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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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稚最后是被王大爷赶出去的。老头儿嫌她问题太多太烦人, 仅有的一点耐心都被她磨光, 到最后彻底不耐烦了, 干脆赶走清净。

    乔稚晃晃悠悠回到店里, 心情虽然还是低落,但至少没那么不安了, 她似乎隐约已经看到了一点自己未来要走的那条路是什么样的。

    算退学这事她后来跟秋水也了,倒是挺出乎她的意料, 秋水听完后什么多余的话都没, 只是完全支持她的决定。

    当时, 乔稚斜乜着眼瞧她,故意:“不劝劝我?万一这个决定错了怎么办?”

    秋水神情坚定的摇头道:“不会的。我相信姐姐, 你会让它变得正确。”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 有什么好怕的?不晓得对错,她让它变成对的不就得了!这么一想,真是豁然开朗。

    既然下定了决心, 那就要快刀斩乱麻!

    第二天乔稚就跑去找了夏欢欢和谢庆,把自己算退学的事跟两人了。结果得到的是两个完全背向的反馈——谢庆觉得可以, 夏欢欢则严重不同意。

    三好学生加优秀干部的夏欢欢当然不可能同意帮助她最好的朋友撒谎退学, 她是个理智的人, “退学”这两个字在她看来本身就代表一定程度上的不靠谱。然而即便理智如她,却也经不起最好的朋友掏心掏肺的苦苦哀求。于是感性甫一冒头,便呈星火燎原之势,她最终还是选择站到了乔稚身边。

    周一早上,夏欢欢书包里揣着乔稚手写的“退学报告”, 视死如归的进了教师办公室,半个时后,她眼眶通红的走出来,顺着楼梯下楼,然后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一路穿过操场,跑到了后山边上。

    乔稚正在铁丝网那里心急如焚的等着她。

    “欢——这里!快!”乔稚拼命给她招手。

    夏欢欢心跳的像急雨坠地,跑近了,把手里的纸袋子从铁丝网底下递了过去:“这是你的档案,都在这儿了。”

    乔稚喜滋滋的拿起来亲了两口,回头却见夏欢欢眼圈红红的,一个眨眼,眼泪就落下来了。

    “诶咋哭了啊?别哭别哭……”乔稚手忙脚乱的想给她擦眼泪,却被铁丝网挡着伸不进去手,惹急了袖子一撸就想翻墙过去。夏欢欢连忙制止她,同时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努力憋住了眼泪。

    乔稚看着她有点不知所措:“到底怎么了?老师看穿你了?”

    “没有。”夏欢欢带着哭腔摇了摇头,“我就按你的,你妈妈要接你去外地生活,走的急,来不及到学校来办手续了,就嘱托我帮忙办理,李老师一点也没怀疑,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李老师她很舍不得你,她你人机灵,也聪明,就是心思没全部用在学习上,不然以你的资质,成绩应该是很优秀的。她还……还,以后咱们班在校运动会上就再也拿不了年级第一了……”夏欢欢到这儿,终于忍不住完全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抽抽搭搭的问:“阿稚,你以后不读书了,不来学校了,我还怎么见你啊?咱们还能一起学习一起玩吗?”

    乔稚本来挺伤感,眼圈都有点红了,一听到她“一起学习”就有点破功了,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哈哈哈的狂笑了起来。

    夏欢欢被她笑的满脸郁闷,没好气的在铁丝网上了一下:“你笑什么!我都这么难过了你还笑?”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哈哈哈哈哈……好好好不笑了不笑了……”乔稚好不容易忍住了笑,结果跟她一对眼,不晓得为啥,又笑了起来,夏欢欢气的都不知道该怎么生气了,一双眼红通通的瞪着她,结果瞪着瞪着,一个没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个人像疯子似的扒着铁丝网互相对着笑了好一阵,笑到最后肚子都疼了,气也喘不上,才堪堪停了下来。

    “你笑什么?”夏欢欢问。

    乔稚抹了把眼睛,她笑的眼泪都出来了:“那你又笑什么?”

