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4. 明枪暗箭
Chapter 94. 明枪暗箭
月夜鸮声, 丛林幽远, 一切隐秘遁形于盘根错节的深处。
房内暗燃的空气已接近爆点,随时都可能交火, 让床头的香风旖旎也随之灰飞烟灭。
波奈温肩膀突然抖了一下, “嘿嘿嘿”得, 自己陷入一阵wei琐的笑。
这厮转身招呼手下都滚吧!章老板在这密支那城捉住私/奔的情儿,连夜收拾, 在床上揍一顿, 似乎很合逻辑,看不出破绽。
嫌疑未消, 盯梢还要继续, 事也先让人家办完, 都是男人嘛。
“章老板,扰了,都是误会,您不要怪罪我们。”
“走走走……都撤!”
一群糙货这时个个儿都梆石更, 心急火燎一脸邪念, 早就不想继续干活儿了, 后半夜就惦记着赶紧收工回营,回去滚被窝了。
裴逸的手放松下去,吁出一口气。
嘴还封着,他刚才掐得太大劲,极度紧张,指甲在章总后背上快要画出地图。
掀开毯子一角, 腰侧就滑出一根防身的军刺。三棱的,带血槽和一层幽冷的光。
窗户外面发出“沙沙”轻响,脚踩浮雕石缝的脚步声,一步,再一步。裴逸转过头凝视,倾听,估计着雷组长攀墙而上,沿着房顶离开了……
章绍池把爱人的头按进胸膛,喘息低语:“都走了?”
章总撕开某人嘴上的胶布。
裴逸轻吐口气:“应该是,都走了吧……”
章绍池心有余悸、眼神警惕:“待会儿还回来吗?再杀个回马枪?”
“有可能,这伙人心思难测,现在就是忌惮你的背景,又惧怕我干爸爸的能耐,更无法确定我的身份,不会轻易动手。”裴逸又,“这毕竟是密支那城,政要高官的眼皮底下。假若是深山老林,没准儿就把咱俩点了,扔到老林子化为一堆残尸白骨,谁看得出是不是被老虎吃的?”
章绍池眯眼一笑:“我就是虎!”
险象环生,四面都是埋伏,浑身的汗暴露了刚才有多么紧张……汗涔涔的颤栗着相合,那滋味就是把含着血肉与真情的一颗心都剖出来,给对方了。
裴逸噘个嘴:“这么危险,哥,为什么还要来?”
章总:“你呢?”
裴逸:“不怕丢命啊?”
章总:“死在你怀里。”
嚣张又动听的情话,也就这人能,而且出来竟然让人信服。
“……”
裴逸用手臂挡住遍布水汽的脸,好像罩在湿润的雨林深处,眼角总是湿漉漉的就擦不干净了。心里比谁都明白,无数遍地再次确认,他们很在乎对方。
章绍池看着他:“宝贝,想我了?”
他们这样的人,脸上的面具永远冷硬、刚强。多年残酷严苛的特训以及潜意识里的自我矫正,都是不断地逼迫自己禁欲而冰冷,以至于特情六处会出现像裴组长这样儿的,严重表里不一的奇葩。
湿润,就是软弱了。
裴逸指着自己身上每一处位置:“哥我被动了手术,手术,他们把那些东西都摘掉了,我是……”
章总一时都没明白:什么,手术?
“那个疯子,不,也不疯,我干爸爸,雷组长……”裴逸认真地点头,喉部顺畅无阻,心情激动时浑身肌肉也在起伏,“我身上没有引/爆器。”
章绍池怔愣:“?!”
“没有,一开始就没有装,他们骗我的!……”裴逸也一脸委屈,“他们让我失去了记忆,又让我失去了你。”
章总应该是听明白了。
尽管这样的感情冲击来得太突然,需要时间消化,让谁都不太适应,不知所措。
他也需要一段时间把自己脑子里那根lei管拔掉。这些日子提心吊胆,总感觉自己手心里捧着一颗做工精致的漂亮的炸/弹。现在突然告诉他,没有,被耍了,一切平安无恙,他的爱人完好无损,仍如初见。他娘的,被耍了?
手臂缓缓收拢,抱紧,他们不断用眼神和唇语确认:原来是这样的?真的?
这一夜很疯狂,抵死缠绵,好像最后的孤注一掷,爱到忘乎所以。无论明早开门走出这条走廊面对的将是什么样儿的一群妖魔厉鬼、经历怎样的一场血雨腥风……
“五年,你欠我五年。”章绍池用沙哑带火的声音终于出委屈,“我把这五年拿回来,让你记住这一次,让你再也不敢了。”
“不敢了,哥哥,我们不会再分开。”
万物皆有裂痕,那却是光亮照到他的地方。
他们的情感世界也曾有微的罅隙,却是为了重归旧好时,弥合的美妙。
……
暗夜里离去的背影,翩鸿滑过屋顶,踏着一地月色。
一地寂寥的心情,随风而走,也没留下什么痕迹。
世间见惯了鸳鸯成对,情侣成双,却乏人安慰、怜悯那些孤家寡人。感情这事讲究两厢情愿,在得不到回应的时侯,总会有人被迫形单影只。
烈火上烧干柴的那俩人,因为有意宣扬就无所顾忌,就没注意到,隔着轻薄的白色窗帘,窗外浮雕上的侧影,悄悄地潜回来过。
立在佛头上的影子,就在月下,隔窗偷窥。
英俊的男人被汗水裹着,那张脸无比沉迷,情动,像献祭一般……
雷魄只看了那一眼,眼底光芒破碎,咬唇转身就走,疯狂地攀上外墙让自己消失在树梢。
房间浴缸,夜灯昏暗,池水上漂着烛光。
雷组长扯过大号浴巾严严实实裹住,即便房间空无一人,只有墙上一只胆大包天的红蜘蛛偷窥了一眼,就蠢呆呆地从蛛丝上滚下来了。
衣服下面还是暴露了一片伤疤,爆/炸火烧的旧伤,很难去掉了。
世事难料,人生悲欢,雷组长如今才应该与陈副处握手言和同病相怜,伤都长得差不多呢!
水汽闷热,衣服却穿了一层又一层,把自己包成黑衣粽子。
雷魄在房中坐,陷入漫长的回忆,偶尔笑一下。
睫毛下一缕微光,让笑容很美,却也袒出几分悲凉,疯狂,或者是痴傻。
他拿过一个枕头,掖一掖,塞进自己衣服下面,怀里,怔怔地瞅了好久。
终究还是没能把那枕头瞅出一个自己希望的轮廓形状,确实犯痴了。
他的光明,他的信仰,他的心之所向,究竟在哪?
当有一天发觉信仰可能会失落,华丽的虚幻的梦境全盘破灭,人生的道路都迷失了方向,或者发现身边最坚定信任、志同道合的战斗伴侣,并不能认同他的作为与选择……情感上在异界流浪而精神上被孤独放逐,这种痛苦,终于让他一步一步滑向与光明相反的道路。
他仍然幻想他的精神伴侣愿意回到他身边。
假若不能,就与一张很相似的脸为伴,聊以慰藉。
然而,还是不行。
没有谁能是谁的替代品,也没人愿意做你的傀儡!
自欺欺人终究是连自己都骗不过去啊,雷组长仰天叹息,遑论想要糊弄咱们聪明通透的裴组长!
雷魄自嘲地笑了几声,痛骂自己“蠢货”“白痴”。你比宁或者冷枭那样的孩儿还要傻十倍,脑子里不知是被人塞了零件还是进了水?
他干脆就怀抱这漂亮的“枕头肚子”,放任一些扭曲的心思在幻想中成真。
和衣盘腿而坐,闭目冥想,一夜直至天明。
“吴廷冒一定会铤而走险,他急着出货。”
“不先下手为强,难道等对方先下手吗?”
“你们这一代人,在履历和档案里,也曾有一段热血和荣光,不是吗?”
……
第二天,所有人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没见着寿星的影子。
一束金铜色的阳光穿透树冠,洒在林间,人马嘶鸣。
“站住,都他娘的站住!都留下,一个也不准走!……” 数不尽的马仔和雇佣兵,突然从树林两边冲出来,持枪对着骑马的客人,口气强硬,威逼着全部缴械。
城邦酒店附近,这是通往掸邦的交通要道,遛马出行的贵客们在此处全被拦了。
“干什么啊?”白衣精致的裴先生,不满意地嘟囔,“这是酒店的马,我们花钱买的骑乘游览项目,你拦我们?耽误我们玩儿?”
“哪也不准去。”马仔头目冷笑一声,管你个妖精耍什么花样,全听我们大老板吩咐,想跑的就地截住,原样儿拎回去。
这就是吴廷冒的原话:一只鸟都不准从密支那城郊的这片林子里飞出去。
马仔们狐假虎威,壮着胆子也凶起来了。
章绍池端坐马上,调整一下墨镜和遮阳帽,甩出一丝轻蔑和从容不迫:“我们回去,你给老子牵马,带路。”
章总以眼角余光示意裴组长:淡定,见机行事吧。
裴逸坐在另一匹马上,摆出一脸显而易见的不耐烦,弹手指甲。百无聊赖,他顺手从旁边扯下一根树藤,拧成三股麻花式样的藤条,还“啪啪”甩了几下。
他然后就去贱招儿,偷偷地抽章总那匹马的肥tun。
只在两匹马缓慢靠近、错肩而过的时候,裴逸的右脚从马镫里挪出,悄悄蹭章总的脚,表示回应。
裴组长挑衅:我不敢抽你,还不敢欺负你的马?
章总冷笑:“过我马上来?我带你。”
裴组长骄傲地别过脸:“滚开。”
几名马仔眉来眼去,漏出几声不太尊重的窃笑,“啧啧”……
昨夜据某位老板房中传出两名成年男人rou搏的动静,床都摇塌了,墙都要砸漏,留了一地五六只用过的套子……今日一早,这则充满情se味道的八卦就传遍了,都知道这很有韵味的年轻男人,是章老板的情/夫,这事没有作假。
一路轻松地情骂俏,外人看来毫无异样。
裴逸后来真的迈上另一匹马,腻歪地贴着男人后背,搂了腰。
身前身后,或许还有密林之间,许多双狡诈的眼睛都在量、探究他们的身份。毒/贩的枪口虚晃着对准后心,马队一步一步穿越密林,跨越了安全缓冲带的界限,阳光骤然隐去,重又落入阴影。
……
第95章 Chapter 95 [VIP]
Chapter 95.虎啸龙腾
宴会早已撤席, 排场不再。宽敞的庭院由石板铺就, 绿掌与幽荷浮在池中。
昨日的灯红酒绿情调斐然,突然就化作今日一地清冷。青山笼罩浓雾, 天边波诡云谲。
章总和他的情儿是这屋里最镇定的, 喝茶吃点心, 不白费力气争吵。
年轻帅哥一直歪在坐塌上,后腰塞了两只软靠垫才摆成舒服的姿势。这次不是装病, 是真的屁/股疼。
昨夜两人好像都死过一次, 焕然一新,一切从头再来吧。殿外的天空是被撤洗过一番, 蓝得通透、耀眼……
厅堂上其余几位有身份的, 终于暴出焦躁和不悦, 站起来了:到底怎么回事?一场普通的寿宴,难不成要搞成鸿门宴?进过这个园子就不准我们走啦?
“我们还有政务公务要办,现在必须离开……我、我们为什么被带到这里?!”
“凭什么强迫我滞留此地,你们这些蠢货弄错了吧?请冒爷出来谈谈, 你们老板在哪?”
时间点滴流逝, 正午的阳光往树梢后面倾斜,光线骤暗, 突起一地阴风。
几名身份显贵的客人,吵嚷着就要推开枪口、跨出门槛, 庭院里一声虎啸。
一头体型庞大的猛兽, 踏着虎步祥云咆哮着跳进众人视野。威武而华丽的头颅掉转过来,平静地凝视, 随后张开血盆大口,又嗥了一声。
所有人惊愕了,七手八脚倒退着跌进门槛,踉跄着逃回大厅,都吓尿了。
章总握住裴逸的手腕护在身后……搞什么明堂?
老虎也很冷傲地量他们:刚才,谁想走?
显然,这是一头私家豢养的孟加拉虎,有钱人喜欢的大号Kitty。这只大猫溜溜达达如入无人之境,在院子东头和西头各撒了几滴尿,标记这快领地,彻底把庭院正门霸占了。
什么叫“虎视眈眈”?大开眼界。
满堂宾客衣袍瑟瑟,顿时鸦默雀静,还走个屁啊。
裴逸凑到章总耳边:“你的老伙伴可真下血本啊?不是为你吧?”
章绍池轻声骂了三字经。一方水土养一方的混球。果然,有能力在这种地方生存的,都是疯子,喋血金三角的一代枭雄。
裴逸:“就是你身上的味儿,又把同类招来了!”
章总换个坐姿,浑身肌肉紧绷,实在开不出玩笑:“这虎至少有400公斤……”
一顶金黄丝绣的盖伞款款而来,主人家乘着滑竿,直入正堂。
在北缅开疆御土、赫赫有名的毒王吴廷冒,双手合十,一脸佛态安详,以佛礼相待:对不住啦几位老朋友,远到而来就不要忙着走,多住几日,容我好生款待。
“款待”二字透出寒意,一脸歉意背后就是重重的疑虑。
冒爷的脸膛,每一道深邃的皱纹都洇出老谋深算……
“寿礼我帮赵总带到了,想找的人我也找着了。”章绍池摩挲着身边的裴少爷,“怎么,不许我们离开啊?”
吴廷冒眯起老眼:“章老弟有佳人在侧,昨夜久别重逢胜新婚呐?如此恩爱,蜜月之喜,不妨再盘桓几日。”
就知道昨夜四面全部都是眼线,床头那面墙后,都有人在听床根儿吧!章绍池一笑:“难不成,我还要给我家这宝贝儿,交了赎身费才能走?”
哈哈哈,吴廷冒大笑:“物归原主,完璧归赵!好,好。”
章绍池:“还有公务行程,耽误了。”
吴廷冒:“三日后的航班,我亲送老弟一路平安。”
没有严词厉色,但句句绵里藏针,绝不松口放行,今天真的走不了了。这群老板可能需要在这座大殿里搭帐篷、钻睡袋。
“那怎么着,牌?”章绍池吐出一口嚼碎的烟叶,一拍桌,“闲着无聊,摸两局?”
章总一瞟身后的:你也来?
裴逸固呦着,一脸不乐意:“唉呀,我牌很臭的。”
章总:“所以让你来陪冒叔玩儿两圈!”
裴逸:“不舒服……”
章总:“能让老子舒服吗?”
年轻帅哥磨磨唧唧地过来,还嫌弃麻将桌的椅子太硬,需要铺双层椅垫,才能坐得下去。章总冷笑着拿一颗骨牌掷他的脑门,裴先生浑身乱颤地接住……
他俩心里约莫都明白:他们被“软禁”了。
软禁只是暂时,不然以毒/枭的尿性,在密林子里直接下黑手也不是没可能。老奸巨猾的吴廷冒就是取一条权宜之策,既然无法确定哪一个人有蹊跷,往来贵客里面是否存有奸细,眼前一个个儿又都身份持重,各据利益山头,不能不计后果的滥杀,那就干脆全部留下,今日谁也别走。
等事办完,该放你们走的时候,自然就放人了。
无非就是耽误几位老板两三天救市赚钱的工夫,你章老板心中恼火,又能怎样?没砍没杀,没要你命,事后赔一份薄礼,各家也只能当作啥事也没发生过,不了了之……太妙了。
缓兵之计在于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强行留人就是不信任,深恐消息泄漏事情有变——毒巢在两三日内必定“出货”。
毒源仓库,运输路线,押运人员,下线买家……一切罪恶,就掩盖在通往掸邦的一条秘密路径。
唯一糟糕的,身上没有任何联络和定位了。干爸爸对他的一番美意,此时会不会后悔啊?
在密林中,他是故意越到章绍池的马上,搂腰摸胸,趁机就把章总全身上下都摸了一遍,摸索有可能作奸犯科的玩意儿。章总绝不可能是光杆司令孤军深入,一定也有所准备。
藏哪了?你身上到底带“东西”没有啊?
他希望同伴携带了有用的东西,却又不希望那些电子设备装在章总身上。他想拿过来。
那些联络设备会被毒/贩察觉的,你现在太危险了。
……
那头老虎,就横卧在庭院正中,发呆,消食,听着厅堂内时不时传来的“噼里啪啦”声响。
麻将的几位大佬各有盘算,大部分时间都沉默不语,闷头甩牌,吃,碰,摸,纯属就是耗时间。
章绍池望着院子里,嘴唇一动,口里发出逗马逗狗或者逗猫的一声弹舌音:过来伺候?
老虎也回视章总,没动窝。
大约也察觉到这位大佬气场强大,有些忌惮,于是决定就不上桌捣乱了,麻将牌又不好吃。
裴逸在牌桌上一心多用,用两枚精致的指甲锉,修他的手指甲,再顺手给章总和冒爷都点了炮。
反正这张桌上他想赢谁就赢谁,想让谁赢谁就能赢。其余事情他学艺不精,赌术还是不错的,因为他师父楚珣当年,据也没多大本事,就特别会牌。
裴逸捋着完美的手指,从容地进行属于他的战斗准备。眼角余光中,黑衣长发的飘逸身影终于出现在庭院尽头,双象石雕的拱门下。
来了。
傍晚夕阳斜映,血日梢头。
这幅优美如画的情景,让在场许多人再一次惊叹了。什么“丰神俊朗”“波澜壮阔”之类用来形容大场面的词汇,秒得渣都不剩。
雷魄也没什么凶神恶煞的表情,脚不沾地,好像漂进来的。前有猛虎,身后是好几支战战兢兢抖动的枪/管。
不好是被吴廷冒派人请来,还是被枪口逼着来的。
雷魄无声地扫视,迅速就找到裴组长,视线相碰,一道柔光。孤高冷傲的神色间有旁人不会察觉的忧虑……前辈是过来救我的?
裴逸轻咬下唇,嘴角翘出敏捷的笑容,疼着的屁/股迅速挪出位置:“干爸,您坐,您上庄。”
雷魄盯着他,干爸爸想抽你啊。
章绍池“哼”着甩出一张牌。
吴廷冒不动声色:“碰。”
“啊,我们章总要输了,我也不玩儿啦。”裴逸哎呦了一声,“干爸您替我来?”
牌桌上那位密支那副厅长让位了,几枚骨牌被甩到地上:“老子不玩儿了,受够了,不让走我就去睡觉,你们乐呵吧!”
吴廷冒顺势就拉住裴逸手腕,扣住。手掌触感绵软,一看就保养细腻:“那你就不必下桌啦,继续来?”
裴逸笑得很俊:“好,冒爷有兴致,我奉陪。”
……
院落风光无限,一座富丽堂皇的囚笼。只有那头孟加拉虎是自由的,偶尔起来溜达,时不时发出两声低沉啸叫,把一群马仔吓退至很远。
毒王不,不杀,不逼供,也不抓捕,就来一招很轻松的软禁,吃喝玩乐好好招待着。而百里之外的押货车队,或许已经暗中出发,沿着既定路径前往秘密地点,与卖家交易了。
谁想现在离开?谁敢走谁就是内奸。
裴逸也不想走了,不甘心就这样空手而归,好像在老虎面前夹着尾巴逃跑的食草动物。不,这张牌桌的四个人,没有一个是软弱可欺的食草动物,没一个善茬。
牌?哼。雷魄的眼闪都不闪一下,吃碰摸都飞快,手指从桌上划过,好像能摸出来,翻扣的牌面都是什么。
章总傲气地推牌:“老子和了。”
雷魄同时推牌:“自摸。”
章绍池瞪着对面那位:“……”
他要是不和,雷组长绝对也不和,专等着他推牌然后下他的威风。手底下一定在出老千,故意的,用心险恶还争风吃醋呢。这就是号称裴组长的蓝波斯瑞No. 3爸爸,他章总的三号岳父!
吴廷冒面皮微颤:“唉呀两位贵人,和气生财嘛。”
裴逸捂脸苦笑,赶忙嘴甜抹蜜地奉承一句:“干爸您真厉害,干爸爸吉祥。”
章总攥着裴点炮给他的“幺鸡”生闷气,而雷魄冷笑着甩出自摸的一对“东风”。
琥珀色的瞳仁倒映着饼字条字东风红中,重重交叠影影绰绰……雷魄是明知这张桌上有人扮猪吃老虎,却又不能当着毒王的面儿戳穿身边精明透顶的这一张俊脸,无事生非的一副巧嘴。
裴在琢磨什么,他内心明镜儿。但是,他对他师哥厉寒江亲口保证,“我不会让裴出事,我来护着他”……这厚脸皮的妖精,现在吃定他了。
章绍池欠身咬了裴逸的耳垂:“我不厉害么?”
裴逸笑得很没羞:“干爸有这招妙手空空,牌桌上所向无敌。你跟他不一样,你在床上厉害,你就在我身上最威风了。”
悬崖火海之上走一条钢丝,随时都可能粉身碎骨。裴逸垂下眼皮继续扯桌布玩儿,毒/贩与马仔的视线焦点从始至终都落在他的身上,他非常清楚。
他自己就是这座大厅里,密支那这座酒店中,唯一一个新来的,唯一的“生脸”。
他一定是内奸。
吴廷冒一定也心知肚明,留的就是他。毒王今日绝不会放掉最可疑的对象离开这座古堡庭院。
只是他此时身边有两座强大的靠山,左手位坐着章老板,右手边坐着雷组长。这两个男人表面剑拔弩张,其实都在拼命地保护他!
所以冒爷投鼠忌器,掀桌翻脸是下下策。交火混战就是两败俱伤啊,多么不划算,有命活才能有钱赚。
今晚,在这间屋,谁能两腿儿走着出去,谁横躺着出去,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
麻将桌在晚饭开席时撤掉了,吴廷冒崇佛敬佛,为宾客们奉上素食斋饭。
这间庭院内,唯一一道荤菜是地上的一大扇肥羊,老虎津津有味地啃着羊腿,不停发出“咂巴咂巴”的唇舌音……
一屋子被软禁的大佬,气势全都怂了,谁也不敢反抗,默不吭声地吃斋。有人肩膀微抖念念有词,可能是在给自己诵经提前超度。
吴廷冒牌输了不少钱呢,老家伙牌技一般,输得痛快。
牌桌上都让雷组长和章总轮番地赢,而裴逸就是给这两位臭脸的家伙频繁点炮,赚庄家主人的银子。
章绍池吃罢,用雪白的餐布擦拭嘴唇:“冒叔这两天清闲,都不用进城、出山吗?”
