣雪的案件,皇庭在三天后终于给出决断。
押送回京,面圣处理。
据传达圣意的大臣透露,皇庭中那位并无要重处桂臣雪的意思,毕竟桂臣雪是他的得意干将,是他十分看好的子侄后辈。而且,据某位近侍,那位有意将桂臣雪留给下一任储君。
不过为了给沈家和长公主一个交代,压一番也是必须的。
在朱太守看来,桂臣雪很可能会被贬谪至云贵一带当个衙吏,最多也就五六年,待磨合了心性再调回京师。对桂臣雪的影响倒不至于太严重。
只是他至今还是想不明白,桂臣雪为什么要刺伤沈少昊,杀害秦少云,这得多大的仇恨呢,至于这么冲动吗?等双方都出了银雁城再玩阴的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连累他呢?
朱太守不敢问沈少昊,只能问桂臣雪。
桂臣雪不置可否。
“朱大人,我会在被押送回京的那天,当着所有人的面解释清楚这件事,给众人一个交代。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个要求。”桂臣雪道。
“桂大人请讲。”朱太守道。
桂臣雪望向铁窗外的层林。
远处天际晚霞万丈,绚烂迷人,山林深黄浅绿层层叠叠地渲染开了,更是明艳动人。然而再美的景色,也不及他心中那人的万分之一。能够使他恋恋不舍,驻足企望的,也唯有那人而已。那人便是——
“李轻舟,我要见李家二公子李轻舟。”
……
今天,便是桂臣雪被押送返京的日子。
这天天刚蒙蒙亮,街上便喧闹无比,官道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几乎全城百姓都跑出来看这难得一见的大场面——堂堂金甲卫队长,执法队长,知法犯法,被戴上镣铐,押送回京!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除官袍,摘官帽,是多么丢人的事情啊!
从前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落魄!
到处都在议论这件事。
客栈中,江笠倚着栏杆望着窗外,长久地看着,也保持了长久的沉默。
朱太守的人就等在门口,等候他的答复。
事实上,今日也是他们计划离开银雁城的日子。
桂臣雪临行前想见他最后一面,他只有见了他,他才能安心离开。
江笠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去见桂臣雪一面。
桂臣雪想帮他,其实完全可以将此事掩盖下去,但是他却毫不犹豫选择了舍身定罪。因为他既想保护他,又想维护律法的尊严。既然有违法者,那就必然要有受刑者。他只执行律法,而不关心律法的对错。
别蜂起气呼呼地抱臂等在一边。
今日也是他和江笠出城回家的日子,他刚收拾好行装,备好车马,这桂臣雪突然就来上这么一出,真是很讨厌啊对不对?
“好吧。”江笠叹了口气,举步朝门口等候的护卫走去,“桂大人既有如此要求,在下便前去送行便是。”
别蜂起一把抓住江笠的胳膊,沉声道:“书生,你真要去啊?这姓桂的一看就是不安好心,我看十有八九就是要威胁你答应他的什么要求,否则就出什么不得了的话,到时又是在全城百姓面前,由不得你后悔!你不会连这都看不明白吧!”别蜂起一脸老道掐指一算就知道他桂臣雪玩儿什么把戏的表情。
江笠看他这么义愤填膺,的好像真是那么回事一样,心中不由好笑。江笠拍拍别蜂起的手安抚道:“无妨,我自有主意。”
“可是——”
江笠温柔一笑:“不是还有你吗,我的蜜蜂?”
别蜂起俊脸一红,立刻就心服口服了。
“嗯,你的很有道理!只要咱们一起面对,谁怕谁啊!”
其实别蜂起也知道,他可以抗议,却左右不了江笠的决定。江笠心意已决,他也就只能听从了。待会一定要把书生看紧了,若姓桂的有什么不规矩的,他一定叫他好看!
