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三, 清平王世子大婚。

    沈贵妃与皇后娘娘作为主婚人, 只要在拜天地的时候现身一下就行了。不过贵妃娘娘和皇后娘娘还是派了身边的大宫女去给沈雨荨添妆, 送上了不少好东西。

    吉时到, 沈贵妃与皇后娘娘坐在高堂的位置上，接受新人跪拜。

    大晏的成婚, 新娘子不必盖盖头，拜天地之类的, 也并非只有三拜。

    一拜天地之后, 二拜高堂并不是只拜一下, 一般来要把到场的所有同姓长辈都拜一遍。若人数过多，只需要拜五服内的长辈即可。然后才会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拜高堂时, 这对新人自然是首先拜了两位娘娘。接着是清平王夫妇、沈老太爷、左相夫妇等直系亲属，甚至连沈二老爷夫妻也赶在年前借述职一事回了京，参加了女儿的婚礼。

    二夫人激动地看着即将嫁入福窝的女儿, 心里充满了对大嫂沈夫人的感激。

    她知道大嫂一定会对女儿的婚事上心，却没想到这么上心, 给她女儿了这么好一门亲事。沈雨荨毕竟并不是从在京城长大的, 沈夫人作为大伯母, 之前和沈雨荨见面的次数极少，能够稍微用些心思为侄女谋个好夫婿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沈二老爷倒是沉得住气，板着脸训-诫了新人一番，让他们好好过日子，然后递上了红包。

    沈雨荨忍住了眼角的泪意, 今日是大喜之日，她这个新娘子可不能落泪。

    “荨儿。”世子瞧了瞧娇妻，干脆凑到对方身边，轻柔地扶住了她，“我会好好疼你的。”

    沈雨荨被他这傻愣愣的一句话得面红耳赤，眼泪倒是憋了回去。

    众人顿时爆发出善意的调笑声，纷纷感叹新人感情好，羡煞旁人。

    沈雨荨悄悄瞪了世子一眼，干什么在这么多人面前这个！

    “倒是猴急，连牵着的红绸都不要了。”沈贵妃挑眉，只见那红绸如今已经成了摆设，虽然新人还抓着它，但新人的手也已经直接牵上了。

    皇后娘娘目送新人进了洞房，然后起身：“我们该离开了。”

    沈贵妃耍赖，拉着她不给走：“喝杯喜酒再走嘛。”

    傅秋水没办法，只好依了她。喝了新郎官敬上的一杯酒水，了几句祝福的话，才摆驾回宫。

    一晃眼到了正月十五，世子陪着妻子去拜见岳父岳母了。沈二爷一家还未离开京城，他们要等到正月末才会回去继续任职。

    皇帝陛下很是器重沈二爷，因此并不算现在就把他调回京中。如今二爷在京外任的职是正二品的盐铁使，盐铁两物都是国之命脉，盐铁使不能轻易更换，在找到另一个适合的替代者之前，沈二爷轻易挪不得位置。

    不过皇帝陛下怜惜他长女“远嫁”，特许他能多在京城待一段时间，也让女儿女婿趁这个机会多去沈府瞧瞧他们。往后，怕是要三年不见了。

    大晏三年述职一次，除非沈二爷提前调回京城，否则一般是见不到面的。

    沈雨荨有些忧郁，世子心急不已，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个承诺：“荨儿，日后你若是想岳父岳母了，我就陪你一起去看他们。左右我就是个天天看点闲书的纨绔子弟，身上没有什么正经的活儿，可以随便陪你去哪儿。”

    “世子。”沈雨荨闻言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哪有人这么自己的，“你不陪着父王母妃吗？”

    世子不置可否：“可别了，父王母妃天天嫌弃我扰他们过日子。荨儿你不是杭州风景不错吗？为夫都没离开过京城，回头你带我去杭州看看。”

    沈二爷便是在杭州任职的，与淮京隔得不算太远。若是后世有高铁，也不过是一个半时的车程；然而在这会儿，走官道马车需五日，走水路运河一日便到，其实算算也很方便。

    沈雨荨心下熨帖，冲着世子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顿时把这个呆书生看傻了。

    “噗。”她凑过去，靠在丈夫怀里，见丈夫手足无措地搂住自己，只觉得好笑。

    杭州的风气和京城不同，淮京之中虽然不禁烟花柳巷，但也不推崇这些。纨绔子弟内部觉得这是风流，但对外态度上，大家还是要端着架子这样太胡闹的。

    但是在杭州，那些公子哥儿却十分放浪形骸，风流潇洒，俱都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为本事。若是有哪个公子二十加冠了还未开过荤，那简直是贻笑大方了。

