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顾佳对于自己突如其来的心动显得有些惊讶, 这惊讶导致她在秋水看过来的一瞬间没有及时的挪开眼神。
四目相对, 她有些尴尬的偏过了脸。
“老大, 你回来啦!”阿水动作轻快的跳下凳子, 拍拍手。“维维姐呢?”
“走了。”顾佳摸摸鼻子走了过去。
“怎么样?”她问。
秋水目光露出点疑惑:“什么?”
顾佳又一次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就……工作啊,在这儿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秋水坦诚的回答道。
“……”
顾佳生生克制住了自己第三次想摸鼻子的冲动。
她绕到阿水那边去, 一边帮他摆弄着底层酒柜,一边目光谨慎的量着旁边的女孩, 继而发现对方的状态十分自如, 似乎并没有被刚刚那莫名的一出给吓到。
“那个……”她刚开口, 阿水和秋水便一齐朝她看了过来。顾佳没好气的把阿水脸拍向一边,“没叫你。”
“哦。”阿水悻悻的努了努嘴。
顾佳又道:“刚都忘了问你, 你学校宿舍门禁几点?”
秋水:“周内十一点, 周末十一点半。”
顾佳还没来得及开口,阿水便抢先“啊”了一声,:“那么早!可是酒吧生意都要做到很晚的。”
顾佳:“……”
“没事。”顾佳安抚的朝她笑了笑, “今天周末,你就待到十一点吧, 完了我骑车送你回去, 这儿离你们学校也不远。”
阿水一下急了:“那你们都走了, 就剩我一个人在这儿?”
顾佳:“……送人是什么意思很难理解吗?”
阿水迎接着她略微不善的目光,终于后知后觉的敏锐了一次,乖乖的闭嘴自动消音了。
秋水终于擦完了最后一个杯子,在围裙上抹了抹手,:“时间上是挺不合适的, 要不你们还是重新招人吧。”
因着十几分钟前那尴尬的一幕,顾佳不好再强留她,只好:“人我会再招的,但是肯定不可能马上就招到合适的,刚开业的这几天忙,要么你先留下来帮帮忙,就十一点下班,工资我照给。”
秋水有些犹豫,但就在这空档,门上铃铛突然响了一声,来客人了。
顾佳看着她神色无奈,没办法,秋水只好先应下来。
“虹色”位置偏僻,秋水原以为生意会很差,但没想到摸过来的客人却出乎意料的多,而且看上去好些都还和顾佳挺熟,一晚上秋水尽看见她跟别人吆五喝六的招呼了。
很不一样的感觉。
就像是突然扒掉了天真活泼的孩子外衣,换上了成熟圆滑的大人皮。
顾佳虽然是个女孩,但就外形上看上去却更偏向于男孩,而且她五官比较英气,要不是有明显的女性特征,搞不好就会被错认成男孩。
忙碌间隙,秋水向阿水听顾佳的年纪,阿水也没多想,顺嘴就报了个25。秋水有些吃惊,25……还真是看不出来,看着跟十七八的大学生一样。
虹色内部斜对着吧台的地方还有一块空地,摆放着架子鼓和几把吉他,看着像是个表演用的舞台。秋水好奇了一晚上,等到快十点的时候,三四个闹哄哄的年轻人互相推挤着走了上去,紧接着顾佳居然也拎了把高脚椅走了上去,酒吧里的客人们顿时狂热的鼓起掌来,还有人连吹了好几声嘹亮的口哨,一个劲儿的大喊“佳佳”、“佳佳”。
这会也没什么人点单了,秋水便抱着托盘回到吧台,安静的站在这一片喧闹之中,就跟自带结界似的。中间顾佳漫不经心的朝她这边望过来了一眼,秋水跟她目光对视着,眼神澄净无波,顾佳对着麦架清了清嗓子,喧声震天的酒吧霎时变得落针可闻。
就在这短暂的静默里,阿水挨过来悄悄告诉她,这是顾佳的乐队,一帮子玩地下摇滚乐的“妖人”。
“今儿唱个什么好呢?”顾佳姿态随意的坐在高脚椅上,手指搭在麦架上轻敲了敲,颇为沙哑的嗓音透过话筒传出来,更显低沉磁性了。
台下有女孩骤然大声道:“《流火》!佳佳我要听《流火》!”
