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从人间回来, 鹿一就开始觉得燕飞大人变得有些不对劲。

    具体是哪里不对劲，他也有点不上来, 只是感觉到燕飞大人好像比以前更臭美了，行为举止也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

    燕飞大人开始时常让他去山下的镇子里买些时兴的衣物袍子, 开始每天在院子里摇头晃脑的读诗，一把扇子在他手中展开又合上，端地是一副潇洒自如的模样。

    每日上午例行出门巡山时，燕飞大人也不再是一副懒懒的生无可恋的模样，而是兴致勃勃地询问着：“鹿一，怎么样？我刚才这招式如何？是不是很有男子气概？”

    鹿一:“.....”

    他开始很认真地思考，是不是那些他搜集来的诗集话本把燕飞大人荼毒了, 把他从一个高贵冷艳的九尾狐大妖变成了如今这样一副奇奇怪怪的模样。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可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可鹿一也不敢瞎问。

    他就这样怀着忐忑的心情，每天眼观鼻鼻观心的看着燕飞大人往山脚下的镇子跑。

    又是一日, 鹿一正趁着难得的好天气在院子里晒被子，消失大半日的燕飞忽然出现在他身边, 神情有几分古怪道：“鹿一, 你觉得我这张脸如何？”

    鹿一偏头看了看站在他身边的燕飞大人。

    身形颀长, 宽肩窄腰，黑发如墨，玉面红唇, 是他见过最好的妖怪，九尾狐的种族优势在他身上显露无遗。

    “大人很好看。” 鹿一认真道。

    “是么？” 燕飞皱了皱眉，似乎有几分不解道：“那为什么她看我, 还没看她那些病人上心。”

    “她？晏晏姑娘？”

    燕飞神色有些不自然地应了一声：“嗯。”

    鹿一只在上巳节那天见过那位姑娘一面，还没来得及话，就被燕飞大人拖着走了。因此，他也只能有些茫然地胡扯道：“可能是那些病人对晏晏姑娘的吸引力比较大？”

    燕飞烦闷地抓了抓头发，尖尖的狐耳耷拉下来，自我怀疑道：“难道她喜欢平平无奇的长相？那我这么英俊，该怎么办？”

    鹿一：“......”

    这绝对不是我认识的燕飞大人。

    燕飞和鹿一两个妖怪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半天也没想出个答案。

    就在鹿一以为这件事翻篇时，第二天，燕飞突然兴冲冲地找到他，开门见山就是一句：“鹿一，你冲我的脸来一拳。”

    ？？？？？？

    鹿一忙道：“大人，鹿一不敢。”

    燕飞摆摆手道：“快点，按我的做。”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梁骨，激动道：“就往这，越用力用好。”

    “大人...” 他犹豫道。

    燕飞撇了撇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怎么啰嗦呢。” 着便直接一拳往鹿一脸上抡去：“让你你就。”

    鹿一虽然是个食草系妖怪，但能当上燕飞的近身侍卫，足以明他也不是个好惹的。莫名其妙被胖揍了一拳，鹿一也不甘示弱地回击，两人就这样真刀真枪地动起手来。

    燕飞在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几拳后，反手一掌直接制住了鹿一，心满意足道：“差不多了。”

    鹿一疑惑道：“什么差不多了。”

    燕飞空手变出一块铜镜来，捏着自己的下巴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笑道：“嗯，不错，淤青的程度和位置都刚刚好，既可怜，又不影响我的貌美程度。”

    他拍了拍鹿一的肩膀道：“屋里的药品随便用，晚上不用等我吃饭了。” 着便转身朝外走去。

    鹿一看着踩着碎步跑出去的燕飞大人，惊讶地半天都合不上嘴。

    燕飞大人这状态，分明和十八岁的怀春少女没区别嘛！！

    他摸了摸后脑勺，感叹道：“难怪有人女人如老虎，可怕，可怕。”

    ......

    燕飞轻车熟路地往玉山镇走去。这些日子以来，他每天都会偷偷跑到镇子上看她。

    晏晏是个医女，在镇子上开了一家叫“百草庐”的医馆，平日里帮镇子上的百姓看看病，是这附近远近闻名的大夫。

    燕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了。

    他只觉得自己若是一天没看见她，心里就跟百爪挠心似的难受。

    眼看着百草庐越来越近，燕飞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他有些紧张地扯了扯袖子，又把额角的头发拨乱了些，好让自己的情状看起来更凄惨些。

    “这药好苦，我不要喝！” 百草庐里传来孩耍脾气的声音。

    “别怕，吃颗蜜饯就好了，喝了药病才会好，乖。” 一道温柔的女声紧接着响起。

    燕飞看着医馆内那个背对着自己的白衣女子，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他就这样愣愣地看着晏晏，一头撞上了医馆的大门。