“未到时候。”吴廷冒淡淡一笑,“年纪大了,如今不会再亲自翻山越岭地挣饭碗,都让年轻人去办事吧。”
大堂供上佛龛,点上香炉,浓郁的檀香气味斥鼻,光线昏暗。
吴廷冒脸骤然塌下去,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今天,是我儿的祭日。”
裴逸目光游移。
今天。
他身边两个男人纹丝未动。吴廷冒的视线就缓缓扫过他们几人,要从他们每人脸上剜出大白的真相,扫视大厅所有鸦默雀静的面孔。
“啊?这事我们确实不知,冒爷您节哀啊。”密支那副厅长假作关怀的奉承了一句。
“也有好些年了,我的爱儿早就不在了,我唯一的儿子……”吴廷冒瞬间陷入极度哀痛,再凶残的老虎也还是爱惜血脉,“他是被人死的,我到现在还都不确定,死他的人究竟是哪个……我亲手在山岭上埋葬了他啊,啊,啊—— ”
密林间不时传来枭声,很像哭灵,动静真挺吓人。
伤心的老父从胸腔中发出空洞的哀鸣,呜呜咽咽,在空旷的厅堂久久回荡。
人这种动物最是自私自利。罪恶的罂/粟让无数人倾家荡产,甚至血腥拼杀毙命街头陋巷,害死别人家儿子赚到这些不义之财。唯独自家孩子做了短命鬼,才终于尝到痛不欲生的滋味。
“节哀。”章绍池冷冷的,“希望早日击毙背后的元凶巨恶。”
雷魄干脆就哼了一声。死一个猢狲与我们的高岭之花雷组长有何相干?活该。
“真是人间惨剧啊。”裴逸嘟囔着补刀,“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断子绝孙了。”
“今晚,诸位贵客就且陪伴老夫,为我爱儿焚香,洒酒,祭奠,扫台。今明两日都不宜出行,你们谁也别想走。”吴廷冒声如古钟的颤音,不容反驳。
原来是这样……
裴逸内心难抑澎湃。今天确实就是档案里,我方缉毒大队在交火中击毙毒/贩的日期,是那私生儿子的死忌。老家伙要做什么呢?大开杀戒,血洗边境,还是用一场大额交易向警方立威?
就在这时,意料之外的,庭院外面再次嘈杂。那个面目凶暴、孔武有力的手波奈温,吆喝着从外面闯入。
马仔们还押回一名蒙头扣腕的“俘虏”。
裴逸内心一紧:抓了谁?
波奈温献宝似的汇报:“老板,人给您带来,这子已经暴露了反正也回不去,就拎过来审问。”
黑色头罩被掀,一头乱发,惊恐发红的眼,哆哆嗦嗦毫无骨气,这家伙一屁/股坐到地上疯狂喘气。
在座大部分客人都不认识,这俘虏忒么谁啊?
裴逸悬在嗓子眼的一口气“扑”得呼出去了,松开手,才发现自己方才把章总的手背掐紫了。章绍池默默地抽回手,自己揉了半天。
地上瘫坐的所谓“俘虏”,隶属港岛毒/品调查科,此时没穿制服但裴逸认识这张脸,就是负责监控室调度的刘Sir。
四十岁的男人,五官稀松平常,牙黄色的脸膛上没有两分英雄气概,扔人堆里都找不出来。这样的糟心鼠辈,龟缩在藏污纳垢的角落,太难清除了。
裴Sir和章Sir当夜乔装改扮,在监控室搞事,还晕了值班的临时工,差点儿就撞见回来办公室的这位刘Sir。他们在楼道掉转方向跑了,没有被对方捕捉到真实相貌。
裴逸随后曾对范高传讯:【毒/品调查科监控室的警员里面,有内鬼,查。】
他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身边的章总也闭口不言,晚风如此凉爽,鬓角和后心都洇出一层薄薄的冷汗……他娘的,冤家路窄。
姓刘的身份暴露之际,仓皇逃窜侥幸越境,在山区的一条逃亡路上也历经千辛万苦,脑袋拴在裤腰上终于爬至毒王的老巢,前来投奔吴廷冒。
这家伙此时也无处可去了。不可能再回去穿那身警皮,他也不配。
刘Sir眼神闪烁惊慌,透出强烈的求生欲:“老板,我、我有重要情报!”
波奈温递上笔记本电脑,以及刘Sir携带的一些视频资料。
“这就是我们禁毒科Madam廖的墓地,数天前拍摄的一段视频,我认为很重要,它非常重要!毕竟老板您吩咐我监控Madam的墓地两年了,终于,我终于拍到手了,向您交差了。”刘Sir两眼射出光芒,好像从阴暗的角落里突然扒见一丛希望的亮光,赶紧扑上来抱大腿,堪称逆境求生欲的模版。
章绍池:“!”
裴逸耷拉着眼皮,饭后发困盹的大花猫,漂亮而慵懒。鼻翼的呼吸甚至能辨出微鼾的节奏,但听得一字都不漏。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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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天使:憋屈没人权不死强·章 5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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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天使:
公孙冰糖葫芦 28瓶;九之 20瓶;清凉 16瓶;贾尼一点都不冷、罗二锅的大鸟、不来也不去 10瓶;feeyoung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Chapter 96 [VIP]
Chapter 96. 反杀一招
市集街道, 熙熙攘攘。摊贩的皮卡车和菜筐篮子互相争抢占道, 嘈杂声不绝。
蓝花头巾“大妈”身着印花凉褂,弯腰四处挑挑拣拣, 转了一大圈只买两个葫芦瓜。
部门从上到下都特抠儿, 出门经费要省着用啊。
为了掩饰凹/凸有致, 还特意在褂子底下塞了“游泳圈”,塞出臃肿身材, 妇女用头巾压住耳机:“刚才过去那俩菜贩, 怀疑是望风的马仔,但上下线都没露头, 没有其它异常。”
皮卡车的后厢, 斗笠下面露出另一张熟悉的瘦猴脸, 在白菜堆里摆弄装备,搜寻信号:“姐姐您的真对,那俩贩子,身上有电子设备, 就是。”
聂妍关切地问:“有前线消息吗?”
“没有啊。”范高, “零零零的信号一直就没出现过,他的设备全部废掉了我勒了艹啊, 我的组长宝宝到底经历了啥……但是咱们的壹壹壹在,他的定位一直都稳, 有感应热源, 人没挂,肯定是活的。他既然没有传出不利消息, 我觉着,他的‘零’应该也在,也活蹦乱跳的。”
聂妍很担忧:“希望他俩一直在一起呢。”
范高:“放心吧姐姐,那俩人脑瓜都贼精的,见机行事呗。 ”
聂妍敲她领导:“大王,我们继续等么?”
后方传来指挥官沉静的吩咐,是楚珣:“放那两个马仔过去,远距离布控,稍安勿躁……货源,路线,买家,我们等那边的确切情报。”
“大王”是他们给某人起的新绰号。面对新来的顶头上司,全员上阵溜须拍马,不知怎么是好了。
的们真机智,挺懂事的。楚珣对这个新绰号也相当满意,点头赞许就这么定了。
“我们家霍,就是王后了?好得很。”
……
古城庭院的大殿内,众目睽睽,一群各怀鬼胎的人正在研究这份情报。
“就是那天晚上,视频里出现的男的,这个穿风衣皮鞋的神秘男人!”刘Sir不遗余力地献宝,为他的新东家指点迷津,“可惜,这子做了易容,脸和脖子全遮住了,我仔细甄别也看不清……”
“是谁?”吴廷冒的眼皮裹着精光,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撕出裂帛之音,“两年来唯一一个扫墓人……这个男人,查出来,他是谁。”
每一丝空气都在耳边呼啸。其实没有声音,是裴逸自己耳鸣了。
章绍池面色冷硬,嘴唇闭成一线,不露一丝口风。
午夜梦回的时刻,可能容易思亲念旧吧,就和白天的冷静自持判若两人了。克钦老毒王冒爷,也是在风声鹤唳的这一晚,疯魔了似的,露出几分狰狞。
吴廷冒直接吩咐喽啰,端着笔记本屏幕,像击鼓传花似的,把这块烫手山芋挨个儿传阅,盯着每个人的脸色。
在场每人都被强按着头看了一遍:这个男人是谁?你们谁曾经见过这样一个人,在香港澳门,还是中国大陆、台湾,还是美国,全世界,谁认识这个男人,告诉我!我要知道他的名字和身份!……我的儿子,我的骨血啊……
凌乱的脚步带起风声,划过裴逸的眼、脸,唇边。
他别过脸去,端详门外安静坐卧的老虎。
那虎其实挺乖的,比正堂上衣着体面富有的主人安详得多。吃饱就睡,清心寡欲就是福气,所以猛兽都比欲/望无止境而肆虐发疯的人类更加可爱。
视频录像终于摆在雷组长眼前。
短短的几分钟镜头,扫墓人从容地现身,暗夜里面对一块冰冷的墓碑,传达了情谊。
厉寒江面对无字碑,很含蓄,深鞠了三个躬。
雷魄一动不动,盯着视频中的背影轮廓。
他最熟悉的人,哪怕有一天化作风中的一把散叶、飞花,互相都能认出来。
厉总又亲了一下右手无名指,尽管手指上什么都没有,最终用那只手攥住石碑一角。
眼眶刺痛,雷魄的反应迟钝了好几拍,远不如平时利落优雅:“你们刚才,这是……谁的墓地?”
波奈温接口道:“禁毒科原来的Madam,廖警督。”
雷魄轻声重复:“廖警督?”
“对!”波奈温道,“她几年前就死了,你认识她吗?”
雷魄:“没听过。”
波奈温:“这男的呐?”
雷魄一脸漠然:“我不认识。”
在自家地盘上有大老板撑腰,波奈温谁都不怕,凶相毕露把在场每人都盘问了一遍。
每人后脑勺都有枪瞄着,密支那城的那几位官员富商,被洒一脸狗血似的倒霉样儿,双手一摊,“从来没见过,没听过,老子又没有私生子,不关我事!”
“港岛禁毒科的神枪手,当年应当就是她,残酷地杀死了我唯一的继承人。”吴廷冒终于和盘托出,“在她的车里,我们搜到一份未及销毁的病历,警督在档案卷宗里面都极力隐瞒的病历……她未婚,却生过孩子,是在美国悄悄生的,是个男孩。
“我听了多年,就没有人知道这个私生子的来历和下落,一定是被父母颇费心思地藏起来了……他们藏得越严实我就愈发好奇,我就愈想要知道,想要看看,这子难道还活着?长得什么样子?凭什么,凭什么我的儿子没有了?他们的还在?” 吴廷冒睁着疲惫红肿的眼,质问,想要得到认同。
没人吭气回答,心里都知道这老家伙魔怔了,钻了牛角尖。而且和盘托出实情,嚣张到已经不需要装模作样地掩饰身份。
年纪算起来已经成年的男孩,还是仇人之子,多么危险啊。
假若不斩草除根,将来有一天就可能遭到反噬,江湖中人都懂得除掉仇家男丁的手段。这么浅显的道理,草原上的公狮子都懂。
“深更半夜前来拜墓,就是至亲,绝无它种可能。就像现在,仍然对我儿念念不忘每年上香祭扫的,就只有我了,呜呜呜……”吴廷冒终于大悟,头顶一束光通七窍,“这个男人,是她的情人,或者她已成年的儿子——就是我千方百计要找的人。”
她的情人。
她的儿子。
雷魄眼带冰渣,极快地扫视裴逸。裴逸岿然不动平静无声。
而章总冷傲地别过脸,极力避免多看裴一眼,内心巨浪滔天。
裴组长今年二十九岁。
他的脸大约就是没有整容的厉寒江二十九岁时模样,一个模具里雕出来的。优质的基因或许也受到上天的青睐眷顾,没有磨损,优雅地传承了时光。
心好像被放在针板上,狠狠揉过,眼前浮现的就是父亲年轻时的帅照。时至今日更加领悟,他所拥有的这份情感,浩瀚深海,万里碧空。有人付出了很多,让他得以平安地度过近三十载。
“哈哈哈哈——”雷组长突然笑出来。一手搭在桌边,长发甩了两下,让人毫无防备地大笑数声。
笑容狂放不羁,本来就不在意旁人的眼色和围观。
雷魄凑近:“你刚才,还要灭她全家老,手真狠啊。”
吴廷冒反问:“怎吗?你对付人的手段不狠吗?”
雷魄笑得十分冷艳:“还是不如你心冷手黑,要杀亲灭族呢。好,我等着看。”
……
波奈温这个凶神,没能当场辨认出夜探墓地的神秘男子是谁,眯着血红的眼睛有点失望。
远道前来投诚的那位奸细刘Sir,也是个善于察言观色左右逢源的,在大佬面前举起三指立誓:“冒叔您放心吧,我回去再查找一下,这些年收集的资料。但凡是熟人,一定会有过往联系的蛛丝马迹,或许就是内地某些职能部门的人……肯定能查出是谁。”
这位刘Sir恐怕没有能及时觉察,他已经一步一步踏入蹈死的边缘。
慵懒地睡在沙发里一声不响的裴先生,今夜过分安静了。
那是极不寻常的安静,真正强壮而危险的雄性动物在充满杀机的丛林中蛰伏,伺机,双眼早已盯紧猎物,就等待拂晓的第一缕光辉降临。
而背后端坐的雷组长,长发披散,琥珀瞳仁四周分明镶了一圈血色光晕……
血色正中瞄准的猎物,别想活着见到明早的太阳。
形势是这时急转直下,那几位垂头丧气算上楼睡觉的客人,再次被变故阻挠住脚步,又被请了回来。
保镖不时接起电话,低声密谈,再向老板汇报,吴廷冒嘴唇轻动,好像在指挥“起货”了。
冒爷身边的技术员,这时捧着信号收发器,看起来很简陋山寨的玩意儿,向老板汇报;这院子里,断断续续的,测出了可疑的信号。
这个工程师模样的家伙,皮肤黝黑,讲着一嘴流利飞快但口音怪异的南亚英语,“叽里哇啦”指手划脚:这房子里有、有、有信号!有人在悄悄发报联络,或者把咱们这里的位置进行卫星定位,发送出去了!
并不年轻的大佬吴廷冒,此时难掩疲态,因为怨怒和紧张,眼睑都充血了。
所谓六十知天命,别家老爷子都在颐养天年的年纪,这头疲惫但依然嗜血的老狮子,还在恋战沙场。手里攥着土地和利益王国,谁舍得撒手?
那眼神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搞死仇人,但已经失去了敏锐的判断力。
“搜身,把外衣都脱掉,一个一个搜身!”
波奈温的枪/管将一盏茶盅扫到地上,“哐”得摔成八瓣,终于碾碎所有人趋于崩溃的神经。
绷了一整天的弦,爆了。一名富商和另一名厅长,愤怒地起身要走,一派胡闹,简直是羞/辱!老子要电话报警了,你胆大包天反政府了吗把我们当成囚犯!……
搜身。
裴逸再次按住章总的手,对视一眼就把什么都了:是你吗?
“东西”在你身上?
一整天他都在提心吊胆,担忧他家章老板,今早骑马时假意调/情,摸遍男人全身,除了腿脚踝脚丫子不太方便摸到,其余各个地方连胳肢窝都摸了一遍,没有。
或者,雷组长。
他干爸爸身上也有“东西”。
在许多双诡谲的眼睛的盯视下,在枪口的监控中,只要想做,这一整天里仍然有很多机会,能够巧妙地与外界联络,用简短的密码发报,或者在密林间定位精确的经纬度,实施近战突击和远程轰炸……
一名富商被几名马仔抵住脑袋,竟然被扒了西装裤子皮鞋,光/猪似的,就剩一条裤衩了,狼狈得抖着肥白的腿。
波奈温面带邪气,提着枪直奔而来。
不怀好意的陋目,瞄向裴先生的脖颈,胸口,腰,波奈温恐怕早就按捺不住了:“你子,谁派你来刺探情报,脱掉衣服搜你!”
裴逸以旁人无从察觉的姿势挡在章总前面,一脸无辜:“真的让我脱啊?人这么多我害臊,不然找个人少的地方脱。”
波奈温:“少废话,你身上藏了多少玩意儿?”
“你真粗鲁。”裴逸唇角一动,面容诱惑而纯真,“我身上藏的妙处多了,你轻一点。”
他扯开衣领,一点一点剥开罩衣,手指摸索到腰间。刻意放缓的动作,在每个人眼里都留下诱人的延时效果,让周围所有凶恶的、怀疑的和意/淫的视线都聚焦在他的指尖。
只要能让身后的人找机会脱险,转移视线,至少处理掉身上的东西……
“脱什么?”
身后一只大手,突然按住他的手,勾肩搭背地把他搂了。
“放肆。”章绍池往眼前射了一串利箭,biu biu命中一排马仔,“我是什么人,你们不知道吗?眼瞎了?”
章绍池手里没拎枪,锐利的眼里就含着枪火,眼神能狙人。
当然,咱们章总一定认为老子胯/下也挂了三条枪的,不然代号能叫【111】?古往今来特情六处一代一代的王牌特工,有哪个敢自称三个壹的?
这座院子里已经没有规矩、道德或者长幼尊卑,丛林就讲丛林法则,谁厉害谁了算。
“老子身边的宝贝儿,我的人,你敢碰一下,我切你手指;你多看一眼,我剜你的眼。”章绍池看着波奈温,余光瞟着毒王。
那边有人可能不怕死地挑衅雷组长了,试图摸上去搜身。
雷魄眼梢含冰:“你敢。”
那几个马仔也未必不怕死,是真的没见过世面、不懂事,就鲁莽地以为,这院子里长相英俊的男人就弄不死他们。
章绍池眼锋一扫,突然提高嗓门,盯住了悄悄往外挪动的那位刘Sir:“你站住,你跑?”
所有人闻言全部回头。
枪口“唰”得全都指向章总视线所及之处。
章绍池不是开玩笑,抬手指着:“刚才还在我脚边三尺远,跪着给老子舔鞋,一转眼你夹着屁跑到门边了?刘、警、官,你跑什么?”
重音很不善地落在“警官”二字,足以让许多心虚的人“咯噔”一下,心惊肉跳。
刘Sir瞪眼反问:“我没跑。我,本来就在这里?”
波奈温冲过去,把人拎着脖领从门槛又提回来:“你子也不能离开,你子他妈的也是警察!”
刘Sir突然赤红脸:“我不是啊,我是诚心诚意为老板做事,香港和内地都已经通缉我了,这件事你们可以查!”
这节骨眼,谁有时间和耐心去调查真相。
“我就怀疑此事蹊跷。”章绍池虎视对方的眼,目光锐利带刃,“这个院子里,今天是谁莫名其妙地突然闯进来,跑到咱们冒叔面前投诚的?这么巧啊,我们这些人在这儿倒霉受审,无端被怀疑,这节骨眼上这间屋子里竟然有一位警、察。”
“监控了两年毫无作为,你早几日不出现,晚几日不出现,冒哥这么重要的日子你一个前任禁毒局警察踏进这个院子,这里就发现有人私藏联络器、私发信号、甚至可能已经把我们这些人的位置和情况全部透露给了香港警局……你想要干什么?”
刘Sir:“你……你血口喷人!”
“老子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喷你?”章绍池眼都不眨,“鼠辈诈降的雕虫技,弄个无名无号看不清脸的视频,就想在这条道上骗饭吃?你身上要是没装零件,你怎么敢来?”
裴逸:“……”
吴廷冒的眼珠针缩,暗抖。章总几句话杀人不见血 。
裴组长这会儿被章总紧搂在怀里,原本摩拳擦掌准备干了谁,现在已经哑火,可以闭嘴歇着了。
自己身上的漂亮衣服,应该也不用脱了。狗急了上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他身边这位。
吴廷冒斜眼瞟章绍池一眼,心神不宁。个个儿巧舌如簧,他无法信任任何人。
吴廷冒:“章老弟……”
章绍池一脸隐忍,终于侧身凑到毒王耳边,悄悄话:“老弟这趟也带了玉料和檀木的大货,没有走官路,不想被查。冒叔您看着办吧,我也不想有损失。”
吴廷冒回以狐疑的眼神:是吗?
章绍池继续悄悄话:“我手头紧,您知道我公司的事?我不能再让警方查到货,担不起这个损失……那个条子突然出现,就一定有问题。”
裴逸:“…………”
他完全低估了自己的伴侣。
什么叫一本正经地胡八道,今日大开眼界。
男人挑灯骂战,全凭气势和嗓门。刘Sir在气场上就被碾压了,一脸狗血气得发抖,也声嘶力竭:“污蔑,胡!冒爷,冒爷!这个人他有问题,他是奸细,他肯定是警察!”
裴逸笑得发癫了,一双眼眯成月牙:“啊?”
刘Sir:“他才是警察,我不是,我不是……”
裴逸一脸忍俊不禁,转头问身边的:“这位阿Sir,谁是警察?”
被剥成光/猪的那位富商,耷拉着一身白肉气急败坏,抬头就指刘Sir:“他娘的,就他一个警察!还能有谁!”
雷组长从始至终就在对面坐塌之上,参禅坐,不掺合无聊的吵闹。
漂亮的羽睫下抖出精光,雷魄:“搜他的身么,检查他的牙齿、耳廓、喉结、鼻腔,每一根手指的指甲盖,都挖开看一看,有没有窃听纽扣、定位器和通话器,一查便知。”
裴逸心,干爸爸您厉害。
送黑诊所,上手术刀啊。
他身边的章总甩出一句:“把他腚眼儿也扒开查一查。现在的条子都学得精明着呢,也没有这方面忌讳。你们这些人可以把货夹在那地方,他们同样也可以把东西藏那里!”
作者有话要:
(; ̄O ̄) 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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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Chapter 97 [VIP]
Chapter 97. 睚眦必报
几名手凶狠地扑上, 装模作势就要剥俘虏的耳朵和指甲盖了。
刘Sir叫嚷着“冒爷我是投奔您来做事的”, 终于让吴廷冒开口了,以眼神制止, 别在老子面前玩儿这些无聊的闹, 有什么用?
吴廷冒端坐正堂, 身后佛龛和烛火衬托,腾出一股阴冷、森然的气势。
老家伙一指外面, 大殿台阶之下。
“我养的这头孟加拉虎, 名叫贾芭。我驯养它十年,当然和一般老虎不同。它的嗅觉堪比警犬, 能闻出几种高纯度化学合成品的味道, 红冰、海/洛因、麻/果的味儿……它还能嗅出警察身上偷装的金属零件, 那些窃听器、通话器还有信号收发器!所以我走到哪都带着贾芭,它就是我的眼。”
举座皆惊,仿佛都已经料到这老疯子想要做什么。
冒爷步下台阶。老虎贾芭后腿肌肉流畅地舒展,奔向主人, 摇头摆尾蹭脖儿毛, 最后来了一招亲热的双掌搭肩。
“你们这些人,一个一个过去, 让我的贾芭闻一闻,舔一舔你们身上, 有没有可疑零件……身上干净的, 你就会安全;倘若装了东西,身上不干净, 贾芭就专门咬不干净的内奸。”
有人当场吓尿裤子了。
有人在屋里双腿蹬地坚决不迈出门槛,“我不干,我不碰那只老虎!……老虎是你养大的你他妈的当然不害怕,我们不是内奸我问心无愧!……”
吴廷冒脸色发阴,老谋深算的眼缓缓移向章绍池和身边的裴少爷。
你们两位,敢吗?
不敢啦?
知道怕了要实话吗?
这场软禁让施暴者与被困者的承受都趋于极限了,就是钝刀子磨肉,暗搓搓的折磨与试探,步步惊心。深刻的怀疑,一直凝在毒/枭大佬的眼底,是想逼到他心目中的嫌疑犯撑不住了尿裤子跪地求饶吧!
或者,驰骋江湖这些年,见过的毛没长齐的年轻人多了,不需要证据,冒爷只凭眼力和直觉就盯死目标。
“太可怕了,我怕老虎!”裴逸双臂交叠护住胸部,捂住自己脆弱的心肝,“我是穿得像羊么?你们都穿成熊样儿,只有我穿得白色衣服,我才不去逗那只老虎呢。”
吴廷冒:“你怕?”
“有人不怕老虎的啊?我家里猫都没养过。”裴逸很认真地争辩,“我不送死。”
贼心未灭的波奈温,断他的唠叨,压低声音调戏:“怂货,怕虎啊?让老子疼一疼你,让我睡一晚,我就放过你……”
波奈温是暴露了真实心思,看这年轻少爷也不像条子,肯定不是香港禁毒科的警察,内地过来的就更不像,大陆Y省G省那边,哪见过这种夜店网红头牌风格的警察?
