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顾止淮还未靠近,便听见一艘船上有斗的声音。难不成,他们两个起来了?
正想着,“嘭”的一声,对面的船猛的颤了颤,一个身影破开了木门,直直砸了出来,半扣在船舷上。
“妹妹,我错了,能别了吗?”是江修齐的声音。
此时的江修齐宛如一头待宰的猪,回头看了一眼,大叫:“你有完没完!”完,便迅速滚了个身,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飞来,插在了江修齐刚刚趴着的地方。
“妹妹,我求你,你把那黑布戴上,我他妈什么都没看见,真的!”
“去死。”又飞出来一条桌腿。
江修齐躲过去,转身,喊着“不了不了!”便准备来一波跳湖,一抬眼,就见顾止淮潇洒地站在一叶扁舟上,目光复杂。
你江修齐真有能耐,还真准备殉湖啊……
“笑?你还笑!我他妈都快被死了,你居然在笑?你到底知不知道,朱砂就是……”
顾止淮眉眼一动,迅速越到夹板上,一把拉过江修齐,又是一把匕首从江修齐身后擦了过去。顾止淮见这力度,似是要一刀毙命,不由得皱眉问道:“你把她怎么了?追着你杀成这样?”
江修齐:“我怎么知道!我就把她脸上的破布给扯下来了……”
顾止淮懂了,黑着脸:“感情是你调戏人家?”
“冤枉啊,我一辈子也不敢调戏这样的女人……”
吱呀一声,宋寒枝踢开破碎的木门,提着剑走了出来。高高束起的马尾有些凌乱,白皙的脸上满是戾气,双眼死死盯着躲在顾止淮身后的江修齐。
这个混蛋,挑明了她的身份不,还揭了她的面纱,知道了她是宋寒枝!
宋寒枝搬到宋府的前一晚,顾遂锋明确告诉过她,若是这天下,有一个不相干人知道了宋寒枝的身份,那宋寒枝就必须杀尽宋府所有人,毁掉过去的一切,另外再择身份。
她丝毫不怀疑顾遂锋的手段,若是他杀了宋府所有人,必然是到做到。
为此,宋寒枝一直以来都是心翼翼,没想到全让这个混蛋搅了局。一想及宋府上下百来条人命,宋寒就起了杀心,想灭了江修齐,将此事掩饰下去。
可眼前的顾止淮,似乎不好应付。
“宋寒枝,把剑放下,我们没有恶意。”顾止淮还是以前的样子,无论什么话,都带着不容置否的语气。
“我也知道你是朱砂,怎么,你也要杀了我?”
江修齐懵了,顾止淮原来知道?
宋寒枝的脸唰的变白,又举起手里的剑:“闭嘴!”
“别啊!”江修齐踹了一脚顾止淮:“怎么跟我们家妹妹讲话的?妹妹你别听他讲,你放心,我用我的人格担保,你的身份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顾止淮回过头:“我是第二个。”
江修齐:“……”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们的话?”
“第一,我们两个联手,你不过。第二,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园子里不止你一个宋府的人,你想拿那些无辜人的性命做赌注,我奉陪。第三,你的身份来之不易,若是你想继续当你的宋府姐,那就息事宁人。”
顾止淮看着宋寒枝惨白的脸,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继续道:“你选择。”
“当然,”顾止淮变了语调,瞥了一眼江修齐:“若是你还想收拾一下江修齐,我没意见,你随便一顿便是,别死了就成。”
江修齐:“哈?”
顾止淮:“哈什么哈!谁让你调戏人家?”
“那你们呢?你们辛辛苦苦把我调出来,是为了干什么?”宋寒枝不傻,天下的买卖都是公平的,她相信顾止淮有他的要求。
“没有为什么。”顾止淮毫不思索。
看了看宋寒枝怔住的脸,顾止淮料想她必是不相信,便继续道:“我们替你瞒住身份,你答应我一个要求便是。”
江修齐看了看自己,总觉得顾止淮口中的“我们”不对。
“什么要求?”
“我现在也不知道,但日后必定会有,到时候再便是。”
宋寒枝有些动摇,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眼前的二人。
顾止淮的话语有了一丝柔意:“你的衣服与首饰我都收着,若是我们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你走出去之时,仍是宋府的姐,什么都没变。”
“对。”江修齐附和:“什么都没变。”
“那你们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将我引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们是很闲吗?”宋寒枝终于是忍不住了,大骂起来:“你,姓江的,你知道水里有多冷吧。姑奶奶我大半夜的没事做,陪你们在池塘摸鱼呢?还有你,姓顾的,闲的没事,整人很爽吗?你们知不知道,我若是身份暴露了,宋府上下几百条人命就没了!”
