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十二杯二锅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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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012

    海城的四月,时间刚过了清五点,透过落地窗洁白的纱帘,隐约可以看见天边被镀上了一层橙红色,过了几分钟,尚且温柔的光线穿透了云彩,慷慨地向人间投下了第一缕曙光。

    屋里,光线昏暗,明峣半倚在床边,略显疲惫地睁开了眼。他静坐未动,安静的空间里,只有苏灿匀称平缓的呼吸声。

    昨晚她拉着他的手,呜咽不语前前后后哭了快一个时候,不管他怎么哄着,她都只是声的抽泣着,不肯放开,也不愿意话,明峣没办法,只能任由她闹,最后她累了,也或许是醒酒药起了作用,才渐渐睡去。

    尽管睡着了,她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明峣试图挣脱,但只要他动作幅度一大,床上的人就会嘤咛一声皱起眉头,好似下一秒就要醒过来的样子。

    最后,明峣只能任由她拉着他的手安然睡去,而他也就坐在床边守了她一整晚,但是她睡得并不安稳,偶尔像做噩梦似的,紧抓着他的手,喃喃低语。

    这样子的苏灿让明峣想起了很久以前,简柔离开的那个晚上。他陪着苏灿在医院见了简柔最后一面,闻讯赶回来的苏望山处理着简柔的后事,并且安排了孙姨将苏灿送回家。

    医院手术室外的走廊上里里外外站了不少人,有简柔警队的同事,也有送简柔来医院的好心路人,还有闻讯而来的简家人。苏灿的一个,安静地蹲在安全通道旁边的角落里。

    她没有哭,只是木讷地盯着地面,眼睛都不眨一下,似要把地板看穿一般。她就好像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活生生地把自己与现实分割开。

    孙姨试图带着苏灿远离这个地方,可是她一动不动,孙姨只能守在旁边跟着哭红了眼。

    苏望山也来过,简柔的死亡似乎对这个常年外在的男人击不,面对失去母亲的苏灿,他更加显得手足无措,最后只能化作一声叹息,随着风散了去。

    简家的人面对苏灿也是讳莫如深,当初简柔执意嫁给苏望山,简家父母并不同意,所以婚后,简家和苏家来往的并不多,苏灿几乎对简家人没有什么印象,所以当那个自称是她舅舅的男人站在她面前试图将她带走的时候,苏灿只是麻木地抬起眼,没有丝毫感情地问了他一句:“你是谁?凭什么带我走?”

    苏灿的这句话,彻底将自己与简家割断了,随着简柔的死亡,唯一连接两家人的纽带也无声地断开了。

    后来,来了一批人,又走了一批人,每个人都对这个失去母亲的女孩表示同情,他们会过来安慰,可是那些话,无疑又是另外一把寒刀,时刻架在她的脖子上,提醒着她简柔的死亡。

    还有闻讯赶来的记者,他们一边渲染着简柔见义勇为的事迹,一边还试图采访苏灿。明峣不动声色的将人全部挡在外面,他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苏灿第二次,于是他走到苏灿面前,像以前那样,轻轻揉着她的头,询问她:“崽崽,愿意跟哥哥走吗?”明峣压制住喉咙泛起的那股艰涩,他让自己看起来强大又温柔。

    他:“哥哥带你回家。”

    苏灿眸子动了动,盯着他的视线渐渐聚焦,似乎是认清了面前朝她伸出手的人是明峣,她才艰难的张口,哑着嗓子,死死地攥紧明峣的手,在感觉五脏六腑都快被碾碎的时候,晕厥在了明峣怀中。

    然后,明峣将苏灿带回了观澜社区的房子。

    到了夜里,雨势越来越猛,窗户被豆大的雨点砸得噼啪作响,床上睡着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在这样的雨夜里,她蜷缩在被子里,紧紧抱着他的手,放声大哭,似要摧心剖肝一般。

    回忆到了这里,戛然而止。

    明峣微微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秒针追赶着分针,现在已经快六点了。

    床上的人睡的很安稳,明峣动了动僵硬的手臂,慢慢从苏灿手中抽出来,然后给她掖好了被角,才起身去了阳台。

    才进入到这个行业的时候,他也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压抑期,那时候,他逐渐学会了抽烟,尼古丁进入身体后,短暂的快感会让身体忘记疲劳。

    此刻,他觉得自己需要一根烟。

    于是指腹轻轻一划,在空中燃起青色的火焰,他单手拢着,低头将含在嘴里的烟点燃。明峣倚在栏杆上,食指轻轻一点,烟灰簌簌地落下。

    这个时候,朝阳已经完全露出了头,天空霞光更甚。

    不过一晚上的时间,男人下巴冒出了些许青色的胡渣,他没穿外套,白色的棉T恤皱皱巴巴的,好在他身姿挺拔,修短合度,肩若削成,看起来到不显得颓废。

    等到一根烟燃尽,身上的味道散去了,他才进屋,在床头站立了好一会儿,目光从床上,转移到了苏灿放在床头的相框上。

    照片里,简柔穿着警队的制服,抱着不到十岁的苏灿站在海城公安局大门前。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半晌,笑了笑,轻声:“简姨,我好像……”

    顿了几秒,微微叹了口气:

    “没把崽崽照顾好啊。”

    —

    苏灿醒来的时候,已经上午十一点了。

    今天周六,要星期天下午三点才有社团的训练安排。睁着眼睛缓了片刻,等到适应了屋里的光亮,她才揉着头慢慢掀开被子起身。

    手机不知道放在哪里,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滚落到了地毯上。

    垂眸看过去,目光却扫到了搭在马扎上面的男士外套。屋里的光线太明亮了,明亮到她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明峣的外套。