裴少爷又漂亮又浪,身材却又结实,透着一股蹿鼻子的“膻”味!这口香肉咬起来就太诱人了……波奈温就是有点精虫上脑,在他老板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向俘虏索要性/贿赂。
裴逸对那马仔翻了个白眼,转身乱滚带爬,很怂地遁到章总身边。
场面太棘手了。他不想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了自保被迫痛下杀手,拧断那只大猫咪的脖子,彻底暴露了。
章绍池一笑开口:“冒叔,您跟我,还来真的?”
吴廷冒:“我养的畜生我了解。你干净,你就安全,你怕什么?”
章绍池眯眼:“他毕竟是畜生。万一不幸遭遇什么,回去怎么跟赵老总交代?”
吴廷冒冷笑:“呵,你们赵老总在美国被抓了吧,回都回不来,还用交代?”
躲不过去了。
这就是图穷匕见,借虎杀人。
章总攥了裴的手腕,轻轻揉搓,悄悄示意:一桩事,不用怕。
一盘可口的夜宵,“虎皮蛋糕”点心,怕什么?
在这丛林中闷热无风的夜晚,章总穿得一件浅麻色的当地风情的罩褂,麻纱的轻薄质料,有型有款。这层很薄的褂子,很像生宣纸微微洇出背面的山水,洇出健美、结实的胸腹轮廓。
章绍池拉着他的少爷的手,缓缓走下台阶。对待强壮凶残的猛兽,就要回以更强壮、更霸道的气势。
当地带团进林子的导游,也会这样叮嘱无知的游客,见着熊啊豹子的,不要乱跑,跑也跑不过,张开双臂用咆哮怒吼去震慑野兽,用气势吓跑对方。但是不会有人教你如何对付一头虎。遇见老虎,气势算个屁?就念经超度但求速死吧。
贾芭的后腿撑起来了,盯视,警惕,还有些懵圈,竟然有人类敢下场挑逗?
章绍池站在台阶的最后一级,高大的身材遮住殿内的人影和灯火。灯火衬托他和裴逸的影子,肩膀镶了一层光晕。
老虎注视,迟疑了。章绍池微微一笑。
其他人都躲在屋里,那些马仔手里有枪也不敢造次,漠然地看一场你死我活的剧目;像古罗马城里残忍的贵族,坐在斗兽场的观众席间,看角斗士与猛兽嗜血拼杀。
老虎左右徘徊,在男人灼灼的逼视下,食欲和战斗欲都被逼回去了,不知所措:扑还是不扑?
任何一只大猫,被罩在章总两道视线的靶心,就从捕食者变成自己就是那只猎物,被盯得没处躲,把视线挪开了。
贾芭皮毛颤动,腹部发出起伏的咕哝声,张嘴了个无声的哈欠:好累啊,大爸爸。
章绍池咧嘴笑了:Good Boy!
章绍池伸出一手,动作慢而平稳,手掌平直摊开:宝贝,你来。
贾芭侧过头看别处,就是休战的意思:我是有尊严的猫我很傲的,你别招呼,我就不过去。
所有人都看呆了,大气都不敢出。
裴逸牵着男人的另一只手,手心全是汗。他在慢镜头一般的扑杀前奏下屏息,眼都不敢眨,脑内甚至已经筛选出三步扑杀的清晰步骤。那头虎但凡暴露出一丝野性,扑来的瞬间他一定会推开章总,三指直插虎眼,错肩躲过牙齿和爪子,再双手扼颈勒毙……
然而章总今晚就不准备让裴组长显摆技能点。
“过来。”章绍池很自信,再次勾手。
那虎当真就像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一点儿脾气没有,慢慢吞吞凑上来了,粗糙带刺的舌头舔了男人的手。
随后献上一脖子软毛,硕大的一颗好头颅和皮毛蹭向章总手里,腰上,腿上,允许抚摸和亲近……
章绍池满意地一笑,拍了拍贾芭的头,还有肌肉发达的肩膀。
裴逸就躲在后边,露一颗脑袋,半张着嘴,无话可。
这是巫术吗?
这是佛家的旨意吗?
吴廷冒像正堂中间的一尊泥塑,脸上一颤都不颤,天意啊——
章绍池这混账玩意儿,早就听是燕城一霸,绝不是一般人,不能动,这是佛旨。
所谓的老虎贾芭能顶警犬、能够嗅出奸细的气味,恐怕没有人信这番鬼话。这就是毒/枭要弄死嫌疑人的借口,而且吴廷冒不是第一次玩儿这种残忍血腥的把戏。
你敢去,就做老虎口中的美餐。不敢去,你就是奸佞,当庭乱枪死。
老江湖也有翻船的时候,冒爷在这步棋上输了一招。
他一定不知道,章绍池从年轻时候,因为喜欢,就特意跑去燕郊野生动物园,领养了一头虎崽。花钱包办每顿几十斤牛肉的虎粮,养得膘肥体壮,非常尽心时常探望。
那头宠物活了十七岁,颐养天年之后老死在动物园。
重回同居生活之后章总提起过,开手机里的照片给裴逸看,“你离开这几年,除了我爷爷没了,还有一则讣告,那头虎死了。”
多愁善感的裴组长顿时就要掉泪,哭了一鼻子。章总很无所谓地又掏出手机照片,“我又领养了一只,它儿子。”
章绍池用力撸过贾芭,再轻轻一巴掌把这只Kitty扇走。他没有转身,再缓缓倒退上台阶。
周围所有人目视章总,眼神像膜拜神明。
……
吴廷冒气势灭掉了一半,想找台阶下场了,今夜收兵吧。
雷组长从坐参禅的这方地毯上,一下子站起来。“都别走,还没有搜完,奸细究竟是谁啊?”
很俊的脸分明透着阴寒,带有杀意和猩红的血色。
裴逸翻个白眼,似乎也猜到他的前辈要干什么了。对于冷傲清高的雷组长,被怀疑和软禁都是极大羞/辱,今晚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雷组长好像都没长脚,众目睽睽之下掠过人丛。
波奈温提枪一回头,啊?一伙人目瞪口呆,视线都跟不上黑衣飘过时鬼魅的影子。
身法太快了。此人指间假若捏着一把三寸利刃,人丛中随便划破谁的颈动脉、取项上首级,被斩的人丝毫没有抵抗的机会。
黑衣身影扑向老虎贾芭,吴廷冒离座喊了一声:“你、你不要……”
赫赫有名的克钦枭雄,还很少这样紧张失态,生怕下一秒他的宠物猫咪就要阵亡了!
雷组长却没有碰那只虎,双方扑杀的姿态却没有挨上一根毛,贾芭仰面盯视黑影好像凌空砸向它,猛地后撤,吓得掉头就跑,蹿出好几丈的安全距离,回头。
贾芭退了,后腿做出奋力抵抗的姿态,龇牙怒吼,但绝不过去送死,很有智商有眼力价的。
老虎不明所以,弄不懂人类世界的复杂和尔虞我诈,只能目送雷组长傲然一转身,长发一甩,飘飘然就回去了!
死神一般的雷组长重新迈入大殿,波奈温和手下人“呼啦啦”全体后撤保命。
雷魄问:“你的猫闻过我了,我干净吗?”
吴廷冒都不出话,旁边俩马仔像被招了魂,魔怔地点头:“您干净!”
雷魄当然不是要杀那头老虎。
他要弄死的目标不是虎。
雷魄双眼射出杀气,扭头就盯住墙角的某人:“该你了。”
这三字出口,瑟缩在墙边放弃尊严并且极力淡化存在感的刘Sir,神情崩溃:“不,不,我不去啊,我又不是奸细,我是警察!……不,我不是警察,我不是……”
蝇营狗苟,食利忘义,背叛内心信仰的同时坠下烂泥深渊,必然是将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想做人?裴组长代表正义的人界表示,不收。
想做鬼?你却又没有雷组长这样的能耐本事。
旁人来不及阻拦,或者也没想要阻拦。这家伙被当胸抓住衣服,在声嘶力竭的挣扎之下被拖下台阶。
雷魄在四目相对的瞬间,终于面露凶狠,声音却像一片羽毛拂过,很轻,“我告诉你谁是奸细……”
“啊,你,是……你……”
恍悟的一刻,没机会了。
这人像一只臃肿累赘的大麻袋被扔进院子,摔向那头虎视眈眈的猛兽……
阴风,虎啸,惨叫,令人不忍听的恐怖叫声,回荡在天宇。
密林上空,星光点染着夜的华光,鸮声哀鸣。
章绍池搂住身边的裴,默不作声,尽量不再引起任何人注意。今晚应该是熬过去了?
裴逸的眼悄悄滑过伴侣的下半身,膝盖,腿,最后落在章总的一双皮鞋上。
麻布罩褂,宽松的裤装,但穿了一双不太搭配的斯蒂法诺名款皮鞋——老丈人家旗下的生意品牌。
裴逸此时相当确定,“东西”可能在他男人的鞋里,信号定位了。
再坚韧的神经也快要扛不住了,又一个字都不能出来。裴逸把喘息强行压在男人耳边,拼命平复,湿润的嘴唇贴着脸颊,最后在章绍池的脖子、喉结上,亲了一口。
章绍池也搂了他,甚至还像拍贾芭脑袋似的,也拍了拍他的头,挤出一笑。
天还没塌就不算大事,别害怕。
孩儿,我就是你的天。
……
没有人敢往外面多看一眼。有两名客人直接吓昏过去,喂了救心丸抬走。
即便是生性粗鲁残暴的波奈温,也面露畏惧和惊愕,后退好几步,回头求助他的老板:咋办?
“我替你们锄奸了。”雷魄一脸淡然。
“贾芭真的能嗅出来啊,那警察难道真是卧底?他身上不干净。”裴逸掩嘴对他家章总,很大声地讲出“悄悄话”,就是一锤定音,定性下结论了。
“这是意外。”章绍池转向那位地方官副厅长,“那人身上肯定不干净,不是正经的条子,估摸是携带了不属于这片丛林的赃物在身上,气味激怒了老虎,所以……就是一场意外。”
章总把结案报告都拟出了草稿。
厅官也不傻,汗如雨下,点头如捣蒜:“意外,是意外!太可怕了,快、快制止那个老虎。”
“来不及了。”章总一脸正直,郑重地表达遗憾,“这事也不能怨咱们冒叔。老虎毕竟是猛兽,野性难驯。”
“那子本来也不地道,就是自己倒霉……”众人心有余悸,甩锅给死人就是最安全的。
“赏他人道,送他上路。”雷魄声音冰冷,吐出八字箴言。
右臂流畅地划过,都看不清那只微型手/枪是如何掏出来的,从哪掏的。痛下杀招的一刻,行云流水般的优雅。
雷组长一定也忍耐了好久,是想活撕了这个在墓地拍下厉寒江背影的人。
卑贱之徒,今天你不死谁死?
清脆的枪声,终于结束了大殿外惨不忍听的哀嚎,让黑夜重归寂静,夜色更浓。
裴逸自己快要灵魂出窍,好像大池塘里一只虾米似的自觉渺。雷组长是什么人?是和他亲爹齐名的六处王牌,还以一招借虎杀人,眼都不眨一下。
……
池塘静谧,灯影微晃。洁白的睡莲上溅了一泡血。
黎明钟声响起,暗夜出悲悯的佛音。
步步惊心的一夜,在疲惫与血腥中终于结束,所有人都万般想要离开这个不祥而且沾血的地方,不敢多看一眼院落里的惨状……
吴廷冒心知肚明他吃了大亏,好像被那几人暗中耍了,却又有口难言,一切发生得太快。
他当然不会蠢到为了一具已毫无用处的尸首,与雷魄当庭翻脸……
东南亚和北非的几处基地,他在地下工厂和交通线上投下巨资,暗网涉及大宗军火贸易,还要指望雷组长的合作啊。
这件事没完。
“老板,信号消失了,不会那姓刘的真是个奸细?……现在怎么办?”
“撤退,离开这个地方。”吴廷冒声音很稳,不乱阵脚。不会因为自家宠物咬死个人就吓傻了像那些没用的孬种。
“离开,进山。”
在过去,曾经无数次,每一轮警方大规模的剿匪行动,毒/贩马仔就一哄而散,分成股没入深山老林。这是一场长期的艰苦的游击战,货和人全部藏进难以追踪的密林深处,许多秘密的通道,村庄,无人知晓,警察根本就找不到……
吴廷冒扫过堂下的那七八人,掠过章总和裴少爷:“一起请上车,全部都带走。”
裴逸平静地捋一捋手指,毒王到这地步都不肯将他们放行?
货总之不会装在大老板自己身上,在别处嘛。
“大货”已经上路,黑暗的灵魂在风中呼号。交易途中不能走漏风声,才要严防死守寸步不离,把他们这几名嫌疑人像捉野生动物一样包装笼,禁锢他们的行踪。
……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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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Chapter 98 [VIP]
Chapter 98. 血海深仇
山岭上一声狗吠, 村庄中许多家犬一呼百应。
“谁啊?人回来了?”正对村口的屋主, 警醒地探出头来,裸着上身像是刚从炕上滚下来的。
“没什么, 押货那两辆车回来了。”同样当地人扮的中年男子, 随口一句, 压低着头,看不清脸。
男人肩背一只长杆状物, 用暗蓝色花布包裹着。当地人上山携带qiang支都是这样, 稀松平常。
“回来了?……哦。”屋主嚼着烟叶子咕哝,还以为路上出变故呢。
屋主转身刚阖上门, 脚步突然顿住, 眉头拧出疑虑, 顺手抄起门边的枪。
“诶?你等一下……”
刚才那位过路客,乍一看很像村民,但就在低头缓步走过矮墙时让充满警惕的屋主察觉了:这男的个儿有点高啊?已经远超当地男子平均一米七三的海拔了。
但凡个子高于一米八的男子,在附近转悠都会吸引人多看两眼:要么是练家子;要么, 就不是当地人, 是从北面那个更强大富裕的国家,潜入边境线的危险人物。
屋主话音未落, 过路客转身了。
涂了灰绿色伪装的陌生的脸,一双眼很平静, 就像问路讨一杯茶的。
也不算搭讪、辩解或者再掩饰, 黑影闪电般出手了,手臂像大蛇交颈一样缠上来, 强健、有力,把屋主的脖子死卡在肘关节之间反向摁倒在地,扼住一切试图挣扎的动作声响……
一条腿再用膝盖凶狠地砸向胸部,暗夜里甚至辨识到肋骨折断、插/穿肺部的微响。
锋利的手指扣住脖颈,“咔”得拧断,无声地结束战斗。
短短几秒钟。
一系列动作极为流畅,可惜没人围观看见,这次没有在任何视频监控中留下影像。
这是一条漫长的复仇的轨迹,是属于终结者的凌厉手段。而且,父子之间出手的动作和步伐都像极了。
厉寒江擦掉手上的血,把那个没气了的累赘尸首拖走,拖进屋后的泥坑。
处理之前,先摸出对方身上的手机,还有房内的通话装置。拽过死人的手指,用指纹解锁再迅速取消密保……
他迅速离开山道,没入荒野林间。这里到处都是哨卡,还有乱吠的狗子,不能再露面了。
空气中弥漫了一股淡淡的古怪的味道。
对于有经验的林中猎手,他们闻味就能辨识方向:这里许多村落,都是家家户户串联的制毒村,阴影笼罩这片大地,遮天蔽日。
裴现在到达哪个位置了?
根据某人携带的定位、跟踪显示,应该也在附近不远了,就要汇合。
……
山中某地,火光幽暗,人声嘈杂。
跑路转移的紧张气氛,都挡不住那群粗野的雇佣兵在颠簸的路途上肆意发泄怒气。
喝酒,摔瓶子,还不停嘴地抱怨骂娘。
这些人,本来就是一群见利忘义又见色起意的家伙。道德上无需尺度,精神上也没信仰,每一天都好像把人头提在手里。在这条路上走得久了,甚至缺乏对生命与尊严的最底线的敬畏。
车队还挺豪华的,搞毒的从不缺钱。性能先进的军用越野,外包装使用褐绿色迷彩喷漆,车头有装甲,攀山越岭都不在话下。
裴逸用指关节稍微敲敲、摸摸。车身加厚钢板,防弹玻璃,反雷达探测,什么花样儿都有。
后厢塞满枪支弹夹……不会比我方边境大队的装备差了。
那几名被劫的厅官和商人,大吵大闹之后,被强行注射了麻醉针,此时在房车后座上不省人事,呼呼大睡呢。
明早天亮醒过来时,一切混乱都已结束,就当成啥事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过。
干完这票大的,歇两个月暂避风头,日后再卷土重来……一定要顺利走货,千万百计绕过警方的围追堵截出货!赚到佣金!
所以,老家伙到这地步都没有痛下杀手,没有屠城。终归是惦记事成之后有所转圜,黑/道上的红利要赚,白道商人的身份也舍不得丢啊。
裴逸静静地坐在帐篷中,帐外火光映在他的脸上……
余光中闪过持枪盯梢的马仔,盯他每一个动作,等他露马脚。
他已经做好最坏准备:擒贼先擒王,先抓再。手头也没有本部门的介绍信或者联合行动的令牌,别管上锋指令了,他想抓“虎王”。
所有人都没注意,走走停停历经两次途间休息,他们这伙人里面少了一个重要面孔。
那群马仔人盯人也给盯丢了,一直以为那位最难搞的雷组长是和裴少爷睡在帐篷里,而裴逸误以为雷组长睡在装甲车里了,不是吗?
波奈温故意从帐篷外面路过两次,眼带邪光,酒气冲天,终究顾忌到这块香肉已经名花有主。
这厮没胆挑衅,顺手抓了那年轻男孩——曾经给裴少爷洗过脚暖过床的——就是刻意泄火与发泄yin欲。或者更深层的,一个色厉内荏的男人试图掩饰数时之前的惊心动魄,精神恐慌,只能向更弱更无辜的人下手。
男孩连声痛叫,高高低低的呜咽在火光中徘徊,后来被欺负得发不出声音。
“搞什么?”章绍池终于表露不悦,“还是个孩子呢。”
简直是一群未开化的人兽。
男孩坐在火堆边,瑟缩着肩膀,眼带泪痕又对章总露齿一笑,早就习惯这样的耻/辱。
章总丢给那孩子一袋真空酱牛肉。可能天生就对这样没爹疼没娘爱的屁孩,有保护欲望,某种“父爱如山”的保护欲,最看不惯欺负弱的。
裴逸一笑:“这么会疼人啊?”
章绍池反问:“我当初没疼过你?”
他的裴如今不会陷入这样的困境了。他的裴长大成人,强壮有力,而且聪明坚韧,在任何情况下都有足够的能力自保。
装甲车门开,吴廷冒露出深沉的脸,扫视周围,心绪一刻都不宁,总觉着不对劲。
老道的江湖经验与老奸巨猾的性格,甚至就是直觉,让大佬终于再次生疑。
令他起疑的最重要原因:章绍池那家伙,和身边的情夫,也太镇定了.没有喂麻醉针都不吵不闹一派安静祥和,被俘虏软禁还赖着舍不得走,黏着毒/贩子跑路?
“奈温,我再看看,廖警督的照片。”吴廷冒突然开口。
“您以前看过,确认过,我又不会弄错!……”波奈温咕哝着,在老板面前还算收敛,掏出手机翻照片。情报来之不易,目标照片独此一家。
吴廷冒拿过手机,端详。
这是隔着车窗玻璃的偷拍,不太清晰,很久远的回忆。照片中的女子不是青春年少了,但气场斐然,一头披肩卷发风姿潇洒,红唇醒目,顾盼神飞,驾车时还夹了一根电子烟,手指修长。
波奈温不甘心地磨牙:“可惜这次给六处姓陈的动手,那颗炸/弹竟然没弄死他!”
吴廷冒:“你在炸毁车辆里发现的病例,到底怎么写的?”
波奈温:“提到某家医院,我们的线人查过,但医院档案早就销毁了,娘的。”
“出生年月呢?到底多大年纪?”
假若弄错了,根本就没有一个神秘孩子,死得就只有老毒王的爱儿,这么多年吊着一口气疯狂寻觅试图复仇的变态欲/望就是一场空啊。山涧的一汪月色,一掌就击成碎片,白花花的散了。
“已经成年了?”
“按查到的生日推算,二十岁毛头子嘛。哦,不,当时只有二十多,这都过去好几年了,三十了吧?”马仔自己算数不灵,脑子混乱,“能有二十八岁?”
火堆劈啪作响,杂音相当大。
低声交谈的人很大意地认为,方圆百米之内坐得都是一群庸人走卒,就以为没有人能够隔着火堆,很远地,捕捉到他们的嗓音、辨识口型。
夜晚的山风掠过面庞,化作一声尖锐的哨。
波奈温吐掉烟蒂,对老板表忠:“大不了就再上一颗炸/弹……就像当初,那辆车掀翻下悬崖,炸成粉碎,渣都不会留,哼,结果还要弄具假尸首,切成肉块块,吓唬那帮条子……”
裴逸低垂的睫毛在火光中微抖,极薄的唇抿成一线。
平时微粉的唇色,被牙齿从里面咬到发白了。一点血丝流入齿间,他自己用舌尖舔掉,尝到那股咸腥的味道。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尖锐的利器插/入心口。
一刀,一刀,他已经麻木,脸上完全不会有表情。皮糙肉厚,百毒不侵。
吴廷冒突然抬头,隔着火堆:“孩子,你看看这个!”
手机又被击鼓传花似的递到裴少爷手里,照片赫然在他掌中。
章绍池也忍不住眼神飘过来,又刻意地别开头,假装毫不在意,并不想看,没有兴趣,看了也不会难受的……
像吗?
照片中的面容、轮廓、手指、身材,会长得很像吗?但凡血缘至亲,照片就摆在面前,按图索骥一定会找出无数相似点,越看就愈发相像。
吴廷冒扬起嗓子:“你认识这位Madam?”
裴逸:“谁啊?”
“就是害我爱子的仇家。”吴廷冒感慨当年,“老子私底下,其实,很尊敬那位女督察,她非常有本事……可惜不是同道中人,不能与我志同道合共谋事业,不能为我所用,不愿合作,不是她死就是我亡啊!可惜。”
“是啊。”裴逸点头,“督察应当是和深夜扫墓的男人,志同道合共谋事业了吧。”
吴廷冒盯着裴逸的脸:“孩子,你今年多大年纪?”
裴逸平静地:“二十九,我快三十了。”
吴廷冒相当意外:“看着不像,我以为你才二十?!”
裴逸笑得胸口微抖:“我就是脸长得嫩,脑子也不太聪明,白活了三十。”
我都三十岁了。
此仇不报,枉为人子。
裴逸的唇划出漂亮的弧线,笑得很俊,甚至不想再继续撒谎或掩饰,你能奈我何?
冒爷,你碰巧猜到过程了吗?
你也能猜到结局吗?
