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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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至深夜,清秋城内,已有一支队伍整装待发,顾止淮坐在高高的马头之上,一身玄色的铠甲在月色下闪着幽幽的光。

    王引儒得了消息,堪堪披上了衣,便引着一队人赶了过来,瞧见顾止淮的人马早已备好,心下一阵诧异。

    “侯爷这便动身了吗?丞相那边可还没有动静,还是去通报一声为妙。”

    “不必了。”顾止淮挥手,量的目光重回王引儒的身上,眼里是不容置疑。

    就这样被盯着,王引儒倒也不慌张,名如其人,儒士风流,不卑不亢。

    “我记得,你爹是定北将军,手下握有十万人马,常年据守江北,前些日子才回楚都。”

    “诚如所言,家父年事已高,回楚都已有数月。”

    “那你该知道,丞相的安危关系楚国的存亡。你爹手下的十万人马,此刻与你家人一起,留守楚都,若是丞相出了事,后果如何你很是清楚。”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侯爷不,这个道理我也懂。”

    “那便好。我此去江北,这边的事情便顾不上了,但你跟了我们这几日,丞相的性子你也清楚,你是个靠得住的人,关键时刻一定要劝住丞相,勿要他意气用事。”

    王引儒浅浅一笑,“这是自然,只是不知侯爷走的这般着急,可是有什么缘故。”

    顾止淮目光里闪过不自然,随即转了脸,望向前方的茫茫黑夜,群山蜿蜒。缘故?他只觉时间不够,恨不能将一天当做八天来用。宋寒枝体内的赤水蛊耽搁不得,他爹南下也是耽搁不得,两边他都割舍不下,只可惜他只有一副身子,不能劈作两半。

    王敬伦早已被他安排去寻医,南边的便暂时交给王引儒,他只能竭尽所能,尽快将齐王逼回去,才能赶回来料理两边的事情。

    轻轻吐出胸口的浊气,他忽然想起来,他赶回去救宋寒枝那一晚,夜色也同今夜一样,茫茫的没有边际。到现在,他已记不起那般莽撞自何而来,明明将一切都安排好了,明明江修齐还留在宋寒枝身边,可他就是无端地生出烦躁,最后更是瞒了所有人,一人便赶赴了楚都。

    按江修齐的话来,他简直是不要命了。大敌当前,他堂堂八十万大军的副帅,换了装,驾着马就堂而皇之地一人回来了。

    “你这是想拉着楚国跟你一起送死。”

    他一言不发,低着头将宋寒枝从水里抱起,江修齐在护送他二人回了影门后,倚在门框上,望着他如是道。

    顾止淮什么都没,看向宋寒枝的眼里是不动声色的冷静,叫来了一批又一批的大夫,竭尽全力医治宋寒枝体内的赤水蛊。

    江修齐一把拽住他,烛火下的双眼盛着微微的怒气。

    “你疯了!药书上赤水蛊本就无解,就算是要找到治疗之法也得需要好一段时日,你还准备在这里耗多久?你的大军,你的爹,还有楚国上下,你准备不管了吗?”

    “放开。”

    “顾止淮你听着,今夜没让宋寒枝安然无恙地出来,我江修齐有罪,但我指着天发誓,我江修齐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要把这丫头治好,这是我欠你的,也是我欠她的。”

    顾止淮紧紧闭着嘴,眼中的冷静终于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血一般的颜色。压抑许久的愤怒终于爆发,他猛然出手袭上了江修齐的脖子,牙间铮铮作响,“我放心地把她托付给你,可是你呢?赤水蛊的厉害你不是不知道!”

    江修齐任由他捏着脖子,神色似悲似悯,“我知道,所以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找到解蛊的办法。我们从一起长大,我做出的承诺,你应该清楚。”

    似是钳住了烫手的山芋,顾止淮的手慢慢松开了。他喝退了所有庸医,静静站在宋寒枝的床前,看着她脸色惨白,胸膛起伏而深深骤起的眉头,心如刀绞。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此事错不在你。”

    顾止淮有些茫然,所有的事情一齐涌来,而每一件都不能耽搁,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了。

    “把她接回影门吧,好好养伤,再也不要让她受到任何伤害了。”

    “我知道。”江修齐开了门,道:“你的,我都帮你做,但现在,你必须要走,狼卫就在外面候着,天亮之前你必须回到营帐。顾止淮,你看看门外,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你,你是影门的主子,属于你的只能是疆场,而不是一辈子困在这里,萎靡不振,你懂吗?”

