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伏法之地诉衷情(下)
别蜂起与桂臣雪的这场切磋,已经持续了一炷香时间。百姓们何时见过这阵仗, 都是看得津津有味, 大开眼界。
一般而言, 玄王们都会自恃身份, 切磋时留点情面,日后也好相见。不到生死关头,更不会展露底牌。
但是今天这两人却全然没有要“留点情面”的意思。每一招都如此狠厉, 好像要把心头一口恶气全发泄出来似的。
虽然押解回京的时间已经到了, 但是谁也没敢去劝阻他们——万一一开口就被迁怒死了呢?只能看着他们,等着他们够了自己停下来。甚至还有些好事之徒,已经在开盘赌押谁胜谁败了。
好像有什么生死大仇一般, 两个玄王在广场上你来我往,招式大开大合, 斗得气流乱窜,劲风猎猎。众人只觉眼花缭乱,即便是那些个玄师, 眼力过人的,都跟不上二人的交手速度,更压根看不清两人的招式。想偷学个一招半式更加不可能。
就在二人缠斗得天昏地暗之际,忽然, 朱太守惊声喊道:“轻舟公子, 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广场上原本得难分难舍的两人瞬间消失,下一刻, 两道身影闪电般出现在江笠身边,将扶着江笠手臂的朱太守一把丢开。
“你怎么了?!”别蜂起与桂臣雪同时问道。
发现对方与自己做了相同的事情,两人不由瞪了彼此一眼,眼神□□味十足,随即又赶紧将目光转回江笠脸上。
“哎哟!快接住本大人!”
朱太守可真是受的无妄之灾,居然被一抛物线甩出去,周围百姓看了都替他害疼。
朱府护卫们慌忙七手八脚地去接,总算在最后一刻接住了自家这位白白胖胖的太守大人。
朱大人心头暗恼,可恨的桂臣雪,可恨的马车夫,通通赶紧给本大人滚蛋!嘴里却急急切切地安慰道:“两位玄王大人不要着急,来人,赶紧去唤白神医过来!”
原来江笠身上的骨冷黑气突然发作,寒气扩散,疼痛难忍。
他本就面色雪白,如今旧疾发作,更是面如金纸,额头都沁出一片薄薄的冷汗。这会连话都不出来,只是朝别蜂起点了点头,示意他不用担心。
别蜂起赶忙将江笠扶坐下来,桂臣雪伸手想要帮忙,被别蜂起恶狠狠地瞪了回去:“别添乱!”着,紧紧将江笠护在怀里,看全世界都是情敌。
桂臣雪不知道江笠是什么情况,被排斥在外的他虽然心中有气,一时也不敢多言,只能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别蜂起给江笠运气疗养,梳理筋脉。
朱太守要去请白神医过来,但却得知白神医前几日与桂臣雪约见一面后,便远远离开了银雁城。
朱太守倒没有想太多。因为白神医到处乱跑的事是经常的。
周围百姓议论纷纷,都凑近前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这么大能耐直接叫停两位玄王的战斗。朱太守赶紧指挥护卫们围成人墙,拦住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事者。
“没想到李二公子还是个病西施啊……”
“你是不是傻?李二公子是玄王,他只是被仇家暗算,暂时受了内伤而已!”
“李二公子一出事,你们看刚才桂大人跟那个车夫急的……”
“我看哪,这车夫对李二公子的心思恐怕也不简单……”
“看来还是李二公子的魅力大啊,我看今后这南方第一美人的头衔,应该给李二公子……”
“不对啊,李二公子是北方人!”
过了一会儿,别蜂起才收回手。他发现江笠体内的骨冷黑气好像又有了加深的迹象,这让他的心情越发沉重。他已经加派人手,日以继夜南北四处去寻找最后一味药佛手丹心了,不仅请教过白神医,还专程问到了皇庭最大的丹药市场济世堂,至今都未有消息传来。
“我没事,不用担心。”江笠缓过一口气来,拍拍别蜂起的手背安慰道。
别蜂起心里难过焦躁,脸上还是勉勉强强地笑了一下。
“你这是怎么了?”这会见江笠恢复了些气色,桂臣雪忙问道。
江笠也没有想要隐瞒,直言道:“骨冷黑气。”
桂臣雪微显错愕:“你怎么会……?”
