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捉虫)
楚历六月二十八日的大雨,成了后来宋寒枝一个将信将疑的梦。
天未亮,便有前方的急报传来,南中镇远王,江北齐叔垣,二人几乎是同时起兵,挥师指向楚都,气势汹汹。
彼时的宋寒枝面对顾止淮步步紧逼的言语,正心慌意乱地不知作何反应,院门很是应时地开了,先前被顾止淮撇下的侍卫终于是寻了上来。
顾止淮闻声皱眉,看了眼宋寒枝穿着的薄薄寝衣,松开了宋寒枝的手,转过身去,将宋寒枝挡在了身后:“出了何事?”
“回主子,老爷召你回去有急事商议。”
“若是影卫被杀的事,就不用了,让他自己去查便是。”
“不是,主子,是镇远王和齐王,他们反了。”
“哗。”仿佛老天爷都听见了一般,为了这乱世之秋,特意泼出了又一阵大雨。宋寒枝心下一沉,连入鼻的大雨湿气都似荡着硝烟的味道,隐忍已久的乱世诛伐,终于还是在暴风雨里破土而出了,且一发不可收拾。
顾止淮的脸色在一瞬间阴了下去,难怪今夜影门十八卫会出事,原来这些都是他们算计好的。影门十八卫灭了,他们借此传出风声,祸乱民情,动摇军心,当真是下了一盘好棋。
先帝登基不过三日,你们就等不及了。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你杀我心腹无数,我毁你据点亦无数,如果命中注定要沙场博弈一回,那便沙场见吧,算是这么多年来恩怨的了解。
“江修齐呢?”
“江总管他……”
“江大爷在墙上!”江修齐着,便从墙上露了头,早已被淋成落汤鸡的他有些狼狈:“你们拿着钥匙倒是溜得快,转眼就把我扔了,我腿都快断了。”
“这,江总管,天黑路滑的,我们也没注意到您跟在后面。”
江修齐“嚯”的一声翻了下来,却在落地的刹那向左滚去,右手在地上顺势一勾,勾出隐在草地里的一把剑,一溜烟地钻进屋檐下。
“妹妹,这是你落在地上的?”江修齐来回地看着那把剑道。
宋寒枝拿过来看了一眼,摇头道:“不是。”
顾止淮接过了剑,细细察看剑柄上的纹理,却不见任何楚都铁器作坊的名号,倒像是江湖野帮派的手笔。
“也就是,在你察觉之前,已经有人进来了这院子,还随身带了剑。”顾止淮着,却觉得有些不对:“那为何,那人什么都没做,独独留下了剑?”
“你好好想一下,宋府最近可进了些身份不明之人?
宋寒枝在府里做事一向谨慎,自家院子更是看的紧,基本没什么人过来,更不可能有人误闯进来还丢了一把剑的情况。
顾止淮倒是想留在这里,把事情弄个一清二楚,可底下的人却是不能等了。
“主子,老爷那边在催着,是一刻也耽搁不得啊。”
“我知道。”顾止淮冷声道。
“罢了罢了,你先回去吧,你家老爷子要战了,能不急吗?这里我替你守着,等到天敞亮了我再回去。”江修齐顺势把剑别在了腰上。
宋寒枝表示拒绝:“守什么守,反正那人也走了,趁着宋府的人还没觉察,你们也走吧。我家兰花可是个早起的姑娘,不一会儿就要过来的。”
顾止淮置若罔闻,径直转过身,将宋寒枝推到了屋内,一路拉至屏风处。
他指了指里间的床:“去那里好好躺着,江修齐走了你才能出来。”
“我……”
“你在影门十八卫里的身份卷轴我会毁掉,到时候知道你真实身份的人就寥寥无几了,我也会管住他们的嘴。你记住,我此番回去,必是立即出征,可能需要一段时日才会回来。我会安排人暗中保护你,你且安心等着,一切等我回来再做商议。”
宋寒枝:“……”
“不要乱跑,也不要轻易见别人,我现在是影门之主,我命令你,什么都不需要做,给我好好活着就行。”
“我,我不是个孩子,而且我现在也能够保护自己,不需要你派什么人过来。”宋寒枝捏着有些酸疼的手腕,耸了耸鼻子,总算是抓住了空子道。
“这事,由不得你。”顾止淮站在屏风前,猛然出手,一把劈在宋寒枝的脖颈处,将没有防备的她敲晕了过去。
眼里闪过无奈,顾止淮轻轻将宋寒枝抱了起来,放在床上,又替她掖好被子,这才出来。
“你心一点,不要让宋府的人察觉异样,天亮后立即赶回来。”
江修齐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桃花目里又泛起捉弄的意味,“你的话,我可都听见了,其他的事情我不确定,但有一件事,我敢肯定。”
“什么事?”
