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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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南中的镇远王,也早已踏上了他回皇宫的路途。

    艳阳下,镇远王一行的队伍浩浩荡荡。路上热浪翻涌,马踏声里尽是慵懒,侍卫却是丝毫不敢怠慢,顺着既设的阵法,刀剑不离手,将镇远王牢牢护在队伍最中心。

    镇远王所在的马车内盛有冰块,冷冷的雾气不息,宽敞的空间内应有尽有。背靠着太师椅憩了会儿,镇远王惺忪地睁开眼,恰逢窗外的厮通报。

    “王爷,已到了天启境内。”

    镇远王眉眼一动,随即掀开帘子,外间的暖阳落在沿途的青山绿水之上,好一派天启之地,江山如画。

    自二十几年前被楚怀远赶出楚都,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防着自己,很少主动让自己来楚都,这次的不请自来,怕是又要让楚怀远算计好一阵子。

    可自己忍够了。南中边隅数十载如一日的生活,自己已经厌倦了。

    这江山安逸了太久,便该乱一乱。他想起视自己为眼中钉的顾氏,想起假意联盟的齐王齐叔垣,想起楚怀远,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一直想要置自己于死地,便觉世事不过凉薄一场,勾心斗角讨伐不休,终究是要靠自己,方能换余世安稳。

    在南中的极南之地安居这么久,镇远王很是想念天启之地的风光。楚怀远,你已经老了,你的儿子不过是一个傻子,而你曾依仗的丘家也被你亲手葬送,难不成,你真的想靠顾家保你江山?

    顾遂锋怕是没有那么傻。

    “齐国那边的人点好了吗?”

    “回王爷,刚刚探子来报,游先生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镇远王点头,放下了帘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和齐叔垣交涉良久,方才达成一致,合力商量了楚都内即将上演的大戏。但他不傻,自然是留有后路,至时能将此事撇的一干二净。

    但他相信齐叔垣也不傻,至于最后的烂摊子落到谁头上,他并不关心。

    他和齐叔垣一样,想要的,不过是楚都不定,谣言四起。

    马车渐行于大道之上,此时离楚都,也不过一日的路程。天色向晚,镇远王一行人在夜色里依旧快马加鞭,往楚都疾驰而去。黑夜里,端坐的镇远王悄然睁开眼,嘴角噙起一抹笑意。

    天下将乱,楚怀远,我要让你看看,什么叫江山易主,成王败寇。

    盛宴将至,楚都上下,都似沾了节日的喜庆,处处张灯结彩。

    赵家门前尤为热闹,从早上开始,赵家到皇宫的路径就被清空,沿路用罗锦做栏,隔开了来往的人。到了下午,皇宫内的军队便出了宫门,所配的刀剑上缠有红丝带,庄严地排在罗锦外侧。

    傍晚时分,红妆铺就十里街,送亲的队伍敲锣鼓地立于赵府门前,为首的骏马头系金丝穿锦花,喧闹的人声里着蹄子转悠,在府门前来来回回了许多趟。

    赵家家主赵寅午时便离了府,宫中的礼节更为繁复,他须得早去,府中的应酬全权交与了幼子赵成言。

    宋府虽是地位轻微,但这样的场面,还是得去走一遭的。宋寒枝走在大街上,跟在宋家一大家子人的后面,倒是看了不少热闹。临近进府,赵成言正站在府门下,谦谦有礼地迎客。

    赵成言年方十八,正是君子好逑的年纪,从远处望去,身形欣长,吐字珠玑,一派温润如玉的陌上公子形象。

    柳氏差人递上贺礼:两株百年人参,五对参海玉瑚礁。

    这样的贺礼,既不寒酸,亦不贵奢,算是中等。

    赵成言终究是大家之子,不似嫌贫爱富的悭吝之徒,无论礼物如何,皆是笑着收下,该有的礼数一点不落。

    宋寒枝跟在宋家的最后面,一时看不清赵成言的长相,待缓缓进入府门时,方能抬头瞄了一眼近处的赵成言,却在一瞬间滞住。

    宋寒枝该有的记性不差,两年前南中都府的记忆如潮水涌来,眼前的人,在她重伤那一晚,曾吩咐手下照顾过自己。

    宋寒枝瞬间慌乱地低下头,没成想赵成言亦是察觉到宋寒枝的异样,量的眼光落在宋寒枝的脸上。

    赵成言迟疑了会儿,方道:“姑娘的脸好熟悉,我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宋寒枝脸色顿时发白起来,头低得更低了。该死,她怎么知道,赵成言曾经是见过自己的。

    “公子笑了,我从不曾见过公子。”宋寒枝愈发低了头,极力地掩饰,完便想疾步遁过去,却被赵成言再次拦住。

    “敢问姑娘姓名?”赵成言的眼里已然有了疑色。

    宋寒枝心下着急,柳氏和一众姐妹皆是在旁,她总不能胡诌一句:“我叫宋大锤”吧。可她又不确定,赵成言是否还记得宋寒枝这个名字,若是他还记得,那自己不就穿帮了?