吴廷冒深深地点头,不知还需要问什么?怀疑,混乱,却又难以置信。不可能,天下会有这样荒谬而巧合的场面?这不可能吧。
“老板您放心呗,只要找着视频里那男的是谁……哼。”波奈温是真的脑子蠢,都没转过弯儿。这家伙露出嚼槟郎弄成乌黑的牙齿,冷笑,“他们死期就到了。”
大战前夕最后的宁静。除了风声,火声和虫鸣,四周死寂。
橘色的光芒不断映上裴逸的眉心。他的视野就是一块狙/击镜,自带十字准星,不断移动,摇晃,最终移上波奈温的头颅,眉心处,在脑海里“咔”一声对焦。
是,有人的死期到了。
裴逸的眼睛里猛然洇出湿润的一刻被身旁的男人突然伸出巴掌,一把抓到怀里。
章绍池是察觉到裴逸发声哽咽、情绪几乎崩溃泻出的时候,捏住他下巴,罩住了他痉挛发抖的嘴唇……
就用强迫的舌/吻和齿间喘息,把那些很不自然的抖动,全部堵了回去。
裴逸闭上眼,两层睫毛都染上湿润的东西,紧绷的面容无法放松,一手推拒却又被他的爱人攥住腕子,压下去,让他就范。
狰狞的表情,剧烈的心跳,恰到好处地都淹没在这粗暴的吻里。
章总“顺便”吻过他的眼皮眼角,不留痕迹地帮他舔掉了一滴眼泪。
“该歇了……陪老子回去睡觉。”
章总把裴少爷夹在胳肢窝底下,众目睽睽之下恃强凌弱,直接拖回帐篷陪/睡,拽上门帘子。
拥抱,亲吻,用最大声的喘息来掩饰突如其来的失态。
裴逸哽咽失声,紧咬着嘴唇抑制巨大悲痛,再次被章总堵住他的嘴,安慰他。
别哭,宝贝不能哭……
生死相依的伴侣,在大战注定来临的一刻舔舐彼此眼底的血光,舔掉心头的怯懦,十指紧扣。
持枪的马仔就近在咫尺,隔了一道布帘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帐篷的门帘不牢,下方还有一尺空档,透出他们的腿和脚。
章绍池不得不把裴逸翻过来,压在充气睡袋上。
门帘下那一尺空档,只看到揉成皱巴的长裤,还有两人交叠一起的腿。
章绍池用力吻着,掩饰着,让裴逸有机会放出压抑太久的悲声,啊——
啊——
裴逸终于有机会嘶吼出声。
像中枪的猛兽,抓住自己胸口,他弯下腰去用手肘撑地,艰难地平复无法控制的生理性的颤抖和悲痛。
章总安抚他过分哽咽的动静,最后不得不捂住他的嘴。
裴逸用一双眼话:没事。
挣脱嘴巴,他用口型道:我gan死他祖宗十八代,我活剐了他们。
章绍池用力吻住他的唇,耳语:“宝贝再忍一忍,坚强点儿……我爱你。”
……
波奈温从后车厢抓出长/枪,拉栓,装弹。
这名经验老道的职业杀手,随时不忘记往随身的背包里塞满备用的手/雷和弹夹。
吴廷冒坐进防弹越野车的后座,沉默三秒做出决定,吐口三个字:“做掉他。”
波奈温:“谁?”
吴廷冒毫无犹豫:“那个年轻漂亮的。”
波奈温:“您觉着他能是……条子?”
年轻人眼里两束无惧的火光,让毒王畏惧了。冒爷的手指在皮质椅背上划出白痕:“做掉他,你动手,现在,多带几个人。不必管章老板,做掉年轻的那个。”
一声冷枪,所有人惊起,从角落里蹿起来。
阵型大乱,以为遭遇到伏击。
“谁?谁开的枪?……有耗子?!”
“没,不是不是。”有喽啰战战兢兢汇报,“报信儿的,枪走火啦!”
“你妈X走火了!”波奈温暴躁地踹了一脚。
喽啰扑到大老板面前汇报:“不不,不是边境的条子,是咱们在山里的工厂,咱们基地,起火了啊……已经起来,警察找到那里了!”
吴廷冒有半晌都没出话。
“雷组长呢?”
“在帐篷里睡觉啊?”
“他、他不在帐篷里啊。”
“他在不在后面车里?刚才还在车里!”
“这个人呢?!……他早就跑了!”
吴廷冒如同遭遇重击,脑海里迅速绘出方圆数百公里,整片东南亚疆域,他所拥有的地产、种植园、制贩村庄、还有制造和走私军火的地下工厂。
情急之下他在计算雷魄其人知晓这其中多少秘密,了解多少张地图……很多,一定很多。
有人恐怕从一开始就惦记着要黑吃黑,不守信用毫无义气,在这最要命的时刻火上浇油,往他两肋上插刀。
好啊,狠啊。
毒王其实不该感到如此惊讶,遭遇重大背叛似的怒火中烧。你冒爷是为谋利,为了积累财富的伟大目标而不择手段,而你精心选择的这位同伴雷组长,不择手段也永远是为这样一个目标:保护他想保护的人,夺回他想要收复的荣光——吃掉你一群毒/贩算多大点事?
吴廷冒给波奈温丢一眼神:雷魄不在正好,你留下,料理后事。
褐色装甲车迅速发动,沉重的车胎飞甩出尘土,车队上路,走。
波奈温甩头示意几名马仔跟上,动手,清理耗子。
这人轻拉枪栓,像林间猛兽捕猎前的伏击行进,缓缓地,一步一步,靠近最大的那间帐篷。里面有一团微弱的灯影。
一名马仔挑开门帘,波奈温端枪就是一梭子爆射,啪啪啪啪。
“……”
帐篷里早就空无一人,影儿都没了。
睡袋上却还摊开着衣物,刚才两个男人仓猝办事脱下来的麻布衬衫,还有一条裤子?
从外面的空档瞄过去,衣服凌乱,场景暧昧,还以为章总和裴少爷抽着事后烟,躺在睡袋上亲热缠绵呢。
杀手的瞳仁骤缩:“妈X的,是他们俩!……没跑远呢,搜!”
月下虫鸣窸窣,草丛风声四起,一条径上铺满华美的银光。
这才是大猫优雅地追踪猎物,无声潜行,伏击前最后的一段宁静。
一名马仔持枪挨近灌木丛,毫无防备之下脖颈突然被一尺长的□□扎入,捅穿!
血洞喷射出肮脏粘稠的液体。试图发声的嘴巴被一条结实的手臂和一只大手死死勒住,扼颈,压胸,扑进半人高的草丛。
猎物甚至没有一丁点机会反抗,只剩下两只脚丫在草丛间蹬踹,挣扎,一阵神经性的抖动,树丛重归寂静。
林间站起来的,活像一头“野人”,面目有点狰狞。
半luo的胸膛上溅着血光,身材健美,面容刚硬。
草泥伪装的脸膛上,只能凭借这双细长的眼和褐色眼珠辨认出来,这是章绍池。没衣服穿,是因为那件时髦的麻布褂子留在帐篷里挡眼了。
侦察兵三招制敌的路数,英勇不减当年。
恶战之际,不会对敌人再留一丝怜悯,没有试探或劝降的过程,也不必恋战。就像毒王自己所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当然是送你们几个蠢货赶紧上路。
另一名马仔回头,光线很暗,眼膜上还留有火堆的耀眼光斑,眨了几下眼才确认,同伴不见啦?
刚要发声示警,一只凌厉的手,五根坚硬的手指带着阴风袭来,让这家伙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都没弄明白自己怎么上路走的。
五指像是往这家伙颈间一抓,就是大猫突袭猎物时用犬齿或利爪制造的致命伤,足够了。
枪支再次易手。被扯断气管与动脉的马仔软绵绵地栽倒,丛林里又多了一具无名尸。
波奈温发觉脑后阴风一甩,情势不妙。
回头面对的,就是暗夜里偷袭的拳脚,上身已经没有衬衫的章绍池就用铁血的眼神和飞袭的膝盖,狠狠砸向这名杀手的胸膛!
波奈温眼里爆出惊怒和暴躁,横行江湖多年的经验与身手让他瞬间反应,用手肘和铁拳格挡,迅速转入反击。
发疯似的抡,飞膝。
两名身型都健壮如牛的男人,眉骨上飞出的血痕让面孔都无比狰狞,镀了银光的肌肉在肩头鼓胀。月下厉鬼嚎叫,生死之战。
章绍池一肘横击对手的鼻梁,这一下就歪鼻骨。
波奈温腾出手来,枪口就要击发时被人往上掰住了!
强势的手劲几乎将枪/管往上撅出一个弧度。
而掰住他枪管的年轻男人,十指因过度发力而紧绷、煞白,让他的枪就在眼皮底下被眼花缭乱的手法“拆”了。
还想击发?裴组长就手就把这厮的枪拆成零件,再像甩一堆破铜烂铁似的甩进草丛。
黑眉细目,冷若冰霜,极为英俊的一张脸,眸眼深处却夹杂忧伤,饱含了少年时代就浸透人生的心灵创痛与沧桑。
踏着一地沸水与火眼,挫败与孤独,一步步走到这个地方。人生之路仿佛命中注定站在这个节点上,眼前就是狰狞的峭壁与浓墨似的深渊。
“你?……啊……”
波奈温是干脏活的出身,性格狂妄自负,习惯于暗中动手而不屑于大喊大叫,察觉到陷入以一敌二的绝境这时想起向远处呼救,来不及了。
他太自信了,或者,他完全不了解北非黑蛇是什么人,没见识。
一条麻绳缠上他的颈间,让他在喊出声音之际被拖入草丛。负隅顽抗的身体在草丛间剧烈反抗,压平了一大片植被,着实让章总在制服过程中也出了一身汗。
这条卑贱的性命,之所以在这场遭遇战中坚持得久一点,仅仅是因为,裴组长需要抓活的,聊几句。
“张大眼睛看着我,我的脸,眼熟吗?
“我长得像她吗?”
裴逸轻声问。
波奈温脖颈被锁,眼球暴凸,此时似乎已经明白了。
裴逸眼里染着明早朝霞的美景与欢颜,神情大悲似喜,泛出一层紫血:“是你装的炸/弹,是你杀害了Madam。”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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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Chapter 99 [VIP]
Chapter 99. 声东击西
前方车队分明还没走远。然而汽车的轰鸣声恰好压住几个男人在树丛深处斗、挣扎的粗暴动静, 以及可怕的咆哮喉音……
章绍池的脸绷得通红, 一双铁臂发力纠缠,将那力大无穷的杀手像拖一头野猪一样, 拖进树丛后面。
波奈温暴凸的眼珠里, 那排车灯在凌浓烈湿润的雾气中, 模糊了,飘远了。
这个横行疆域也有十年的杀手, 喉咙发不出声, 最后一丝被救的希望终究被恐惧和绝望淹没,就像他从前曾经无数次的, 斩断别人的希望, 冷血地结束最高贵的生命。
裴组长的怒火足以焚山, 将这片森林燃尽,再烧焦恶魔的头颅。
你认识我吗?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要找的人,不就是我么?”裴逸直面北缅杀手的眼。复仇天使回来了。
有人或许察觉到这边的异常动静,却没有人乐意再冒险瞅一眼同伴的死活。用沾血的金钱收买的佣兵, 关键时刻猢狲一哄而散, 为了保命,
最后一辆车的尾灯终于消失在白雾深处, 山间只剩下零星的鬼火,山风呼啸。
“我不会让你死那么快。”
“人身上有多少根骨头, 多少块肉……”裴逸声音沙哑, 但凶狠地,“我来替你数一数。”
裴组长然后把他家章总支开。
你办完事了, 你走开。
不需要外人围观。
章总自己也不是很想在现场围观。他蹲在一旁擦拭胸前的血迹,遍地捡拾能用的武器枪/支。
一地皎白月光,今夜却永远无法宁静。
暗夜划过一声声凄厉惨叫,把树顶上歇息的一只猫头鹰吓得掉下来了,扑棱着翅膀飞跑,远远地,换一棵树睡觉。
惨不忍听的动静最终化作厉鬼嘶嚎。
章总一开始都有点毛骨悚然,很不习惯,绝对不会因嗜血而感到兴奋。
他却又突然万分的难过,锥心地疼,因为深爱一个人所以感同身受。受刑者的每一道哀声,都是行刑者这些年的挣扎与心灵创痛。
每个人一定都宁愿,自己从未经历这些创伤,一生都享受平静安宁,明月清风。然而不是每个少年都有那样的幸运啊。
章绍池在内心默念,以后对他的少年更好一些,再多疼爱一点,不再经历任何痛苦和挫败。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他都没敢回头看,咳嗽了一声:“好了,差不多了。”
“宝贝。”
“够了。”
苦海无涯,我佛慈悲,会宽恕这一切。
……
半晌,终于消停了,听不见声,周围草丛里虫子都不敢叫了。
章绍池起身回头,身后的一条月光径下,浴血的修罗蹒跚而来,那样子相当恐怖。
裴逸好像浑身都溅上血,双手十指浸红,只有面色苍白如雪,双眼大睁也像受到强烈的催磨,摇摇欲坠。章绍池赶紧把人撑住。
裴逸别开脸,躲开了:“很脏,别碰我。”
章绍池:“好了,都过去了。”
裴逸无声地点头。
章绍池:“都结束了,没事了,我们离开这里!”
他用帐篷里的衣服帮裴擦脸,擦手,不断低语安慰。就让黑色的血永远留在这片浸血的土地,一切就都结束了,我们仍然认识回去的路。
裴逸一手撑着树干,弯腰呕吐,把胃酸都吐光了,眼泪覆盖了一脸。
只能用稍微干净些的上臂挡住眼睛,多少日子压抑的情绪愤然宣泄,在浓绿色的山间,凌紫雨一般的雾水中,头抵着云杉的树干,放声大哭。
嚎啕了很久,哭到筋疲力竭。
章总不得不给这闹脾气的孩儿擦鼻涕。
裴逸甩了甩头,眼眶肿成两个红桃,抹一下鼻涕:“他都交代了。”
章绍池还以为波奈温交代的就是怎样对警督下毒手。
“你身上带的联络器还能用?”裴逸突然问。
“谁告诉你老子身上有联络器?”章总一本正经地装熊。
“别糊弄我。”裴逸呵斥道,“组长很忙的,别耽误我的时间!你也快交待。”
章绍池量裴先生这一脸一身的血气狰狞,不交待会死这儿吧?卧槽。
他哼了一声:“嗯。”
“他交待了冒爷窝藏大货的‘仓库’,三点连一线的几个村子。”裴逸很严肃得,“看这地图上,距离并不太远,就在山里,是克钦掸邦两省交界很大的制毒窝点,路线车程可以达到。”
“看他表情应该没有跟我撒谎了,就是这里。”裴逸再次很肯定的。
章绍池更深地点点头。裴组长刚才估摸是把那个血债累累的杀手给凌迟了……这手段,什么情报是问不出来的?
赤luo带汗的胸膛在月下反光,章总起身:“走,端他们老巢。”
裴逸:“我们人手太少,起来怕火力不够,通知大部队突袭又来不及了,怕村民们把货转移。”
章绍池大义凛然地:“你甭担心。”
裴逸皱眉:“你就是单突的侦察兵,被人当枪使,还以为自己是一辆坦克?”
章绍池敲一下鞋帮,终于吐出一句牛B的实话:“老子真的带了联络器,谁是单兵敢出来混的?走!”
裴逸一鞋底抽了他男人的臀:“发你的消息。”
章绍池那时候拾起枪,站在巨大的杉树下。一腔热血气概涨满胸口,眼前掠过的就是这么些年,从到大,银幕上瞻仰过的一系列英雄形象,豪情万丈,意气风发。
那些老黄历甚至可以追溯到他遥远的童年记忆,诸如《红高粱》里面鬼子的我爷爷,以及董存瑞、黄继光与铁道游击队的光辉形象,一个个手举炸/药包,喊着为了人类正义的解放事业,前进,冲锋……
就像他两人现在这样,血染的容貌如地狱修罗,却依然亢奋,双眼放光。人活着确实凭一口气,以及心中信仰。
就着山涧的溪水,裴逸把双手洗干净。
水流稀释过的浅红色从坡下流走了,慢慢地冲刷岩石缝隙,替他洗掉悲伤,渴望今夜的不安宁能换来永生的平静。
裴逸唯独就从杀手波奈温身上,取走了一件遗物,手机。
再次划开手机屏,他盯着Madam擎烟驾车的照片看了很久。真帅啊,而且明艳动人,比他脑补过的还要好看一百倍。
“妈妈真好看,我爸这么有眼光!”裴逸笑得很真实。
章总没话,用力揉揉这孩儿的头发。
……
卫星地图上,在他们看不见的方位,好几股武装车队,在山间公路上用最隐蔽的方式急驰,冲向各自的目的地。
林间鸦鸣阵阵,不时现身的持枪身影让这片山区风声鹤唳,大战一触即发。
吴廷冒的装甲车队接近山坳,当地最隐蔽的洞穴工厂。
这些凭借“前店后厂”模式进行非法制售的基地,除了当地村民自己人,没有外人能够进入,没有警察能找到,不可能的……除非,除非……
吴廷冒在车内紧抓着靠背,山路颠簸,整张脸却硬如磐石。
除非雷组长确实出卖了他们。
雷魄自从脱离特情六处,无处可去被迫隐身山野,也有多年了,共同的困境和红利诱惑,让他们逐渐靠近。
冒爷迫切需要边境以北的一切情报,而雷魄需要在当地生存的人手、给养和地盘。一拍即合,交换所得,各取所需,完美的一场交易。
至于生化试验品,型号先进的武器,走私军火的暗网渠道,这些涉及大国情报机构乃至军方机密的东西,原本就不是北缅一伙毒/贩子能搞出来的,他们没有技术,也没这个眼界。这些年来,吴廷冒也深受雷组长的“提点”,或者是蛊惑,往更深的泥潭滑下去了……
“金三角”毕竟没落了。
昔日罂/粟种植园的繁荣,早就被实验室里高纯度并且花样翻新的化学合成物取而代之。势力地盘一点一点被蚕食,国际上的大货买家已经转移目标去“金新月”,大佬们在技术行业上与时俱进另谋出路是必然的。
吴廷冒在车里不停地电话、接电话:“雷组长几天前就来过,那批枪和弹头运出去了?”
“谁押运的,雷魄着人把那批货拿走了?走的什么路,截住他……海路?”
吴廷冒面色不断变化,嘴角微抖:“他把货先行拿走,这笔钱款就收了,连同老子那一半……他雷魄准备给我留什么?”
“停车。”
“停!”吴廷冒抓住司机的后肩,逼得司机急刹车在山路上,后面两车也赶紧踩刹,差点儿撞上大老板。
不,雷魄根本不可能在这时候,还回到这个基地。此人已经算准了要翻脸,他人少势寡,怎么可能回来与我火拼?不,雷魄如此精明又心狠手辣他绝不会露面火拼,他就不会在这里出现。
吴廷冒突然想明白了,往后一挥手:“不要再往前走,回。”
“回去,我们撤……”
山坳里火光一闪,轰然一声惊天动地,山都崩了。
山崖塌陷似的,无数土石方从上方坠落,砸下公路。百年树龄的巨杉,被剧烈的爆/炸拦腰斩断,横着斩向公路……
前面开道的车被冲击波直接推下了山崖,滚下去了。
“后退,后退!”
车队狼狈地、疯狂地在公路上倒退。不是地震或山崩,是爆/炸。
冲天的火焰突破爆/炸的气浪冲击波,火烧起来了,从山坳间,洞穴工厂的位置。
呼号声,冷枪声,工人和村民从山洞里逃跑出来,有些人身上带着火苗……事后勘查现场很容易就能确认,这里恰恰因为过度开凿,山体内部空虚,本就容易塌陷和崩裂,埋藏的炸/药就成为制造这场“事故”的引线。
包含氧气的巨大空洞,又造成“空穴效应”,火焰穿山而过,气浪足以让现场炸成片甲不留。
“老板,没看到任何人点火啊,是制造车间突然自爆啊啊啊——”
“他不需要亲自点火,他就没有回来过。”吴廷冒不傻,只是被乱一个时间差,明白得稍晚一步,“六处的一流黑客,他炸掉一两个人或者炸毁我的工厂,需要亲自露面?他只要在百多公里之外,手指一动,轻松摁下一个按钮……混蛋,疯子!”
火光,硝烟,尘屑。一切灰飞烟灭。
吴廷冒坐在车中。装甲玻璃极为坚固,在不停作响的劈啪爆裂声中依然牢不可破,但脸上坚韧的外壳慢慢碎裂了。
这确实是他的地盘,他的村落人马,他的洞穴基地,他的一份“不动产”啊。
他被算计了,雷魄掏空货物现金一走了之,随即将这里扫成灰烬。
从毒王面对视频里某个男人的背影放出狠话,要灭掉廖警督“全家老”的时侯,双方翻脸掀桌、分崩离析就已经注定。冒爷恐怕都没想明白,这中间的前情因果,怎么就被老伙计半途突然甩下车了?当初你好我好的情谊呐!
一双尽显老态的眼,映着残火余烬。
“雷组长,你手太黑了,别让我找到你……”
……
山间最隐蔽的村庄,这又是雨后湿泞的夜晚,黑云遮月。
“波厷那边怎么?一切正常?”驻守村落的队头目,在房门口蹲着抽烟,也徘徊焦虑了很久,“没有确切消息啊?”
“奈温还不回来?又死在哪个娼/妇床上了……”头目咕哝,开始狐疑。
“他发过消息,在路上耽搁,就回来。”喽啰。
“耽搁?给丫的电话让他回撤!”
“过,总是不接电话么。”
“……”
不接电话了?
烟蒂上的一点红星掉落,头目的双眼在诡暗的光线下闪烁不定,突然问:“狗呢?”
村口这条路上,有数条报讯示警的狼狗,稍有动静或者遇见生人,闻到陌生气味,就会狂吠不停。几条狗今晚好像一直就闷屁似的,都不叫唤?
头目猛地喷出烟蒂,用脚碾进泥土,眼底洇出红色:“动静不对,装货,离开这里。”
“不能等波厷、波奈温他们了,先走。”
风声鹤唳的夜晚,没有动静,就是动静不对。
村里的狗为什么集体哑火,全都不吭气了?因为这村里进来了“老虎”。
那名喽啰领命,掉头就跑,回去传信收拾货箱与细软,集体撤离,腿脚利索得就像是奔丧去的。
前方光亮一晃,眼底光斑模糊了视线。
暗夜里一双强健有力的“剪刀腿”,自高处从天而降,斜着砸下来,裹住这人的头颈,连脖子带脑袋猛地夹住!
双腿拧着将人直接掀翻了,膝盖卡颈窒息然后拖入灌木丛。月下一层寒光……
章绍池当时是拽着崖上的树藤,空袭而下,以双腿绞杀,绝不恋战耽误时间。
脸上和胸口全是泥土,只有一双眼灼灼发亮。
破旧的汗衫与迷彩工装裤裹身,显出硬朗健硕的身材。他就伪装成马仔雇佣兵的模样,但身材肯定“超高”了。
章总这身扮,这副尊容和气质,都快让人不敢认了。完全都看不出从前在燕城圈子里,那个纨绔大院子弟享受花天酒地浮华人生时候的德行。
过去十年好像幻梦一场,水中之月。从前他活得比较肤浅,享受脸面与虚荣,日子又太轻松了,就逐渐变得麻木不仁、感情冷淡。
如今脱胎换骨,把当年二十岁参军时的一腔热血和冲动,重新活回来了。
当然,最主要原因是被逼无奈,赶鸭子上架只能一路撞向南墙,无路可退了。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为队友,为生存,战斗欲/望压过了一切犹豫和胆怯!
好像一支老枪重新填了弹,容光焕发。当然咱们章Sir绝不承认“老当益壮”之类的形容。这年纪,这身手,也够格当一名督察吧?