    呆愣了几秒,关于昨晚的记忆才渐渐在她脑海中被唤醒。

    ——明峣半蹲在浴室清理溢水的样子。

    ——明峣在厨房烧水的样子。

    ——明峣轻声诱哄她的样子。

    以及,

    ——进门时,他拉着她的手,扶着她的腰,避免她摔倒的样子。

    似乎那时候的触感还在,苏灿摸了摸自己的腰,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半晌,苏灿无声地弯了弯唇角,然后光脚踩着地毯走过去,弯腰将马扎上的外套拿起,混杂着她昨晚换下的衣服,一起丢进了洗衣机。

    二十分钟后,苏灿洗漱完毕,或许是天气好,也可能是心情好,她还画了一个最近比较流行的桃花妆,再搭配一身粉色的套裙,高腰和不规则裙摆的设计,凸显了女人玲珑有致的腰身,让她看起来像春日里,扶风山盛开的桃花。

    对着镜子又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苏灿的眉头皱得越深,因为她发现,这样子好看是好看,但是风格却和闵晚的十分相似。

    闵晚温婉娴静,而她只不过是东施效颦。

    她怔了片刻,或许昨晚的那些记忆让她太过于得意忘形,以至于在面临现实的时候,才会被自己愚蠢的行为狠狠嘲讽。

    苏灿突然没了任何兴致,她开始对着镜子面无表情的卸妆,动作像是被编辑了的时间轴,极其的缓慢,她似乎是在以这样的形式警醒自己一般。

    时间走到十一点半,忽然客厅传来指纹解锁的声音。

    卸妆的动作随着开门声停下,尽管内心已经隐约猜出来是谁,但是她还是下意识地跑了出去。

    门已经开,似乎是没有料想到宿醉的人会醒的这么早,明峣望过来的视线还带着些许诧异,视线与她的撞上之后,又恢复了往日里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然后眉梢一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化妆了啊?”

    停一下,似乎才注意到了苏灿手里的卸妆棉,又:“挺好看的,别卸了。”

    明峣完,也不管呆愣着的苏灿,绕开她,提着从排爆支队食堂包的饭菜往屋里走,淡声道:“先来吃饭,吃完带你去个地方。”

    苏灿这才回过神来,脑子里回响着刚才明峣的话。

    ——他,挺好看的,别卸了。

    以前苏灿因为工作需要穿衣风格都比较休闲,只是在比较正式的场合才会穿礼服,化淡妆。而今天,粉色套装设计的针织裙,腰间拼接了两根一指宽的系带,被系成了蝴蝶结的形状,结合着裙子下摆不规则的鱼尾设计,从视觉上拉长了身体的线条和比例。再配上苏灿尚未卸完全的桃花妆,一颦一笑间,透露着娇俏可人的模样。

    确实很好看。不过苏灿自己的思维落入了死胡同,就算明峣现在亲自站在她的面前好看,她也只会往原来明峣是真的喜欢闵晚这种风格的方向去想。

    明峣呢,也尝试着琢磨了一下苏灿的反常行为,尽可能站在她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一个平日里随性惯了的人,突然精心扮自己,那应该就是应了“女为悦己者容”的那句老话,看来,霍明昭真的很得苏灿的欢心。

    想明白了这一点,明峣觉得也挺好的,苏灿还,女生谈恋爱,穿粉色显得可爱又充满活力,唯一担忧的就是霍明昭,成天穿着西装,和他的白菜站在一起,就跟诱拐未成年似的。

    一想到这里,刚才还噙着笑意的嘴角瞬间抿直。

    真是便宜了霍明昭那个老男人了。

    —

    苏灿还是将精心化好的妆容全部卸掉了,碍于明峣也在,她不好意思重新换一身衣服,只能穿着粉色的套裙在厕所纠结。

    明峣将包好的饭菜拿出来,强迫症似的在茶几上对整齐摆好,用手试了试温度,才叫她:“崽崽,先出来吃饭。”

    “哦。”苏灿在厕所里应了一声,因为隔着一道门,声音不太大,明峣也没听见,见她一直不出来,就又叫了一声。

    苏灿深呼吸,调整好了状态,才开门出去。

    听见动静,明峣抬了抬眼看过来,就注意到苏灿已经卸掉了刚才精致的桃花妆,整个面容清爽干净,加上她原本就白皙水嫩的皮肤,不化妆,倒是显得更加清纯好看了。

    可是明峣却觉得这丫头太伤害人了。

    就因为他不是霍明昭,所以连化个妆都吝啬给他看。

    明峣心里委屈,但是又不好发作,只能维持着好哥哥的人设,将筷子和碗递给苏灿,轻声:“趁热吃。”

    苏灿昨晚根本没有吃什么,几乎是被奚呦送回家就倒头睡了,现在闻着饭菜香,顿时觉得非常饥饿,将明峣带过来的基本上吃了个干净。

    吃完了明峣将饭盒拿到厨房洗,一边洗,一边和苏灿下午的计划。

    “扶风山的桃花开了,等会我带你去逛逛。”他就像是和苏灿拉家常,语气平平的,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温馨感在两人之间游散开来。

    “算起来,你也回来好几个月了,哥哥也没时间带你四处逛逛。”

    他突然停下来,甩了甩手上的水,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笑,声调微微扬起来:“崽崽。”

    “嗯?”苏灿抬眼望过去。

    他朝她笑;

    “哥哥带你玩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