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得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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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下旬,秋雨淅沥,一连下了两日,信国公府门前的石板路积了浅浅的一层水,光亮如镜,倒映着树影和来往的车马。

    这日是信国公的寿辰,府上宾客盈门,热闹了一整天,近亥时客人们才陆续离开。信国公不胜酒力,来不及送客就躺下了,外客就都交予世子相送。

    待客人们都送走了,邵庄却在外书房见了焦盛。

    焦盛今日奉晋王之命来为信国公贺寿,一袭宝蓝色锦袍穿得格外精神,在宴席上与郑大公子、端王世子等人拼酒,喝得满面红光,看起来颇有几分春风得意的意味——以往这种场合都是彭渊代表晋王府露面,可近日彭渊突然得恶疾没了,焦盛便顺理成章顶替了他的位置。

    想必过了今日,有心之人都会知晓这个消息。

    书房内,焦盛端坐在太师椅上,虽满身酒气,却目光清明,邵庄进门时,他稳稳地起身作揖。

    “久等了,不必多礼。”邵庄微微一笑。

    俩人坐下,楚清上了茶,退到门外。

    彭渊看了看邵庄脸上一如既往的谦和笑容,心中微安。自从高岭镇的农庄回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单独见邵庄。人前邵庄仍是那副彬彬有礼的面孔,但私下会变成什么样,他不确定。农庄里那张阴森的脸,实在是令人记忆深刻,后怕无穷。

    所幸眼下邵庄似乎又戴上了那副温和的面具,且看起来没有脱下的意思,这虽然有些许瘆人,但好歹让焦盛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与之相处。

    他像以往那样谨慎微地笑了笑,奉承道:“托公爷的福,下官才有幸与诸多贵客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一不心就多喝了几杯,还请您不要怪罪。”

    他在宴席上喝多了,被厮扶下来醒酒。

    不过这就是个借口罢了,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猜得到。

    邵庄含笑点头,问:“王爷有何吩咐?”

    见他开门见山,焦盛便咽下那些寒暄的话,答道:“最新密报,金吾卫在古北口下面的野林子里逮到两个人,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撬开了其中一个的嘴,原来逆贼在京城里有同谋,已经拿到了通关文牒,近日就会乔装成商贾出关。鲁大庆已经去古北口跟赵威会合了,准备守株待兔把逆贼一锅端了。”

    “王爷有什么打算?”邵庄若有所思,看不出信没信这封密报的真假。

    焦盛揣摩着这人的心思,嘴上毫不犹豫道:“王爷高瞻远瞩,早在镇北侯被诛之时就着在几个重要关口安插了人,这次定能里应外合、借刀杀人,把逆贼清理干净。”

    “那兵谱呢?”

    焦盛略显苦恼地皱了皱眉:“兵谱当然十分重要,如果可以话,王爷也想留个活口问出另外半册兵谱的下落。但如今皇上对王爷疑心未平,若是知道逆贼里只存半册兵谱,肯定会怀疑是王爷私吞了其余半册,所以那些个逆贼必须死干净。”

    邵庄听了颔首:“这样也可。佟家已倒,最迟年底,皇上就会另选合适的人去辽东主持大局。到时只要我们抓住会,把辽东捏在里,要想找出那半册兵谱不是难事。”

    听他一副全心为晋王筹谋的语气,焦盛不由纳闷,更看不懂他的立场了。

    “王爷也是这么想的,与其冒险在这节骨眼受皇上猜忌,不如等辽东的局势定下来,反正咱们已有半册兵谱,另外半册任他谁拿在里都与废纸无异,等以后腾出来再慢慢找。”

    完兵谱的事,焦盛话锋一转,“对了,王爷还让我嘱咐您出入心。逆贼恨您入骨,连您生母都不放过,谁知道会不会兵行险着,来个鱼死破。他们既然在京里有人,想摸到您身边肯定很容易,您千万心提防。”

    完他便端起茶盅,一边低头喝茶一边拿眼睛觑向邵庄,一副十分心虚的样子。

    邵庄自然看出他在故作姿态,便笑了笑:“既然是王爷的意思,我会提防着的。”

    焦盛立刻像卸下大包袱似的吁了口气,又了几句奉承话,心满意足地走了。

    楚清在门外听得很清楚,不由十分不满,一边收拾茶盅一边声嘀咕:“晋王也忒冷酷了,太太落到逆贼里生死不明,怎么在他看来却十分肯定太太已经被逆贼害了?还让焦大人来告诫您不许再与逆贼接触,真是自私地令人发指!”

    “晋王的个性向来如此,又不是第一次了,你这么激动做什么?”邵庄道。

    楚清嘟了嘟嘴:“即便如此,还是回回都被他们恶心到。”

    邵庄摇头:“这么沉不住气,我看你还是别在外书房侍候了,换啸风来,他比你稳重许多。”

    楚清立刻不吭声了。

    邵庄见他老实了,就不再什么,坐到书案后抚额沉思起来。

    子时,楚清剪了灯芯,声提醒道:“已经三更天了,您该歇息了。”

    邵庄嗯了声,起身回内院。

    楚清提灯送他至垂花门,啸风已经在门口候着了。楚清停在门檐下,目送他们走过青石铺成的甬道,拐了个弯,消失在夜晚黑黢黢的树影中。

    *

    翌日,散朝后,邵庄和马德庸一起回大理寺,路上俩人起前两日地方报上来的一起连环杀人案。马德庸觉得此案疑点颇多,想亲自去查访。

    大理寺专管冤假错案的复查平反,并不直接负责刑案的审理,那是刑部的职权。他们的这起案子已经由地方衙门查明定罪,刑部已经下发了判决文书,且没有提交会审,这种情况下大理寺是无权过问的。马德庸此时插,白了就是僭越,让刑部的人知道了十有八九会得罪人。

    邵庄听了沉默,直到进了大理寺的门才道:“前段日子我不在京城,你辛苦了,不如告假一阵子吧。”完便径直走了。

    马德庸面色一急,抬脚就要追上去。

    旁边听了一路的邓斌不由头疼,连忙把人拉住:“马大人,马大人,您别急!”

    马德庸神色不虞,用力甩开他的:“拉我干嘛,我还有话跟邵大人呢。”

    “大人都让您告假了,您还找他什么?”邓斌松了,满脸无奈,“告了假,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岂不美哉?”

    马德庸一愣,随即惊喜上脸:“对啊!”

    邓斌叹了口气。

    马德庸高兴地搓了搓,喜滋滋道:“那你午后来找我,告假之前有几件事得跟你交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