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暂时不知道他即将失去自己的女儿, 这会儿, 他正站在城外前往苏家庄子的必经之路上。

    本来, 皇帝陛下是想用那种老土的搭讪手段——他的马车“坏”了, 借用一番苏巧容的马车。不过在来之前，得知他计划的沈贵妃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他一番。

    “不会撩妹就歇歇吧, 这种八百年前就已经过时了的方法你也好意思用。”沈雨晴鄙视道。

    想到沈贵妃嚣张的模样，皇帝陛下额角青筋跳了跳, 强迫自己无视那个女人。

    远处, 淮京城过来的方向上, 一辆马车正渐渐驶来。

    车夫旁边坐了一个女子，看上去年过三十, 有些眼熟。傅砚君微微眯眼, 想起来了，这是苏巧容身边的贴身婢女。三年前，她立誓不嫁人, 一直留在苏巧容身边伺候。

    明明才二十四五岁，看上去却凭白老很多, 很显然之前陪着苏巧容在夫家过的日子并不舒心。

    傅砚君记得, 这个丫鬟很是体贴恭敬, 就连太后都对她赞不绝口。以往在宫中伺候的时候，她吃穿用度也不过只比主子低一等，那时候她还青春靓丽，十分养眼。

    岁月磨人。

    马车渐渐走近了，女子瞧见了路边站着的傅砚君, 微微一愣，似乎也觉得傅砚君有些眼熟。

    下一刻，她好像想到了什么，连忙撩起身后的帘子，回头对马车内的人低声道：“大姐，外头好像是公子。”

    马车里的人怔愣了一瞬，下意识道：“停车。”

    车夫不知其中内情，按照命令停了车。女子下车，心地扶着车内的人下车。

    “奴婢陌霞见过公子。”女子落落大方地给皇帝陛下行了一礼。

    傅砚君只顾盯着苏巧容，随意挥挥手让陌霞自己站起来。

    “阿姐。”傅砚君轻声唤道。

    苏巧容微微一笑，一如当年一样美丽温婉：“砚君，多年不见了。”

    想当初，有一年上元灯节，太子殿下神秘兮兮地跑来找她，拉着她偷偷避过宫人，从东宫角门溜了出宫。只因为她，想看看京城里的灯节是什么样的。

    从到大，她接受着苏家的森严教育，根本没有多少机会出门。她的身体也不足以让她到处乱跑，还是在宫中养得好了许多。否则，她怕是根本撑不过夫家的磋磨。

    那一年上元节，她和傅砚君扮成姐弟去看灯，陌霞唤她大姐，唤他公子，仿佛真的是一家人一样。这段记忆，对她来美得跟梦一样。

    “你是特意在这儿等我的吗？”苏巧容笑容渐深，“去我庄子上坐坐吧。”

    傅砚君难得有些拘谨：“不会给你添麻烦？”

    和离之身若是与男子走的近，难免遭人闲话。

    苏巧容缓缓摇头：“庄子上都是我的人。”

    她也并非温室花朵，治理下人的手段虽然是入宫后跟着太后娘娘学的，但也足够对付手底下那群家伙了。要不然，她在夫家这些年，怕是自己的嫁妆早就被夫家给谋夺过去了，庄子上的管事也肯定会被夫家人收买。

    听到不会有问题，傅砚君才放下心来。安心地坐上苏家的马车，赶往苏家庄子。

    -

    自此之后，傅砚君总要找点时间去见见苏巧容。这件事瞒得过谁也瞒不过宫里的四巨头另外三位，沈贵妃和傅皇后就当不知道，每回他出门之后还帮着掩护。太后娘娘不理事，倒是隔了短时间才晓得。

    这天众人给太后请了安之后，她让其他人先散了，只留下沈雨晴和傅秋水。

    “皇帝去见巧容了？”太后娘娘了一击直球。

    沈贵妃暂且不知道她对苏巧容的态度，谨慎地没有开口。倒是皇后娘娘十分淡定，点了点头：“苏巧容出来的次数少，他是不肯错过的，每次都回去‘偶遇’。”

    太后噗嗤一笑：“这还真不像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这么厚脸皮，让她觉得新鲜得很。

    她感叹道：“当年这子要是有这么大胆，也不至于错过这么多年。”

    “当年只怕先皇不会同意他娶苏家女。”傅皇后微微蹙眉。

    不仅是先皇，那会儿夺嫡形式严峻，其他人也不会允许太子有个这么显赫的妻族。

    太后摇摇头：“他那会儿把我都瞒得死死的，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也会帮他先拦下巧容丫头的婚事。等日后有机会，让他娶了巧容。”

