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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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成言寻的地方是一处老宅院,鲜有人至。墙栏四周都生着荒草,再加上周围房屋稀疏,一眼看去,鬼气森森。

    可一旦推门而入,放目看去,里间还是理得不错的。红漆走廊,院里菊花正盛,沿上栏处的葡萄藤已经掉尽叶子,被修剪地齐整,下面一片落叶也没沾上。大理石铺就的地面干干净净,一踏上去,还能窥见余影。

    宋寒枝咂舌,这就是赵成言口中的陋室,还口口声声着让她忍耐几日。

    她觉得,就是长久住下来,也是可以的。

    赵成言分了一批影卫出来,护着宋寒枝一干人,自己则带着剩下的影卫,去了绥阳城内。

    祝思和祝沅两姐妹一进屋就忙起来,这里擦一下,那里抹几下,正疑心宋寒枝半天不见踪影,她们一路扫过去,才发现宋寒枝一个人在整理书房。

    书房许久不用,桌上落了灰,她们刚要进去扫,就看见宋寒枝挽着袖子,拿起抹布开始扫。

    二人俱是吃惊了一下。

    照赵成言之前对宋寒枝的态度,她们下意识以为宋寒枝身份不凡,是楚都里哪位落难的千金姐,这些杂活不会做才是。

    可是没有,宋寒枝扫起来得心应手,二人只是稍微迟滞了一会儿,她便擦完了桌子,转身摆弄起砚台来。

    祝思进去帮忙,她问:“宋姐姐,你是要写字吗?”

    宋寒枝正拿了毛笔在手里掂量,闻言摇摇头,“现在暂时不用。”

    “好羡慕宋姐姐这样的,可以识字,多好呀。”祝思着,朝祝沅看了看,“我们姐妹两个,从来都没拿过笔,只觉写字的都是斯文人,虽然不懂,但看着就舒心。”

    “其实,我原来也是不识字的。”

    宋寒枝放下笔,去洗了洗手,“而且,写字的不一定都是斯文人,能拿起笔的手,也托得起刀。”

    “不少人嘴上锦绣,笔下生花,心里却狠毒万分,你们以后,可不要被这种人骗了。”

    祝沅也凑过来,她懵懂地点点头,“那姐姐,你是怎么学会写字的?”

    “我?”

    宋寒枝的身子滞了一下,她松了袖口,坐在桌上,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些。

    她的声音有些慢,听起来却并不拖沓,似是每一个字都蕴了东西,值得人去慢慢咀嚼。

    “我很幸运,遇见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教我写字,教我保护自己,还教我要有一双辨清是非的眼睛,让我从一个很蠢的人,变得慢慢聪明起来。”

    “他脾气不好,过去和现在都是。教我写字的时候,他经常不耐烦地骂我。可不管我写得多慢,写得多丑,他总能在旁边等我,等着我一点点写好。”

    “后来,我学会了,很高兴地给他写信炫耀,他却倔的很,还是一个劲骂我字丑,却连我的信都舍不得扔。他以为他把信锁在屉子里,我就永远看不见了,其实我早就看见了。我写给他的信,他一直都留着。”

    “保存得好好的,我都知道。他待我的好,我也永远记得。”

    不知不觉,宋寒枝就讲了近一个时辰。屋里由明朗变得模糊,她不得已点上了灯,两个丫头都停了手里的活,坐在旁边,听得入了神。

    末了,听她讲完,两人的眼睛都红起来。

    祝思:“姐姐,他待你可真好。”

    祝沅直接哑了声,跟在旁边一个劲点头。

    可别把这两个孩子带坏了,宋寒枝心里想着,起了身道:“不早了,去准备些吃的过来吧,我饿了。”

    赵成言所言不假,他的确是照顾过孕妇的人,听宋寒枝完,两人便从袖子里掏出赵成言临行前塞给她们的食谱来。

    宋寒枝:“……”

    上面写得颇为详尽,她只远远望一眼,入目全是密密麻麻的字迹。

    祝沅:“今天夜里起了寒,我们去炖冬瓜排骨汤吧。”

    祝思低头看着,“等等,让我看看,这个汤要和什么菜搭配做来着。”

    宋寒枝:“……”

    二人神神叨叨去了厨房,宋寒枝无奈叹了气,拨亮书房里的烛火,开始研磨。

    好的写信,好的回信,全是胡扯。

    赵成言:“这段时间,你就别想和顾止淮有书信往来了,他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楚都里到处是人盯着他,你觉得,他会冒着让我们行踪暴露的危险,给你写信?”

    宋寒枝不服气,“那我写总可以了吧?”

    赵成言:“道理是一样的,我就不重复了,总之,不管他之前答应了你什么,都是缓兵之计,都是为了把你送出楚都。”

    “而且你看看,这些影卫都听谁的话。你觉得,你的信送的出去?”

