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A+A-

    “江修齐?江修齐!”

    “嘘。”

    男人垂下头,“还有半个时辰,我们就出去了。”

    又一道箭矢扎在他背上,宋寒枝翻过身,用手捂住伤口。

    “这样不行,江修齐,你这样会死的。”

    男人看着她,他想,自己的心早就死了。

    又或许,在楚怀远把他送去当棋子的那一天,他就走上了一条死路。

    生命看得太通透,也就索然无味。没了念想,没了牵挂,死去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江修齐叹了气,“宋寒枝,我早就该死了。”

    他知道,今夜他逃不过这一劫了。

    宋寒枝愣了愣,她伸手抱住他,“江修齐,你不要想着再为我死了。你不是想抱我吗,现在我让你抱。”

    “要是你死了,我就把你吊在我屋里一辈子,让你不得安宁你信不信?”

    江修齐笑,“下辈子吧,下辈子让我早点遇见你。”

    “江修齐!”

    他嘴里滴着血,却仍是拼命地拽住缰绳,宋寒枝手有些抖,她环了上来,一点一点地挪动,想要替他挡箭。

    可是她失败了,眼睁睁地看着箭矢一道一道过来,尽数扎在江修齐背上。

    宋寒枝尖叫着哭了出来,“江修齐,你别这样,你别找死啊,让我帮帮你,帮帮你啊。”

    江修齐一手劈在她后颈上,将她捞在身前,眼里,是大彻大悟的欣然。

    他,“宋寒枝,人都是要死的。”

    “我死了,你别伤心。相信我,等再过个三五年,等我的骨头都烂在了土里,你就会忘掉我的。日子总要过下去,再难过,你也得慢点忘掉过去,一天一天活着。”

    “这是人之常情,对于死去的人,世人的记忆总是有限。”

    “总有一天,你会忘了江修齐这个名字,忘了我曾经用生命去喜欢你,去爱过你……我也不希望你在某个下雨的日子,看着院里的樱桃,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江修齐从城墙上跳下来,也给你送过一样的樱桃。那对我而言,是折磨。”

    江修齐停了下来,眉峰紧蹙,又一口血喷了出来,染红衣襟。

    “我活着的时候,你不肯与我在一起,我死了以后你却念起我,宋寒枝,你,这是不是很残忍?”

    “江修齐……”宋寒枝抱着他,“我求你别了……”

    男人伏在她肩头上,眼角慢慢滑出了咸湿,“所以,等下辈子吧。”

    “下辈子,我一定要在顾止淮之前遇见你,然后,然后给你送上满满的樱桃。”

    “宋寒枝,我真的爱你,爱你入了骨。”

    男人语气弱到了极点,他的眼神开始溃散,沾了血的长发披散而下,盖住一脸的死气。

    “可惜我对你的爱,胜过世间万千,却从来胜不过顾止淮。”

    来世千山带雪,他定是那个撑着伞,替宋寒枝拂去肩头雪的人。

    纵使坟头青草深深,八方荒径,他也再找不到回头的路。

    “你要替我,好好活着。”

    四海升平,他见不到了。

    声音一住,江修齐的手就落了下去,宋寒枝想要拉过他,却发现男人早用了最后力气,将缰绳绑在了她手上。

    “江修齐!”

    江修齐已经不出话了,他弯下腰,将宋寒枝搂在怀里,一路颤颤巍巍,随时可能掉下去。

    生命的最后,他成了盾牌,身后的箭矢一道道刺进去,深入皮肉。

    江修齐尽数拦下,坚不可摧。

    宋寒枝的嗓子已经哑了,她想竭尽全力,把身后的人喊回来。可江修齐的怀里没有预兆地突然冷下去,握住她的手指也凝住了,似是被铁焊上。

    她推不动,也唤不醒。

    身后再也没有任何声音,连他的吐息,也渐渐放缓,最终停了下去。

    江修齐,死了。

    这次,他是真的死了,彻彻底底死了。

    宋寒枝快疯了,那个会一直保护他的江修齐,就死在了她的身后。

    生离死别,她刚刚承受过一次,她没能力,也没勇气,再来感受一次。

    “江修齐,江修齐,你还在听我话吗?”

    宋寒枝回头,撞上江修齐满带血的长发,她:“我撵了你那么多次,你都赖着不走,这次你也不会走的,对不对?”

    “江修齐,你给我送的樱桃,给我煮的饭,都很好吃,我现在很饿,你别睡着了,待会儿起来再帮我做一顿饭吧,我不会。”

    “江修齐,江修齐,江修齐!”

