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许是有了顾遂锋镇守队伍,出征大军路上丝毫不敢怠慢,下午出发,薄暮时分便到了修歇的地方。
顾遂锋老大年纪了,难得有人将他气成这个地步,脸色铁青地端坐在营帐内,一言不发。顾止淮进去同他商议,照队伍现在的行军速度,不出两日便能到达清秋城,南边的镇远王不知在筹谋什么,自中午起便驻守在了十里城,按兵不动,怕是有诈。
“哼,难道他有诈,我们就要像缩头乌龟一样,等着他上门找上我们吗?”
“爹,我不是这个意思。趁这八十万大军还没分开,尽可能的多派些人手过去,把情况先探清楚,若是可能,就不需要分出三十万大军……”
“这事你不必管,我了一辈子的战,自有分寸。他镇远王有计划,我自然也有底牌。”
顾止淮自知劝无效,犹豫一晌,只好退了下去。出了营帐,见王敬伦候在外面,便吩咐道:“在狼卫里挑出五十人,配上最好的武器和马,立即去南中十里城,探清楚城内形势,在两日之内回来禀报。”
“是。”
营帐内外已挑起了灯,王引儒正带着人在调试**,见着顾止淮,笑着了声招呼。顾止淮时下心烦意乱,什么都不想掺和,点了头后便离开了。抬脚回了营帐,刚刚看了几卷册子,桌几上的烛火倏的一摇,便有侍卫掀帐进来。
“楚都可还好?”
“主子,据楚都内的探子来报,自大军走后,楚都无任何异样。”
“嗯。”顾止淮不咸不淡地继续翻看着册子。
“杵在这里不走,可是还有什么事?”
那侍卫咬牙:“确有一事。只是这事原是王大人吩咐了不许讲的,奴才觉得不该隐瞒,便斗胆报了上来。”
顾止淮翻着册子,头也不抬:“讲。”
“赵家在我们走后,不知为何,立即给宋晓府上送了请帖,是请宋晓一家人去府上喝茶。”
“什么!”顾止淮一把扔了册子,“你们的胆子是越发大了,这件事竟然敢瞒着我?”
那侍卫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请主子责罚。”
“江修齐那边怎么?”
“江总管主子不用担心,他会好好护住宋家的人。”
顾止淮眉头深锁,不安地在营帐内踱来踱去,冷道:“我不放心,你传我手令,让楚都内剩下的所有影卫听令,今夜守在赵家,协助江修齐的人,务必要保证宋家所有人安然无恙地出来。若是出了任何意外,立即逐出影门。”
“是。”
“等等,除此之外,叫上一百狼卫回到楚都,看看除了赵家以外,今夜还有何人有不干净动作,我今夜便一直在这里等着,务必一个时辰给我通报一次情况。”
“那丞相那边……”
“谁都不许!违者斩立决!”
“是。”
那侍卫忙不迭地出去了。顾止淮深呼一口气,连坐下去的心情都没有了,越发烦躁地在营帐内踱着步子。
想及赵成言,顾止淮更是不安,抽出置于高架之上的长剑,缓缓开,映着青锋的眼里是渐渐暗下去的光。赵成言,你最好是记得你所的话,否则,我必不惜一切代价,与你赵家死磕到底,至死方休。
月色如水,天黑了有些时辰了,宋晓这才战战兢兢地换上衣衫,吩咐前院将车马备好,是时候去赵家赴宴了。
兰花死命揪住宋寒枝,非要给她素净地扮一番,宋寒枝知道兰花嘴里的“素净”意味着什么,趁她梳好了发,描好了妆,转身去找首饰的空当,提了裙子就往大门跑,一溜烟跑到了前院。
当看到院里花团锦簇的姐妹时,宋寒枝才知道自己有多傻多单纯。赵寅家里就赵成言一个男丁,她们实在不需要准备得如此隆重。
而且就宋寒枝看来,这赵成言也不是什么好鸟,私下猴精猴精的,凭着自己一副好容貌,不知道坑害了多少姑娘。
周叔在府外备好了一切,便差人进来,将前院里一众姐和老爷夫人迎了出去。
宋寒枝量着自家老实巴交的爹,一副慌慌张张的神色,哪里像是去赴宴的,简直就像是去赴刑的。
叹了气,宋寒枝跟着众人上了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地过去,她险些在满车的脂粉气味里晕死过去。好不容易到了,宋寒枝如释重负地冲下了马车,跟在一帮姐姐们后面。其时早有老妈子在赵府门口候着,见着众人下了车,忙安排了厮,接风洗尘,引着众人进了大门,往大厅而去。
赵家不愧为楚都第二大家族,府内既有华贵的玉石林立,亦有曲径通幽的蜿蜒古廊,四处皆是灯火通明,照得偌大的地方没有暗处。廊下的丫鬟婆子都是规规矩矩地候在一旁,身着绸衣,一看便是不俗。
也是,稍微正常的官宦人家都会画大手笔,把自家宅子好好扮一番,只有顾家,一屋子榆木脑袋,整天杀杀,影门来刺客去,钱倒是充裕得很,可就是看不出来。
一路走来,宋寒枝是看得愈发兴致勃勃,宋晓的双腿却是更抖了,一进了屋子,看见正堂之上的赵寅,差点激动到跪下来。
“下官,拜见赵大人。”宋晓哆哆嗦嗦着就要跪下来,被赵寅一把搀起。
“宋大人客气,来来来,入座就是,我的好茶可准备已久了。”赵寅须发乌青,方脸浓眉,嘴角挂着标准的“官场笑”,十足是个精明的角,不好惹那种。
“多谢赵大人款待。”
宋寒枝跟着一众姐妹亦是在后面躬身,言谢,低了头行礼。
“赵大人的六位掌上明珠一看便是秀外慧中,将来可是好福气啊。”
宋寒枝低将笑起来,算是学习了,以后想要扯谎扯得好,只需加上“一看”二字。
赵寅的目光扫过一列排开的六姐妹,目光在宋寒枝那里顿了会儿,随即不动声色地叫来宋家的当家主母金氏。
“宁儿去哪里了?这里有这么多姐妹可以同他话解闷,省得她一天在屋内唉声叹气。”
金氏保养得当,细眉如柳叶,脸庞稍许圆润,头上稀松盘着价值不菲的珠花,话语绵软,对着柳氏陪笑道:“宁儿性子顽皮,不多时就会来,到时候就遣了她带着这些妹妹去园子里逛逛,让我们这些上一辈的好好会儿话。”
柳氏上前:“府上千金必是有其他要事要忙,我家的这些学识浅陋,是万万比不上令千金的,还请不要劳烦了便是。”
“这是哪里的话……”
这些上一辈的你来我去,宋寒枝站在后面已完全没兴趣听下去,倒是好奇来了这么久,怎么还没看见赵成言。
众人寒暄一阵,好不容易落了座,宋寒枝刚想喝口水,猛然想起江修齐的话,不由得多了个心眼,众人举杯时她只是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放下之际心地将水倒入了果盘内。
茶过三巡,正堂里来了丫鬟,是负责调动楚都三十万大军的顾家总管江修齐登门拜访,此时正在前厅候着。赵寅的脸变得很精彩,一阵阴晴不定后迅速恢复原状,爽朗地大笑数声:“当真是来的凑巧,宋大人,今日可真是个好日子啊!”