    这样，也不至于两个人错过这么多年，还让苏巧容白白受那么多委屈。

    “起来，还是我的不是。”太后有些愧疚地道，“巧容的婚事我竟然没有发现猫腻。”

    那会儿绮雪突然生病了，太后顾着儿子女儿，有些分-身乏术。苏家趁机给苏巧容选了一门亲事，看着锦绣堂皇，实际上内里腐烂透了。然而太后匆匆让人去查了查夫家的情况，时间紧促，没查出里头的问题，她也就没拦着苏巧容嫁过去。

    哪里知道，这家人这么心黑手狠。

    沈贵妃沉默地喝茶，到底这些往事和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她也不是很感兴趣。看在傅秋水的面子上，她才出手帮那么一把，别的，就不关她的事儿了。

    太后见状也不多，只道：“你们俩的事我不拦着，不过我得问清楚了你们是个什么算。砚君想让苏巧容当他的正妻，但现在不是时候。”

    皇帝陛下想让心上人当皇后，可现在皇后还被自家姐姐占着。

    原本他的想法是反正自己心上人已经嫁人了，姐姐也没有看的上眼的青年才俊，那他干脆自己娶回来好好供着，免得姐姐嫁入火坑。现在媳妇儿重新变回自由身了，他少不得就要为自己和心上人的未来考虑了。

    正好，姐姐和沈雨晴在一块儿了，那么以后姐姐很可能不会继续留在京城。

    太后心里也大概有数，这会儿不过是多问一句，想得个准话。

    提到这个问题，沈贵妃立刻来了精神：“我的想法是，等和皇帝合作完成之后，带秋水离开淮京。天大地大，到处可去，正好秋水也想出去看看。”

    完，她看向傅秋水：“你觉得怎么样？”

    这些她之前没跟对方过，因为她还没想好具体章程。而且，时间还早呢。

    傅秋水听了，没有什么异议。不仅如此，心里还美滋滋的，冲沈贵妃笑了笑。

    贵妃娘娘收到会心一击，当即捂着胸口凑过去，想要偷个香。

    然后被-干脆利落地推开了。

    沈贵妃：“......”

    “我与雨晴不论是诈死还是直接放出宫都好，母后，意下如何？”傅秋水看向太后娘娘。

    太后放下了捂眼睛的手，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干，一脸严肃：“如此甚好，到时候砚君自己把人娶回来当继后就是。不过，你们怕是不能再回京城了。”

    沈贵妃挥挥手：“不要紧，我会易容。而且，我们在外头游山玩水，若是每处都仔细游玩，只怕光是江南就要逛好几年，整个天下逛完，还不知是何年何月，到时候怕是连熟人都认不出我们了。”

    听完，太后觉得很有道理，并且问道：“外面真的很有意思？”

    绮雪跑出去溜达了一圈，他们俩也准备去溜达一圈。这样弄得太后也有些心动，想要去溜达一圈。可惜没人陪她，而她年纪也大了，身体估计受不住长期旅游。

    沈雨晴想了想，诚恳地表示：“有意思的地方很多，但是游山玩水确实很折腾人。许多景致美丽的地方很难抵达，普通人过去的话估计要去半条命。”

    这么一，养尊处优的太后娘娘顿时消了念头。

    她突然觉得宅在宫里养老也挺好的。

    “既然你们年轻人自己有想法，那哀家也就放心了。”她揉了揉太阳穴，“都回去休息吧，砚君和绮雪那儿，还要靠你们多看着点。一个两个的，都尽让人操心。”

    “是。”

    沈雨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以前她觉得皇帝和太后之间只是合作关系。皇帝给太后当儿子，太后借助他保证自己的地位顺便提拔娘家。

    现在看来，两个人在深宫中相依为命十多年，还是生出了真感情的。最起码，太后确实很在意这个假儿子，只怕不比对亲儿子差。

    也许是把对早逝儿子的感情寄托到了傅砚君身上吧。

    “对了。”太后突然补充了一句，“回头跟砚君，不必顾念我，傅家若是做的过了，直接收拾便是。”

    沈雨晴讶然，傅家最近......开始折腾了？

    坐上撵车，傅秋水眸光微冷，开口解释道：“傅家有意让二房嫡姐傅缃入宫。”

    “心可真大。”沈贵妃挑眉，“出了一个皇后和一个太后，还不满意？”

    傅秋水轻哼：“哪里会满意，我与砚君可从没怎么帮过傅家，傅家着急了。”