别蜂起现在还是个大胡子车夫形象,扶着江笠坐进马车后,他便负责驱车,跟在朱府护卫后边,往城门驱驰。
一路人山人海,不少人都是自觉来为桂臣雪送行的。幸而有官兵护卫开道,维持秩序,马车倒是走得顺畅。
桂臣雪声名在外,许多百姓都不相信他会犯下如此恶行。有些闺阁姐甚至坚定地相信,如果桂臣雪真的犯错,那也一定是有苦衷的。
远远便见前方瞭望台下,空出一块方圆二三十里的平地。
走近些,便见一群身着暗黄飞鱼武术服,外罩铠甲,腰挎长刀的皇庭护卫队站成左右两列,在他们中间,就站着一个身着囚服,银发披肩的伟岸背影。
看到桂臣雪如今的模样,人们忍不住遥想起当日他衣锦还乡时的气派,穿藏青绣锦深襟窄袖统领军装,身披明光铠,腰别象征着统治政权威严和神秘的碧岭鱼蛟,如此高傲不可一世,今日却落魄至此,令人无限唏嘘。
虽然身着囚服,手戴镣铐,但桂臣雪依旧站的身姿笔挺,昂首挺胸。哪怕千夫所指,他的面上也一如既往的冷冽淡漠,目光如冰锥般严酷,不为任何事物所动摇。
因为他知道,他做的是他想做的事情。
无关道义律法,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这于他而言便已足够。
江笠的马车哒哒行来,就停在城门前。
桂臣雪似有感应,迫不及待地转过头来。
刚好看到驱车的车夫扶着江笠走下马车,两人朝他望来。
桂臣雪知道那车夫便是别蜂起,不过他已经不将别蜂起放在心上了。因为他已经想明白,投胎转世也好,借尸还魂也罢,最重要的是江笠还活着,便胜过千千万万。
他今日只是想见江笠一面,因为知道此地一别,后会无期。也许余生都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
所以他只看江笠,看得目不转睛,多看一眼,便是一眼。看得目光灼灼,愁肠百转,直到江笠走到他几步之遥,他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眼睛还依旧牢牢粘在江笠脸上。
不知不觉中,原本闹哄哄的人群都静了下来,众人翘首张望着,一路目送江笠白袍翩翩地行来。
围观百姓中,立刻有人猜出江笠的身份。这弱冠书生可不正是这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受害的美公子吗?
前些日子,关于桂臣雪强行入车撕衣的逸闻,他们可都是听了的。关于这位遭受迫害的美公子更是诸多猜测。今日一见,就见这公子果真名不虚传,虽不至于美得勾魂夺魄,却也芝兰玉树,风度翩翩,乃是南方人最为欣赏的儒雅温润。
而且这一言一行,礼仪行止,都是这么的无可挑剔。于万千注目下也能从容不迫,应对自如,这份气度谈吐,更叫人啧啧称道,大感惊奇。
听闻此人还是位博学的玄王,简直就是上天的宠儿,除了出身普通了点。
不过话回来,若非这李轻舟出身普通,又岂有他们今日的热闹可看?
江笠停在桂臣雪面前:“桂大人。”
桂臣雪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涌上喉咙,情到深处,却反而不知道该什么。
虽然江笠已经明确地拒绝了他,但是他心底还存在一点的期盼。
旁边,别蜂起虎视眈眈地盯住桂臣雪,提防他对江笠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上次桂臣雪突然入车撕江笠衣服,他气自己粗心大意,自责许久,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再给桂臣雪犯案的机会。
“公子,多谢你愿意前来为桂某送行。”桂臣雪紧紧地望着江笠,“我为那日城门口鲁莽行事,向你道歉,希望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一场误会罢了,在下早已忘记。”江笠连微笑的弧度都是恰到好处的,是一种应对陌生人问候的得体。
桂臣雪苦笑道:“公子知道我那日为何如此鲁莽吗?”
江笠挑了挑眉。桂臣雪想什么?
不过无论桂臣雪想的是什么,他都无所畏惧。
围观的百姓一听桂臣雪居然真承认入车撕衣确有其事,纷纷惊呼起来。这真是不得了了!当事人居然亲口承认这种毁损名誉的事情!
再听桂臣雪要披露真相,登时,不仅百姓们,就连朱太守等人都无不竖起耳朵,屏息以待!
桂臣雪深吸一口气,猛地朗声道:
“桂某在寒山寺桃花林中,对公子一见钟情。公子灼灼如三月桃花,皎皎如玉楼月桂,令我耿耿不能忘怀!我日夜所思,唯有一人,便是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