    夏欢欢:“我不知道,我看你笑我就想笑。”

    乔稚:“我也是,我看着你,我就想笑。”

    夏欢欢面孔一板:“好啊你!拐弯抹角骂我好笑呢!”

    乔稚举起双手投降,再笑她就要泪流满面了。

    “欢,你觉得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吗?”乔稚突然问。

    夏欢欢沉默了一会儿,神情颓丧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我希望我们是。”

    乔稚也沉默了,片刻后,穿过铁丝网的洞向她伸出了指,夏欢欢见了,也依样伸出了指。两根指轻轻一勾的瞬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电流同时入了两人体内,一起注入的,还有名为“友情”的坚定底气。

    乔稚目光对上她的:“记住你今天的话,我们都要努力,努力不走散,努力不忘记,努力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夏欢欢又想哭了,不过这次她忍住了,重重的点了点头,:“阿稚,我想过了,你有你的人生,我作为你的朋友,除了替你担心,给你建议,还应该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坚定的支持你。你不要怕,勇敢的去做你想做的事,你在外面努力,我和庆就在里面努力,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走到一起,三剑客永不认输!”

    乔稚声音坚定的跟随着她:“永不认输!”

    然而永不认输的两人最后还是哭了。

    乔稚看着夏欢欢转身回到校园,背影越走越远,耳边似乎自动就响起了《送别》的歌声——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她们三个人,便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一点点,走散了。

    ***

    乔稚退学的事瞒着家里人一个也没,包括郭青山在内。她每日背着书包出门,踩着放学回家的点关门回家,日子过得倒也算规律。中间茶壶来店里问了一下她今后的算,她直言以后想跟着罗海学做生意,茶壶听了倒是满心欢喜,不过乔稚让他先不要告诉罗海,她还没准备好。

    她知道罗海一直希望她好好读书,按部就班的上高中读大学,可乔稚真心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了,她有更想要做的事。可这些话电话里她不知道该怎么跟罗海讲,她也不想跟他吵架,只好先瞒着,想着等他回来了再。

    在此期间还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郭媛赶在周五之前把存有六万块钱的存折寄给她了,并附书信一封,上书四个大字:好自为之。

    乔稚只看了一眼就把那纸条扔了,然后拿着存折去找了茶壶,在对方震惊的目光中淡定的解释了几句,然后拉着他去银行取了五万五出来,顺便改了下存折密码。

    第二件,是某周末,乔稚的班主任李老师突然到书店里来了,得亏那天她躲的快,又刚好秋水也在店里,替她挡了一下,不然这要被当场撞破,还不知道多尴尬呢!乔稚自己吓自己,还以为李老师是发现事情的真相了,上门来兴师问罪了,结果人家只是进店来买一本书。

    这事过后,乔稚明白了,纸包不住火,她退学这事,早晚得闹得人尽皆知不可。

    日子不咸不淡的一天天过去,很快,中秋节来了。

    这周末学生们都放三天假,中秋节前一天,乔稚跑去市场买好了做月饼需要用的材料,第二天特意闭店不接客,夏欢欢和谢庆也早早的就来了店里帮忙。又一会儿,邱凯也提着吃的来了,书店后院一时热闹的就像个市集。

    乔稚退学这事邱凯当时听老师完就觉得不可信,当天下午专门借故翘了最后那节体育课到书店去抓人,结果没成想还真让他给抓着了。

    乔稚当时那表情邱凯简直想给她拍张照片珍藏起来,以便日后好回味,因为真的太难忘了——谁见过乔大姐这么吃瘪的时候啊?

    邱凯一进院就吆喝开了,直嚷道:“我是不是来晚了啊?月饼呢?我怎么没瞧见月饼啊?”