他也是听过骨冷黑气的大名的,却不知江笠怎么会患上这种折磨人的病症。而且看方才发作时的情况,恐怕还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
江笠在别蜂起的扶持下站起身,神情还是掩饰不住的疲倦,看得别蜂起一阵心疼。他不想跟桂臣雪分什么胜负了,他现在只想赶紧去给江笠找佛手丹心,赶紧给江笠治好身子。再没有什么比这事更重要的了。
桂臣雪也没有再提切磋一事。他沉吟着问江笠道:“你需要什么药?”他听过骨冷黑气,但不知道治疗骨冷黑气的法子。
江笠没有话,只是看向别蜂起。
别蜂起不乐意接受情敌的好意,但是想到江笠还要时不时忍受这病症的折磨,还是咬牙切齿地道:“佛手丹心,你知道吗?”
他出这话的时候,其实也没抱多大希望。
桂臣雪皱起眉宇,佛手丹心,这名字有些耳熟。
想了许久,他迟疑着道:“此处往南是秦灵峰,我从前听一位故人过,此峰钟灵毓秀,汇聚天地灵气,山谷中生有各种奇花异草。依稀听闻山中生有佛手丹心这味奇药,只是临近时常有异兽出没,十分危险,你或可去此处碰一碰运气。”
别蜂起还没什么,马车中的沈少昊已经冷笑起来:“这桂臣雪不会是想把人骗过去借刀杀人吧?”
沈少昊以己度人,压根不信桂臣雪会这么好心,将如此重要的事情告诉情敌。这岂不是让情敌去讨轻舟弟弟的欢心?
沈少昊一早就看出别蜂起是个假车夫了。
——这消息当然是真的,事情关乎江笠的安危,桂臣雪怎么会拿来开玩笑?他也想帮江笠去寻医,但是显然,他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我知道了。”别蜂起面色肃然地点了点头。无论桂臣雪是什么算,只要有一丝治好江笠的可能,他都会去试一试,碰碰运气。
见别蜂起将自己的建议听在耳中,桂臣雪对别蜂起总算稍微改观了一点。看来这子还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知道将江笠放在个人的情绪之前。
桂臣雪一对上江笠,又不由地放缓了声音:“你不要担心,我如今虽成了阶下囚,但还有几个愿意为我奔走的朋友,我会让他们好好帮忙找一找这佛手丹心。一有消息,我会让人马上通知你。”
江笠点点头,拱手道:“多谢。”
这话发自肺腑。他与桂臣雪如今已经恩怨两清,桂臣雪愿意如此帮他,他岂能不领受这份好意?
桂臣雪点点头,看向别蜂起:“好好护着他,你若敢叫他受一点委屈,我便是忤逆皇命,也绝不轻饶你!”
别蜂起切了一声,握住江笠的手道:“桂大人想太多了,老子可不是你!我……我家夫人十分疼爱我家公子,谁也不能让他受委屈!”
“那就好。”桂臣雪轻声道。
他举目朝人群后方的沈少昊看去,又放眼扫视了所有人,忽然扬声道,“我桂臣雪在世间一日,便护公子一日。若有人胆敢伤害公子,天涯海角,我桂臣雪必要将之击杀!”
这是在警告本公子?沈少昊冷笑一声,狠狠甩放下车帘。
这桂臣雪太嚣张了,仔细别落到他手里!
了这么多,时间也差不多了,皇庭护卫队低声催促桂臣雪做好启程的准备。
桂臣雪点点头。
他最后又恋恋不舍地看了江笠一眼。
“……公子,以后,还会有我们一起在桃花树下喝酒的日子吗?”
江笠浅浅一笑。他没有开口,但他的微笑已经给了桂臣雪答复。
桂臣雪怅然若失地笑了笑。这一次,他不再多,也不敢再多看。他转过身,由着皇庭护卫队为他戴上脚踝镣铐,在众人唏嘘的目光中,随着明晃晃的护卫们走出城门,走出银雁城,走向他未知的命运。
江笠在后头静静地目送了他。
十年的感情,三年的痛苦,随着这个人的离开,终于真正落下帷幕。
随着桂臣雪的离开,人群也渐渐散去,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要讨,此事也不过是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真正在意的,除了当事人之外又会有谁?
此时沈少昊也早已悄悄离开了。好放弃就是放弃,他虽然不舍,却还是守信用的。只是马车一路走,他就一路撩开车帘一角张望江笠。人走了,心却留了下来。他知道江笠也看见他了,却故意视而不见,心中真是难受至极,偏偏什么法子都没有,只能乖乖回去成亲。
听江笠要离开银雁城,朱怡颜和白文俊都赶来了。
方才人群汹涌,他们碍于身份,都没走出马车。这会大家都散开了,两人才过来跟江笠告别。
别蜂起站在江笠旁边,看着江笠跟朱怡颜,白文俊话,心里也是百味杂陈。不过好在银雁城之旅终于告一段落,等他们回到芜地堡,又是一对和乐美美的新婚夫妻了,想想还有点激动。
他自觉自己除了不会生孩子以外,其他都很不错,他想江笠一定是很喜欢自己的,就是江笠性子有点温吞,什么都习惯深思熟虑,行为举止也总是止于君子。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等回到他的地盘,还不是由着他这样那样嘿嘿嘿。
告别众人,走出银雁城大门大概十里,江笠遥遥便看到风尘仆仆的驿站门口,斩钰已经久候多时。
“少爷,没事吧?”