一石激起千层浪,十几道男男女女的声音混合在一起,都开始高喊《流火》。
“《流火》是什么?”秋水问。
“是老大的成名作。”阿水语带调侃的笑了笑,一不留神就多漏了句,“也是泡姑娘的经典曲目。”
台上,顾佳歪头一笑,挑眉道:“巧了,今儿正好我也想唱这首。”
……
顾佳还不知道台下阿水已经把她兜了个底儿掉,兀自沉浸在音乐里。吉他的琴音轻轻慢慢的震荡开酒吧闷热湿黏的空气,女人沙哑的嗓音像清水一般洗涤着秋水的耳朵——
……
那夜草原起了火,漫天流星闪烁
你只身江边跨马而过,带来人间烟火
我是那醉酒的浪子啊,荒唐无措,姑娘你可愿放过我,就沉默经过
什么求而不得,
问什么爱恨对错,
要在一起吧,
就在一起吧,
今夜草原起了火,我焚烧所有诗歌,连同世间山河,为你搭一场虚无篝火……
……
唱歌的顾佳好像又有一点不一样。
她变得张扬了,眉目间像是添了一把柴火,肆意歌唱的同时好像带着恨不得烧尽一切的嚣张。
秋水专注的听着她的吟唱,静心的感受着她内心那股想要宣泄,想要倾诉的欲望,而在高潮跌落之后,那股强烈的情绪开始逐渐褪去,一切都变得那么无所谓,散漫乃至于有些消极……
她很少能被别人的情绪影响,却在今夜,意外的陷入到了顾佳的情绪之中。
这情绪让她想起了乔稚。
很轻的想起,却无处安放这份突如其来的思念。
***
“走吧,我送你回学校。”顾佳从吧台柜子里摸了件外套出来,顺便把她的书包也一起抓了出来。
秋水接过包:“我可以自己回去,离得不远。”
顾佳像是没听到,抓过摩托车钥匙捏在手里,径直朝后门去了。
阿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秋水无奈,只好跟了上去。
“虹色”离她们学校是真的不远,顾佳骑摩托车载她也就几分钟就到了。不过摩托车不能进学校,顾佳送她到校门口就停下了。
“谢谢。”秋水把头盔还给她。
顾佳接过头盔拿在手上转了两圈,开玩笑似的:“不用客气,虽然我比你大点,不过……叫我佳佳就行了。”
秋水不知想到了什么,也笑了,点了点头。
两人互道了再见,秋水转身往前走了两步,顾佳盯着她背影直直的看,突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目光骤然加深了一点——秋水突然回过头来,神色有些犹豫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你唱的歌很好听。”完又觉得还应该再补充点什么,但是想想又没什么好的了,便冲她挥了挥手,继而转身快步进了校园。
***
和“虹色”的缘分却并没有像秋水预计中的那样匆匆别离,仿佛是命运指引她到了“虹色”,认识了顾佳,又逐渐认识了这样一群人,一群游离在世俗边缘的人。
白天,她们是勤勤恳恳的工作者,和这世界上每一个为生活忧愁,为生计拼搏的人一样,她们看上去普通极了,或许还有些沉闷,乏味,就像那些堆积在角落里的密封罐子,大同异,乏人问津。
而夜晚仿佛是一个讯号,无声昭告着自由的降临。
一到夜晚,这些落满灰尘的罐子便摇身一变,变成了琳琅满目,五光十色的纯净琉璃。她们卸下一切包袱,精神焕发的奔赴“虹色”,或为交友,或为放纵,或者如她,只是安静的坐在那儿,听顾佳唱歌,一首又一首,仿佛永远不知疲倦。
秋水喜欢坐在角落里听顾佳唱歌,因为这样她就可以一边听,一边观察酒吧里的各色人等。她就像一个误闯者,躲在一边,看到了她们的痛快,轻松,自在,同时也看到了她们的挣扎,痛苦,和悲伤。
人类为什么这么无情,又这么多情呢?
秋水想不明白。
假如这世界永远听不到她们在夜晚的呐喊,那么,又有谁能在白天发现她们的无声崩溃?
秋水问顾佳,顾佳给不了她答案,于是顾佳给她讲了一个故事,她和那个叫简维的女人的故事。
故事很短,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五年时间,可对于痛苦来,五年时间,真的又过于漫长了。
顾佳在叙述过程中一直保持着一种轻松,她告诉秋水,这是因为她已经放过自己,放过那五年,也放过简维了。
她和简维相识于校园,相恋于校园,最终走散,也是在校园。她们彼此都是初恋,各自奉献了一段最美好纯粹的感情。可惜的是高考那年,顾佳落榜,简维则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她们维持恋情维持的很辛苦,所有为数不多的甜蜜都是在夹缝中求生存。
这个夹缝的一边,是她们各自的家庭;而夹缝的另一边,是这个所有人赖以生存的人世间。
“我们的事被她妈妈发现后她交了男朋友。”顾佳,“吵过闹过,也分手过,但是没办法,这事太为难了,她家人给她的压力很大。”
秋水想起那天维维坐在那儿狠狠抹眼睛的画面,心里有一丝难过和喘不上气的憋闷。
顾佳笑道:“你别看大家在‘虹色’好像挺开心,挺放松的,出了门,各有各的难,大家都在挣扎,但这个事,它就是没办法,不好弄。”
顾佳的语气轻描淡写,却让秋水的心一寸寸往下沉了下去。
顾佳又问:“你呢?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又莞尔一笑,“不对,应该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
她从少年时起就把一个名字珍而重之的搁在了心里,日日磨,时时默念,只是如今却可笑的不出口了。
因为那份年少的感情早在她懵懂未知时,便已悄然变了质,继而劈山凿石的扎根在了她心里。
作者有话要: 好像来了些新朋友,些许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