    她细细给沈雨晴起了傅家和皇家之间的暗中博弈。

    原来当年傅家帮着太后狸猫换太子，那个时候太后只能依靠傅家，不得不让傅砚君利用太子仅有的一点权力为傅家谋利。这样的行为直接导致后来傅砚君登基之后，朝中有好几个重要的位置被傅家的蛀虫霸占着，成天恶心傅砚君。

    傅砚君不动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占着位置疯狂吸血捞好处。傅砚君警告他们的时候，他们就让妻子跑去宫里找太后和皇后哭诉，自己则跑去傅家求援。

    十分的不要脸。

    后来太后一怒之下干脆和皇帝好，自己慢慢放下宫权不管事，直接交给已经学成出来的皇后。

    于是没了权利的太后娘娘“有心无力”，可以不用再被迫答应傅家人的无理要求了。而有权利的皇后娘娘则铁面无私，因为是个十多岁才回傅家的“野种”，对傅家没多少感情，并不给傅家人情面。而皇帝陛下则是个“过河拆桥”的薄情帝王，也不愿意给外家体面。

    这下，傅家这群蛀虫才消停了些，只能找傅家主家哭诉。而太后皇后和皇帝那边，则丝毫没有办法。

    之后，皇帝不必再顾虑母后，可以放开手脚抓这些人的错处。三年来，他倒是成功撸下去了几个，还剩猫三两只战战兢兢地夹紧尾巴做人，生怕自己也被清扫。

    这个时候，傅家看不下去了。

    他们屡次明示暗示三位大佬，让他们看在傅家从龙之功上不要那么绝情。但是皇帝根本不鸟他们，太后摆出一副“哀家现在只有明面上的尊荣实际上也自身难保”的姿态，而皇后则是直接无视。

    傅家不乐意了，觉得自己家养出来的太后和皇后一点都不顾念家族。于是他们思来想去，决定换一个人来吹枕头风。

    傅秋水是个半路来的野种，不能指望她对傅家忠心耿耿，但是二房的丫头傅缃可是从在家族里长大的。她从出生开始接受的教育就是要为了家族付出一切，而且这丫头也十分倾慕自己这位皇帝表哥，因此让她去宫里笼络皇帝最适合不过了。

    至于堂姐妹共侍一夫会不会让皇后娘娘生气，就不是傅家愿意去考虑的事情了。你既无情我便休，谁怕谁？

    沈贵妃听完翻了个白眼：“蠢。”

    指望靠女人来控制男人，也不看看那个男人是不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性子。

    像傅砚君这样合格的明君，他怎么可能被这些蠢货算计到？就算他真的更爱美人，人家爱的也会是苏巧容。

    不过苏巧容并不会帮家族谋利，她是个体贴明事理的女子，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且让他们蹦跶吧。”傅秋水理了理衣衫，“太后特意提这么一句，应当是傅家求到她头上了，她不好做。”

    估计傅家提的要求是虽然过分但太后不好推脱的，所以只好提前这么一声，让皇帝不要多心。也是给皇帝一个准话，不高兴了使劲折腾傅家，她没意见。

    “我还以为太后会以家族为重。”毕竟这个时代的大家贵女，基本上从就这么被洗脑。

    傅秋水冷笑：“那也要家族别太过分才行。”

    当初傅家不顾她的哀求，非要把风华正茂的嫡长女嫁入皇家，给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当继后。看着先帝那一堆年纪比她还大的公主皇子，太后心里哪儿能毫无芥蒂呢？

    后来她亲生儿子在皇帝的漠视下被那群成年皇子折腾得夭折了，她心里不仅恨毒了先皇和皇子们，也恨毒了傅家。

    傅家逼她若此，虽然后来帮着她弄个假儿子进来，让她不至于失宠。但傅家做这件事出发点绝对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家族。

    太后娘娘是不愿意再为这个贪婪无耻的家族做什么了，她已经被傅家害得够惨了。不定这会儿她还盼着傅家都下地狱去给她儿子陪葬呢，让她帮傅家？做梦去吧。

    回到凤仪宫中之后，皇后娘娘屏退下人，给沈雨晴了这些陈年旧事。最后，她还道：“我听砚君，他刚入宫没多久的时候，有一回偶然撞见他那个年纪比太后还大的好几岁的大皇兄在调戏太后。先帝大皇子你应该听过他，十分好色，后来因为欺辱三弟妹被狂怒的三皇子活活死了。”

