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A+A-

    恰是第十日,赵成言来了。

    宋寒枝在院里数着日子,见他推门进来,笑了,“我以为你要食言了,没想到你来的倒挺准时。”

    赵成言神态如常,无论何时,总是光风霁月,似是天大的事也不能难住他一分。

    不过他走近了,宋寒枝才看出他空荡荡的袖袍,这十日下来,他竟瘦了一圈。

    “事情怎么样?”

    “还行。”赵成言坐下来,倚在桌旁晒起了太阳,“没了半条命,钱庄倒是都收回来了。”

    宋寒枝仿佛看见漫天的银子在向她招手。

    “顾止淮的没错,这世上最没用的事情,就是和人讲道理,讲情理。”

    听到顾止淮的名字,她抬头,问:“怎么了,还参破红尘了?”

    “就觉得他的挺有道理。果然,该动手的时候就动手,才有用。”

    “难为你想明白。”宋寒枝看向他,眯起眼睛,“这次杀了多少人?”

    “四大钱庄,三个都想逃混过去,我倒是想给他们机会,可是影卫没有。他们只听顾止淮的话,自然不会等我思来想去。”

    “五天内,灭了三家,总计有百来人吧。”

    “可是你要明白,有的人偏走歪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不动刀子,他们永远拉不回来。你不是去施舍仁慈,而是去和他们抢东西的。现在你赢了,这就是结果。”

    “而且你需要的,只是这个结果。”

    赵成言轻笑了一声,“所以,你们才是一家人。”

    “乱世中,估计也只有你们这样的人,能活下去。”

    墙外停着马车,前几日靠近的乱民都被杀了个干净,眼下外面空空荡荡,只有一条大道通向南方。

    “走吧,绥阳那边安排好了,你现在去,就安心地养胎。”

    闻言,宋寒枝眼皮跳了跳,“到这个,我怎么感觉这些天肚子里一直没动静?”

    “你给的那些食谱没问题吧,那两个丫头可是听话的很,照着你写的来,一点也不差。”

    赵成言看她,一脸不善,“明显的孕妇特征,疑神疑鬼,现在都怀疑到我头上来了?”

    “你看看你的肚子,才怀孕多久?你还想他怎么动?宁儿跟你一样的时候,天天满大街地跑都没发现不对。”

    宋寒枝低头看去,深秋本就穿得多,裹上短俏的棉袄,倒是真的看不出异样。也是,要是真能看出来了,那昨夜江修齐可就瞒不过去了。

    两个丫头收拾好了东西,上了马车点行李。赵成言拉着宋寒枝,上了另一辆马车。

    “怎么了,还舍不得这里?”

    瞥见宋寒枝的脸色,赵成言问道。

    “不是。”

    “那就是在担心你的顾止淮了?”

    宋寒枝瞪他一眼,“是啊,我担心啊,我可担心死他了。谁知道你和他切断了联系,我原算还能从你嘴里撬出点消息的,现在可好,两头都没让我捞着。”

    她现在心神不宁,乱得不得了。全因为方才赵成言漫不经心一句:“啊,你顾止淮啊,我好久都和他没有联系了。”

    宋寒枝气得险些掀桌。

    赵成言倒是一顿,“除了我,你还算问谁?”

    “明知故问,江修齐啊。你看我干什么,他昨夜走了。”

    赵成言皱眉。

    “走了?”

    “嗯。”

    “没去哪里?”

    “没有,但至少,他不会再回南中了。”

    赵成言道:“哦?这么,你们还发生了一段故事?”

    宋寒枝有些牙酸,她没答话。江修齐再怎样,都是他二人间的纠葛,除了顾止淮,她不太愿意在别人面前把这层关系搬出来。

    赵成言顿了顿,别过身,一手挑开帘子,看外间山山水水。

    “你和顾止淮一样,都是个人物。”

    “像江修齐那样的人,浑身带着刺,你话一个不注意,他就能伤情好久。”

    宋寒枝道:“你知道?”

    “是个人就看得出来,何况……”赵成言睨了她一眼,“算了,你们之间的事,我懒得去管。”

    “把你照顾好我都要劳心劳力,江修齐一个大男人,我想管也管不了。”

    语气很轻,而后车内限入安静。

    外面乱得厉害,马车在大道上行了不过几刻钟,就拐上道。

    路上有颠簸,赵成言早就铺好了褥子,只是这褥子太大,宋寒枝还犹豫着怎么坐下去,赵成言直接把她拧起来,按了上去。

    “唔。”

    她整个人滚了进去。

    “赵成言!”