    见多了这种公子，突然碰见成了婚还如此纯情的世子，沈雨荨油然而生一股保护夫君的使命感。

    ——这么纯洁如白兔的夫君，可不能让别人给带坏了。

    沈雨荨思索着，回头进宫去问问堂姐，要怎么做才能防住自家老公被带坏。

    宫中。

    元宵之夜宫里挂了花灯，让众妃假装是在外头观花灯，聊以慰藉困在深宫中的一颗苦闷的心。

    皇后娘娘上一年元宵节因与贵妃娘娘“对酌”而“酒醉不醒”，导致两人都未曾参加晚上的赏灯活动。今年倒是未曾缺席，沈贵妃带着宝贝儿子，皇后娘娘牵着大公主，和其他女人隔远了些，安静地赏灯。

    他们是来赏灯的，其他宫妃可不是。那些人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皇帝陛下，也不在意那两位独自远离人群的大佬。

    两位娘娘可和他们不一样，他们不争宠就没宠爱，可是两位娘娘却没这个顾虑，完全可以不必故意往上凑。宫妃们嫉妒地看了一眼远处清静悠闲的两位，暗叹自己命苦。

    长得没人好看，家世比不上人家，手段也没人高，难怪不如人家受宠。

    “母妃。”晴扭着头频频看向身后不远处的贵妃娘娘，“晴喜欢那个。”

    沈贵妃看过去，是一盏猫灯。

    早有机灵的太监去取了来，要给公主殿下。但是殿下牛脾气上来了，不肯拿。

    “要母妃给的。”公主气呼呼地鼓着脸。

    沈贵妃施施然走过来，接过猫灯，递给宝贝女儿：“呐，母妃送你的。”

    公主殿下这才眉开眼笑，然后又指着另几个要送给母妃、母后、皇后娘娘和弟弟。最后，她看看远处的坏父皇，哼了一声，勉为其难地选了一盏她觉得最难看的大老虎灯，给父皇。

    晚上皇帝陛下好不容易应付了如狼似虎的妃嫔们，回到紫宸殿，瑾璃姑娘捧上了那一盏老虎灯。

    “这是什么？”皇帝陛下接过去，看了看。

    瑾璃姑娘笑了笑：“是公主殿下送给您的。”

    “晴送的？”皇帝陛下突然来了兴致，“挂在我寝宫里吧。”

    天真如他并不知道这是晴最不喜欢的灯。

    瑾璃姑娘明智地保持了沉默，没有趁机戳戳他这颗千疮百孔的慈父心。

    元宵节就这么平平安安地过去了，宫里安静得令人觉得奇怪。宫妃似乎也已经很久没有闹过事了，这不符合皇宫的基本画风。

    沈贵妃总觉得，背地里肯定有不少人在酝酿大招，只等时机一到。

    这个时机，在皇后娘娘重新开始让众妃来请安之后，来到了。

    二月初，出了正月，年节已过，牛鬼蛇神也冬眠结束了。

    这一日大早，贵妃娘娘照例最后一个来到凤仪宫，踩着点到场。此时众人已经各就各位了，只等她落座。

    今日贵妃娘娘穿了一身艳红绣金纹的广袖流仙裙，裙身轻薄剔透，层层叠叠的褶皱在行动间轻轻荡起，煞是好看。虽然这个裙子穿着很麻烦，不过为了惊艳四座，沈贵妃还是忍了。

    看见皇后娘娘眼里一闪而逝的惊艳，沈雨晴很是得意。

    自从生下皇长子，沈贵妃再穿只有皇后才能穿的大红色便再无人敢置喙了。皇后娘娘表面上不介意，私底下也并不介意，不过偶尔也会装模作样地悄悄露出一丝不满。

    众妃见到这么明艳亮丽的沈贵妃，心里的酸水都快压不住了。但见皇后娘娘都这么沉得住气，他们哪儿敢出头，只能暂且压下。

    沈雨晴瞧着觉得无趣，这群女人跳的时候她嫌烦，不跳的时候她又觉得无聊，也是很矛盾了。

    扫了一圈在座的众人，见他们都低眉敛目，毫不引人注意的样子。沈贵妃微微皱眉，看来今天又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儿会发生了。

    沈贵妃意兴阑珊地端着茶慢吞吞地喝了一口，安安静静地听着几个妃嫔又在扯昨天皇帝去了谁那儿吃饭、又去了谁那儿留宿，或者皇帝陛下之前给谁的赏赐比另一个多，总之都是鸡毛蒜皮的事。

