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请君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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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瞬息之间,虫海遮天蔽日,犹如昔日在写轮眼处声势浩大,所过之处白骨累累,寸草不生,姬麒拖着连城跑向车撵,反手一条火龙轰地撞入虫海,大火绵延数里。

    一名黑衣侍卫手起刀落,浑水摸鱼,将同之前叫喊姬麒谋害犍陀罗同谋趁乱砍死,这些随从之中各方各派都有,姬麒不理他们,扑进车撵抢出放着书信账本的盒子,“连城!带着快跑,回凤城,交给轩辕昶!”

    连城茫然无措,“爹!不走!”

    “心!”

    一团黑雾猛的扑来,姬麒反手一挥,火龙冲天而起,硬生生烧出一条坦途。

    姬麒拎着连城后领,用力一掷,连城抱着箱子落入水中,飞虫纷纷投水,浮起一片虫尸。

    霎时间两条火龙狂舞,炽热气浪排山倒海,将一片树林烧毁殆尽,虫海节节败退,留下满地白骨,消失于天际。

    随行队伍乱成一团,之前那黑衣侍卫还在,踩着遍地白骨走来,行礼道,“姬王受惊,请换条路走。”

    “虫海目标不是我,”姬麒看向水中,连城早已随水飘远,“将犍陀罗尸骨收敛好,马上启程。”

    “殿下身边那公子……”黑衣侍卫欲言又止,姬麒似笑非笑地看过去,立时禁声。

    连城沉到水下,猛的发觉自己可以在水下呼吸,于是抱着盒子,沿着水底慢慢走,岸上话的声音嗡嗡地听不清楚,水面上虫尸密密麻麻行成一道屏障,别人也看不见他。

    无数鱼从眼前游过,连城伸手去抓,追着游鱼跑了很久,出水时才发现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

    这里其实已经离凤城很近,连城爬上岸,暮色四合,四下荒无人烟,阿爹已经不见踪影,鸟儿们站在枝头,纷纷量这陌生的美貌少年。

    “阿爹坏……”连城嘟囔着,抱着盒子坐在树下,星海光尘在苍穹之上发出光芒,入夜时百鬼夜行,大地簌簌颤动,一只黑色大鸟尖鸣一声,将靠在树下盹的连城惊醒。

    连城抹抹口水,叫道,“爹!”

    无人回应,连城撇撇嘴,眼中蓄满泪水,抱着盒子起身,摸黑向前走。

    头顶星辰闪烁,无数鬼手自地下伸出,纷纷来抓这难得一见的活物。

    连城气运无双,脚下乱走,无意中踩碎不知多少鬼爪,绊倒时头顶黑影扑下,被巨鸟吞噬,连城无所察觉,起身时终于望见山丘上一座破旧的茅屋。

    黑鸟长鸣,鸟儿们翩翩飞舞,引领连城绕开那诡异茅屋,寻到一处山洞,无数鸟儿衔来枯枝,毕方吐出火焰,篝火刹那照亮整个洞穴,热气扑面而来,雀鸟送来成熟坚果,架在火上烤了,香气扑鼻,黑鸟从外面飞来,竟是不知从哪里偷来几颗糖果。

    连城忙藏起来,道,“给爹吃。”

    罢靠在墙边,他累极了,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黑鸟静静看了很久,然后张开巨大翅膀,将他罩在身下取暖。

    千羲宫。

    凤启歌沉默地跪在凤帝身前,额角被砚台砸出的伤口流了血,沿着侧脸淌落,在身下积了一滩,光影明明灭灭,照在脸上看不出表情。

    “父皇息怒。”他轻声道,面色平静,垂头看着身下冰冷的白玉砖。

    “你这逆子!你敢对孤用幻术!”凤帝怒极,桌案上笔墨纸砚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凤启歌默默受了,一声不吭。

    “若不是……若不是盘王发觉……你这……”凤帝双手发颤,几乎拿不住茶盏,脸上肉皮不住抖着,气的喘息不止,“你这太子做的不耐烦了!”

    “父皇,您乃当世魔帝,与九重天轩辕帝,西方佛宗释迦摩尼平起平坐的帝王,如今又得写轮眼之力,区区幻术,父皇竟察觉不出,需要一个一千岁的老妇告知?”凤启歌道,“丹房就在近侧,出入严苛,可从未有盘王的人记名在册,她又如何知道丹房中事?父皇可派人去,查个通透,还儿臣清白。”

    他脸上血痕触目惊心,此时目光坚毅,神色冷峻,满是悲愤之情,凤帝颓然坐倒,“孤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你指派青鸟去廖化宫做什么。”

    凤启歌娓娓道来,“第一次,鸾鸾在斗兽场上受了重伤,派青鸟前去,以父皇之名赐药。”

    “第二次,砦河浮尸,儿臣深感此案离奇,派青鸟前去告知鸾鸾,让他亲自去君望一趟。”

    “这两件事,父皇都知道,绝无隐瞒。”

    凤帝冷笑,“你对鸾鸾,倒是偏袒的有些过分了。”

    凤启歌勾起一抹笑,双眼望着凤帝,仿佛望着遥远往事,“昔年母后病危,曾将儿臣托付皇姐,令她为姐为母,照顾儿臣周全,皇姐生鸾鸾时,姬王不管不问,她命在旦夕,也曾将这孤儿托付儿臣,令我为兄为父,为舅为友,将鸾鸾抚养长大。”

    凤帝静了片刻,“你明知孤要裁撤三王,几次三番坏孤大计,又是为何。”

    “父皇要裁撤三王,收权于凤氏,儿臣怎会蓄意破坏,可是儿臣不明白,为何要先拿鸾鸾下手。”

    “姬氏纵然式微,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盘王树大根深,自诩翩然世外,又虚与委蛇,挑拨三王,这等毒妇,怎能委以大任!”