章Sir单膝跪地,辨别远近声音,回头往山崖上方,伸出大拇指。
峭壁上面,另一根粗长的藤条上,是他的搭档裴Sir。
裴逸敏捷地攀下山崖,甩掉藤条直接上了房,月下一道敏捷的黑影。
两位王牌突击手组团怪,夺命的暗夜修罗,在对手不及防备的时刻已经潜伏进村,就是前来阻截马仔们四散逃跑的退路。
裴逸也终于知道,他的队友把不能见人的“东西”藏哪了。
一路驱车狂奔,再攀崖越岭,章总早就把自己那双高级皮鞋扔掉了,换了一双跑路的胶鞋,当兵的穿得。
章绍池指了自己右脚脚趾,裴逸盯着那个脚趾盖。
那里已经磨破,起泡,又出血结痂。
“你,疯了吧,多疼啊?”裴逸惊呼。
“还行吧,并不疼,没感觉。”章绍池愤慨地道出心声,“老子他妈的也就干这一票,绝不能失手!……以后总之不会入了这行。”
裴逸呵了一口气:“多疼啊……”
章绍池冷峻地一笑:“找到你,定位毒巢,再把你平安带回去,这是我的任务。”
“谁给你下命令?”裴组长今天脾气很臭的,顺嘴骂了,“谁他妈敢给你布置这种任务?用人不吐骨头的,用得是我的人,没有和我商量经我允许,我找他聊聊!”
“你师父!”章绍池冷笑,“你去找他聊啊?”
“……”
裴逸瞪大眼,回头,谁?
章总方才是脱口而出,他娘的……临战一刻,竟然没绷住,漏嘴了。
裴组长在短短数天之内,经历了太多变故,仿佛数日之内就度过了这半生,前程往事的脉络痕迹无比清晰。
他以前很瞎,现在突然活明白了。有多少人在暗中襄助,有多少人曾远远地目送为他践行,又在翘首期待一次华丽的转身、荣耀的归来。
“我师父和霍将军什么时候找到你?胡闹,他们敢用你,你就真的敢答应?”裴逸低吼。
“为什么不敢?”章绍池反问。就你们那清水衙门部门,还有谁能手持北缅毒王的请柬,大摇大摆地走正门去赴宴?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瞒着我正式入编啦?”
“几个星期以前。”
“就是那天晚上,咱俩吵一架终于弄明白,你的记忆曾经被覆盖,被人动过手脚,你连夜怒气冲冲杀过去找上司评理,我当时在家里擦枪。
“我盘算着找陈处长一架,当时特想揍他一顿。”章绍池回忆起来,一笑,“那晚,你们那位霍将军爬了咱家后院的墙。”
裴逸眼都瞪大了。
“再先进的报警安保系统就是废的!只能防毛贼,防不住特殊部门……你们的霍将军,从咱家二楼书房窗户进来,跟我招呼,还把我的枪下了,我就跟他‘认识’了一下。”
章绍池云淡风轻地一笑,自我感觉在裴组长心目中伟光正的形象又高大了。
裴逸半张着嘴。你们,就认识了一下。
……
作者有话要:
(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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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Chapter 10 [VIP]
Chapter 100. 十面埋伏
暗夜的山间, 一队车辆用树枝和柴草遮掩着外型, 迅速地、悄然地通过盘山公路。
车灯全部熄灭的,车顶装有反探测的先进装备。这一夜注定沸腾, 几路人马都没有退路。
“哎——呦, 让我来探一探, 我们的老伙伴,你在呀在呀在哪里~我找呀找呀找朋友~~”
越野车后座七颠八晃着, 范高摊开他的信号收发器, 还有一堆设备。
几个时反复枯燥地调试和搜索,终于有所收获。这孩子激动地喊:“有, 有, 有, 在!”
“谁在?”
“组长家的三个壹呀。”范高煞有介事得,“他在就相当于咱组长也在。位置就是这里,没跑了。领导,准备吧?”
范花也看不见他呼叫的那位前线指挥官, 隔空联络。那就是他们A组的“编外组员”, 尊敬的大领导。
频道内传来稳健的男声:“本组壹壹壹号侦察员定位是在你们车队前方,两公里左右, 左转向,十点钟方向的某山坳入口……准备停车, 注意隐蔽。”
聂妍:“好的, 领导。”
编外组员继续道:“A、B组前后包围,两头堵, 外围狙/击手掩护。”
外围的火力手已经抄后路上山:“就位。”
编外组员其实早就到了,来太早了没有轻举妄动,在后山猫窝藏了一时。这人再次叮嘱:“别伤着自己人,村寨里有我A组至少两名侦察员,还有我。那俩人没有耳麦联络,不要误伤。”
全体队友:“明白!”
范高悄悄地拍聂妍肩膀:“组长大人的父亲,咱们应该称呼啥呢?”
聂妍掩蔽好车辆,收拾妥当:“组……父,祖父?”
范高笑出来:“爷爷?!”
钟泽在频道里留下话音:“你咋不喊祖宗呢。”
……
古老的村落,道路纵横清晰。这一夜注定惊心动魄,在神兵天降的一刻,结队正要转移的马仔车队,就在村子正中一个拐弯处突然遇袭。
一辆卡车好像压上一块“大石”,剧烈的火光和爆炸声,掀翻几座民房的房顶。
双方甚至没看清面目,枪声已经响了。
是密支那城里的警察,还是中国大陆过境复仇的缉毒队,还是两方联合的剿匪行动?!
试图逃跑的两辆车追尾撞在一起,马仔狂躁地咒骂“干啥呐!他娘的快走!”
“前面没路了!警、警察,好多警车,村口,出不去了!……”
陷于泥泞中的皮卡车发出轰鸣,发动机狂响,试图要冲出泥阵。矫健的黑影滚过泥塘,一把尖锐的军/刺,狠狠扎入车胎……
这位破坏者经验老道,利刃扎进去再横拉,直接将轮胎“哗啦”割出一个大缺口,心眼太坏了!
一名喽啰眼睛尖,瞄见了这搞破坏的,“嗷”一声怪叫扑下车顶,一记阴脚扫下来。
章绍池翻身而起,横抡军/刺削向对方脖颈……
泥塘,肉搏,染血的厮杀。
右手持三棱军/刺,左手握刀的章Sir,作为大院“兵油子”出身,他架很有经验。右手扛住对方攻击的一刻,突然侧身以左刀刺入对方的大腿。
马仔“啊”一声惨叫,然后,就没机会再多叫唤了。
一连串动作硬朗而利落,绝不拖泥带水,不像裴组长每次出招还花里胡哨的。
牲畜棚子里人马嘶鸣,高头大马冲了出来。
章绍池紧贴着一匹马奔跑,侧身扑上马。
他依靠马背的掩护,冲散了一群集结装车的喽啰,破坏完事赶紧就跑,马屁/股后面很潇洒地溅起一串泥点子。身后,那辆被他割开轮胎的车依哩歪斜撞进了民房。
……
村里,村口,村尾,三管齐下。
东西两头一堵,关门狗。
前方试图突围的几辆车,在村口遭遇更猛烈的阻截,泥足深陷。一部分识时务的村民,面对剿匪部队的枪口,此时不缴枪下跪更待何时啊。
几辆车疯狂地冲开路障,走村庄后面的山路试图逃跑,那里是更险峻的路径,陡峭的山梁。
敏捷的黑影跃过屋顶,飞檐走壁,在村落和林地的上方,开通了一条“空中走廊”。
那是A组神勇无敌的裴组长。
疯狂地奔跑,锲而不舍地追踪目标。
裴逸从外围的动静、枪声、甚至包围圈的战术布局,都能判断出这是本方接应队伍赶到了,比他预料得还要快呢,就要倒一切牛鬼蛇神了。所以他敢追,相信他战友,他锁定的目标方向就是大部队追击嫌犯的方位。
冷枪爆响,歹徒咒骂着向屋顶上的人开火了。
裴逸单手撑着,腾空翻滚躲开枪火!
子弹在他身边呼啸,弹起瓦片和茅草,他可能陷入围攻的困境。
黑暗里,听不见开枪时叩扳机的动静,歹徒持枪再要瞄准时却突然脑袋一抖,整个人脱力一般飞出几米,眉心挂着血洞,仰面扑街……
啊。
裴逸自己都是一惊。
大口径的狙/击枪,从远距离开火,有人替他一枪料理了碍事的人。
裴逸追击,报讯,奔跑……有人就在他身后的山上,在很远的地方,或者并不远,仿佛就是他身后背靠背的影子,是他脑后自带的光环,他的守护神,这一路上沉默地实施狙/杀,毫无迟疑或手软,瞄准一切可能威胁到他的绊脚石。
裴逸眼瞅着不远处几名歹徒马仔,朝他举枪的瞬间,就被天外劈来一道闪电击倒。
当然不是闪电,是暗处潜藏的守护着,一枪料理一个,陆续清除目标,暗中为他杀出一条血路。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只是他听不到他的守护神的喊话,看不见脸,也辨不清对方位置。唯独知道,有人忠心耿耿地在守护他的安全。在他奋不顾身前行的时候,有人永远为他守住身后的位置……
是他心里猜测的那个人吗。
是父亲吗?
一声低频的哼鸣,哨子似的,穿越炙热的空气,也穿透交火的枪声,传到他的耳朵里。
声音遥远而悠长,像口技,唇语夹杂着特殊频率的喉音,让他从后心滚过一道寒战,太诡异了。
有点像非洲沙漠某些部落里的捕蛇者,在逗引黑蛇。
他贴着墙边驻足,侧耳倾听。
哨子划过草梢,掠过雨后的新芽。那声音又很像蛇鸣,好像是模仿黑蛇斗嘶叫时发出的喉音?
……
山坡上方,某间民房的房顶,钟泽目送他的组长通过了。
钟泽然后抬手竖起大拇指,示意对面那块高地上的搭档:完美。
对面那一处制高点上趴伏的人,眯着眼微微侧过头,是闻羽。也举了一个手势给队友:默契!
假若裴组长要一个一个喊“爹”的话,这里有一个支队。永远坚定站在他背后的忠诚的卫士,高贵的守护灵魂,这辈子他喊爹都喊不过来!
频道内再次传来沉稳的声音,厉总给俩伙子点个赞:“看到了,漂亮。”
前方大部队通报战果:“东面截获的车辆,人员已全部控制,基本没有交火,汇报完毕!”
厉寒江道:“西面,几股残匪逃窜,截住,不要放他们进山。”
“明白!”
他再细致地叮嘱:“你们组长在西面,地图十点半方向,出村‘之’字形拐角。有交火,对方人多,需要支援。”
“明白!”
阵前指挥官厉寒江就蹲踞在一株大树杈上,像往常无数次执行任务。一座沉默的石佛塑像,隐蔽在密林之巅,侧影安静祥和。
手中的枪/管却熠熠发亮,眼神冷酷而肃杀。
灌木丛中冒出一名歹徒,抖索笨拙地正要架起枪,还没来得及瞄准。
厉寒江透过十字准星的视野,“噗”一声顺手点了完事儿。
厉寒江偏过头,用唇齿和喉咙模拟发音。
蛇的鸣叫跃上低空,哨子似的尖锐的嘶声回荡在这片原野。
这就是裴逸遥遥听见的声音。他回头有一刻驻足不前,就是想要寻找同伴,眼底射出激动、兴奋的光芒……
那种声音在旁人听来有几分恐怖色彩,但在裴逸耳朵里,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没有联络通讯器,他很孤单,他也有恐惧彷徨,甚至不知道他的爱人这会儿跑到哪里了是否安全。他需要同伴给予一点点精神支援,云鼓掌也行。
而他的守护神,就是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我在,你可以沿着这条路继续前进。
不必啰嗦喊话,也没暴露位置,外人绝对听不懂。
裴逸回以一声蛇鸣,就是回应了。
在黑夜里他绽出笑容,眼前依然血雨腥风,内心却好像终于找到安宁,找到绿洲。植于心中的这片干涸的荒原,面包树梢悬着一轮红日,远处望见了海。
……
这一夜的行动无比顺利,MCIA6的特情分队,指引着警方大队人马进山。情报定位准确,他们其实是抄了毒巢的□□。附近几处村庄,制毒藏货一条龙的生产线,连锅端了。几名头目全部被堵在村后面的山路上,抓贼抓赃,一个都没跑掉……
千里迢迢之外,燕城方向,六角大楼将巍峨的影子映在峭壁上。
楚总靠在沙发里,裹着风衣。大后方运筹帷幄的人也彻夜未眠,等候前方消息。
楚珣的一双眼美而深邃,透着两团光晕,闪过许多动人片段。此时又何尝不会怀念,当年沙场征伐的铁血荣光呢?
假若还有机会,没有哪个曾经的斗士乐意赋闲在家里,看着别人在前线封疆御土。假若还有机会……怎么也要派他的王后上阵啊,霍将军一条枪,不能一个顶仨?
厉寒江从一株树跃至另一株树上,瞄准了那个撒丫子逃窜投奔深山老林的马仔头目,追击的警员已经在后面不远。
跑不了了。
厉寒江瞄准那人的腿,膝盖……做俘虏吧。
噗——
噗——
枪火所及之处,目标在风中激烈地一抖,骤然扑倒。
厉寒江知道自己中了。然而,追击而至的警员大喊着跳脚,啊,又死啦?谁的?给我们留几个活的啊!
厉寒江眉头紧锁:怎么?
倒地的马仔头目连中了两枪,又是一个桑琨式的倒霉蛋,头颅上现出一枚明显的血洞,把脑瓤子烧糊了。
永远都是这样,瞄准同一目标,在同一刻击发子弹。是冥冥中的某种默契,又像无法摆脱的魔魇,缠心多年。这种战场上高光时刻迸发出的默契,戎马半生,也没有第二位搭档能和他拥有这样的默契。
他也明白了。
厉寒江突然在频道里质问:“你在哪?”
厉寒江再喊:“你在,话,你在哪?”
“啊?”村外隐蔽的某一辆车里,捣鼓通讯设备的范高同志接茬儿,“我?领导,我在啊。”
厉寒江:“你话。”
范高口齿伶俐:“领导您叫我呀?我一直在嘛。”
上司喊话一定要及时应答,不回答就是你这人挂了。这是范花跟随裴组长执行任务学到的保命经验No. 1。
厉寒江:“你安静着,没有喊你!”
对面的向日葵宝宝委屈坏了:“…………”
厉寒江这次统辖AB组,精确定点精准击,就是依赖于章绍池身上携带的定位和通讯设备。章总在毒/枭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地赴会,冒了极大风险,很有勇气,这一把赌赢了,绝对值得记一功。
章绍池这个大热源点,在信号地图上,明晃晃地山中移动,行动目标一清二楚。所以,章总都不必直接汇报,背后的守护神就一直跟在后面。
但是,假若还有另一个人,其实没有走远,没有消失,也一直就在附近……
他们A组频道,恐怕从始至终都被高级黑客窃密监听着,行动步骤都一清二楚。
“你讲话。”厉寒江哑声道,“如果你在,你过来。”
黑夜的山崖上坐着黑衣修罗,长发在月光下飘散,对着空气轻声回应:“我不回去。”
可惜厉寒江听不到,又问了好几遍:“放弃,收手,回来吧。”
雷魄的眼底倒映漫天残星,冷漠地看着毒巢的匪军被官军杀得七零八落。山梁上,晃动的手电筒光圈下都是弃械投降的马仔…。
雷组长也乐得围观吴廷冒的老巢被端了,最好全军覆没,以绝后患。他一点都没有宽恕怜悯的同理心,也不会因为唇亡齿寒而掉一滴同情泪。
这些年,心早就硬了。在硬化的过程中还经历着长久的孤独、扭曲、变质……
你们让我回去送死还是回去送审?
还是要回去跟陈焕、连南钰那些老家伙并排躺在一起?
火光照亮那层永不融化的冰霜,雷魄轻吐出几个字:“我绝不回去。”
身后突然爆出动静,粗喘,脚步,冷枪。
逃窜的残匪竟然上了这条山崖路!
雷魄猛然转身的同时已流畅地握枪在手。
树丛后面冲出的男人身材高大,一手持枪而另一手是锋利的军/刺。显然经历恶战,衣服上,手臂上,沾染的血水尚带温度。
雷魄眼膜上布满光斑,被晃了。枪口直指着面前的人,他愣住。
阳刚的面孔,深邃动情的眼……雷魄只是一晃神的怔忡,赫然醒悟不对,这人不是。
他用枪口瞄准的,站在他面前的人,是章总。
章绍池也惊愕地瞪着,不期而遇狭路相逢,大气都不敢出——谁想在这鬼地方偶遇蓝波斯瑞号老丈人?这比当初霍将军从他的别墅二楼窗口一步跨进来,拍了拍他肩膀“枪放下”,还要令他惊悚和不情愿。
两人横眉冷对,都不想搭理对方,几乎就要拔枪怒射,却都同时偏开头。
枪口终究不是要向面前人击发。
雷魄二话不抬脚踹向章绍池的腰!
就趁这一踉跄,他一枪命中章总身后,灌木丛中伸出枪口的恶毒的一颗脑袋。
而章绍池被踹得“呃”一声,向着雷组长扑倒。
他手里的军/刺同时冲向雷魄背后,悬崖边缘探出头的另一名马仔,直接把那家伙又推下去了……
章绍池然后想明白,雷魄是没有多余的手了,所以只能踹他,让他低头。
雷魄被这泰山压顶似的一扑,头发都快缠一块儿了。耳廓突然猩红,雷魄扯开自己头发,粗暴地推开人。
极为神似的脸,却是完全不同的人,也快要把他逼疯了。
这张脸再一次深深刺激了他,就是碎了他心中美好的幻像,破他的梦境,强迫他认清现实。
师哥是拼命想要保全裴,不惜整容亦即毁容。慈父之爱的背后,还有更深一层,厉寒江一步一步地改头换面,就是毫无流连地毁掉那张脸,割断前尘往事。
而他雷组长只是从心底不愿接受事实:为同袍师哥洗清冤屈光复归路就是借口,一次又一次拼命地给自己找存在感,他想要的难道是那座钢筋水泥的总部大楼?不,从来都不是。
这甚至不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肤浅的喜欢或欲/望。这是年轻疯狂又极度艰险的二十年岁月,浴血的情感羁绊。
他们这样的人,是依靠顶礼膜拜的信奉和坚定的信任才能活着。然而时至今日,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并肩作战的情谊了。
每人心里都有一道裂缝,那里都需要光。
雷魄再次转身,重新端起枪。
他所瞄准的,就是厉寒江藏身的大树。准星视野里,晃过无比熟悉的人影。
厉寒江再次发话“你住手”的瞬间雷魄开枪,一枪击中他师哥蹲踞的那根树杈,让子弹“噗”得吃进树干。
这就是他的回应。
章绍池很无辜地被踹一脚,人鱼线上挨一记鞋印挺疼呢,幸亏没踹他更重要的部位。
他“哎”了一声:“你别走!”
雷组长扳着长条树藤,翻身就跃下悬崖,长发在火星中飞舞,背影迅速就被丛林吞没。
作者有话要:
倒数……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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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Chapter 10 [VIP]
Chapter 101. 空中堡垒
卫星地图上, 密支那城往东, 与掸邦接壤的这块土地,毒王的老巢几乎在同一时间, 不同的几处地点, 接二连三被“爆”了。
边境一系列的“白象行动”, 筹划已经有些时日。自从几星期前,我边防缉毒大队遭遇伏击、伤亡惨重的一刻起, 这样的清剿和复仇, 就必有一战。就好像在幽深的密林中,一群野象扬鼻呼号, 冲锋陷阵, 横扫灌木和丛林……
吴廷冒乘坐的装甲车及时地撤退, 远离了爆/炸火场,头也不回往南面去了。
失去的阵地不再留恋,这些年经历恶战围剿无数,不怕吃败仗, 也不会轻易认输, 老子还会杀回来的!……
毒王冷静地发了短信:【不要出货,走。】
取消交易, 买卖不做了。货恐怕也有损失,心疼啊, 心在滴血。
手机一响, 一则短信进来。
吴廷冒还以为他马仔回话了,这么快?
点开短信, 几张图片“唰”得充斥屏幕。
照片显然源于偷拍,数月之前他在“基地”工厂看货,生产线上灯火通明,把他的脸以及周围几员大将波奈温、桑琨都映得清晰。
他端着那支填了脏弹的枪。
就是那批枪,填了炭疽细菌脏弹的军火,在边境伏击了大陆的缉毒警,杀伤了人命。
吴廷冒的眼皮都抖了。弥漫的硝烟令他呼吸困难,凝成一股焦糊味,好像已经把他丢进焚化炉里烧焦了。
有人向他施威了。这就是他派遣枪手并且使用脏弹,杀伤大陆缉毒警的证据。但是,这些军火的研发造,境外地穴工厂的一系列策划、绑架以及日常运转,全部这些手段,都是他们MCIA6的雷组长做下的好事。
倘若给这块罪恶的大蛋糕划分一下所占份额,冒爷还认为自己是无辜的白兔呢,自己只是下线买家,雷魄才是上线啊!
照片是谁发给他的?
还能有谁。
雷魄是要出卖同道,踢他下船了。这些照片落在燕城六处以及MCIA总部手里,再算上已经暴露被炸的基地工厂,就是北缅“玉石商人”涉嫌千亿非法军火贸易以及杀害警员的罪证……或者已经发出去了。
一个黑/道疯子遭遇了另一位从白道黑化过来的疯子,才发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吴廷冒在呛鼻的硝烟中嘶吼,恸捶胸口,啊——
一连串短信发出。
【取消全部交易,走,离开。】
【南部通道,撤离!】
……
几十公里之外,靠近掸邦的边陲重镇。
马仔们闻风而动,转身就走。鬼鬼祟祟的眼睛左顾右盼,晦涩的视线隐入人群。
山道上有车回转,有人像烽火台传信一样接力发送消息:取消,取消……
“波厷呢?厷仔人呢?”
那一日凌,变故频发。原本应当悉数撤退保命的交易车辆,偏偏是那个负责监视押车的家伙,出问题了。
吴廷冒手底下四大金刚死得差不多了,这个名叫波厷的手,此时都还不知晓他堂兄波奈温的下场。
波厷就耽搁了半时而已。警方突然冲入夜市的一间洗头房,在后巷堵住试图跳窗逃跑的波厷。
这子是从情/妇的闺房窗口跳下来的。干这种断头的买卖,栽跟头就栽在心不够硬,临阵逃命的时候竟还跑来安慰情儿,被绊住了脚步。
许多条枪逼住,刺目的大灯照亮惊骇的脸。负隅顽抗的马仔被一拥而上的警员压倒。有人喊“捉活的!一定要拿住活的!”
“那是他情/妇,屋里有几袋包装的红冰。”
“是样品。搜,搜车,全面搜。”
后方的司令部,楚总悠闲地喝了几口茶,用耳麦交流吩咐:“告诉波厷那子,他大老板的基地老巢已经被炸了,村庄生产链也被连根拔除,收缴了几十吨原料成品,MCIA连夜正式下发A级通缉令……大势已去,谁先交代谁从宽,别再抵死顽抗了。”
过了二十分钟,楚总收到那边的回报。
楚珣面容平静:“那子扛不住了?……好,按他的线索,扣住押货那几辆车,全面通缉吴廷冒。”
……
通往南部,溃败奔逃的这条路上,惊心动魄,险象环生。
一双疲惫且满含血丝的眼,划过密林之巅。曾经占山为王、自立为国的庞大基业,这些年被各路警方轰山围剿,终于七零八落,被揍得翻不过身了。
“爸爸!……你教教我,这把枪怎么用啊!”
男孩嗓音清脆,尚带稚齿,面颊上两块红潮,眉峰却已现出几分桀骜,在山间敏捷地飞跑。
“好啊,老子教给你,这把枪怎么用,用来谁呢。”
知天命的老人眼底略过当年的情形,不知是否在内心暗暗地遗憾、忏悔,自己儿子怎的就不争气,怎么就不如人家的儿子!