    她听得耳朵都起茧子的，偷看一眼媳妇，果然皇后娘娘也悄悄了个哈欠。

    就在这时，淑夫人突然搁下了一口未喝的茶水，动静略微有些大，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沈贵妃眼瞧过去，不知为何心头一动，有些不妙的预感。

    “淑姐姐这是？”傅嫔故作惊讶地拿着帕子掩了掩唇。

    淑夫人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还望皇后娘娘恕臣妾大不敬之罪，今日嫔妾要的事情，怕是要紧得很呢。”

    傅秋水眉头微皱：“淑夫人有什么话，直便是。”

    看她这架势，似乎算玩儿一票大的？

    只见淑夫人眼里闪过了一抹隐秘的光芒，似乎是兴奋，又似乎带点紧张。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皇后娘娘和沈贵妃一眼，看得两人心下一凛。

    众妃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立刻正襟危坐，目光灼灼地看向淑夫人。

    不知淑夫人这回，要憋什么大招？

    “皇后娘娘不必着急，在嫔妾将事情一一道来之前，还需要等一个人。”她微微笑着道。

    “不知淑姐姐要等谁？”莫非是皇帝陛下？

    淑夫人似乎看透了这个宫妃的想法：“自然不是，陛下还在上朝，怎能在此刻扰他？本宫请了紫宸殿的瑾璃姑娘来，待她到了，才能细。”

    沈雨晴和傅皇后隐晦的对视一眼，不知这淑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很快，瑾璃姑娘就到了。

    先给众妃行礼请了安，又被皇后娘娘赐坐在了一旁。她正襟危坐，等着淑夫人发难，面上绷得紧紧的，悄悄扫了一眼隐在房梁上的暗卫。

    暗卫们立刻挪动位置，一一对应下方的众妃，时刻准备在事情不对时制住这些女人。至于保护皇后娘娘什么的......有沈贵妃在还需要他们？

    “你可以了。”皇后娘娘淡淡地开口。

    淑夫人倒是没有再吊众人胃口，她诡异地笑了笑，突然挥手翻了那杯没有动过的茶。

    “啪——”

    “你这是做什么？！”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很是沉得住气，因此这句话是其他妃嫔问出来的，“莫非这茶有问题？！”

    “可不就是有问题？”淑夫人闻言冷笑。

    众妃一惊，凤仪宫的茶水居然有问题，那他们......

    不少妃嫔心里暗自庆幸，还好他们并没有怎么喝过这茶，每次也只是沾沾唇就用帕子擦拭掉了。就算有毒，只怕也没有积入体内多少。

    “众位妹妹可想知道这茶水里放了什么？”淑夫人轻笑，“避孕药！”

    “什么？！”众人悚然一惊。

    对于宫妃来，避孕药绝对是一大杀器。子嗣在皇宫之中有多重要，不言而喻，因此在他们眼里，除却毁人清白的陷害，最恶毒的就是毁人子嗣的。

    众妃立刻看向端庄贤惠的皇后娘娘，没想到皇后私下里居然是这样的皇后！怪不得她能贤惠如斯，只怕她早就借由避孕药稳坐钓鱼台了吧！

    难怪，难怪皇帝陛下这么多年就一个公主，还是皇后入宫之前生的！

    不对，如果茶里有避孕药，那么每次都大口大口毫不犹豫喝的沈贵妃，是怎么生出皇长子的？！

    他们立刻看向沈雨晴。

    贵妃娘娘淡定地理了理衣衫，嗤笑了一声：“淑夫人莫不是话本子看多了？还真当凤仪宫的茶水能够下避孕药呢！若真那么容易，为何御医从未查出过避孕药之事？”

    淑夫人刚想皇后娘娘买通了御医，所以御医才会隐瞒。之间沈贵妃慢条斯理地断了她：“淑夫人想什么？皇后娘娘买通了御医？那你不如去请了太医院首来，太医院首是陛下的人，总不会帮着皇后娘娘坑害众位姐妹，淑妹妹你是也不是？”

    这话淑夫人无法反驳，但她坚信自己的判断，这茶水肯定有问题，请太医就请太医。

    之前她就怀疑茶水不对劲，故意翻在身上。但是身上的宫装不可能让她拿去外面检查，于是她又用帕子吸足了那茶水。

    宫装拿去浣衣局清洗了，但帕子却被她让宫女拿去“销毁”了。但实际上，那宫女是拿着帕子给了暗线，让暗线出宫找了个靠谱的老大夫检查。

    上一回淑夫人的母亲侯夫人进宫，就是给她带的检查结果。那张所谓的“生子秘方”上写的根本不是什么秘方，而是帕子上茶水的检查结果，而淑夫人这段时间喝的药则是调养身体的秘方。