    良久,顾止淮终于是缓缓点了头。

    “江修齐,我从未忘记我的身份,也知道还有许多未完成的事,在等着我解决。但我不是圣人,我真正放在心坎上的东西,很少很少,所以我一个都不敢失去。你我二人相伴这么多年,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事,但今天我求你,务必照顾好这丫头,一定要好好地等我平定江北与南中,带着解药归来。”

    “好,你我二人共寻解药,只要你能活着回来,我就将宋寒枝好好地交到你手上。”

    顾止淮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宋寒枝,转了头,欣长的身形一步一步,带着些许沉重,终究是走了出去,余下立在原地的江修齐,目光复杂。

    “侯爷,可是不曾听见我讲话?”王引儒有些不自然,这才将晃神的顾止淮拉了回来。

    “无甚缘故,此去不过是尽快将齐王逐出境内。你放心,我会尽早赶回来,这边的事情,就暂时交给你了。”

    “我自当尽力,此去长高水长,侯爷慢走。”

    王引儒躬了身,行礼道。

    “嗯。”顾止淮脚下催动马匹,身后就是万千营帐,正晃动着星星的烛火,转眼间就驾着马遁入城门外,深深夜色,人影斑驳,三十万大军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跟着顾止淮,消失在了清秋城的夜。

    王引儒许久才直起腰,迎面一阵风得他有了凉意,他转身问,“眼下是六月还是七月?”

    “回主子,眼下刚刚进了七月。”

    才七月,这天就这么凉,今年的冬天,怕是冷得难捱。王引儒看着顾止淮带人走远了,方带着众人回去了。

    三日过去,原本南北夹击的形式有了些转变。

    南边镇远王的队伍仍是一动不动,顾止淮派出去探的人也没探出个什么,的城里歇了镇远王五十万的兵马,除了有些拥挤,一切再也寻常不过,就差镇远王端着个大西瓜出来慰问军队了。

    顾遂锋有了顾虑,南下的步子也缓了下来。于是,南边的情况就有些诡异了,一个嚷嚷着清君侧,不除顾家不罢休,一个被镇远王气得横眉倒竖,险些吐血,二者针尖对麦芒,却愣是生生熄了火,没起来。

    自然而然的,人们的目光聚集在了江北。

    来也是奇,顾止淮带着三十万人马挥师北上,气势汹汹,不仅是针对齐王,沿途的流匪山贼都叫他得没了声响。前一天齐王还在叫嚣着边境争端,隔日被顾止淮派出的狼卫了个突击后,掉头就跑。

    自古有言,穷寇莫追,可顾止淮却发了狠,将齐王夺下的城池拿回来不,还非得追到他不可。齐王手底下也有几个带脑子的家伙,知道齐王本意不是要,便委婉地建议,先将齐军主力军撤回齐国,剩下一群人据守边关,采取流氓战术,顾止淮不在就跑出来溜几转,顾止淮一现身就跑回来。

    齐王好面子,吹胡子瞪眼,斥之曰:“行径有如流氓,无我大齐之威。”

    于是在裕龙谷内,齐王先行做了埋伏,占据了高地,等着与顾止淮来一场带有“大齐之威”的战役。

    须知顾止淮也是有脑子的,他有着自己的策略,先按兵不动,不动声色地寻了当地的人,将裕龙谷周围的地形摸了个清,半夜里命大军包围裕龙谷,将齐王的人下了饺子。齐王正眼巴巴望着谷下,不料背后来了敌,一急之下率领大军下了谷,朝着老家向北而去。

    顾止淮哪里肯,北出口早被派人守住,一阵箭雨下来,齐王的队伍就被扎成刺猬。齐王忙仓惶寻了路,向着唯一一个没有人迹的东路而去。

    东路雪原茫茫,一马平川,两百里白雪的尽头,是一座高耸的山,山上云雾缭绕,白雪覆盖,山下黑岩铺地,岿然的石青色城门就岿然屹立在黑岩之上。

    城门里,既不是齐国,更不是楚国,而是数百年与世无争的番邦异族聚集之地——羌梧。

    齐王为坚持“大齐之威”,一路气都没喘便被逼迫着来了此地。顾止淮目的已达,便驻守在离城门五十里外的地方,给齐王传了话,两日后要么降,要么去找羌梧通融,从羌梧那边绕道回去,反正顾止淮守着的这条路他是永远走不成了。

    此举一出,天下哗然,顾止淮先前不顾北边的风雪,执意要追击齐叔垣,原以为他是准备赶尽杀绝,没想到他只是把人逼到了此地,还意图卷出几百年不曾出山的羌梧,谁也搞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

    齐叔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自己待着的地盘又实在尴尬,左手羌梧,右手顾止淮,脚底下还是楚国的疆土,就他宫里那几个怂包,怕是来都不敢来,更不用来救他了。

    为了继续践行“大齐之威”,齐叔垣选择——

    先蹲在雪原上休息,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顾止淮把自己逼到这里绝非任意而为,一定有着他自己的算。他权且先耗几天,看看羌梧和顾止淮两边的反应后再做算。

    消息传到江修齐手里,他难得笑了笑,将信纸随手折起来放进了袖子里,忽然有些心疼齐王了。

    从始至终,顾止淮想要的,就与他齐王没有丝毫关系。他只是借了齐王的手,想要撬开羌梧的大门,得到他想要的东西罢了。

    江修齐站在门外,透过窗户纸薄薄的一层,还能看见宋寒枝安静熟睡的面容。赤水蛊传于羌梧,顾止淮此举,不过是为了得到赤水蛊的解法而已。

    只是顾止淮也在赌,赌南边的战况继续胶着,这样他才有时间,一面演着欺负齐王的大戏,一面暗地里与羌梧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