    晏晏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一抖，回过头来，就看见燕飞正呲牙咧嘴地捂着额头，脸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这是怎么了？

    她拍了拍面前男孩的头，柔声道：“乖乖把药喝了，姐姐去看看门口那个哥哥怎么了。”

    “燕公子。” 晏晏转身朝燕飞走过去。

    她生得十分好看，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白色的长裙随着她身子轻转而散开，像盛放的梨花。

    见晏晏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眸担心地望着自己，燕飞觉得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呼吸了。

    他结结巴巴道：“晏姑娘。”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了？”

    燕飞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此番的目的。他软下身子来靠着门板，有几分委屈道：“我被人了。”

    被鹿一也算是嘛，他可没谎。

    “什么人下手这么重。” 晏晏伸手扶住燕飞，把他往医馆里带。

    “....就是，就是....” 燕飞支支吾吾。

    晏晏关切道：“什么？”

    “嘶，好疼...” 燕飞来之前没编好借口，一时不知道改如何回答，只能装模作样地喊疼，借此转移晏晏的注意力。

    不得不，燕飞这一招还是挺管用的。

    他本就生得俊美非凡，此时头发凌乱，嘴角带伤，委屈巴巴的模样，竟有点像一只毛绒绒的动物，实在是让人看了有几分心疼。

    “好了，别乱动，我去给你拿药过来。” 晏晏按住燕飞的肩膀，嘱咐道。

    燕飞见她关心自己，胸中好似有一股暖流遍四肢百骸，甜蜜地不行。他乖巧地坐直身体，手放在双膝上应道：“嗯，我不动。”

    晏晏见他这副傻呆呆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摇了摇头，转身向柜台方向走去。

    ......

    可能是被燕飞那几拳激起了怒意，鹿一下手并未留情，燕飞脸上的伤，确实有几分严重。

    晏晏一手拿着金疮药，一手拿着纱布，心翼翼地帮他擦拭着伤口。

    燕飞望着她认真的侧脸，根本移不开视线。

    “下次别贸然和别人架了。” 晏晏将纱布贴到燕飞的额角上，温声道。

    “嗯，下次不会了。” 燕飞答应地很快，心里却盘算着明天再让鹿一他一次，好让他再享受享受晏晏这般温声细语的关怀。

    晏晏笑道：“答应地这么快，要做到才行。”

    燕飞忙不咧地点头，额头翘起一缕乱发。

    “晏姑娘。”

    “怎么了？”

    “没事，就是叫叫你。”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这天下午，燕飞好像突然明白了这句诗的意思。

    *

    燕飞觉得自己也喜欢上了人间，他觉得这是一个温暖又可爱的地方。

    他的日子不再无聊了。燕飞开始试着学习一切和人类有关的东西，就像一个懵懂无知的三岁幼儿，对人界敞开了心扉。

    他甚至在玉山镇的周围设下重重禁制，不让任何妖怪有接近这里的可能。

    ——— 他希望保护这里的人。

    可是理想越是美好，现实就越是残酷。

    —— 一场瘟疫，一场天灾，无声无息地将临在了玉山镇。

    瘟疫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它一开始极难被发现，等到有人察觉出不对劲时，玉山镇早就已经开始大规模的死人了。

    整个玉山镇都笼罩在阴影中，家家户户家门紧闭，百姓足不出户，试图用这个方式来摆脱瘟疫。

    可是，死的人却越来越多。

    镇子口挂上了白灯笼。医馆门前，染病的百姓躺在茅草堆上，痛苦地□□着。

    晏晏作为医者，自然费心竭力地想帮玉山镇度过这场灾难。

    她已经三天三夜都没合过眼了。

    她爬上医馆堂前的梯子，从高高的柜格中取下药材，脚步不停地放入锅炉中，尝试着为这次的瘟疫配置出可行的药方。

    “大夫，大夫，你快来看看我儿子啊。”

    “大夫！救命啊。”

    听见外面的呼救声，晏晏赶忙走过来，安抚道：“这位大娘，我已经在全力想办法了，还请您再等等。”

    大娘望着自己骨瘦如柴，面色暗黄的儿子，声嘶力竭道：“你不是这方圆百里最好的大夫么，我儿子就快要死了啊。”

    她爬过去一把抓住晏晏的衣袖道：“我求求你，姑娘，我求求你救救他吧。”

    这次的瘟疫来势汹汹，晏晏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她面露难色道：“大娘，我会尽力的。”

    大娘一听她这回答，心顿时凉了一截，万念俱灰之下，她伸手狠狠地推了一把晏晏，喊道：“病都治不好，还当什么大夫啊。”

    晏晏一时不备，整个人踉跄着就要往后倒去。这时，有一双大手扶了晏晏的腰，将她整个人固定在怀中。

    晏晏讶异地抬头，惊呼出声道：“燕公子？”