    宋寒枝后背已然冒上冷汗,正想着脱身之法时,耳边忽传来清朗的声音:“成言兄,好久不见。”

    宋寒枝的身躯立即被一方阴影覆盖住,她抬头,猛地撞见顾止淮淡如沐雨春风的笑脸,修长的身影立在明晃晃的日头下,他的袖袍挨得很近,隐隐间还碰到了自己的胳膊。

    明明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宋寒枝却觉得顾止淮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飘着刀子。

    宋寒枝再次领略到了顾止淮皮笑肉不笑的功夫。

    赵成言这才将视线从宋寒枝脸上移开,笑着寒暄:“止淮兄两月前就回来了,倒未曾到府中做客。”

    宋寒枝忙抓住机会,抹了脑门上的汗,一溜烟地钻进门去。

    顾止淮阴恻恻地看着宋寒枝溜进去,这才敛了笑,淡淡地回礼:“门中事务繁多,抽不开身。”

    赵成言眼眸一转,谦恭十分:“止淮兄可是大忙人,影门之事耽搁不得,自然过不来。”

    “成言兄在朝堂之上春风得意,想必也是事务缠身,不得空暇。”顾止淮挑着眉,不甘示弱。

    二人均是眼神复杂,目光接触两三息后,几乎是同时笑了起来。

    “止淮兄,请。”

    “好。”

    王敬伦带着贺礼入了礼簿,顾止淮早已甩着袖子入了府。

    宋寒枝自知顾止淮不久就会跟来,走得便是格外慢,不一会儿就离了柳氏一行人,慢慢踱回了府门前。又怕被赵成言再次逮住,只好背过身,假装被几盆破花吸引,逗弄不停。

    顾止淮进门,一眼就看见了忸怩作态的宋寒枝,眉毛抽了抽,路过背过身的宋寒枝时,道:“不用装了。”

    宋寒枝立即破功,忙不迭地转身跟了上去。

    “你胆子倒是挺大。”走至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顾止淮忽的立住道,跟在其后的宋寒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下撞在了他背上。

    “嘶。”宋寒枝扶了额:“这也不能怪我,你不是晚上随你进宫吗,我想着下午反正是空着,就来看看热闹了。”

    “赵成言可识破了你的身份?”

    “应该没有。”宋寒枝回想了一番赵成言的反应,摇头道:“但他至少应该起疑心了,保险起见,我不能再撞见他了。”

    宋寒枝得一脸认真,斜阳如金照在她半侧脸上,白皙的皮肤下隐隐还能看见青色的脉络,顾止淮一时别开了脸,耳根子有些红,道:“知道就好。”

    “要不我现在去跟娘一下,我身子不适,回到宋府休息?”宋寒枝凑到了顾止淮的眼前,把顾止淮生生逼退了好几步。

    “那你此刻出去岂不是又要撞见赵成言?”

    “我不走正门啊,翻墙来得多快!”

    宋寒枝伸出手,比划着一下近处的墙:“你看,墙这么矮,我还不是随随便便翻。只要我翻出去了,谁还管我在哪里蹲着。到时候我就直接去影门,跟着你的手下进宫不就得了?”

    顾止淮面无表情地思考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翻墙出去没问题,出去后直接去影门也没问题,但你只能跟着我一同进去,不能先行一步。”

    宋寒枝满脸不情愿:“宫里的布局图我早就背下来了,我又不会迷路,干嘛要等你?”

    顾止淮一时语塞,随即强装镇静:“你不必管,我自有安排。”

    “你有病!”

    “我不管。”

    宋寒枝郁闷地看着油盐不进的顾止淮,吼道:“那我翻墙出去后,你给我快点出来,我不想在你那破房子里待太久。”

    “那是自然。我会把你的一大家子拖住,让她们直接进宫赴宴。”

    “行了行了。”宋寒枝挥挥手,转身走了。院里的一方竹林影影绰绰,宋寒枝明黄色的衣服行于其间,沿途不爽地踢着土石,的身影不一会儿便走了出去,独留顾止淮一人留在院里。

    一阵风刮过竹林,吹醒了有点发懵的顾止淮。

    自己刚才都了些什么?不让宋寒枝跟着别人走!?

    那是堂堂侯爷该的话?

    顾止淮捂脸,真是造了孽……

    从竹林出去的宋寒枝一脸死相。她单知道做刺客是很辛苦的,可也没想到竟苦到这种程度。

    装病什么的,她还是第一次,宋知言猴精猴精的,会不会被揭穿都是个问题。

    于是,当柳氏率着一家姐妹在厅里喝茶时,宋寒枝白着脸,捂住胸口进来了:“娘,我的胸口有点不对劲,想必是累得慌,女儿想回家休息。”

    柳氏惊得立即扔了茶杯:“这才一会儿不见,你怎么就这样了?”

    宋寒枝皱着脸,心想娘你不知道,我这其实都是被顾止淮那个混子给气的。

    “怕扰了姐姐和娘的雅兴,寒枝还是先行告退吧。”

    商量了许久,柳氏才勉强答应,让两个丫头带着宋寒枝先回去休息。

    “寒枝,要不,还是让阿贵送你回去?”

