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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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守三月,顾止淮到楚都时,尚是初冬,破城之日,却已是立春。城墙外的林木刚刚吐出新芽,就被铁骑踏平,转眼染上血色。

    最难捱的一段时日过去,楚军留守城内,在顾止淮无休止的纠缠中,终于显出了疲态。

    列王的时机到了。他带着羌梧铁骑,有了顾止淮在前方开路,摆平麻烦,不出一日,就砸开了楚都尘封已久的城门。

    楚都,破了。

    破城前夕,一众顽固朝臣,夹带着楚秉文,连夜遁逃。顾止淮得了消息,立即将城池交给列王,自己带着五千影卫,北上追击。

    不亲手杀了楚秉文,顾止淮绝对不会回头。

    而后,天意作祟,逃臣慌不择路,误误撞竟闯入了雪原,顾止淮也带着人跟了进去。

    江北,又是漫天的雪。

    时隔多年,相似的事情再次上演,宋寒枝听见顾止淮入了江北的消息,一言不发,指甲却几乎要攥破手心。

    赵成言安抚她,“别急,顾止淮不是性子莽撞的人,相信他。他既然敢进去,就必定有他归来的算。”

    宋寒枝,“好,那我等着。”

    可惜,事与愿违。

    那是一个月前的事了,从那以后,顾止淮和他的五千兵马,再也没有了消息。

    列王出兵去寻,只寻回了遍地的尸体,还有楚秉文被悬挂在冰崖上的头颅,其他的,再无踪迹。

    有人,是发生雪崩了,整座雪山砸下来,别五千兵马了,就是五万兵马,也不见得寻得到尸体。

    还有人,他们是掉进冰洞里了。江北地形复杂,随便一个暗洞藏在冰下,掉进去都再难活着回来。

    宋寒枝把自己关在屋里,这些话她一句也不想听。

    她不信,根本不信。

    赵家人凭借着脑力,在哪里都能混得风生水起,不久,就取缔了当地最大的盐商,顺带着贩运海里的珠宝,家族势力越发盛大。

    赵成言忙里偷闲,来看她时,她总呆呆地坐在榻上,环手绕着膝盖,倚靠在床头,看着空荡荡的院落发愣。

    “宋寒枝。”

    他端着羹汤,想要给她喂下去,宋寒枝只是点头,“不用麻烦了。”接过碗,就很听话地自己喝了下去。

    赵成言摸摸她的头,安慰的语调里底气不足,他:“我雇了五百人去江北,他们都是在江湖上走惯了的,一定会寻到人的。”

    “嗯。”

    “宋寒枝,答应我,别放弃。”

    她点头,想要些什么,却又无从起。

    时至今日,她宋寒枝还能安然坐在这里,还能面无表情地接过赵成言手里的羹汤,一口一口喝下去,就明她还没放弃。

    她这副身子,再怎么羸弱,再怎么千疮百孔,她也要撑住,活着等顾止淮回来。

    可是,留给她的日子,不多了。

    巫有道最近又换了药,端给她的时候,神色有些犹豫。

    “丫头,这是我替你配的最后一剂药了。往后的日子,我无能为力了。”

    她把药喝了下去,转过头,“多谢。只是我想问一下先生,我大概还有多少日子?”

    巫有道摸摸胡子,“短则一两年,长则四五年,这个,我不准。”

    宋寒枝点头:“好,谢谢先生。这件事,还是请务必保密。”

    “包括姓赵那子?”

    “包括。”

    巫有道叮嘱了两句,后来觉得再多话也无用,索性往开了:“丫头,虽我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但……剩下这些日子,你还是开心点。人活一辈子,不就图个快活嘛,没必要把自己逼上绝路。”

    她摇头,“我身在绝路,无处可退。”

    门开,凉风擦过,两人才发觉外面下雨了。巫有道撑着伞,慢慢踱了出去,剩下宋寒枝,搬了椅子坐在窗前看雨。

    短则一两年,长则四五年,以往漫不经心的日子,竟成了她的最后期限。

    可是,顾止淮,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活不了多久了,顾止淮,你趁着我还能话,还能抱你,快点回来啊。

    我怕我,再也等不到你了。

    她看着看着,终究是忍不住,伏在窗前,眼泪湿了满脸,“骗子,骗子,顾止淮你个骗子。好的来找我,好的不见不散,你全都忘了,你就是个骗子。”

    “我不要你给我报什么仇,我只要你好好的回来,可是顾止淮,你怎么还不回来?”

    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啊。

    院里雨一阵大过一阵,卷起湿漉漉的潮气,湿她的衣袖。当年的顾止淮,也是在雨里搂住了她,笨拙而又生涩地坦白心意。

    可是现在,谁也找不到他了。列王不行,赵成言不行,她也不行,顾止淮就像一个虚无的泡沫,月前消失在了江北,不留丁点痕迹。

    轻弱的仿佛他从没有出现在任何人的生命里。

    可是宋寒枝记得,永远记得。

    她的顾止淮,会在她遇到危险时挺身而出,会在下雨的日子寻到她屋内,握住她的手,教她写字。

    他心细明察,永远知道自己每一次的不适,难过,天冷的时候抱着她入睡,吃饭的时候永远点她喜欢的菜样,甚至在她因为江修齐哭得不能自已时,他都能坐在一旁,有条有理地教她分清,什么是愧疚,什么是爱。

    他怕她迷了途,总是不厌其烦地重复一遍又一遍:

    “你听我,宋寒枝,你是爱我的。而我,永远爱你。”

    “我这一生,越走越轻,囊中的钱财疆土,都算不上分量,如果你想要,我就给你,连同我,还有骨子里矢志的情爱,一起交给你,你要不要?”

    他的高高在上,旁人眼里的不可一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她只记得,顾止淮是那个会蹲下身子,轻轻替她擦去眼角,“宋寒枝,你别哭”的人。

    那个牵着她走了六年,把生命里一大半的温柔都给了她的男人。

    “顾止淮,我求你,你别忘了,我还在参海等你。”

    宋寒枝埋下头,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