    燕飞应了一声，转头看向那妇人，眼神冷冽，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那妇人被他这眼神吓得一抖，缩着肩膀低下头，不敢再话了。

    “你怎么来了？不怕染病吗？” 晏晏从燕飞的怀里退出来，耳朵有些微微发红。

    燕飞笑了笑，目光真挚道：“这不是有你吗？晏神医。”

    晏晏一怔，伸手将一缕飘散下来的发丝顺到耳后，懊恼道：“你快别取笑我了。”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对这瘟疫，我现在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燕飞皱了皱眉，道：“真有这么严重吗？”

    他前几日并不在镇中。

    酆都那边出了点事情，王上急召他过去。等到他回来之时，瘟疫已经在玉山镇传播开来了。

    晏晏点了点头，面色凝重道：“嗯，这几天下来，镇子上已经死了五六十人了。”

    “此次瘟疫传染性极强，若是再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怕是整个镇子的人，都要保不住了。”

    整个镇子的人，都保不住么....

    燕飞心下一惊，一把抓住晏晏的手，紧张道：“那你呢，晏晏，你可觉得身体有哪里不适？”

    手腕相接处滚烫一片。

    晏晏定了定神道：“我现在还好，很幸运，还没有染病。”

    燕飞心稍稍放松了些，他转头看向门外那些神色痛苦的百姓，半晌，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他低声道：“晏晏，别担心，我有办法。”

    ......

    沉沉夜色中，燕飞坐在桌前，盯着前方明明灭灭的烛火，有些出神。

    鹿一还是第一次见燕飞大人露出这般神色。

    燕飞大人是妖界中实力仅次于王上之人，如此能力绝伦之人，竟也会有此般愁眉不展的时刻。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燕飞大人，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燕飞将手中的茶盏转了转，随意道：“无事。”

    他顿了顿，又道：“鹿一，等会我出门一趟，你替我盯着玉山镇，若是有任何问题，马上通知我。”

    “大人，您要去哪里！” 不知为何，鹿一心里涌起一阵不安。

    “临泽虚。” 燕飞站起身来，淡淡道。

    临泽虚！

    在对于他们妖怪来，那是一个意义非凡的地方。在临泽虚的密林之中，有一家妖怪当铺。

    —— 只要付出你一定程度的妖力，它就能帮你实现一个相应心愿。

    这个愿望可大可，但只要报酬足够，一切都不是问题。

    鹿一身子一抖，扑过去拉住燕飞，急切道：“大人，你不能去啊。”

    “此次玉山镇的瘟疫横行霸道，您不知道要付出什么才能救回他们啊。”

    “我们不用管他们的。生死有命，这都是他们的命数啊！”

    燕飞拍了拍鹿一的肩膀，安慰道：“瞎担心什么呢。对我这种级别的妖怪来，不过是一些妖力而已。”

    “这种东西，再修炼个几百年就回来了，不碍事的。”

    “大人！”

    “好了！你越来越像个老妈子了。” 燕飞动了动手指。

    鹿一身子一僵，下一秒，他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按着固定在了床上。他还想再劝劝燕飞，可一张口，却发现自己的嘴巴也被封住了，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发出“唔唔唔”几个意味不明的音节。

    燕飞了个响指，鹿一脚边的被褥便应声展开，盖在了他的身上。

    燕飞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睡一觉，明天我就回来了。”

    “唔唔唔唔....” 鹿一试着做最后的挣扎，可燕飞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

    燕飞在第二天晌午时分回到了玉山镇。

    一身白衣，玉冠束发，腰间别着一把纸扇，看起来和往日并无二致。

    在镇子口等了他一上午的鹿一，连忙迎上去，泪水在眼眶里转，一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大人，你怎么样！”

    燕飞笑着大力拍了拍鹿一的肩膀，神色轻松道：“都了我没问题的，有谁能拒绝九尾狐呢？”

    鹿一用袖子慌忙地擦掉溢出的泪水，应道：“是是是，谁都不能拒绝大人您。”

    “瞧你那傻样。” 燕飞瞥了他一眼，语调微扬道：“走吧，我们去救人咯，又是我燕飞声名远扬的一天。”

    燕飞果真从妖怪当铺那里拿回了精湛的医术。他和晏晏两人通力合作，终于在瘟疫爆发的第十天，研制出了有治愈效果的药方。

    镇子口燃起熊熊大火，百姓们将用过的衣物全部焚烧干净，清除最后一丝潜在的危险。

    火光映在鹿一脸上，他也悄悄松了口气。

    “公子...” 他偏头道，却发现原本站在他身侧的燕飞不知道去哪里了。

    鹿一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急急忙忙地跑回燕飞的洞府。才刚进门，眼前的场景就让他的呼吸都停止了。

    ——— 燕飞倒在院子中央，身后的尾巴飘散开来，其中一尾之处，竟然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