    “好好休息,待会儿有你受的,晚上能不能到都是个问题。”赵成言堵上她的话。

    不过幸好,赵成言还是明智的。山路崎岖,且行得缓慢,他们一早上出发,一路上不停歇,在午夜时分才进城。

    宋寒枝一到绥阳,就吐了个天昏地暗。

    换了四五方帕子,宋寒枝才吐得缓了些,赵成言抚着她的背,叫两个丫头来扶她。

    “你走得动吗?”看着摇摇晃晃的宋寒枝,赵成言有些疑心。

    祝思和祝沅分两边架住她,“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吐成这样?”

    宋寒枝白着脸,心里骂个不停,怀孕了就是不一样,老娘什么时候也是这么娇气的人了。腹中恶心,几乎把她胆汁都吐尽了,腿软得根本立不住。

    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立马站了出来,“少东家,需不需要我们帮忙?”

    宋寒枝满脸写着:老娘不需要你们抬!老娘自己能行!

    赵成言叹了气,摆手,“还是我来吧。”

    他弯了腰,不顾挣扎,把宋寒枝背了起来,“我这个哥哥,当得也算称职,你对不对?”

    宋寒枝趴了下去,她,“称职,当然称职。那么哥哥,你待会儿再帮我找个大夫吧,我现在难受得想死。”

    “我怕孩子会出事。”

    她话语渐弱,听得赵成言心里一颤。

    “不会出事的,你再等等。”他转头,就叫人去叫大夫。赵成言把人背回屋子的时候,她已经快睡着了。

    “大夫呢,大夫,看看我的孩子。”

    她在床上滚来滚去,赵成言只得一手压住她,“大夫来了,你冷静一点,这是正常现象,你孩子不会有事的。”

    大夫被风风火火请了进来,把脉问诊抓药,一刻也不敢耽搁。祝思和祝沅回来还没歇脚,就又忙去煎药。她们也迷糊得很,宋寒枝走的时候明明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开始要死要活。

    大夫摸着胡子,眉头皱成一团,他趁着四下无人,独自拉了赵成言在一边,细细谈了起来。

    他开门见山:“夫人的身子,不适合受孕。就算是怀孕了,也极容易产。”

    赵成言楞住了好一会儿,那大夫继续道,“照夫人这个情况,是年幼时不照顾身子,寒气郁结,在体内落了根的结果。夫人身子本就弱,现如今还有了身孕,更是要好好照顾,不能出一点差池。”

    赵成言忽然明白了过来,难怪宋寒枝颠簸一路起了这么大反应,她身子孱弱,本来就非寻常女子可比。

    宁儿自锦衣玉食,没受过寒冬酷暑,宋寒枝自然不能和她相提并论。亏他还自诩是个照顾孕妇的,没想到这短短几天就出了偏差,也颇对不起宋寒枝了。

    “我开的几副药,有安胎缓神的功效,夫人好好服下去,权当调理身子。只是……”

    那大夫话顿了下去,赵成言问,“还有什么该注意的,但讲无妨。”

    “咳。”大夫话语又低了几分,“咳,就是那个,夫人虽然怀孕不久,但为夫人身子考虑,床笫之事可以先放一放,不能冒进啊。”

    赵成言:“……”

    很好,这是把他认成宋寒枝的夫君了。

    “而且我看夫人的气色,似是经常承欢……”

    “咳咳,先生的话我自当铭记于心,多谢告知,多谢。”赵成言额头泛了汗,再不挡下去,不知道这大夫又要蹦出些什么话来。

    送走大夫,第一声鸡鸣恰响起来。赵成言踏进屋子时,天色暝暗,两丫头照顾宋寒枝也算尽心,给她喂完了药,现在又忙着择选药材,准备再熬一壶药,待宋寒枝醒了喝。

    “你们熬好了药就早些休息,今夜辛苦了。”

    “好,姐姐没事就行。”

    赵成言走到床边看了看宋寒枝,她脸色还是有些发白,半张脸埋在褥子下,头发全乱了,手还攥住被沿,指尖都白得没了颜色。

    他自觉有些愧疚,伸手替她掖好了被角,抬步走了出去。

    眼下还没有一个月,宋寒枝就出了意外,他有些担心,想着该不该向顾止淮坦白这件事。

    虽贸然送信给他,不太明智,可就这样瞒着他,似乎更不妥。

    大夫的话,他记得清清楚楚,宋寒枝的孩子想要留下来,不容易。要是到时候真出了意外,他又听宋寒枝的话,瞒着顾止淮,按顾止淮的性子,估计得掐死他。

    那么,他到底该不该写这封信?

    想了一路,不知不觉,他已经回了承德钱庄。这钱庄的主人是个念旧的,当时也就他一人,愿意认钱庄是赵家的,这才在后面的大屠杀中幸免于难。

    赵家人现在就住在承德钱庄里。

    他回到自己的屋子,天色已经亮了起来,思虑再三,他决定还是不能瞒住顾止淮,提笔,便写了信。

    一双手忽而从背后揽了上来,赵成言手中的笔一顿,他回头,赵攸宁就露出了头,笑嘻嘻道:“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