    宋寒枝拒绝得不行,两个丫头傻乎乎的,好应付,要是摊上了阿贵,那她今天可就凉了。

    宋寒枝这才搀着两个丫头,摇摇晃晃出去了。

    约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宋寒枝成功地将两个丫头忽悠过去了,两人晕乎乎地自己走了回去。宋寒枝则随便找了处没人的园子,看了看墙的高度,一脚蹬在假山上,身子轻盈地往上一翻,一手抓住墙上的朱檐,便轻轻地落在了高墙之上。

    瞄了一眼外间,恰是一方无人的巷,宋寒枝很是满意,刚准备跳下去,院门西侧的门倏地开,一男一女就这么出现在了宋寒枝的面前,灼灼的目光盯着她。

    好死不死,那男的还是赵成言。

    宋寒枝在风中,有些凌乱。

    那女的惊叫一声,宋寒枝心下也咯噔了一下,这叫声,这场景,莫不是自己撞见了什么奸情?

    还真他妈的是人生如戏啊。

    这赵成言本就怀疑自己,如今又叫自己扰了好事,宋寒枝有些懊悔,自己怎么就选了这个地方,怎么就撞见了赵成言。

    接下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就他妈这么地吧,跳了算了。宋寒枝不顾二人的目光,从墙上一跃而下,头也不回地溜了。

    许是心虚,宋寒枝一路跑进了中玉堂,额头上刷刷冒着汗,纵是进了暗道,到了顾止淮的屋子,仍是心下发慌。

    赵成言到底认出自己没有?

    要不要给顾止淮他爹支会一声?

    可若是依着顾遂锋的脾气,怕是不分青红皂白就会灭了宋家,让自己另择身份。

    还是别了吧,宋寒枝想及宋府一大家子,有些不忍心。

    坐下来歇了一口气,宋寒枝起身给自己倒水,却在顾止淮的窗前见到了插在玉瓶里的糖画。

    宋寒枝拿起瞧了瞧,恰是那晚自己送给顾止淮的几只兔子,粉嘟嘟的脸颊,看上去肉肉的,实在可爱。

    没想到顾止淮这人凶得跟什么一样,竟是喜欢这样的调调。宋寒枝准备脑补一下顾止淮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咬糖兔子的画面。

    嗯……

    不好意思,脑补不出来。

    宋寒枝将糖画放了回去,瞄了一眼,表示实在看不下去一旁蔫蔫的栀子花,便寻了剪刀,开始修剪起花枝来。

    顾止淮这样的人也能养花?他可以考虑去养几个人,没事的时候骂几句,几下,都比养花好得多。

    “仔细着剪,要是把它剪死了,你这辈子都没有饷银了。”幽幽的声音忽而传来。

    宋寒枝一惊,习惯性地将手里的剪刀向后扎去,却被身后的人捉住手腕,顺势一转,宋寒枝手里的剪刀就掉在了地上。

    宋寒枝右手被扣住,只好左手向后探去,背后的人直接出手,环住宋寒枝的脖颈,将她紧紧扣在怀里。

    “你想造反?”耳边吐来温润的气息,熟悉的声音让宋寒枝一滞。

    “顾止淮你有病!”

    顾止淮松了手,宋寒枝一下挣脱开来,脱口而出:“你占我便宜!”

    顾止淮黑着脸,上上下下量了宋寒枝一番,浑身没有几两肉,就是一根烧火棍子,冷笑道:“自作多情。”

    宋寒枝撒泼:“我不管,谁让你抱我了,你就是占我便宜!”

    “发完疯没有?发完了就收拾东西,别误了大事。”顾止淮指了指柜子旁边的包袱:“去换衣服,换完了我们走。”

    宋寒枝自知理亏,叫道:“那你出去。”

    “谁有心情看你。”顾止淮不屑地瞥了一眼,出去时,一把将所有的门窗死死关上,负手站在院里,等着宋寒枝出来。

    不一会儿,宋寒枝面遮白纱,一席青衣地走了出来,颇是不满地叫道:“我要我的夜行衣,这穿的都是些什么鬼玩意儿。”

    “人家大婚,你穿黑衣是去奔丧吗?想直接被赐死?”顾止淮吼道。

    “……”

    好像也是。

    宋寒枝不闹了,牢牢系好面纱,今晚要是再被别人认了出来,那她可就真的凉了。

    “其他影卫呢?他们可都在宫里安排好了?”

    “皆已妥当。”

    那便走吧。

    宋寒枝跟着顾止淮身旁,俨然一个厮的模样。出了暗室,迎面便走来了王敬伦带着的一队人马。

    “主子,外面都准备好了。”

    “启程。”

    “是。”

    月色下,顾止淮带着一队兵马,缓缓向宫中而去。

    黑色的穹顶之下,一个清瘦的身影立于城墙之上,望着顾止淮一行人进宫而去的背影,眼梢掠过复杂。随即转了身,消失于茫茫黑夜里,只剩下一张被汗浸湿的纸条,随意落在荒草堆中。

    字迹被汗水晕开,却依旧模糊可见:

    先生,一切皆如所料,今晚不会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