可是,能埋怨不懂事的屁孩吗?埋怨儿子当年误入了歧途?这条路分明是你替他选择,是你带他踏上了这条歧路,死路,绝路。怨只能埋怨你这做父亲的,怎么不如别人家的父亲一腔正气热血昂扬,还能护住崽子的周全平安!这就是失败,无能!
差得太远,输得太惨,认命吧。
后方追击的车辆无数,在公路上轰鸣,转弯时撕扯出恐怖的摩擦声。
章绍池驾驶着其中一辆越野,在山道上划过弧线,车胎在后面烫出白色痕迹。
裴组长终于和他的分队通话了:“前面什么路况?……为什么他往这条道走?他算怎么逃?”
裴组长走一步已经往前看三步了:“机场和火车站他肯定不能去,前方公路也被警方封锁。除非当地警方又有内鬼搞事儿放他生路,不然他能升天?”
章总插嘴道:“老家伙只能钻林子了。”
裴逸以手捏着通话器低吼:“在他钻林子喂老虎之前截住他!”
后面的车辆呼啸而来。车窗里探出一支枪/管,裴逸看不清脸,所有队员都涂了迷彩保护色,但看端枪的姿势好像是闻羽。
“梆”得一枪,击中了目标车辆的后胎。
疾驰的公路上,车胎炸裂,爆响!
一大块黑色胶皮飞起来,像炸膛的炮弹砸向后面一辆警车,砸裂前窗导致车辆失控。
后面一连串追尾,稀里哗啦……
而毒/枭乘坐的装甲车极度倾斜了一下,疯狂冲下公路,像一头失控的猛兽,轰鸣着扎进密林……
章总的车子被飞溅的金属零件和胶皮裹住,车辆剧烈抖动。裴组长大概是体重太轻,头和肩膀狠狠撞到了车厢内壁,啊!
“你的安全带呢?!”章总突然爆吼。
“……”裴逸大声喘息,“我忘了系了。”
“这种地方你能忘系安全带?!”章总怒斥。
这熊孩子,多少次在车里卿卿我我快乐逍遥的时候都系着安全带,架飙车的时候你能忘了?随时随地都让家长操心。
“信任你的车技么。”裴逸惊魂未定,“唰”一下赶紧系紧防护措施。车辆几乎被剐翻,与前方的障碍擦肩而过。
“目标呢?找!”裴逸。
“这人可能真的要升天啊。”范高隔空紧急汇报,“前方百米有一片空地,不对啊,那原本应该是一大片森林……空用雷达系统,应该是飞行器、直升机、私人飞机……”
一阵更加震撼的轰鸣声,从丛林深处传来。搅碎的树叶飞溅,风云雷电齐鸣,天色都变了。
他们听声音辨别也知道这是什么了——毒王选择的逃生工具。
“卧槽,真有他的。”章绍池骂了一句。
“抓住他!”这是裴逸扯开安全带从车里冲出去留下的几个字。于公于私,这把复仇之火就是至死方休……
巨大的一只“铁鸟”从树林上空升起。看型号应当是一架退役的欧洲“虎式”武直,装甲坚厚。
启动仓皇,导致机身也不太稳定,很顽强地晃动,依里歪斜地升上天空。
两名马仔守住直升机的舱门,持枪向公路上的车辆扫射回击,极度惊恐且极度凶恶的面孔也证明了绝望没有退路。
许多人的视线迟一步才移上半空,没有想到有人的速度和反应能那样快。在“欧洲虎”升空的瞬间,一个黑色身影徒手攀上了起落架!
矫健的身影被带上天空,烈风卷裹,乱夜飘摇,几乎把人挟裹着吹下去。
但那影子勾手牢牢地挂在了起落架上,无比惊险。
“欧洲虎”带着机舱里的毒王,以及起落架上的裴组长,一起升空了,轰鸣着冲开一条逃生路。
“不要扫射!注意起落架上的人!”
频道里一阵疯狂的吼,互相传声,所有人都看到了。
徒手攀缘的人像在风中进行一场死亡舞蹈,毫无惧色,就是一刹那的血性冲上了头,绝不让敌人逃脱钻入密林深处。
蹲踞在直升机舱里的枪手,好像也知道铁鸟下面挂了人。
匪徒开始躁动:“他在下面,在咱们下面!怎么办?!”
“欧洲虎”的驾驶员面容冷酷:“干掉他。”
驾驶员才是吴廷冒。
地面人员也看清了:这年头马仔喽啰都不好用,全部都靠不住,估摸都没有正牌飞机驾照,亲自操控飞行器的正是吴廷冒本人。
裴逸把自己的身体紧贴直升机底部,躲过第一波攻击。
他的劣势很快就被扭转,攻击火力突然停止并且……转移了方向?
他在空中艰难地回头,余光扫到了另一架巨型铁鸟刮起旋风,在丛林上空劈开道路,气浪让周围的树冠颤抖。
是他的组员吗?
毒王驾驶飞行器越过这道山岭,后方蜿蜒的公路一下子就看不见了。追踪车辆都被抛到很远的地方,几乎就要逃脱了,很妙啊。
这一处型机场,原本就是设计好的退路,从这里迅速越到邻邦,再从那里出境,来日图谋东山再起……
但是,今天,这条逃生路上,杀出拦路的猛虎。
第二架“欧洲虎”在空中实施着千里追逐,死死咬住目标,紧盯着不放。驾驶员戴着透明眼罩,目光犀利,强抑着汹涌的情绪,很稳地在空中周旋追逐。
裴逸用余光就扫到那架直升机里的人影,凭借轮廓都能辨认出来,能想象到对方此时注视他的眼神。
是的,那些人是他的队友,他最坚定忠诚的战斗伙伴。
他牢牢抓紧横杆,心地攀缘,不会让他的伙伴失望。
战斗分队的驾驶员就是章总,也确实是几人里唯一拥有合法驾照的队友。
另一位有飞行驾照的,他们队里车技第二优秀的是聂姐。可惜聂妍没赶上趟,这种拉轰的场面,总是被章总抢先一步不给女士机会。
章绍池身后,两侧舱门,挂着两名最优秀的狙/击手,在摇动的视野里艰难地瞄准,躲避对方扫射的冷枪,还要避免误伤了组长。
“靠近……再近!”钟泽在风中喊。
章绍池:“当心!”
闻羽:“能不能再近?”
再近就要追尾了,章绍池突然喊:“读秒射击,我停你射。”
这好像是部队里基本的训练课内容,教官吆喝新兵的,他脑子里还保留着深刻的印象。
钟泽迅速领悟,喊了:“五,四,三……”
钟泽喊出“一”的瞬间章总操控着“虎式”,空中做出一个姿态漂亮的急停。
半秒钟的机会转瞬即逝,闻羽手中的枪准确地击发,也带着一串复仇的火焰,强大的战士拥有最强大的心脏。
枪火淹没在烈风中,什么也听不见的,只能看到身影轮廓。
闻羽射击后很自信:“有了。”
对方机舱内一名马仔在风中抽搐了一下,枪和人一起从舱门口坠落。
风中就像一块了无生气的破布口袋,从裴逸眼风的余光中迅速坠落,惨叫着被黑暗的丛林吞没。
已经没有人顾得上挂在起落架上的裴组长。机舱内非常混乱,大约是发生了争吵内讧。吴廷冒咆哮着指挥马仔向章总开火扫射,而他的保镖已趋于崩溃,想要弃械投降了,明知是死路一条。
吴廷冒驾驶着飞机:“都不想活了?老子现在就坠机,大家一起死——”
马仔战战兢兢地从舱门再次举枪。
同样的战术,再次急停,章绍池哼了一声:“走你的。”
这是他的驾驶员职业生涯中,最出色的两次“刹车”。
钟泽瞄准对面那个瑟缩的身影,嘭——
炙热的子弹所及之处,没有怜悯或忧伤,这样的终结仿佛就是人间正道。那名马仔在中枪瞪大眼球坠落的一刻,脸上竟然带着一丝解脱的神情,死得其所,下辈子做个正直的人吧……
章总此时驾驶着这架坚不可摧的空中堡垒,他们的形势是四比一了。
但情势只会更加艰险,当他们的敌人已被逼入绝境。
他们不能再开火了,狙/击视野里吴廷冒的面孔已近狰狞,整张脸好似淹没在烈风和愤怒的火焰中面目全非,就是要孤注一掷。
章绍池下意识地放慢速度,不敢追。已经出离紧张了,盯着前方吊挂着的人,那时心里想的就是:老子这趟一定带你回家,我们还没结婚。
起落架上的人影动了,速度和身手非常之快。
事实上,裴逸在确认对方两名马仔全部中枪掉下去之后,头顶上火力已除,他就上去了。
风吹起他的头发,肩膀的衣服,白色衣衫在半空中极为醒目,三下两下就攀上机舱门口,那场面惊心动魄!
吴廷冒回头惊愕,四目相对,眼底都是刻骨的仇恨与杀机。
裴逸就在毒/枭掏枪的瞬间一掌切腕,下了枪。再抓起对方拖拽着撞向坚硬的机舱内壁。
冒爷年纪大了却也不弱,在道上混的,以泰拳功底非常凶狠地磕了一脚,腿和膝盖发力试图将裴逸踹出舱门!
裴逸单手扒住门框,凭借腰力拧了回来,反身一脚将对手踹向挡风玻璃。
直升机晃动了,几乎失控,高空命悬生死一刻。
不!啊!
章总拍了一下控制面板,“他不会开飞机。”
闻羽没听清:“什吗?”
“你们组长!”章绍池低吼,“这么多年还没考上驾照,平时都瞎忙活什么的?!”
闻羽和钟泽都很无语。
这句吐槽在频道里以环绕立体声的效果响了很久,带着嗡嗡嗡的共鸣感。
远方的范高同志接话:“是啊章总,您就没有给他驾驶权限嘛。”
这像是一场同归于尽的恶斗,相信并不出于双方的本意,原本都不想死。只是面对面的一刻,黏稠的血液上涌,仇恨的殷红色吞没了理智,也是为男人的尊严而战,求生欲都被抛在脑后了。
两人在机舱中扭,互相用最凶狠的招数造出喷血的伤口,再扑过去抢飞机的控制杆,拉高让飞机上升……
吴廷冒瞪着裴组长,偶尔有一瞬的恍惚。他自己儿子,假若有命活到今天,也该是三十岁的模样了……
“为什么就不能,放老夫一条生路,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吴廷冒被裴逸勒住脖颈几乎窒息,面色猩红。
“你投降吗?”裴逸质问。
“你,也,回不去,甭想……”吴廷冒从齿缝里。
裴逸:“好,我就提前处决了!”
“你!”吴廷冒带血的嘴角迸出凄凉的笑:“你真的是,那个孩子……呵呵可惜,怎么就,不是我的……”
可笑了,裴逸回以愤怒且鄙夷的目光。爸爸已经够多了,一只脚已经踏入地狱的恶魔就甭惦记“国民儿子”了。
一代江湖枭雄看待裴组长这样的年轻人,就是这一番复杂叵测的心态:不是同道就是死敌,要么据为己有,要么彻底清除。留之必成祸患,杀了又深感可惜!这么能耐的人物怎么不是自家养出来的?
如今,这个“必成祸患”的男孩长大成人,果然就成为覆灭毒巢的一把锋利匕首。还杀得成杀不成,可就不是他冒爷了算。
吴廷冒被擒肘勒颈时突然猛地撞向操作杆,砸向控制面板。
裴逸狠命勒止也控制不住那疯狂的举动,直升机终于承受不住,发癫似的在空中抖动然后急坠。
密林,瀑布,深峡。
山涧白水东流,岁月浩浩汤汤。
挡风玻璃外面的景物变换颠倒,“欧洲虎”在坠落过程中就要撞向布满植被的山崖机毁人亡。
第二架直升机就紧随其后,章绍池在那一刻放下了空中软梯,靠近。
光在大地上洒下金辉,朝阳驱散了丛林间的幽灵的影子,一片浓绿。
这样的景色无法再复制,裴逸用凌厉的指锋横切仇敌的脖颈,血溅出来的一刻他踩住舱门边缘,腾身飞向空中悬挂的软梯。
矫健的身躯在半空划过一段飞行距离,在的金色背景中滞空,下坠,抓住了软梯!
闻羽狂喊,“走!升!”
章总几乎撞上前面,急转弯,灵魂要出窍了。
迅速拉高,升空,带着软梯上的裴逃离混乱的现场。
他们下方,那架摇摇欲坠的“虎式”载着机舱里的人,直直地拍向悬崖瀑布。
巨大的水花飞溅,金属机壳撞击岩石四分五裂……橙色的火球映在裴逸脸上,在眼膜里炸裂成灰飞烟灭。
……
裴逸却没有沿着软梯往上爬,就在直升机掠过一片树梢时,跳下去了。
巨大的树冠在风中颤动,淹没了在丛林疯狂穿行的人。
而且是掉头往回走,往火光升起的方向奔去……
章绍池知道裴组长干什么去了。每人都把命运攥在自己指尖的一场大战,就这样残酷地终结了吗?他却很难兴奋,心里反而空落落的。冷枪声在耳边持续,火球的光斑残留在眼膜上,他也需要什么东西把心填满。
裴逸浑身湿得透透,沿着河道,山崖,像在丛林里发疯搜寻猎物的猎手,锲而不舍……
许多警员分散成股的队伍,也在吆喝着搜山。
“瀑布后面好像有空地?……水帘子后面!”
裴逸是爬上瀑布钻到水帘后面的时候,身后有人一把攥住他的肩。
他喘息着回头,被同样湿透却温热的身躯抱在怀里,紧紧的。章总是先找地方降落,驱车又转回来,一时后才爬山追到这里。
“我,我搜山,我必须要找到……”裴逸眼底猩红,就是火的颜色。
他的头再次被裹进这个怀抱,章绍池眼也是红的,嘴唇不断吻过他的额头鼻梁和嘴唇:“刚才吓坏我了。”
“这块岩石上有血,还有金属和玻璃碎片!”裴逸固执地唠叨,眼很凶,“刚才直升机撞向这里我怀疑那老家伙被抛出去,没掉下去,他跑了……”
“外面很多人搜山,你放心了。”章绍池的吻落在他眼皮上,盖住那两道疯狂的视线,尽力平静。
四周嘈杂,警员在喊话。瀑布水帘就在耳畔轰鸣,还是能互相听到,彼此剧烈的心跳,目光都深邃充血。
裴逸点头,回吻了一口。
劫后余生,章绍池笑不出来,突然:“可惜,老子没带戒指,存在银行保险柜里呢。”
裴逸拉过章总的手,就凑上嘴唇,把男人的无名指一整根含进自己口腔,用牙齿细细致致地研磨……
退出手指,章总的无名指上,戴戒指的位置,就露出一圈整齐的、逼真的“戒痕”。
齿间还带一丝血的味道,洇在戒痕上。战场遗留的深刻创伤,身体上和心灵上的,都需要爱人的温存。
裴逸抱住人,吻眼睛,吻鼻子,吻喉结,声音沙哑:“我也给你求一次婚……我这样求婚算数么?你跟我结婚么?”
章绍池眼眶微湿,用实际行动回答,拔过裴先生的无名指含进自己口中,也用牙齿弄出缔约盟誓的一圈痕迹。
作者有话要:
啊—Y(^_^)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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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Chapter 10 [VIP]
Chapter 102. 谁是真佛
千里之外, 大后方安宁的红色河山。
楚珣静静听着前方战报:“好, 注意安全,把我们裴平平安安带回来就好。”
脸上笑容没能维持一刻, 他关掉通话设备, 问身边人:“雷组长呢?这个人竟然没有出现?”
霍将军道:“前线没有发现雷组长的影儿, 怀疑他越境逃掉了。”
“他怎么会置身事外?”楚珣摇头,“这位前辈只要还在, 就是一颗定时大炸/弹啊……”
出人意料的临阵倒戈, 不仅炸毁了毒王隐蔽在深山的基地工厂,雷魄还投递了一个压缩包的各种数据材料, 指证吴廷冒集团的犯罪证据。
这种事儿只有雷组长做得出来, 一朝翻脸六亲不认, 击报复毫不手软,冒爷恐怕直到最后都没弄明白,哪里惹到这位合作伙伴被掐住脖子往死里揍,雷魄是要将他克钦帮灭掉满门啊。多大仇?
“不对, 那就是一颗不定时、随时爆的炸/弹!完全无法预料他下一步要做什么。”楚珣捏住眉头苦笑, “而且,这事我敢赌, 厉总一定下不去手拆这颗弹,他下次依然会心软, 还是会放过雷魄。”
赌吗?楚珣瞟着他的王后。
谁跟你赌啊, 明摆着的,霍将军很正直地不做评价。
密林间, 一道白水奔流不息。秋季雨水丰沛,瀑布之下水流湍急,最终汇成一条大河。
当地警方后续搜山,驾驶几只充气皮筏艇在河道里转圈,捞起一大堆直升机的金属残骸。
“有尸体吗?还是没有找到?”
“看见秃鹰盘旋了嘛,林子里还有一大群野狗,估摸早就被吃掉啦!”
……
当地营部,带伤归来的战士们整队歇息。漫天星光织成绝美的帷幕,笼罩大地,这个夜晚难得宁静安详。
营房不远处,就是木头板子和水泥地搭成的一排淋浴间。只有一半隔间有顶棚,另外一半隔间可以抬头观景、看星。
chi身的强壮的男人们,搭着毛巾洗漱,洗去满身尘土和血污。
裴逸回头端详钟泽,欣赏,带笑。钟泽赶紧就把毛巾围在胯上了,走你吧。
闻羽都不用话,抬手一指最里面那个隔间:组长你去那儿吧,那才是你的位置,有人等你老半天了。
裴组长在水泥池子前,用粗糙的一次性/用品把下巴刮干净,赤脚走向隔间。
门开了,身影一晃,他男人伸胳膊就把他拽了进去……
关门,落上插销。
尽管那个金属插销摇摇欲坠得,不太结实了。
章绍池下巴上被一次性刮胡刀弄破了伤口,眉骨上还有恶斗残留的更深的裂口,凝成黑红色的疤。
他们紧抱了好一会儿,在凉水喷头下面,在彼此怀抱里,用体温取暖。
“我爸又走了。”裴逸的声音掩盖在水花下面,“他可能还是,找雷前辈做了断去了。”
“那俩会起来?”章绍池吻他耳垂。
“我爸不会……治病救人,悬崖勒马吧。”
只是不知悬崖勒马是否还来得及,对方也未必乐意屈服听命啊。越是厉害的人物就越是顽固自负,愿意悬崖勒马及时止损的少,一条道走到黑死不悔改的多!
冰凉的水不断浇在身上。章绍池后脊梁了寒战,用肩膀罩住裴,把人翻过身,按上隔间的木板墙壁。
隔间底下一段空隙,清楚地看见他们贴合的双腿……
闻羽少校估摸是对这类场面司空见惯了,熟视无睹,在另一个喷头下面泡沫,洗头。
明明隔壁就在开枪仗,还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喘息近在耳边都能脸不变色,完美地维持一名狙/击手的淡定和冷静。洗自己的澡,让隔壁干起来吧。
钟泽是忍不住脸红了,胡乱冲了几下,泡沫都没冲干净呢,裹着大毛巾落荒而逃。
总是被组长大人调/戏什么时候开/苞,永远还保留着这份腼腆和害羞。
两人的手摞在一起,摞在湿滑的木板墙壁上,十指交握……
裴逸吻到爱人的手背,吻那根手指,自己咬出来的戒痕还能看出来,那滋味真甜蜜。
想起昨夜恶斗的惊险,还有某些出人意料的遭遇场面,是个凡人都忍不住八卦。章绍池对着裴逸的耳朵喘息:“雷组长都差点认走眼了,我是不是特别像你爸?”
“嗯?”裴逸正在兴奋和模糊的情绪中。
章总附耳悄悄话:“我是,你亲爸,我长得像么?”
这种联想在某些特定场合并不十分美好,简直令人发指,裴逸皱眉摆脱:“你一点儿都不像……你这么,啊,别闹……”
“以前不知道也没觉着,我现在自己都越看越像。”章绍池办事的时候嗓音xing感,“呵,你可以当老子是你第四号爸爸。”
忍无可忍,好儿子要抗议了,要起来了。木板隔间内一阵鸡飞狗跳!
水花“噗”得撩起来,溅到隔壁那位爷们儿脸上。
闻羽:“…………”
闻羽:“组长,板子不结实,要塌了。”
终于洗完,忍不了了,闻羽用大毛巾罩住脑袋,头也不回地走掉。以前头顶苍天过的“组长我一直在”这类很肉麻的誓言,很想甩他组长一脸。
裴逸满面水光,脖颈扬起美好的弧度……视野里是天上密织的灿烂的星云,流动地讲述几代人发生的许多故事,密林深处染着热血,天外风起云涌。
他回头索吻,吻身后的人。
章绍池也回吻他,霸道又温存地,还威胁他,“怎么,老子不像么?
“宝贝儿,也给我喊一声爸爸,喊一个,我听听……”
裴逸把头抵在潮湿的木板上,嘴唇轻动,不知是否满足了Sugar Daddy的恶趣味。
极致的温暖与安全感让他放下一切心防,喊什么都成,他乐意顺从。在惊涛骇浪里漂流多年,挣扎在心灵的孤岛,终于有一天他踏上了陆地,撇开一切歪门斜路找到了人生正确的方向。他感激身边的人用宽阔的胸怀容纳他,守护了他这么久,从未放弃。
他在深渊下面,也没有放弃头顶的这一道光。
……
搜山行动被当地警方草草收场,只在附近丛林间找到那两名中枪坠机的马仔。果然已经被食腐动物啃得不成样儿,落得最残酷的下场。
孤独的斗士身背长/枪,仍然在密林径上穿梭,锲而不舍,希望找到蛛丝马迹,也想要斩草除根。
“楚珣,我依然担心裴的安全。他是一个暴露的标靶,他需要保护……”
绝不能留下后患。那永远是对活着的人的巨大威胁。
尤其一切已真相大白的一刻。
远在千里之外,塞外的大草原,马群悠闲地踱步吃草,蒙古包外有人坐看夕阳红云。
裴二少爷跟他的武行朋友出去骑马了,疯一整天都不回来,反正也没人惦记这猴子。
蒙古包的豪华家庭旅游套餐,唯独缺了大儿子,让裴之迅两口子闷闷不乐又满心担忧,只惦记老大。
裴之迅把自己的零食分出来,喂帐篷外面的羊。
徐绮裳笑话他:“这只羊羔,明天可能就要宰杀上桌,就给咱们家做成烤肥羊了。”
老裴先生心特软:“唉,还是羊羔呢,我可舍不得吃。”
徐绮裳笑:“烤上桌就被你儿子吃光了!琰琰那么能吃,他一人儿就能吃一整只!”
裴之迅望着远处的马儿,羊群,红日,远山,也回想当年。
又掏出手机,两口子悄悄分享私密,研究大儿子的照片:“你看,长得多像他亲爸爸……”
在燕城的旧居,故人曾经见面。裴先生抚养了这个私生子,问:“孩子叫什么名字?”
“起了一个我们俩都很喜欢的,厉亭洲。”厉寒江爽朗地笑道,“大作家您看如何啊?”
裴之迅点头赞同:“这个名字好啊,不错,很好听。”
厉寒江毫不犹豫地:“你把他名字改了吧,改成不要和我们有任何联系。
“就用你们家家谱,或者随便起一个,离题万里不着边际的最好,不要让任何人看出他和我有一丁点关系。”
徐绮裳坐在马扎上搓自己裙子,表情有点落寞:“咱们的宝贝以后更不会回家了?名字也要改回人家的儿子了吧?”