斩钰一跳上马车,立刻就要把别蜂起从江笠身边挤开,可惜他人力薄,没有得逞。
别蜂起得意洋洋地朝他挑了挑眉,老子早知道你子的什么主意,岂能没有防备?直气得斩钰牙痒痒的。
对于别蜂起与斩钰之间这种闹,江笠一向是不管的。他微笑着摸摸斩钰的头道:“没事,都解决了。”
江笠又将桂臣雪的事跟斩钰大概了一遍。斩钰便开心起来。他素来就盲目地信任崇拜着自家少爷,这会就更觉世间没一人比得过自家少爷厉害了。
车马行了一路,到日头当空之时,才迟迟找到一处依傍河水,地势平坦之处,别蜂起便指挥众人在此处安营生火,稍作歇息。再往南走八百里便是秦灵峰的地界,安排好江笠的饮食休息事宜后,他吩咐赵侍卫长带两个侍卫去附近村落问问关于秦灵峰的事情。
如此一番忙碌过后,他才找了个地儿,蹲在河边鞠了捧水喝。
对面,江笠刚在河边洗了把脸,两颊墨发湿漉漉地粘在脸上,眉睫沾了水珠,越发显得眉眼乌黑浓秀,几如描眉画眼。一阵风从河岸边刮来,吹拂得他雪白儒衫起起伏伏,宛如一只翩翩起舞的仙鹤,在河边临水照影。
别蜂起蹲在对岸看他,不由看得一阵心神摇曳,只觉怎么看都不够。又想到此人从此以后都将属于自己,心里怎一个幸福可以概括!
这时,江笠也朝他看了过来。
两人隔着一条波光粼粼的河对望。
别蜂起:没错!这就是天雷勾动地火的感觉!
江笠:笑成这样,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江笠忽然温柔而多情地笑了一下,同时朝别蜂起勾了勾手指。
别蜂起倒抽一口气。下一秒,他足尖一点,直接横渡河,落到江笠面前。
他一下就把江笠抱了个满怀,同时噘起嘴,就要朝江笠凑去。
江笠看他这神情十分可爱,有意纵容他一番,便也扬起脸,由着他高兴。
然而,未等别蜂起有下一步动作,一个声音突然横空杀出来。
“少爷!别蜂起,你想对我家少爷做什么!”
斩钰像只猎豹似的,从树丛后窜出来,将两人硬生生分开。
他紧张地护住江笠,同时虎视眈眈地瞪着别蜂起,提防对方对江笠做什么不规矩的事情。
别蜂起脸都黑了。兔崽子真是无处不在啊,看来他得好好想个法子,把这障碍灭掉。
暧昧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江笠眨眨眼睛,然后,他很不厚道地笑了。
江笠觉得有必要给别蜂起转换下思路,午膳过后,他便将对方叫到一边话。
斩钰在旁边见了,脸上忍不住流露出委屈神色。他也想跟少爷单独待着,可是看少爷的意思,却是让他不要过去扰他跟别蜂起。
斩钰站在远处期待地看着江笠,蔫头耷脑的,就像只大雨滂沱中等待主人认领的崽子。
江笠沉默了一下,又招手让斩钰过来。
斩钰赶紧跑过来:“少爷,你喊我呀?”
江笠笑着指了指旁边的衣箩道:“这是少爷的亵衣,别人洗我不放心,阿钰愿意帮我洗吗?”
“嗯!阿钰愿意!”斩钰崽子激动得脸都红了,马上欢欢喜喜地把那箩筐江笠刚换下的衣服抱在怀里,像抱着个宝贝似的,“少爷的贴身衣物,当然是阿钰来洗了!少爷你就放心吧,阿钰一定洗得干干净净!”
着,还得意洋洋地朝别蜂起抬了抬下巴。
看,只有我才有资格给少爷洗亵衣呢!这可是少爷的贴身衣物哦!这一局是我赢了!
别蜂起不爽地嘁了一声。屁孩,讨人嫌,赶紧滚去洗衣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