    往事一件件翻上来,宋寒枝研磨的心情也没了,直接把笔扔在一边。

    顾止淮,你个骗子,你个无情无义的死骗子。

    把我弄出去了,你就那么好?

    老娘再信了你,就不姓宋。

    暮时风一阵大过一阵,吹得院里木门吱吱呀呀响,宋寒枝在窗边抬头看了一眼,就见树上蹲着的暗影,候在树上一动不动。

    她眯着眼,量了一会儿。

    那是赵成言分过来的影卫,高处的叶子落了不少,只能堪堪遮住他们的身形。

    她过去就是这样,藏在暗处,身上别着刀,时刻做着以死相拼的准备。

    宋寒枝笑了笑,垂头继续研磨。不时溅起的墨汁,落在指上,衬的她皮肤越发的白。

    晚间两丫头把饭做好,招呼宋寒枝去吃。

    宋寒枝在纸上涂涂画画,闻言把东西折好了放在屉子里,路过院子的时候,又往高处看了一眼。

    “你……你们要不要下来休息一会儿?”

    众人摆摆头。

    知道规劝无用,她点了头,“夜里很冷,我把东院里的屋子收拾好了,你……你们随时想去就去。”

    沉默一晌,树上传来声音,“谢谢姑娘。”

    ——

    一转眼过了六日,宋寒枝日日坐在书房里,描着字画。

    这一天阳光甚好,院落里菊香溢满,她正喝着水,大门就“砰砰砰”地敲起来。

    外间一阵凌乱的的脚步声。

    她回头朝屋里喊了喊,“祝思,祝沅,你们在吗?”

    隔着几间屋子,祝沅应了声,“我在,她出去置办东西去了。姐姐你等一下,大门我马上就去开。”

    宋寒枝皱了眉,看这情形,屋外的,要么是祝思,要么是来意不善的人。

    没多想,她下意识捏了刀,起身就要去开门。暗处的影卫反应更快,在她踏出门槛前,就落了地,反手把门撬开一条缝隙。

    祝思浑身是血地站在门前。

    “祝思!”

    宋寒枝冲上前去,把挡在身前的影卫推开,将祝思拉了进来。

    门轰然一声关上,祝思倒在地上,手上是一道狰狞的伤口,正在不断冒血。

    她看向宋寒枝,死死攥住她的手臂,语气微弱,“姐姐,外面乱了,外面全乱了。他们都楚都在仗,在仗啊。”

    宋寒枝心里陡然袭上冰凉,她牵过祝思的手,拉到屋内,开始为她包扎伤口。

    “姐姐,他们都,他们要造反了。街上乱成一团,我买了东西,心想快点回来,一路跑过去,还是被人在背后砍了一刀。”

    宋寒枝低头“嗯”了一声,神色冷静,手里的绷带有条不紊地缠上祝思的手,不显一丝慌乱。

    “别怕了,等伤口包扎好,你就和祝沅在屋里歇着,哪里也不去。”

    祝思渐渐没哭了,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比她高不了多少的人,出来的话,总是带着莫名的力量,让人安心。

    祝沅跑着过来,也跟着哭了一趟,宋寒枝叹了气,把两姐妹安抚好,把她们送回了屋子。末了又挽起袖子,给两人做了晚饭端过去。

    她看着床上瑟缩的二人,无奈地摸了摸她们的头,“你们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休息,谁敲门都不用理。”

    “这里安全吗?”

    祝思的脸掩在被子里,声哭着,“他们会找上这里的,他们手里拿着斧子,还有刀,到处抢东西。”

    “我还看见,官兵根本拦不住他们,他们就跟疯了一样。”

    宋寒枝抚上她的脸,把被角掖了掖,“不会的,你们信我。我在这里,你们不会有事。”

    “不管是谁来,你们都不会有事。”

    屋外火光渐亮,宋寒枝关上门,走至前门。方才外间还乱哄哄的,转眼间就安静了起来。

    她推门走了出去,月色明亮可见,高墙下的草堆里,躺着尸堆,远远看去,堆成了山包。

    不错,影卫下手的速度倒是挺快。

    这些人刚死不久,血气裹着热潮,弥漫上来,令人作呕,冲得她往后退了两步。

    都疯了大概,连自己几斤几两都掂量不清楚。人家楚都仗,他们在这里发什么疯?

    她抬头,对着夜色,“你们把这些尸体拖到别处去吧,别吓坏了屋里两个姑娘。”

    暗夜里传来声音,“是。”

    “还有,以后,但凡有疯子靠近这里,杀了便是,事后记得处理就行。”

    “好。”

    她深吸一口气,关了门,落上两把重锁。铁链撞击的声响,在夜里显得更为清脆。

    顿了顿,她回头,“江修齐,你不用躲了,下来吧,我有事情想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