“唉,本来就是人家的宝贝,不然你去问问孩子意见?”裴之迅抬手指着远处在马背上上蹿下跳大声笑闹的二,“你看咱家这个闹腾的,这也差得太远了。”
徐绮裳:“我不敢问,我心里舍不得。”
裴之迅:“孩子总之就要回来啦,平安就是福气,回家吃顿团圆饭吧。”
……
与此同时,裴逸正在辗转回国的飞机上,挤在经济舱靠窗的座位里面,蒙着毯子睡觉。
章总和这位少爷寸步不离,就是贴身保镖。
他耳朵里重新嵌了一只纽扣式耳麦,然而在裴组长眼里这种临时组装的简陋玩意儿,实在不好用,简直像塞了个助听器。
落地一刻他立即接通:“怎样了?”
他师父楚珣的声音:“章总在你身边呢?”
裴逸:“在。”
楚珣声音轻弱但非常严肃,很有决断:“裴组长,你需要24时贴身保护,我派过去的队已经在候机大厅,专门等你。你走出廊桥,就进入我们的保护圈,明白吗?”
裴逸心中大概有数了:“怎么?”
“至今没能发现吴廷冒的尸首……”楚珣解释,“这次行动本来就是先斩后奏,瞒着当地的人马,随后才联合搜山,就是怕内部不可靠,总是漏消息扯咱们后腿。但我还是直觉认为,老毒王可能侥幸活命逃了……你需要最高一级的保护。”
“我,那我先不回家了!”裴逸飞快瞟一眼身边人,真的很想把他家章总拴在裤腰上与他寸步不离,“我就在办公室地铺了。老师,带我未婚夫住办公室行吗?”
“你觉得行么?”楚珣反问。
“您和我霍师父没有一起睡过办公室啊?”裴逸声抗议。
“你有道理,行吧。”楚珣被戳软肋立刻妥协了,样儿的你。
裴逸步出廊桥的一刻,扫一眼就寻觅到人群中,五六名便衣保镖不同于普通旅客的精健身影。
他突然驻足,愣住了,想起这间极为重要的事。他回身就问章总:“我爸爸和我弟呢?琰琰呢?……我家里人现在在哪?”
章总:“……”
章绍池也只反应了一秒,捉住耳朵讲话的同时架起裴逸就走:“他们订了去大草原的行程,假若真的去旅行了,现在也应该回来了。”
裴逸的脸一下子绷紧:“我去接我家人。”
……
就在燕城这座客流吞吐量最大的机场,几路人马争分夺秒浩浩荡荡得,同时汇合在这人流熙攘的航站楼内。
裴氏私家旅游团也刚下飞机。
裴二少爷拉抵帽檐,拖着一只大号行李箱,还是被几名专门驻扎在机场的粉丝当场认出。
这子很拽得,露出招牌笑容,朝他的粉丝挥挥手就伸开大长腿迅速逃跑,领着老爸老妈穿越贵宾通道。私人行程,不送签名!
裴琰不停地电话,和前来接机的助理讲话:“哎,早就到啦,出来了,路边,你在哪呢?”
“你哪啊?”裴琰往车道上张望,“我粉丝都瞅见我了,合影都合两轮了你还没瞅见我!”
另一侧通道,裴组长疯狂地夺命连环CALL,心里隐隐地开始着急:“为什么不接?这混球总是占线!”
琰琰。
爸爸妈妈。
章绍池先一步拨通另一个号码:“爸,是我。”
接起这个电话的是裴之迅,愣了:“……”
章绍池:“…………”
情势紧急,就是下意识的,心眼里已经把对方都当成是自己人、一家人。章绍池十分镇定:“您老现在在哪里?……接机口,路边吗?
“好,爸您听我,您立刻往回走,不要上大路,回来。您和琰琰等我们一起……”
裴之迅:“啊,怎么啦?”
徐绮裳纳闷:“电话里谁啊?”
裴琰已经把大号行李抛进后备箱,回头:“磨蹭什么呢,您两位上车吧!”
“嗯,那个,章……”裴之迅很客气地和这位儿婿进行交流,“章啊,可是接我们的人都已经来啦,我觉着今天就不用麻烦您的车了。”
裴琰:“?!”
“爸爸!”裴逸很凶地抢过电话,单手撑住栏杆就跃过一道障碍,不顾身后机场警员的阻拦“哎哎你这人干嘛的你不能走这条道”……
裴逸冲出人群:“爸爸您带着妈妈和琰琰现在就向后转回到航站楼我们的人会接你们,我们已经到了,您不要出去——”
频道里,他的电子支援队友已经不停向他示警:“头儿,机场附近探测到不明信号,有电子屏障在干扰我们的设备。”
裴之迅端着电话,一错身地犹疑:“好的,那先不上车?啊,等等……”
就是直觉作祟,敏感的神经被一道闪电击中,裴逸脑袋里“嗡”的一声,和内心的忧虑产生了强烈共鸣。昨日战场上横扫的荣耀辉煌、爱人之间的耳鬓厮磨全部被此时巨大的担忧吞没了。
他在机场大厅疯狂飞奔,对电话里暴吼:“爸爸您怎么了!……琰琰!”
电话就在裴组长耳边,“吧嗒”,挂断了。
没有声音了。
再拨过去,听到的就是无休无止令人崩溃的一段忙音,没人接电话了。
“爸爸?!”
……
接机车道突遇事故,堵成水泄不通,无数车辆和人群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机场航站楼附近,警笛突然长鸣,呼啸声,尖锐的刹车声,步话机里的喊话声……
身穿黑色防弹衣的无数条精干身影,持枪冲入现场,搜索,包围,很快就锁定目标方向。
就在这座航站楼的隔壁,机场一栋施工大楼的二层平台上,天空碧蓝如洗,一架飞机穿云而过。
裴家夫妇两口子极为惊愕和失魂落魄,万万没有想到出去玩儿一趟家庭大碗装的旅游套餐,没能走出机场就遭遇震惊疯狂的一幕。
他们眼前是一张残缺的狰狞的脸,明显带有撞伤烧伤的痕迹,一只手佝偻,明明已受了伤却还如此顽强,拼着一口老命,想要复仇?
眼前这人竟然是漏网之鱼,毒王吴廷冒。
“呵呵呵……”可怕的惨笑,残破的哑嗓,也听出这一路很不容易啊。
事后再追查,追究重大事故责任,这趟航班双方机场的集装箱安检程序,以及海关负责边防检疫的、检查的,全部都要扒皮受处分了。
事到如今,假若这位老家伙还能有一丝一毫悔悟之心,在法庭上老实交待历史遗留的罪恶,还能有机会超度,下辈子投个好胎。然而,一无所有的绝望和睚眦必报的仇怒,让这个人也选择了不归路。从这一点而言,乱世枭雄还有几分血性。
裴逸向着蓝天与金阳,冲上天台。他脸色苍白,怎么会这样!
仇人再次相见,看到的就是富有冲击力的一幕:吴廷冒用枪管抵住了裴琰的头,用喉音威胁、咆哮。
裴二少爷关键时刻还挺英勇,临危并没有多么害怕,很爷们儿地先推开他爸妈,挥挥手让他们靠远点儿,远点远点,甭害怕啊!
英雄主义的功夫片演多了,这一场终于不是在拍戏,而是来真的。只是,冰冷的枪口紧贴头皮,绑匪点燃了一场恶战的导火/索,喊过A之后,没人给他喊CUT了,场面有点棘手啊。
裴琰斜眼睨着绑匪:“你谁啊?你想干什么?”
吴廷冒问道:“你子也姓裴?”
裴琰很硬气地杠了:“对,我是姓裴。你要钱我不给,你想架我奉陪啊!”
裴逸一步靠近:“冒爷,你要找的人是我,我来了。”
吴廷冒转动灰褐色染血的眼珠,点点头:“子,我终于查到你是谁啦……裴组长,你真厉害,佩服。”
裴逸也点头:“放开不相干的,你朝我开枪吧。”
吴廷冒:“我要是杀了这子,你害怕吗,你也心疼吗?”
裴逸眼底浮出的水汽倒映了阳光:“是他姓裴,我不姓裴,别弄混了。你要找的仇家是我。”
裴老先生双手颤抖,不出话。徐绮裳一手捂住嘴巴,眼泪流下来却又不敢哭出声,那是他们的两个儿子啊!
周围没有大的动作,没有夸张的冲锋陷阵,或者聒噪的喊话劝降。许多条枪,从各个方向,各个位置角度,远距离包围了胆敢闯关的不要命的绑匪。
狙/击手在制高点全部就位,通缉犯跑不了的。
这显然不会是多么辉煌成功的复仇,而是“国破山河碎”的毒王自知无望东山再起,事业与王国尽毁,临死想要问个清楚明白再拉一两个垫背的,全部葬身一处。
“裴组长……”吴廷冒叹息。
裴逸点头:“老人家,一切都结束了,你放下心结,也放下枪,我们谈谈。”
章绍池也双手托枪,动作非常安静,缓缓地在三十米开外站定。而在另一个角度,在绑匪背后几十米开外站着的是厉寒江,所有人都在。
吴廷冒哑声问:“老子就想知道,你的父亲,那个深夜祭扫墓地的男人,到底是哪个?”
章绍池:“……是我。”
裴逸:“不!”
厉寒江在身后接口:“是我。”
章绍池:“是我,把你枪口对准我,有本事你对我开枪!”
毒/枭自己都一错神,一团混乱也很难分辨事情的真相,恐怕也无法理解今日的场面。这不仅是一个无法突破的火力包围圈,亦是一个无法冲破的正义联盟。
章绍池侧身而立,单眼瞄准,讲得都像真事似的:“冒爷您还看不出来吗?认不出我的脸?我就是视频录像里的,您要找的人,祭拜廖警督墓地的扫墓人。你放开手里那个没用的臭子,有仇找我。”
“你要找的人是我。”厉寒江断章绍池,同时平举枪瞄准,“你回头吧,毒王,临死之前我们也该见一面,认识个脸。”
频道里范高尽量用不发抖的声音示警:“老头子身上应该是绑了一圈电子炸/弹,有电控的引爆器。这么大岁数竟然还玩儿人肉炸/弹,自杀式袭击,头儿你出手的时候要当心呀。”
冤冤相报何时了,但这一段无解的宿仇,最终一定是要血溅当场,谁也没有退路。
天空突然暗下去,浓云遮日,四周飞沙走石,起风了。
黑发黑衣的人也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面容清冷,笑容诡异,一步一步沿着天台边缘走过来了,在许多枪口的瞄准之下相当从容。
吴廷冒也瞧见了,真他妈的冤家路窄啊……雷组长。
老毒王现在最想干掉的肯定不是姓裴的,而是雷魄。
气急败坏恨之入骨,恨不得碎尸万段!
此时,数十公里之外,六角大楼高层走廊的电子控制室、档案室以及处长办公室,就在半时时间里,电脑全部遭遇攻击,持续地黑入系统,几道防护墙都挡不住数据包的疯狂冲击。
楚总从沙发上撑起,惊异地盯着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
电脑“唰”一下黑屏了,随后突然蹦出图片文字。心思诡异的黑客就是用这样嚣张的手段,同他们对话。
图片像扑克牌面,以全屏方式占据屏幕,强烈的冲击力好像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发泄积攒了十年、二十年的情绪,排山倒海。
这一张张牌就是在回忆、重述,在这场旷日持久又折磨人心的战役中,不幸沦为牺牲品的人。
宁非语,TeaCake……
黄永锋,Eclipse……
冷鹄,Anarda……
冷枭,Mask……
一张一张带有诡异色调的照片,蒙着冰冷的光泽冲入视野,连同他们的代号名字。
办公室里所有人沉默地看着,一个一个头像在屏幕上闪回,撞进眼帘的最后一人,竟然是今天跑来机场绑架人质的大毒/枭。
吴廷冒,在东南亚地区人称“Opium Lord”,就是大名鼎鼎的“毒王”了。
“是雷魄。”
“他在黑入我们的系统,用这种方式传达他想的话。”
“这些就像是他在这场行动中的献祭,追求一种狂热的仪式感。”
楚珣沉默阅读着那些名字,终于念出头的这一串字母:T-E-A-M-O。
“我知道他想要什么。”楚珣的声音飘荡在房间里,“这是一条密码情报,最后的情报,还是发给他师哥的,Te Amo……”
此时再发出这句话,刺目又钻心。所有的牌面开始发光、错乱、闪回着冲击屏幕,也碰撞人心。那些已经死去无法再复生的人,还有那些苟活在世上的。
最终,所有扑克牌从桌面上一扫而空。触目惊心的一段黑屏之后,桌面上闪出最后的王牌。
这场拷问情感与人心的讨伐战役中,最后的祭品。
丝绒黑缎似的一条大蛇,高贵而优雅,身躯盘踞,目光幽冷妖艳。
屏幕下方甩出一行花体的大写字母:BLACK MAMBA……
一向冷静自持如楚珣,嘴唇和手指都抖了,似乎明白将要发生什么,雪白的面庞终于浮出动情的波澜:“最后的献祭,是他自己。”
……
作者有话要:
这章很长就分成两章发,接后面一章,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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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Chapter 10 [VIP]
Chapter 103. 血日熔金
楚总是无法亲眼目睹今日在机场航站楼天台上, 围捕匪首的最后一场战役。
血日与金色的天光, 是为这一代年轻的勇士喝彩。今日必然有人死,有人生。
雷魄双脚站在天台的边缘, 唇边勾出冷艳的笑。
“冒爷, 你这样年纪, 脑子还是不清醒,难怪你全军覆灭, 如今只剩孤家寡人, 呵。山高水远不辞辛苦,这地方是你为自己下葬选择的一块风水宝地吗?”
太毒了, 吴廷冒豹眼圆睁:“你, 你……毒蛇!”
“我就是毒蛇哈哈哈哈——”雷魄甩开长发大笑出声, “可惜你太不聪明,你的枪口一直都指错了人。”
围观人等大气都不敢出,不知这一对疯子棋逢对手下一步又要做什么,生怕刺激到哪只枪走火。
章绍池口中“没用的臭子”裴二少爷, 彻底被晾一边儿了, 枪口却还顶在他脑袋上,随时都可能很无辜地捐掉性命。
裴逸盯着毒王腰上捆绑的一圈臃肿玩意儿, 以眼神示意他弟弟:琰琰,别怕, 心。
裴琰回以眼神:要么?哥你发一声号令, 我想揍死这老家伙!
雷魄毫不留情地嘲讽:“老毒王,你只知道陈副处和廖警官曾经参与当初的边境围剿, 是那一年联合行动的指挥官。可惜你的情报不太准确,还漏了你的一位仇家。”
“谁?”
“你漏了我啊!”能瞒到最后,雷魄甚至笑出几分邪恶的得意。
“八年前进山围剿,当地的几名六处特情人员,脸都太熟了没法用,我就是临时借调前线的‘生脸’,外围的火力支援。我参与了最后的进山突击,这件事的行动名单如今都没有几人知道。”
这是最后的一道重击,吴廷冒的手指已经发抖,一向都疑心病重,轻易不相信任何花言巧语。但是,假若雷魄从一开始就故意隐瞒,从始至终就在耍他!
“最后一场战役发生在掸邦,非常靠近边境的地方。藏大货的那处村寨叫作云树寨,很好听的名字,我的对吗,可惜充斥着一群愚蠢的乌合之众!提萨拉是在村寨前面和我方火力硬碰硬交手的时候,腿部中弹没能逃脱,就被捉了。”雷魄讲话平静,眼底透光,“云树寨后面有两条路,一条路被火线阻断、浓烟冲天,另一条路烟尘稀少、畅通无阻。左边的路好像被火堵死,此路不通;而右边那条路像是在唱空城计,诱警方去追,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你养的那乖儿子可真狡猾啊。当时我们分兵两路,有人搜索右边没烟的路,大概就是廖警督带队的人吧,现场浓烟太大我也看不清。而我搜山走的是左路,我越过了火线。”
裴逸和章绍池安静听着,都听入神了,在了解他们从不知道细节的一段战场传奇。
他之前信口胡诌瞎猜竟然蒙对了?雷魄真的在场。
这样的描述太详细了,火与血弥漫天空的情景历历在目,比六处的档案都更详细,不像临阵瞎编的。
厉寒江仿佛猜到雷魄要什么,为什么偏要在这时候,低声制止:“你闭嘴。”
雷魄斜睨着人冷笑:“既然都快死了,冒爷你还被蒙在鼓里不知真相,岂不是死不瞑目?”
吴廷冒:“你讲!”
厉寒江眉目凝重:“够了,你就胡。”
“我讲的句句都是实话!”雷魄眼角飞起几道红艳的血丝,语速飞快无人能拦,“鼹鼠在地洞里藏得再深也逃不过丛林猎手的枪口,我找到他了,你那倒霉无用的儿子!他在丛林间狼狈地逃窜如同丧家之犬,没有搏命的本事还偏要做断头买卖,就是不智!我是唯一一个在那条路追上他的人,只有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上树占据制高点,看着他逃跑的背影,瞄准他的头。这就是我们行动的战利品,当然不会在眼皮底下放过,我开枪了。”
裴逸的表情瞬间凝固,已忘记呼吸。他过后需要缓一段时间才能明白雷组长讲的什么意思。
“我的枪法如何,冒爷你了解的?在战场上我从未失手。”雷魄笑得十分兴奋,“你儿子的头被子弹炸开一个血洞,脑浆溅在旁边大树上,击毙的地点是云树寨后方、桐山左麓、第13号公路上方大约两百米处,这个位置我的准确吗?你的宿仇应当是我,你很愚蠢地报复错了对象,你从一开始就杀错了人。击毙你儿子的神枪手怎么会是廖警督呢,明明就是我。”
吴廷冒恸嚎:“啊——”
厉寒江的目光也瞬间破碎:“不是——”
裴逸用眼神指挥:琰琰你低头。
被骗了吗,这么些年都找错了仇人?语言刺激足以扫平最后一分理智,毒/枭眼底射出愤怒与狂躁,抡了胳膊调转枪口怒射雷组长的头——
裴琰在哥哥飞快的眼色示意之下,低头往侧面扑倒一腿横扫绑匪……他扑向他爸妈,把裴之迅夫妇全部推远,快躲开——
一家人叽里咕噜摔成一团,保命要紧,也不知穿高跟鞋的徐绮裳女士有没有崴着脚。
裴组长已经杀至绑匪面前,手指狠狠掐住吴廷冒试图牵动引爆装置的那只左手。能听到他瞬间发力捏断腕骨的可怕声音。
然而,毒/枭扬起的右手如泼水一般洒出数粒子弹,袭向对面令他恨之入骨的仇人!
裴逸已来不及去捉对方的右手。他“啊”得喊出声,余光中瞥见大楼边缘黑衣的身影抖了一下,黑发背后衬着天边熔化的金色火焰。
雷魄从天台边缘仰面坠落……
噗——
噗——
噗——
无数个方向同时击发,四面建筑物上埋伏的狙/击手同时瞄准绑匪的头颅,同一刻开火。
章绍池也同时开枪了,近距离三十米一颗子弹燃烧着钻入毒王的眉心。
现场都是训练有素的特战人员,每人各司其职,甚至不需要指挥官厉总在那一刻再下命令。
一道血迹甩在裴逸身上。不是他自己的血,那应该是吴廷冒中弹迸射出的血水……
他单手撑地,反身一脚将被子弹击中的身躯踹下天台。
罪恶的身影从二层天台的边缘飞出,划出一道抛物线,坠落在两栋楼中间的空地上。随着一团炸烈的火光,最终化作残尸。
一代毒王就这样自取了惨烈的结局,被扫进历史的灰堆,成为燕城六处这一册卷宗中,印在白纸上的一页冰冷文字。
……
《白象行动结案报告》,二零二零年秋。
这一册档案卷宗记载下的案件实录,裴逸大约是在三周之后,调查尘埃落定时,才有机会见他师父。不然楚珣还躲着不见徒儿。
裴组长敲门进去,一看迎面起身的霍将军,站定了先规规矩矩地鞠躬:“师父。”
楚珣侧卧在沙发上,手指自己:“喊谁呢?你师父在这里。”
“都是我的师父么。 ”裴组长笑得乖巧,下意识很自觉地把俩手都藏到背后,目送霍将军出去,好像有人要剁掉他金贵的爪子。
裴逸又毕恭毕敬地向楚总鞠躬,面红惭愧:“您其实早就醒了,我干过什么您都知道了。”
“你也没干什么出格的。”楚珣没表情,“你就只是黑过我的电脑。”
没表情都具有威慑力,好像浑身带电。裴逸这回不敢摸手了,躲远点儿,坐到沙发另一头,乖乖地给老师捏脚。
楚珣一笑,就享受这位号称特情六处头牌足疗按摩哥的手艺。
纵横边境二十年的黑/道毒/枭吴廷冒,在燕城机场伏法,被当场击毙,人质成功获救。这个贩/毒团伙从此彻底覆灭,联合行动大获成功。
我方在场唯一一名伤员……都不能算是“我方”伤员,档案里只能悄悄抹去这一笔烂账,以曲笔略过冒爷当时被毙的详细实录。吴廷冒放掉了裴二少爷,抬手击发射中了报复的目标。
裴逸有些沉重,轻声问:“雷前辈还没有醒吗?”
楚珣:“有意识,眼皮、手指可以活动。这人生命力很强的,受过几次重伤,命大得很呢,你不必放在心上!”
怎么可能不放心上?裴逸:“他毕竟掩护了我们家琰琰啊,保全了我爸妈全家。他现在这样状况,我心里过意不去,总觉着好像欠了他。”
楚珣的眼十分平静,甚至隐隐露出两分尖刻的讽刺,雪白的面庞总显得过分精致冷艳:“他就是要让你们这样想,你们父子又欠上一笔人情债,一辈子都还不清。”
裴逸语塞:“……”
他双手纠结在一起,想了半晌都过不去这道坎,干脆欠身跪在了沙发前,虔诚地握了楚珣的手。
“师父您跟我讲实话,八年前到底怎么回事?雷前辈的,击毙毒/枭儿子的那一枪,到底是谁的?难道,我的母亲……难道是毒王找错了复仇目标,廖警督是被错害了吗?”
“没有。”楚珣揉着裴逸的头发,很深地摇头,“那一枪是尊敬的Madam的,当年是她击毙毒/枭,这件事我很确定。”
裴逸彻底晕菜了:“可是雷组长他……”
楚珣摇头解释:“雷魄确实也参加了当年的联合行动,他在言语话术上欺骗了吴廷冒,陈述事件经过稍微改动一个细节而已。当时他穿过火线走的左路,毒/枭走的才是另一条路。他撒了一个谎,就是骗吴廷冒调转枪口,对他开枪,死他或者怎样,他总之不在乎自己性命。”
裴逸大张着嘴,喉部颤抖:“这个人为什么要……”
“保全你全家啊!”楚珣笑容里有些甘苦无奈的滋味,“他就是要让厉总再欠他一次,这笔债永远别想偿还干净,他师哥不要想摆脱他。”
这世上庸庸碌碌的常人永远不要试图理解一个绝顶聪明又偏执的疯子。
“你们不会了解一个极度固执又疯狂的人的思维境界,他之所以挟持你去缅甸,非要听你叫他一声爸爸,就是潜意识里希望你是他生的,在幻想里坚持认为你只属于他和厉寒江。只是这个幻想最终被廖警督的存在破了。他是宁愿尊敬的Madam是不存在的,在他的世界里就是不存在。我觉着他是真的希望,当初是他一枪击毙了毒/枭,然后被吴廷冒报复杀死。他躺在港岛半山的地穴中,冰冷的墓碑下面,时不时地让他师哥上门祭拜,握着他的墓碑洒下几分怀念与深情,再一片忠心地去为他复仇……这是他幻想的情节,他是真的希望能这样。”
裴逸跪在沙发前,脑袋在楚珣会发热的暖手下面蹭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楚珣拍拍他肩膀:“别那么经不住事,我还怎么退休?”