    反正身体调养好了，确实利于子嗣，就算有心人去查，也不会发现那生子秘方有问题。

    之所以这么折腾，不过是淑夫人隐约察觉到了身边的眼线似乎厉害到了出乎寻常的地步，所以不敢直接和心腹表明，而是了暗语，悄悄进行。

    主要还是上次碧宴设计青渊失败的事情，给她敲响了警钟。

    明明她把青渊家人藏得好好的，沈贵妃还能把人救出来。这又不得淑夫人不怀疑，因此这一回就更加谨慎许多。

    果不其然，瞒过了沈贵妃。

    刚刚瞧见沈雨晴惊讶不已的模样，她就知道沈雨晴并没有提前知晓她的计划，不由得放下心来。

    然而，她还是放心的太早了。

    趁着请太医的空，淑夫人转而开始diss沈贵妃。

    当沈贵妃冷笑着出“若是这茶避孕，那我生出的皇长子是哪儿来的”时，淑夫人慢悠悠地来了一句：“那嫔妾可就不知道了，狸猫换太子什么的，谁又知道呢......”

    “哦？”沈贵妃挑眉，“淑夫人这意思，莫不是之前的安婕妤也是假孕，想要狸猫换太子？淑夫人可要积点口德，死者为大啊！”

    淑夫人一噎。

    众妃心里惶惶，一会儿是觉得沈贵妃的有道理，一会儿又忍不住怀疑是否茶水真有问题。

    若是没有，淑夫人为何这么笃定？他们又为何这么多年只一个皇长子出生？

    若是有，沈贵妃是怎么怀上的？死去的安婕妤那胎又是什么情况？

    众人既希望是真的，这样他们就可以推脱自己无法怀上是因为药物，也能合理怀疑沈贵妃的大皇子是谁的种；又不希望是真的，生怕那避孕药并不止是无副作用的避孕效果。万一是个绝育药，或者掺杂了别的毒物，他们可就要哭死了。

    众人矛盾不已，一时间倒没有人出声，只静静地看着沈贵妃和淑夫人唇枪舌战。

    这个时候，异常安静的皇后娘娘就和十分活跃是贵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们不清楚皇后娘娘是心虚不话，还是问心无愧所以不怕污蔑。也不清楚沈贵妃这么激动是因为被猜中痛脚，还是纯粹气愤淑夫人的污蔑。

    迷茫的众妃终于等来了慢吞吞的太医院首。

    院首是位老人家，动作自然快不到哪里去。总归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他也就慢悠悠地来了。

    除了太医院首，还有几位太医来了。其中有支持沈家的，有支持虞右相家的，也有哪个势力都不沾的。

    四位太医来自四个不同的实力，其中并没有支持傅家的，皇后娘娘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太医先给各位娘娘行了礼，然后听命开始检查淑夫人那一杯茶水。

    虽然淑夫人翻了茶盏，但还有大一些的茶杯碎片上留有少量茶汤。先由太医院首取来干净的银箸沾了茶水浅尝，然后其他三位太医再一一品尝。

    沈贵妃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意味，目光纠缠在院首那支银箸上。

    其他人也虎视眈眈地盯着太医，生怕太医出什么他们不想听到的消息。

    四位太医面面相觑，然后拱了拱手，由院首站出来道：“这茶汤里，确实有避孕药。”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宫妃们险些失手翻了茶盏，好悬才稳住了情绪。

    “此言当真？！”傅嫔第一个站起来问道，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堂姐傅秋水，没想到堂姐居然这么狠！

    太医院首和另外三位太医纷纷点头，其中一位道：“确实有避孕药，且药性较猛，多次饮用恐会伤身！”

    众妃一听，顿时坐不住了，想让太医快给自己诊诊脉，看看药性积了多少。

    皇后娘娘闻言神色也微变，眉头紧促。众妃只觉得她是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被拆穿之后大惊失色，不由得恨恨地瞪向她。

    虽然被下药让他们觉得很愤怒，但心里也有些幸灾乐祸。

    傅皇后此回，怕是要遭了。也不知道这皇后之位，还能再坐几天？

    沈贵妃倒是很淡定，瞥了一眼那茶汤，又瞧了瞧那支银箸，最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这可真是，一出好戏呢。

    作者有话要：　　搞事情搞事情！

    明天开始更新时间回到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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