    “鸾鸾年幼,他心思细腻,极重情义,能有多大心计,父皇一定明白,姬氏和凤氏才是血脉相连。”

    “父皇难道不知,田忌赛马的道理。”

    凤帝喘气声渐渐平复,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想登上这皇位吗。”

    凤启歌骤然僵住,良久,他以额点地,无比恭敬,“父皇若想废太子,将来江山传于他姓,儿臣无怨。”

    “怎么会,”凤帝长叹,“孤与你,才是真正的血浓于水。”

    “儿臣扪心自问,有些事自作主张,惹父皇生气,但请父皇相信,儿臣一言一行,无不是为了父皇,裁撤三王这事,只不过父子两意见不和,盘王在其中周旋,又是为何呢!”

    黑暗里千羲宫烛火飘摇,凤帝怒气渐息,冷静下来方出了一身冷汗,“鸾鸾几时回来。”

    “快了,”凤启歌淡淡道,“兽奴一事他还不知道,父皇着实被利用了。”

    “……孤每次闭眼,都是那日,他在斗兽场上野兽一样的眼神……这事交给你处理,这玉桃将,还想成什么大器,废掉他一身法力,孤要重立姬迁为王……以后每丸丹药都制两颗,你与孤一齐服用。”

    凤启歌怔了怔,轻声道,“好。”

    出了千羲宫,冷风吹来,满天星河缥缈,凤启歌仰头望着星空,青鸟落在肩上,侧头量他,凤启歌含笑摸了摸它青色羽毛,“盘王年纪大了,果然是沉不住气,请君入瓮,这步棋走的很对。”

    “殿下神机妙算。”

    “……鸾鸾到哪里了,几时回来?”

    青鸟道,“这几日就该回来,可是一直没有通传。”

    “这几日你不要出去,”凤启歌道,“他若是真的聪明,一回来就该先来找我……那兽奴尸体找到了吗。”

    “没有,军中怕出瘟疫,死尸都一并化了,不一定找得到。”

    “嗯,李恺这人,不能留。”凤启歌蹙眉,久久无声。

    姬麒一行人走了多日,凤城遥遥在望,枫叶飞虹,已是秋景萧疏,万里长空一碧如洗,随行的人已经少了一半,这一路无比艰险,从虫阵开始,又几次三番被冲出的魔兽袭击,一次慌急之中拔出湛卢,剑气如虹,一剑将山似的的野兽劈成两半。

    如果匈楚用这剑,该是多威风。

    隔日,远赴君望巡视的姬王归来,凤城外冷风呼啸,轩辕昶在城门外,身骑白马,看他下来,勉强一笑,“回来了。”

    “回来了,”姬麒笑道,“凤帝连面子上的功夫都懒得做了。”

    “几时去向凤帝禀报,还是先回廖化宫。”

    “先回廖化宫……你怎么这样严肃。”

    “有些事,要先告诉你,来。”

    轩辕昶伸出一手,接他上马,一手按住他肩膀,“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冷静。”

    姬麒心中一凝。

    很久以后他想起当时的情景,长风呼地吹入心底,凤城分明张开了巨口,在等他自投罗网。

    轩辕昶问他,“有时我觉得很奇怪,这里分明是魔界,我以为魔族都是未开化的蛮民,该活的肆意酣畅,却没想到这里也有勾心斗角,人心险恶,你,这是为什么。”

    姬麒遥望远处沉浸在暮色之中的宫殿群落,沧海台直入云霄,犹如高处不胜寒的绝境。

    “因为——魔由心生。”

    廖化宫巍峨飞檐上兽头狰狞,苍茫夜色刷地笼罩天地,轩辕昶讲起,这时节人间正是中秋佳节,无数烟花自大地绽放,从云端看下去,万里人间烟火明灭,百年繁华生生不息。

    金龙翱翔九天,为人间带去祥瑞。

    刹那间神界以奔流星河与之相对,银河横亘九天,无数灵魂徘徊两岸,过去未来,都是河底银沙。

    传灵魂若能找到自己那粒沙,就能想起前尘往事,生离死别,都不过一粒沙。

    如同世间无数生命,都只是造化脚下爬过的蝼蚁。

    “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教你这么久,最希望你明白这道理。”

    “……发生了什么。”姬麒怒道,“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白马在廖化宫外停下,轩辕昶道,“去木屋那里,去吧。”

    夜风中冷汗湿透衣裳,一颗心动如擂鼓,姬麒转身,奔入黑暗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