    男人倒在她背上,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宋寒枝的心,被捅了一刀又一刀,麻木痛苦的边际,是又一次的情绪失控。

    “江修齐,你回来,你回来啊。”

    她靠在一片冰冷里,闭上眼,声嘶力竭。

    “姑娘,贼人追不上来了。”

    侥幸逃过一劫的人靠了过来,伸手在江修齐的鼻翼一探,便愣住了。

    而后他看了看江修齐,又看了看宋寒枝,道了句:“姑娘节哀。”

    “姑娘,前面就到了,江大人……他的尸体驮过去怕是有点麻烦。”

    那人出手,竟是要将江修齐的尸体从马上掀下去。

    可他没推动,江修齐似是长在了宋寒枝身后,牢牢环住她,怎么掀也掀不动。

    “不许动他!”宋寒枝吼出了声。

    那人愣了愣,随即收了手,“好。”

    被冲散的三五人找了上来,他们齐心协力,牵着宋寒枝的马,带上江修齐的尸体,冲了出去。

    宋寒枝茫然地盯着前路,天光渐渐亮了,她却不怎么看得清。

    她的双眼,她的耳朵,甚至是她的大脑,都开始变得有些迟钝,钝到麻木。

    一声哨响,马匹都停了下来,宋寒枝弯下腰,想看看到了哪里。她的眼里有草有木,有人也有旗帜,到处都是物什,可一圈看下来,她觉得什么也没看见。

    “宋寒枝。”

    声音极是熟悉,她低头,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就朝她伸了过来。

    顾止淮继续唤她,“宋寒枝。”

    男人也瘦了许多,一双眼睛凹陷下去,大氅随意掉在地上,玄色外衫衬的他脸色有些发白。

    她看清了,眼前的人,是顾止淮。

    “顾止淮。”她的嗓子发哑。

    “嗯,是我。”

    “顾止淮,我们的孩子没了,江修齐,他也死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

    男人挑剑划开缰绳,抱过倒下来的宋寒枝。她瘦的不成样子,顾止淮拦腰抱着她,碰到她的肩,都有些硌手。

    好不容易把她养丰腴了些,眼下又暴瘦了回去,顾止淮眼底一片灰暗。

    宋寒枝将头埋在他肩上,无声地哭着,察觉到肩上被湿了一片,顾止淮抚着她的背,将她抱进了营帐里。

    “江修齐……你们去把江修齐的尸身好生理了,我待会儿过来做商议。”

    “是。”

    “等等。”

    侍卫回头,“主子?”

    顾止淮沉默一晌,“好生理,记得给他换一身体己衣衫。”

    他记得,江修齐最好面子。

    “是。”

    营帐中的人退尽,男人把宋寒枝放在床上,她却仍是勾住他脖子,不肯松手。

    “宋寒枝。”顾止淮对着她的侧脸,吻了下去,“对不起,对不起。”

    “孩子的事,是我疏忽,是我的错。我不该对孩子的事一无所知,还毫无防备地把你们留在南中,都是我的错。”

    她仍是哭着,短短一月,发生的任何一件事都足以把宋寒枝撕碎,她实在是被击得不出话来。

    顾止淮搂着她,替女人擦泪,“你相信我,他们不会白死,都不会。至于孩子,我们的孩子,还会有的。”

    “你等我把事情料理完了,我们就成亲。到时候你想要多少个孩子都可以。”

    宋寒枝慢慢抬起了头,她:“顾止淮,我好累,真的好累。”

    “嗯。”顾止淮低下头吻住她,“我知道。接下来你什么也不用管,好好休息。”

    女人看着他,“顾止淮,江修齐是为我死的,你把他葬在一个安宁的地方吧。一个远离楚都,没有战火,没有杀戮的地方,我想,他会喜欢那里的。”

    他点头,“嗯。”

    宋寒枝又不可抑地落了泪,她哭起来没有声音,顾止淮倒希望她能哭出声来。

    他不知道这段时间宋寒枝在楚都内经历了什么,他想听宋寒枝向他哭诉,把郁结多日的委屈和苦痛释放出来。

    可是宋寒枝不肯出声。

    她越是平静,越是无所挂怀,顾止淮就越担心。

    “顾止淮,江修齐死了,他真的死了。”

    顾止淮把宋寒枝紧紧搂在怀里,“嗯,我都知道。”

    “顾止淮。”她忽然仰起头。

    “嗯?”

    “我想,想去陪江修齐最后一段时间,他不在了,我真的,很难受。”

    顾止淮:“好,任你安排。”

    “还有。”

    男人低头,“还有怎么了?”

    “还有,顾止淮,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他笑了。

    “顾止淮,”宋寒枝咬上他的手,“我爱你,我……”

    剩下的话被堵在喉里,顾止淮等不及她完,就吻上她的嘴。他双手扶住她的细腰,极其温柔地将她放在自己腿上,便低头覆了上去。

    万水千山,隔着宫门重锁,他终究是把她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