    谢庆第一个朝他翻了白眼,然后转头继续专心的擀起了水油皮,整个背影都在表达他的不满和嫌弃。

    乔稚拴着围裙拿着锅铲从厨房里出来,作势要给他一锅铲,邱凯忙赔了笑脸求饶道:“错了错了,稚姐我错了,给个机会重新做人。”

    乔稚瞪了他一眼,还来不及发表什么意见,夏欢欢端着拌好的冰糖红豆馅也从厨房里出来了,瞧见邱凯,忙道:“愣着干啥,洗洗手过来包月饼啊!先好,不动手的人今天可什么都没得吃啊!”

    乔稚在旁边立刻跟上:“还不快去!”

    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邱大公子只好撸起袖子,洗干净手,拴上围裙,乖巧的加入了包月饼大队。

    他们今天做的是最家常的月饼,也就是水油皮裹着油酥擀好再包上红豆馅。这活其实挺简单,不过落在他们几个半大孩子手上就做的不太利索了。

    几人间,就数乔稚和秋水包的最像模像样,谢庆和夏欢欢次之,至于郭青山和邱凯,那纯粹就是来丢人现眼的。

    “瞅瞅你俩这擀的皮,还给擀出坡来了,这能包的住吗?下锅一翻就漏了。”夏欢欢嫌弃的看着在场那最不中用的两人。

    郭青山是一贯的没皮没脸,他包月饼就是为了好玩,听完了嘿嘿一笑也就过去了。

    可邱凯就不一样了。

    当着乔稚的面,他看了眼谢庆包的月饼,再看看自己包的,觉得有点没面子。本来他也就是包着玩玩,这下可不行了,不蒸馒头争口气,怎么也得好好包一个给他们看看!

    邱凯包到最后简直包魔怔了,居然朝谢庆不耻下问去了。

    谢庆被他烦的不行,两人满院子乱窜,谢庆一个劲的躲他,邱凯就拿着面皮一个劲的在后面追,郭青山在旁边煽风点火,夏欢欢和秋水则坐在旁边看好戏,一座院子吵啊闹啊,到最后,都不知道是谁在追谁了。

    “出锅啦!!”

    新鲜出炉的豆沙月饼香气扑鼻,谢庆和邱凯自动歇战,乔稚端着一筲箕月饼出来,郭青山手最快,从旁边手一探就偷了一块。

    “哎唷!好烫啊!”郭青山边吹气边把月饼在两只手里来回掂着。

    那月饼煎的金黄金黄的,外面那层酥皮酥的一咬就纷纷掉渣。或许是因为亲自动手的原因,邱凯觉得这月饼真是这么多年以来他吃过的最好吃的月饼了,比外面商店里卖的那些月饼还要好吃!

    “真好吃!太香了!”谢庆一连吃了三个,有点噎着了。

    乔稚给他倒了水,又:“剩下的红豆馅不包月饼了,我给你包点豆沙包子你拿回去跟阿姨一起吃吧!”

    谢庆眼睛一亮:“真的?”

    “假的!”邱凯插嘴道。

    于是一场追逐游戏又开始在院里上演。

    ***

    上午做好的月饼大家每人拿了一点之后还是剩下了好多,乔稚便用张油纸统统包了起来,寻思着给王大爷送过去。

    哪想她到了冰棍厂,门口保安室却不见王大爷影子。

    她转念一想,今天中秋嘛,王大爷不定放假回家去了,可是他家住在哪儿呢?乔稚突然发现,她对这个爷爷还真是一无所知。

    她满心失落的抱着月饼正算道回府,身后却突然走出一人叫住她,问:“姑娘,你找谁?”

    乔稚:“我找看门的王大爷。”

    叫住她的是个中年男人,穿着一身蓝布工人服,听见她这么,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然后走到保安室,掏出钥匙来把门开了,没多久,又拿着两样东西出来了。

    “姑娘,你是姓乔吗?”男人问。

    乔稚越发疑惑了:“我是姓乔,王爷爷他跟您提过我?”