“幼稚!”宋寒枝指着二人骂道。
破天荒的第一次,江修齐没有独自挨骂,而是顾止淮领着他,一起挨骂。
这种感觉……莫名很爽?
宋寒枝骂完了,气才解了不少:“我的衣服呢?”
顾止淮回到舟上,扔过来一个包裹:“你先穿上。”
宋寒枝接了过去,看了看满是破洞的船,一时有些犹豫。
“妹妹,这可不怪我,谁让这船不是你家的,你刚才简直是能扎一刀算一刀,船都让你捅破了。”江修齐笑嘻嘻地道。
“闭嘴!”宋寒枝直接将衣服套在外面,便准备跳到顾止淮的舟上。湖绿色的长裙此时湿的滴水,下裙摆长度有限,宋寒枝一时跨过不去。
顾止淮伸出手,一把将宋寒枝托了过来。宋寒枝的手心很冷,手简直没有多少肉,硌得顾止淮有些手疼。
“待会儿听我的,就没人怀疑你。”舟行了一段距离后,顾止淮忽然道。见没人回答,便回过头去,看见宋寒枝正坐在夹板上,江修齐蹲在她旁边,处理她脚上的伤口。
“嘶!”宋寒枝一把推开江修齐:“你想谋杀我吗!我自己来!”
“你的脚都肿成猪蹄子了,还自己来个屁!”
“你的才是猪蹄!滚开!”
“笑话!哪个猪蹄有爷的腿这般皮肤细腻有光泽?”
“你滚。”
……
顾止淮回过头去,脸色在夜里不甚明朗,或者,又有点黑脸了。
但是,此时的顾止淮,就跟岸边的芦苇一样,心里晃啊晃的,不知道在傻乐什么。
临近登岸,岸边有几人在近水之地摸索着,似是在寻什么东西。
“宋寒枝,过来。”顾止淮对她招了招手。
宋寒枝瞪着眼,慢慢站起来,刚刚走到顾止淮身边,便觉一阵天旋地转,顾止淮的手将她拦腰环住,她一下便离了地,被顾止淮抱在怀里。
宋寒枝楞了好久,方才指了指腰间的匕首,对着头顶的顾止淮道:“想死?”
“听我的安排。”顾止淮回头,看了一眼江修齐:“喊。”
江修齐一幅习以为常的模样,跟相声似的,张口就来:“哟,姑娘,晚上在湖边可不安全。”
“你看,我什么来着,你这不就掉进水里了吗?”
“哎,来人啦,有个姑娘掉水里啦!”
“哎呀,少爷,你来干嘛,这里不适合……”
“啊,少爷你把她救上来了。来人了来人了,有人晕了,快来看看。”
宋寒枝:“……”
江修齐此人,不去唱戏,实在可惜。
那岸边的数人听见声音,都朝此地走了过来:“是顾侯爷的人吗?”
“是的是的,快过来救人,愣着干嘛!”江修齐叫道。
那几人忙丢了手里的东西,赶了过来:“我们都是赵姑娘手下当差的,今日姑娘掉了个镯子,特意遣我们在此地寻。没想到竟撞上了顾侯爷,当真是有缘分呐。”
“对对对,缘分缘分,都是缘分。”江修齐笑嘻嘻道。
“晕。”顾止淮低头,对宋寒枝命令道。
宋寒枝觉得好笑,虽闭上了眼,可嘴角还是有抑制不住的笑意。
“若是再笑,我便让人克扣你的饷银,让你变穷。”顾止淮云淡风轻。
宋寒枝立马笑不出来了。
开玩笑,她一个月穷得就守着那几两银子,要是再克扣,那还了得?