裴逸连抽三张纸巾,擤鼻子:“您怎么就能揣摩到雷前辈那些心思?”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楚珣一笑,“多年求而不得,日久必然变态,假若是我遭遇他的境况……假若当初我喜欢的那个人,回山东老家就一去不复返,和他订亲的媳妇儿结婚生孩子去了,我不可能放下,我解不开这样的心结。我一辈子不可能放过他,一定缠死他。”
裴逸很懂事地对此等八卦不予置评,在心里默默地为霍将军点了个蜡,再加个赞。识时务啊,幸亏啊。
……
裴组长从他师父那儿,还领到一只皮箱。楚总,那是一些终于可以拿出来交给他的遗物。
裴逸就拿回家珍藏了,这些是廖警督遇害时,事故现场车内留下的东西。被火烧掉残缺不全的病例,没有炸碎的一只耳环,甚至还有车载音响里抠出来的光盘。
光盘表面有被火损毁的痕迹,能看出部分字样。是一位有年头的外国歌手Josh Groban,一张不算多么出名的专辑。
他记得其中好像有一首老歌《You Raise Me up》,能哼出高chao部分的几句歌词,“You raise me up, so Istand on mountains……you raise me up, to walk on stormy seas……”
好像是这么唱的?曲调忧伤而歌词感人,唱给生命中顽强不屈的斗士,唱给父子、兄弟、爱人与亲人。
他尝试把那张光盘放进电脑,换了好几台机子,可惜放不出声音了。
如今裴组长已经可以很平静地,把箱内的东西一件一件翻看把玩,想象那时的情景,在心里默念、缅怀。
他师父那时候还“啪啪”拍他的脸:“子,以后,这间大办公室就是你的,你给我争气。”
裴逸很自信地笑:“绝不给您丢脸!”
楚珣又:“我原本也想请周彬回国,在这栋楼里任职,做你的左膀右臂。后来考虑再三,没有把他调回来,就让他留在巴黎总部,这样,这个人或许对你更有用处,他仍然可以帮你。”
裴逸点头:“师父英明。”
“还有,”楚珣突然问,“冷枭如何处置啊?”
裴逸眨了几下眼:“啊,这事儿啊,那我得问问周彬他算怎么处置?”
楚珣冷笑:“如何处置总之在你,人是你抓的,生杀大权这次就由你抉择。”
“这事交给我了。”裴逸一口应允,毫不犹豫就把这人的生杀大权的揽下来,“快年底了么,逢年过节我就提两瓶酒,再带上周,过去看看他,劝劝降,再好好跟他聊聊呗……”
楚珣盯着他的眼:“你考虑好了,留下来不会走?”
裴逸微愣,下意识垂下眼,不由自主在惦记另一位很亲密的人。
“年关将至,事还多着。”楚珣,“最近朝鲜半岛频频生事,南海也不太平,前一阵美国人把赵老总给扣了,这好几月都过去了还没把人放回来。这些都是你面前必经的路,假若想退堂鼓,想跟我交辞呈,有事你尽早决断现在还来得及。”
“我没算辞职。”裴逸平视他师父的眼,郑重承诺,“我留下来,您放心吧。”
……
作者有话要:
明天应该还有一章尾声,交代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些事情。
感谢追文的宝贝,辛苦了。 Y(^_^)Y
第104章 Chapter 10 [VIP]
Chapter 104. 尾声
裴组长向他师父下保证“留下”, 就等于再签了十年卖身契, 心里想的是他未婚夫。
他再次先斩后奏了,这些关乎人生历程方向的大事, 还没有明明白白对章总出口。其实, 不都不会改变任何决定。
章总这些日子回去折腾他的公司业务, 出差穿梭于几大城市。鉴于将来养家糊口的责任更加繁重,那几间破公司风雨飘摇也还是要奋力保住。
一听老板回归了, 公司楼下停车场的车都多了几倍。果然的, 莺莺燕燕和牛鬼蛇神都出来卡。
茶水间里秘书们八卦,许冉大公主中午特意来过, 在午休时间送上章总最爱吃的某间店的烧腊外卖, 可殷勤了。
章总就淡淡地表扬了一句:“挺孝顺的啊。”
老板一天连开三个会, 在会议室里就没出来。屋里时不时传来章总大声讲话的声音,几名业务主管进进出出、面色严肃。
中途,大院儿里那位狐朋狗友杜老总,也来过一趟。
杜名军对于近况一无所知, 就是隔三差五过来瞧一眼, 看看老伙计怎么样了,还有没有油水可以榨出还, 或者皮肉便宜可以占到!
这人也不顾及秘书的委婉提醒,自认为拥有特权的, 是跟你章绍池在一个大院儿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推开会议室门大大咧咧就进去了。
章绍池喝掉咖啡,推开:“再来一杯。”
抬头一看, 哦。
杜名军满脸像菊花盛开似的现出皱纹,一笑:“好久不见啦!诶,你这脸色儿晒过,看着不太一样了?”
章绍池西装革履,眉眼深邃,头发和下巴重新理过的,很利落:“呵,不太一样?”
杜名军的视线沿着章总泛青的鬓角和下巴,白衬衫敞开三粒纽扣露出的胸肌深沟,往下溜达……够味儿。
这一口耐嚼的烟熏腊肉愈发可口,不知道这辈子被哪个走狗屎运的臭子或者臭娘们儿把这块好肉叼走,哼——杜老总心里酸溜溜的。
杜名军谄媚地凑近:“心情不错?倒饬得,老来帅么?”
章绍池似笑非笑:“‘老’字儿去掉,帅就够了。”
会议室长桌,坐着一圈儿五六位部门主管,全都在埋头假装翻资料,绷着表情。
“你最近野到哪儿去啦?”杜名军声问,“我好几个月没见着你,你他妈的去非洲了?”
章绍池:“去了。”
杜名军:“……”
杜名军忍俊不禁,觉着不可思议:“老子你去非洲?干嘛去,你跑到Savanna大草原上,跟狮子pao?”
章绍池眯起双眼:“对,我去非洲跟狮子pao了。”
一个经理绷不住“噗”得笑出声,捂住嘴巴。
杜名军挑衅:“呵,有艳遇了?什么时候喝上你的喜酒?”
“快了。”章绍池毫不避讳,干脆就在这间会议室里当堂宣布了,“我年底之前结婚。”
全场瞪大了眼,屋里甚至听到杜老总的老心肝“噼里啪啦”碎裂一地的声响……
“恭喜啊老板!”一圈儿下属很都有眼力价,啪啪啪鼓掌,撒花。
章绍池收回视线,心情很好懒得骂人,以手肘撑桌,示意身边:“你继续,香港那个活动,计划安排……”
这就是示意“老子没钱借给你我还缺钱呢”“我也没兴趣嫖你我已经有心肝宝贝了你丫快滚吧”,杜名军就这样被扫出门去。
杜老总垂头丧气地出去了。一群男男女女全部聚在休息间,激烈兴奋地八卦:听了吗,章总要结婚了!卧槽你们信吗这号男人竟然会结婚?咱们老板娘是谁啊,你们猜猜结婚对象是男的女的?天哪他能跟谁结婚啊?天哪谁愿意嫁给他?!Bh bh bh……
杜名军阴沉着脸,端走一杯咖啡正要转身,有人也端了一杯刚做好的咖啡跟他擦肩而过。一股淡淡的风飘过,古龙水很好闻,瘦瘦高高的男人,纯看背影都能看出精致的仪态。
杜名军脚底下那块方地毯“滋拉”猛地滑动,带起这位老总的全部体重把人掀翻在地,啊——
众目睽睽之下杜名军把自己拍在了休息间地板上,下巴都磕青了,翻的咖啡把西装衬衫染出一层鸡屎色。周围人爆笑围观,纷纷献上安慰,“哎呀杜老总您没事吧?我们章总他迟早都要结婚的,您别想不开啊,再咋样您也不能自残啊!”……
优雅的男士用余光唾弃地扫过杜老总,抖了抖脚踝。
随后几天杜老总在自己公司前台,收到一大箱各种型号尺寸的电动按摩工具,甚至有高档皮质拟人肤色的玩具,指名道姓是寄给他的,让他笑纳。这事在圈里又传疯了,杜名菊一直都没弄明白是谁寄的。
暗格西装裹着蛮腰,雅痞风格,一双长腿在走廊晃瞎人的眼。路过的纷纷回头,这是公司新签的鲜肉吗?
会议室门再次开,又有人不请自来。
章总眼皮底下顺过来一只杯子,摆在面前桌上:“你的咖啡。”
章绍池闻声抬头,愣住,脸上表情是柔软的。
裴先生就是听最近公司比较热闹,思虑再三决定亲自过来视察,顺便问问许冉以及“桃子龙”之类的sao货是不是来过?
章绍池不动声色,欠身要起来:“今天先这样儿吧,我……”
“不搅你开会。”裴逸一把按住,把这位摁回座位,悄悄耳语,“我就问一句,你刚才在这里宣布年底要结婚?”
章绍池点头:“对,你有意见么?”
裴逸笑了,无声地绽放英俊的笑容,俩人对视。屋里一圈人都不明所以,谁啊。
裴先生然后扳过章总的下巴,没能收住情绪,往他喜欢的这张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亲完发觉有些失态,赶紧跑掉,头也不回地拍门走人,留下脸色发红的这位老板,以及一屋子张大嘴看热闹的吃瓜群众……
在裴逸心里,这是从内心发泄他的占有欲,就像大猫在自己地盘上用各种方式标记领地一样的,他用这个吻标记他的伴侣、他的势力范围,其他人就甭惦记了。
当然,后续的事情被章总遮掩过去了,这段插曲就被吃瓜党演绎成了“公司签约鲜肉在会议室里向大老板讨好献吻”的绯闻八卦。
只有老板办公室的大秘书才知道实情:那位身分不明但娇花照眼的帅哥,随后被章总以商量事为名拖进办公室里,拍上门,关门落锁。当日谈事谈了两个多时,隔音措施相当好的办公室里都造出了一些不可描述的动静。
……
六角大楼终于恢复昔日的肃穆与威严。
或者,这栋楼的荣光从未褪色,挺立在青山之间,历经几代人的奋斗前行,在夕阳的金辉下坐看风起云涌,无声而庄严地记录一册一册档案。
夜深,裴组长还没下班,处理案件后续收尾的工作。新来的秘书递上密封文件:“头儿,这是那边仔细审核、复查之后递过来的证据和口供,关于吴廷冒在燕城机场绑架案件的幕后主导,大致弄清楚了……”
裴逸开文件袋的密封纸条,大致扫了一眼,敲敲太阳穴,真头痛啊。
“是谁帮毒王越境逃窜到燕城,这样危险的地方,还能实施绑架,我就知道不简单。”他轻声自言自语。
再次开电脑,他在屏幕上重放事发当天,六处几乎所有机器遭遇黑客侵犯攻击,所记载下来的画面。一帧一帧扑克牌占据桌面,冲击着视野和神经,不断闪回那些头像和名字。
所有代号提取首字母,最后组成那个词语,Te Amo……
他也全都明白了,事情最终的转折竟是这样。
大写的花体字母充斥屏幕,好像一遍又一遍地呐喊,挣扎,至死方休。这种诡异而深刻入骨的情感,当事人恐怕永远也无法摆脱了。
裴逸凌下班回家,破天荒地没有轻手轻脚自觉去睡客房,直闯楼上主卧室,掀开被子埋到某人怀里。
他抱着他的爱人,抱了很久。
又受什么刺激了?章总不得不用被子裹住人,拍抚安慰了好久。
裴逸从被子里探出头:“机场出事那天我百思不得其解,吴廷冒怎么可能千里迢迢逃越过境,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亲眼看到的,直升机失事撞崖,在瀑布下方坠毁了。”
“他应该是恰好撞进水帘子后面,那块空隙,咱们俩也搜索到的地方,岩壁上留下了他的血迹。”章绍池。
“但他当时受了重伤,一定有人接应他,有人救他,在警方搜山的同时把人弄走了。”裴逸。
“当地警方又出内鬼了吧?”章绍池轻蔑地。
“不,这次不是警方内鬼。”裴逸很艰难地,“我们已经查到真相,只是可能不会正式写进这部分档案……你永远都想不到的真相,救走吴廷冒并且策划机场绑架我家人的,是雷魄。”
章绍池那时也陷入惊愕,难以置信。
常人永远都想不到的真相,思维诡异却又明晃晃的真实。那个一直潜藏在密林中的游魂野鬼,确实也只有雷组长,手底下还有一些人马,能够在特工分队和当地警察眼皮底下,把重伤的毒/枭转移了。
但雷组长此举并非是为了“救人”,随后就暗中想方设法,将吴廷冒“护送‘到燕城六处面前,导演了一场绑架大戏,孤注一掷地要这个翻身仗。
一代枭雄冒爷再次输掉了这一仗,输得很彻底,当场被狙/击手成筛子。
老毒王若论头脑和心机,永远玩儿不过六处的几位王牌特工。
这人就是一道“祭品”,是雷魄献祭给特情六处的一个濒死的傀儡,死不足惜,本就血债累累罪有应得。只是,有人需要让他死得更有价值。
血日渲染燕城郊外的天空,所有人都目睹当时的情景。
临阵巧妙编织的一番谎言之下,老毒王被利用了,怒气冲昏头脑,举枪击中了雷组长……
风吹乱长发时也击碎了许多双心痛的眼,让人肝胆俱碎。雷魄在颈部和肩膀中了两枪,血溅当场,从二层平台上摔落地面……
裴逸哑声做出他的结案陈述:“所以,真正搞出一场自杀式袭击的人,是雷魄。他利用亲情和恩情试图绑架的对象,是我的父亲。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命,他要攻心的目标,永远都是我父亲。”
章绍池摇头,无法理解这种堪称恐怖/主义的“感情”。
“我觉着自己很幸运,真的。”裴逸对着他未婚夫的脸,亲了好几下,“你喜欢的人是我,你没有变心,你昨天没有在公司宣布要跟别人结婚了!不然,我也得变成雷组长那样,疯狂到失去理智。”
章总原本神佛都不信的,也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菩萨保佑”“阿门”。
他喜欢的人,也愿意与他厮守终生,对他无比忠诚,在他怀里像只温顺的猫儿似的依恋他,真他妈的是人生大幸……这世上大部分人都很幸运地拥有这份安宁,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是所有人都期待的皆大欢喜。
……
月余之后,临近年关。
地中海北岸的镇,靠近旅游胜地的一处白色民房。出门站在露台上,远望就是浩瀚无垠的海,晴空万里。
这里不受季节影响,终年气候温暖宜人,很适合疗伤或者养老。
白房子门口,一把轮椅,坐着长发披肩的美人。黑衣裹住伤痕累累的残缺身体,腿上盖了一副毯子。
雷魄很安静地坐了大约两个时,都不会动一下,琥珀色的眼珠在阳光下偶尔变成浅金色,但早已失去往日的精明泼辣,就发呆地数天上的海鸥。
海鸥来了又走,盘旋着飞翔,怎么数都数不清啊。
穿衬衫长裤便装的中年男人,戴墨镜,面色晒成金褐,身材结实。
男人从超市便利店提回来纸袋子,再把轮椅上的人推回房间,抱回床上。
厉总再次辞官不受,离开特情六处,并且坚持带走了伤患未愈一直痴痴傻傻的雷组长。
这两个人,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燕城了,选择一直流浪。
厉寒江进屋换了一身衣服,回过头:“你歇着吧,我出去一趟。你听音乐吗?还是睡觉?”
雷魄的脸转动相当迟缓,眼神迷茫:“还有时间歇吗?……接到信了?什么时候出发,哪里找你汇合呢?”
厉寒江沉默了一会儿,答:“暂时不用出发,没有任务。你休息吧。”
这人脑子已经不太清楚,话会颠三倒四。记忆好像倒带回到二十多岁,智商降到只有十岁。
雷魄睁着无辜清白的眼,顺从地点头:“师哥。”
厉寒江看了一眼,起身回头,关门离开。
雷魄躺在床上,耳畔徜徉着记忆中的轻音乐。他从旁边椅子上拽过厉总的一件外套,盖在自己身上,露出满意而安详的笑容。
视线越过窗子,仿佛看到厉寒江出门的背影,一手插兜步下台阶,海风吹透衣领。
一刻钟之前还填满眼眶的呆滞迷茫,此时一扫而空,琥珀色的瞳仁重新聚满细腻的情绪,晶莹的水光。雷魄在他的师哥没机会看到的地方,唇角浮出一丝诡秘的笑。
……
章总再次订好行程,跟裴组长讲好了,故地重游,我们再去罗马。
他是在电话里发出邀请:“每年这个时候,我都去外面待一个月。”
裴逸:“好,我请个年假,陪你一起。”
章总:“想再给你做双新鞋,想要吗?”
“要。”裴逸一笑,“我不要了你还能做给谁啊?”
他们再次共赴地中海沿岸,重游了许多地方,包括当年曾经去过的,古老的剧场,斗兽场,许愿的雕塑喷泉,还有拉着手一起偷吃冰激凌的那条街。
两人手上都戴了戒指,裴逸拉着他未婚夫,把从前照片里的每一幅景致,换一种心情再重来一遍。
一种更珍惜眼前人的心情吧。假若没经历过生死,不知真爱如此珍贵。
每幅照片里他们都亲热地拥抱。裴逸两条腿裹在他男人的胯上,嘴唇落在章总脸上,斜眼睨着镜头,玩儿自拍。背景是橘黄色的深山峡谷,碧蓝的海天一线……
旅行途中,裴组长好像又失踪了两天。
这可把章总吓坏了,典礼要穿的新鞋都做好了,新郎官又放他鸽子?孩儿的心思真是无法琢磨,永远都摁不住的年轻躁动的心啊……
裴逸是接到他父亲的一些短信,以及集团董事监理的通知,临时转道西西里岛。
西西里岛曾经的那位华裔船王,在外界不明真相的猜测之下,悄悄地隐退江湖。有些财产遭遇查封,有些拿回来了,旗下公司历经变卖或者转托,大笔现款汇入新的账户。
湮没在白浪传中的“Mr. Jiang”,给裴组长在西西里岛留了一座别墅,转让登记在裴逸名下。
虽然没有明,这像是父亲送他的一栋婚房,一份彩礼。
还有数个银行账户,数目惊人,让裴逸自己都不知所措。人生很长,世事难料,在他以“孤儿”的身份胡混了快三十年之后,突然经历这些,他现在可能比章总还有钱!他可以牛B哄哄地转过脸去包养他老公。
他终于知道自己来自何处,他自豪地确认自己身上流淌着最正直、优秀、高贵的血脉。只是,得知真相的同时,也意味着永远的“失去”。
海岛风景如画,帆船林立。白色沙滩上有许多身材姣好的男女,肥白的海鸥在周围觅食散步。
裴逸拎着他的鞋,再次走过这片海滩。
他拾阶而上,走到别墅门前。厉总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房子很大,仍保留前任主人离开时的装饰。佣人定期扫,勤快的园丁在前院把灌木理成漂亮的造型。
裴逸走过每一个房间,别墅的每个角落,贪婪又痴迷地端详品味,前房主留下的每一样东西。
傍晚他就坐在露台上,把地下室酒窖里贮藏的红酒拿出来,自斟自饮,品尝他父亲爱喝的酒。
喝完酒,他又上楼去主卧室转了一圈。
床边呆坐了片刻,纯属偶然的,他欠身过去,开床头正对的音响。
那里面竟然一直放着一张光碟,悠扬而略微忧伤的音乐声响起:You raise me up, so Istand on mountains……You raise me up, to walk on stormy seas……
裴逸沉默,惊异地听着那音乐。
眼泪“唰”得夺眶而出,落了满脸,沾湿他的衬衫,让他颤栗。
他坐在床沿,双手交叠攥紧。银灰色的盘山公路萦绕在绿野之巅,烈火狂歌,知己红颜,永远都留在含蓄的记忆深处,永生难忘。
旁边的柜橱里面,果然码着十张一模一样的专辑。这张并不算多么出名的Josh Groban的旧碟,厉总大概是一口气买了十张,存放在卧室,在许多安静的夜晚,月光落在海滩上,一个人听歌。
When I am down and, oh my soul, so weary;
When troubles e and my heart burdened be;
Then, I am still and wait here in the silence,
Until you e and sit awhile with me.
You raise me up, so Istand on mountains;
You raise me up, to walk on stormy seas;
I am strong, when I am on your shoulders;
You raise me up... To more than Ibe.
……
楼下门铃突然响了。
按了一声还不走,继续按。裴逸仓促抹掉脸上的湿润,抽了一张纸巾擦鼻子,起身下楼。
门外这位身穿长款烟色风衣的体面男士,单手抱着副食店的纸袋:“能进吗?”
裴逸眼球滚烫,模糊,一晃眼也差点认错。
他“唉”了一声,失望地转身就走:“我还以为,我爸回来了呢。”
抱着一堆菜进来的正是章总,表情淡不唧儿的:“对,就是你爸回来了!”
裴逸嘟囔:“胡扯,你不是。”
章总反问:“老子不能是吗?”
没有气势汹汹地质问拷问“你子怎么又玩儿失踪你是不是要跟老子结婚的节奏啊”,彼此心里都懂。章总就揣着一袋子菜出现,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就像每次从公司下班回家一样平静。
章绍池张开手臂,以眼神示意爱人过来伺候,摆了个“皇上回宫”的姿势。
裴逸笑着过来帮这位爷们儿更衣,换上家居服。更衣程序随后就变成无声地拥抱、抚摸、亲吻,以及更加私密的侵犯动作……
“今晚有什么话跟爸爸聊?还是做点儿什么?”章绍池的嗓音很沉,带着这年纪男人特有的、扑面而来的诱惑力,
“你够了啊。”裴逸皱眉头抗议了,“我这人还是很正直很纯良的,你不要以为顶着这样一张帅脸你就可以假装是……”
“今晚来一套不那么正直、纯良的姿势?”章绍池捉住嘴唇低语,“上回在王宫拍卖会,拍下来的那套项圈手镯,我带来了,喜欢来吗……”
“你先上床摆个不正直的姿势,我看看?”裴逸是不会脸红的,谁还没浪过?
一胳膊肘顶开,又被紧紧抱住,陷入更加热烈地吻,唔——
某些方面他依然坚持最后一丁点保守,在特别亲密的身体接触的场合下,实在无法容忍“爸爸”之类的联想。令人发指,太恶劣了。
章总笑着放开他的唇,饶过他了,命令:“叫个好听的。”
裴逸:“哥哥。”
他一口再次含了章总的无名指,这次是戴了戒指的。
他用力吸吮几乎把戒指吮下来了。章总笑着抽回手,怕这疯子要吞金属。
章绍池吻他的眼皮,很亲昵的:“哥今晚给你做顿好吃的,准许你点菜,要吃么?”
裴逸眼里流泻出一点水光,感恩此生相伴:“要。”
海浪在暗夜里拍上沙滩,一潮高过一潮,泡沫不断抚过白色的沙砾。
月光如水,从厨房、客厅绕上台阶,流入卧室,铺洒在温热的大床上。
……
——《与敌同眠》·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
全文完!撒花花,感谢追文的伙伴。(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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