    男人笑笑:“提,老提。”又走近了,把手里那两样东西递给了她,“老爷子三天前就被他儿子接到香港去了,我是他大侄子,他走的时候把这厂子留给了我,还嘱托我,要是你以后遇上什么麻烦,让我一定要尽力帮你一把。喏,这两样东西是他走的时候托我交给你的。”

    乔稚愣愣的看着手里的一封信和一盒象棋,慢了半拍道:“您是,爷爷他不是看大门的,他才是厂长?”

    “什么看大门啊,那是他为了逗你这个姑娘故意瞎掰的!”男人笑了笑,看她还有点回不过神,又道,“不过老爷子还真挺喜欢你的,三天两头跟我提你,夸你是个聪明孩子。行了,我还有事,就不跟你多聊了,我也姓王,你王爷爷虽然走了,但是以后有事找我这个王叔叔也是一样的。”

    乔稚呆呆的跟他道了声谢,转身走了两步,还没反应过来,鼻子突然一酸。

    怎么这么突然走就走了……派个人通知她一声也好啊……

    她忍住难过走出大门,走到一边去把信拆开了,信纸上头那遒劲有力的“阿稚”两字差点把她给看哭了。

    信上写道——

    阿稚,爷爷去香港了,走得急,就不同你告别了。因为爷爷年纪大了,虽见惯了生离死别,但还是看不得辈在我面前哭,尤其爷爷还挺喜欢你,那会更为心疼。

    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也很有想法,爷爷鼓励你去做一切你想做的事,因为人最终还是要走在实现自我心愿的道路上才是最开心自在的。不要害怕,你还很年轻,还有很多犯错误的机会。但同时你也要记住,你还很稚嫩,有些错误犯了,你也许会承担不起。

    爷爷我一辈子都是个生意人,但生养了一儿一女却都不爱做生意,一个整日都在书海畅游,一个则只钟情于她的绘画艺术。因此当你同我你想学做生意时,我真是特别开心,但同时也很懊恼,你怎么就没有投胎到我王家来做我王振天的孙女呢?

    不过既然你叫我一声“爷爷”,那爷爷我就送你一句话。这句话,是我时候,父亲送给我的,叫:人无我有,人有我多,人多我弃。

    阿稚,一个人,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那么他可能凭借这股无惧无畏的勇气能闯出点名堂来。只是,当他重新拥有过后,他是否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理性的认知呢?这就要看个人造化了。

    记住爷爷的话,往上走不难,难的是沉下来。

    此一别,当是永别,多多保重,不必挂念。

    ***

    同一时刻,大望路北段的一处民居内。

    男人轻声问:“怎么样?”

    茶壶等了几秒,挂断电话,一脸阴骘的转过来摇了摇头:“转机这个号码没续费,已经废了。”

    “怎么会这样?”男人似乎不想加重他不安的情绪,刻意收敛了声音,“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茶壶焦躁的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一边思考一边:“我那位南方的朋友绝不可能拿这事来寻我开心,他都已经见报了,那这事肯定是闹大了。关键我现在不知道罗海跟那个姓张他俩到底在玩什么?电话不通,电报也不回,我朋友去他告诉我的地址看,是早就人去楼空了,现在只能,只能我亲自过去跑一趟了。”

    茶壶想起朋友口中转述的那则报纸上关于罗海的内容,心里又急又气,但最担心的,还是罗海的人身安全:“他妈的!老子去车站买票!今天就走!”

    男人连忙起身道:“车票我去给你买,你先去单位请假,不要闹出什么风言风语来让你父亲难做。”

    茶壶上前一把抱住他,难得的泄露了一丝软弱:“我怕那报纸上的是真的,我怕罗海会出事。”

    男人不断地在他背上轻拍安抚,柔声道:“不会的,你先不要自乱阵脚,过去先把事情听清楚再。”

    茶壶终于在他的安抚下缓过神来,重新起了精神:“好。”

    作者有话要:  第一卷 完。

    有点事,明后两天不更,耐心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