顾止淮的脸上难得有了笑意。
“顾侯爷,你把人交给我们吧,别脏了你的身子。”为首的人擦了一把手上的泥,便走过来,准备抱走宋寒枝。
在顾止淮刀子一眼的眼神中,那人放下了手,讪讪地傻笑了几声。
江修齐喊道:“你先吩咐下去,看看园子里有没有哪家姐不见了,让这姐的家人过来把她领回去。”
那人应了一声,便带着几个人下去了。
宋寒枝死死闭着眼,感觉顾止淮抱着她下了船,走过带有柳香的石子路,慢慢转了个弯,接着一步一步地上了阶梯。
宋寒枝悄悄睁了眼,见顾止淮已经把自己抱上了一处阁子,屋里极尽华奢,香风扑鼻,却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宋寒枝立马跳了下来。
“这里没有人,你先休息一会儿,来接你的人应该马上就会过来。”顾止淮端起桌上的镶金白瓷壶,用手探了下温度,里面还是暖的,便拿起杯子,给宋寒枝倒了一杯热水。
宋寒枝接过热水,喝了几口,体内的寒气在慢慢消散。
“你这两年去了哪里?”宋寒枝忽然道。
顾止淮的身子一滞,随即背过身,走到窗户旁,回答得言简意赅:“江北。”
“为何要去江北?”
高处的风刮着顾止淮的衣摆,他并没有话。
“那你是何时回来的?”
“三月中旬。”
“哦。”宋寒枝低了头,将手里的杯子握紧了些,了个寒战。真冷啊,跳湖真他妈不是好玩的。
“我想问你一些事,但一想来,你应该也不知道。”
顾止淮回头:“何事?”
“我记得在无间谷里,是你将我救了回来。可是,我醒来的时候,就没看见你们了,我被关在一个阴森的地方,完全看不见阳光的地方。”
“宋寒枝,你进入无间谷完全是一个意外,是有人将你拿去顶替,我们完全不知情。”
“我知道。”宋寒枝无所谓地笑了笑:“我那个时候,就跟个乞丐一样,人家不找我找谁。要是没有你来救我的话,我估计早就死了。”
“但是,我怎么就成了一个刺客呢?”宋寒枝自嘲地摇摇头:“我也没搞清楚。但至少,以我的身手,没有人再可以随随便便欺负我了。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我认了,无论是谁将我送进去的,我都认了。”
“宋寒枝,送你进去的人不是我,也不是江修齐,我们都以为你……”
顾止淮忽然没再了下去。
“都以为我死了吗?过去可能吧,但现在不会了,我现在是朱砂,再也不会轻易去死了。”
“朱砂是我,宋寒枝也是我,但要我选的话,我更喜欢朱砂。”宋寒枝宛若一个执拗的孩子,数着自己的心爱之物,还非要排个先后。
顾止淮深深地看着宋寒枝,想着两年的时间,她是怎样一步一步地爬到今天的。骨子的她,仍旧是狠的,与人斗时的那股狠劲一直没变。
但是,似乎又有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房中一下安静下来。
宋寒枝把玩了一会儿各式各样的瓷器,觉得有些困了,便扔了东西,趴在桌上,昏昏地睡了过去。顾止淮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见宋寒枝睡着了,便给她盖上披风,自己一个人走了出去。
月落正堪眠。
江修齐蹲在栏杆上,无聊地朝水里投石子。
“满意了?”江修齐一边扔,一边道。
“我们不用查了,影门十八卫的事,我不想再管了。”顾止淮轻轻道。
“怎么,”江修齐跳到地上,拍了拍手:“心疼你的妹妹了?”
顾止淮摇头,他不知道。他就是觉得,无论是进入影门,还是入选影门十八卫,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他不能,也没权利,去干涉他们。
江修齐笑了笑:“妹妹现在的身手,不在我之下。论起使刀剑,她比我还厉害。但是,妹妹的底子不好,气虚,体弱,浑身上下没有几两肉。”
“你想什么?”顾止淮皱眉。
“我是想,妹妹时候受了很多苦。虽然她现在过的日子不见得有多好,但比起过去,真的是好了许多。两年前的饥荒死了多少人你清楚,她能一步一步走到现在,不容易。”
顾止淮点头,这些他都知道,所以他才不忍心。
“那就这样吧。你爹都主动把你请回来了,你就稍微像个儿子一样,好好接手影门呗。”
顾止淮倔脾气又来了,坚定地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投向湖中的映月,脑中不由得又想起宋寒枝束着高高马尾,一身黑衣,提着剑走出船舱的样子。
一如两年前,她驾着马,夜色下追着自己侍卫杀了百里的样子。
或许在这之前,我所做的,都是出于无聊的缘故。
那么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因为,宋寒枝,我又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