“立即出征。”江修齐轻轻一笑:“这件事我敢肯定是真的。”
顾止淮也无奈地笑了一声,“清君侧?现在伴君侧的,也就一家了,人家都上门了,总不能躲着。”
“我走了。”
顾止淮走至门口处,江修齐忽而开口叫住了他。
“顾止淮。”
“何事?”
“今日出征,兵分两路,或是等两军汇合,一起迎击,全凭你爹一念之间。如果,我是如果可能的话,你去江北那边看看吧,自从我们离开了江北,那里的天,好像更冷了。”
江修齐的话和进寥寥的风雨里,听来莫名带着股凉意。
江北?那是在很远的地方了,齐叔垣二十万人马第一道要跨过的坎,就是朝廷设在江北的御灵关。他和江修齐在那里驻守了两年,知道边境苦寒的滋味,若是无人支援,任由二十万铁骑蹂。躏,江北的心,也就寒了。
“嗯,我自会考虑。”
顾止淮的身影走出了大门,留下一院子的风雨萧萧。他不知道,从他跨出大门那一刻开始,他无法预料的生离死别,难以承受的跌宕命运、人心叵测,都在沿着注定的轨迹,慢慢朝他走来。
这一天是万和三十四年,楚历六月二十八,暴雨袭城,泗水溃堤,是楚国第一次经历大乱的日子,亦是反乱大军出征之时。
紫虎令下,楚都百万大军,二十万留下驻守楚都。八十万大军出城之时,恰是下午的光景,雨后初霁,顾遂锋挂帅出征,顾止淮为副帅,另有定北将军之子王引儒为副帅,大将领共二百人,在清朗的天色里,驾马远去,在蜿蜒的古道上,渐渐隐于群山。
经过一早上的商榷,最终顾遂锋决定,八十万大军先行至天启边境——清秋城,随后,顾止淮带着三分之一的将领,率着三十万大军北上,去江北之地迎击齐王,自己则带着剩下的将领与五十万大军南下,拦住镇远王的步子。
至于楚都,也是马虎不得,须得有个靠得住的人守着。江修齐原是准备跟着顾止淮北上的,后来见楚都中实在无人能当此重任,只好主动请缨,留了下来。
至此,大势已定,迄今为止楚国最大的一场动乱——双王之乱,缓缓拉开了序幕。
宋寒枝醒来的时候,外面的江修齐已是走了,临走之时还将那把来历不明的剑放在了一旁,似要提醒她,得时时提防。她走出房门看了看,持续了一夜的暴雨刚停,天色稍晴,碧空如洗,院落里却泥泞不堪,原是一片繁荣的花草也遭了秧,叫这风吹雨的都伏在了地上。
她沿着院落细细察看,除了昨夜江修齐寻着了一把剑,皆无异样。一圈下来无果,她提着湖绿色的裙角,跨过泥泞,跳到了檐下。
宋寒枝一见这屋檐,就想起顾止淮昨夜中邪般的表现,一时有些不自然。而现在恰是青天白日,无边的日光下她有一种强烈的错觉,昨夜的狂风暴雨是真,但顾止淮却像是梦里的人,他过的话,做过的事,都那么不真实。
做梦?宋寒枝拍了脑瓜子一下,你还做什么梦。好的跑路,好的攒银子,可不能因为这一时的晃神就前功尽弃了。
顾止淮大概是喝酒了,他了些什么老娘一个字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只是宋寒枝不知道,她越是这样的想逃避什么,就越是明她在意什么。她这样急于安慰自己,只能明,她也开始心慌了,这种心慌,可以陷于沉默,也可以被掩饰到不能察觉,但却无法根除。
院门被开,兰花挽着袖子,手里端了盛有热水的木盆,见宋寒枝一大早就站在檐下发呆,有些吃惊。
“姐今日起来这么早的。”兰花将热水端进了屋,回头见宋寒枝还傻傻站在檐下,不由得叫道:“姐,进来洗漱吧。院里的花花草草不紧的,我待会儿把这些清理了,叫周叔把前几日老爷刚得的素碾花拿几样过来,到时候再去襄水桥头买上新鲜的栀子和兰草,这院里啊,就差不多了。”
“买花?估计是买不成了吧。”宋寒枝进来坐下,兰花给她拿来了干净的帕子。
“为何买不到?我昨还见着珠儿给大姐买了花儿的,可新鲜了。”
宋寒枝扬起了手,用力地将温热的水浇在脸上,想洗去一夜的诸多事情,好尽早醒过来。
“你待会儿出一趟府,往东走,见着东城门里里外外的军队,就该知道为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