宋晓大气都不敢喘:“好日子,的确好日子。”
“快去请进来。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多备一份桌椅?”
江修齐进来之时,赵寅立马下了桌,笑着迎接:“江总管大驾光临,快快入座,好茶正沏着呢。”
平日里看江修齐不爱修整,额前永远一撮乱发,嘴里永远吊着几根草,怎么看怎么不修边幅,可今日宋寒枝算是开了眼界,原来江修齐这厮好好扮起来,竟是个大美人!
不是俊秀,就是单纯的美,比大部分美人儿还要美得勾心夺魄。
江修齐原就高高瘦瘦,齐地的玄色长衫勾勒,显得面容白皙。玉簪束发,簪带垂至腰,额上光洁,再无碎发,看上去清清爽爽。
“赵大人,今日突然拜访,实不相瞒,就是为了讨一口好茶,赵大人府上的襄闽茶可是人尽皆知。”
“那是自然,快快入座,好茶马上就来。”
宋寒枝低着头,不住地拨动盘里的点心,余光瞥见江修齐对着丫鬟指了指自己的旁边,接着几个侍卫立即上来,将搬上来的桌椅摆在了自己旁边,江修齐道了句“有劳”,就施施然坐了下来。
瞧见宋寒枝举止慵懒,往日里吃什么都嫌少,今日倒是听话,桌上的点心茶水一点没动,江修齐忍不住笑了笑。
“我见这位姑娘眼生,可是宋大人的女儿?”正是江修齐等茶的空当,一旁的宋寒枝已是快睡过去,不妨身旁的人突然问了句话,她抬头才明白,江修齐是在问自己。
这装的就有点过分了啊。
“我?噢,是的,女名唤宋寒枝。”
“敢问今年多大了?”
“十五。”
“嗯。”江修齐看上去很是欣赏地量着宋寒枝:“我一见姑娘的面容,便觉姑娘是饱读诗书,琴棋书画皆通的温婉女子,宋大人,你是与不是?”
宋寒枝:“……”
“女自然是。”宋晓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哦,果真如此,那我便与这位姑娘有十足的缘分了,竟一下猜透姑娘的秉性与喜好。”
去你妈的缘分,宋寒枝咬着牙,低着头不言语,外人看上去似是害羞了,屋内其他的姐妹见此情景,眼神开始变得怪异起来。
金氏与柳氏相谈甚欢,不出一刻,赵攸宁便踩着月色进来了。
“爹爹,我来迟了。”宋寒枝闻言抬头,见着赵攸宁的样貌,顿时心里咯噔一下。这姑娘一月前她见过,初见时宋寒枝还以为这姑娘是赵成言的相好,没成想,竟然是他的妹妹——赵攸宁?
江修齐在桌底下轻轻扯了一下宋寒枝的袖子,递过眼神,示意她不要表现出异样,宋寒枝只好压下心里的情绪,继续低着头,听着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
金氏笑道:“既是来了,这些姑娘都是与你差不多的年岁,你便领了她们去园子里逛逛,或是叫上沁芳阁的,听会儿戏也是好的。”
宋寒枝的头摇的似拨浪鼓。
柳氏有些不好意思:“如此麻烦令府千金,怎么好意思!我看还是不用了。”
“我一人也觉得无聊呢,宁儿不觉得麻烦的。”
如此一来,柳氏也不了什么了,“那便麻烦了,我的这些丫头不懂事,若是冲撞了,还请不要见怪。”
“伯母放心。”
“有劳。”
宋知言起身,便带了一众姊妹,欲出去。宋寒枝一心想死在桌上,哪里肯动,磨磨蹭蹭地在座椅上不愿离去。
江修齐笑着举杯,宽大的袖袍遮住脸,对着宋寒枝低声道:“你去便是,我一会儿就抽身过来。”
宋寒枝亦低声道:“这绝对有鬼啊,我要是回不来了怎么办。”
“不会的。”江修齐想及赵府外密密麻麻的影卫,道:“顾止淮为了你,可是把影门所有人都给叫出来了,你还怕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