    沈雨晴嘴角微抽，点点头。

    她听过，当时还觉得不可思议，三皇子居然这么没脑子，再气也不能自己亲自把兄长死啊。沈雨晴感觉他是魔障了，很有可能是着了别人的道。

    “确实是着了道。”傅皇后淡淡地道，“他也调戏过太后，被太后下了致人疯狂的慢性毒-药。”

    “大皇子的事情难道也是......”太后设计的？

    傅秋水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他自己心里也有这样的想法。”只不过之前没找到机会动手，太后只是推了一把。

    沈雨晴忍不住叹气，怪不得太后这么恨傅家。被逼着嫁给一个老男人不，这老男人还有一群丧心病狂的儿子，要她是太后，早把这群男人全部阉了，然后拿他们的第三条腿切碎了塞给他们自己吃。

    不过儿子当上皇帝之后，她也算苦尽甘来。每天什么事儿都不用做，安安心心地当一个富贵闲人，除了不方便出宫，其他的想干嘛就干嘛，日子过得非常舒坦。

    太后自己本身也不是爱动弹的性子，她觉得在宫里养老很好，也不准备出宫瞎晃悠。

    晚上傅砚君回来之后，傅秋水把太后的意思和他了。

    傅砚君微微皱眉：“我知道了，我明日去看看母后。”

    不管傅家想通过什么手段把傅缃送进来，他先和太后通个气，见招拆招即可。

    皇帝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点眉目了，大概猜到了傅家的手段。既然是求到了太后跟前，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想让傅缃先以“侍奉太后”为由，住进寿康宫，然后和他日久生情，顺理成章地纳入后宫。

    这招也算是很常见了，太后侄女入宫的常用招数。

    第二天他去见了太后，一问，果然如此。

    “让她进宫。”皇帝陛下并不把这么一个女人放在眼里，“我倒要看看她想怎么折腾。”

    太后微微颔首：“那我就放心了。”

    三月十七，傅家二房嫡女傅缃姑娘进宫探望太后娘娘，被太后留在身边伺候，直接住进了寿康宫。

    后宫之中，众妃撕帕子的撕帕子，幸灾乐祸的幸灾乐祸。

    虽然宫里多了个关系户，让他们咬牙切齿，不过......相信还有人比他们更生气，这么一对比，他们就淡定了。且看皇后和贵妃是什么反应吧，相信不会让他们失望。

    果不其然，当天下午他们就听贵妃娘娘杀去了寿康宫，“一不心”弄撒了滚烫的茶水，让这位傅家的表姐手臂上多了一片水泡。

    “本宫就知道，沈贵妃是做大事的人。”即将解禁的淑夫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烫伤留下的疤，可不好祛呢！”

    如果身上有疤痕，就不方便入宫了。大选的时候头一轮筛选就会查看身子上有无伤疤，有伤疤的会直接被刷下去。

    惜嫔却没有这么乐观，她对柳昭仪道：“太后娘娘那儿好药不少，皇帝陛下也会看在太后的面子上赐药，这烫伤，还真不见得会留疤。”

    “当真？”柳昭仪自从上次吃了个大亏，差点被人当抢使之后，就低调了很多。闻言，她也学会了质疑，而不是听什么就信什么。

    惜嫔不在意，柳昭仪长了点脑子对她来是好事。更何况，多的这么点也没什么影响，照样会被她耍的团团转。

    “那是自然。”惜嫔肯定地道，“太后把她留下来，就是为了让她入宫，哪里会让沈雨晴半路给弄黄了？就算这个傅缃真的入宫无望，傅家适龄女子还少吗？再换一个就是，这第二个，可就不会再怎么容易被收拾掉了。”

    柳昭仪一想也是：“还是惜嫔姐姐聪明，太后娘娘这回应该会不高兴了吧？沈贵妃公然她的脸，她以后不会再那么宠沈贵妃了。”

    柳昭仪还挺希望看见沈雨晴吃瘪的，毕竟她上次是被人当枪去戳沈雨晴。她不知道幕后黑手是不是真的就是被罚的虞昭仪，但她倒是可以明晃晃地迁怒沈雨晴，更何况蒹葭宫的满辰还让她丢过脸。

    惜嫔嗤笑一声：“什么宠？太后真宠她，怎么可能还拉一个侄女进宫？”

    她沈雨晴和太后非亲非故，太后干什么要对她好？反而放着正经的侄女皇后不亲近？还不是为了让沈雨晴给自家侄女当挡箭牌！

    不过现在又拉了另一个侄女进宫，大概是因为太后开始对皇后不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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