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得失(3)
传话的厮刚走,便有管事迎上来道:“世子,邓大人来了,已经在书房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邵庄有点意外,没想到邓斌这么心急,看样子他前脚刚下衙去拜访沈穆,邓斌就过来等着了,应该是想早点知道沈穆那边是什么情况。
他点点头,抬脚往书房走,一进院门便看到东厢房亮着灯,窗上映着个伏案的身影,正在奋笔疾书。
楚清听到动静出来迎他,顺着他的目光往东厢房看,解释道:“不知道您何时回府,邓大人等了一会儿后就让人给他找了个地方处理公务,这都一个时辰了,茶都没换过。”
邵庄自己满心扑在公务上,也格外青睐勤奋的人,所以当初才会提拔邓斌。
“晚膳也没用吧?”他问道,脚下没停,径直沿着十字甬道往前走。
楚清跟在后面应道:“没呢,邓大人担心您会突然回来,怕失礼,坚持不肯用膳。”
“那就现在给他送去,让他吃好再来见我。”
邓斌得了消息,立刻让他的厮把桌上的笔墨卷宗收拾好,草草吃了半碗饭,就要去见邵庄。
送饭的厮笑道:“大人不必心急,我们世子也正用膳呢,是跟您的饭一块儿送来的,这会儿肯定还吃着。”
邓斌恍然大悟,以定国公的性情,肯定不会留邵大人吃饭的。他把刚抬起来的屁股放下去,喝了口茶,安心用膳。
两刻钟后,邵庄和邓斌才坐在一起话,邓斌问:“您和定国公都聊得如何?”
他是奉郑阁老之命去拜访沈穆的,聊的自然是郑阁老,或者晋王关心的事,不过沈穆显然并不想跟他聊。
邵庄笑道:“还能如何,难道定国公会与我推心置腹?辽东指挥使这么重要又敏感的位置,他会不会向皇上举荐人还两,就算举荐了,在任命下来之前,他是不会向旁人透露半个字的。我去拜访他也只能借着郑家与南平郡王府的一点亲戚关系,跟他攀攀交情罢了。”
邓斌对众世家之间的姻亲关系不是很了解,想了想才明白这交情是怎么个攀法。他略带失望道:“那您这趟不是白跑了”
邵庄气定神闲地喝着茶,看不出一丁点失望,邓斌不由纳闷:“您早料到了?那为何还要去?”
“可不是我要去的。”邵庄笑着摇头,“是郑阁老和晋王不肯死心,偏要让我当传声筒。”
这倒是,邓斌微微颔首,不解道:“这定国公的为人处事,满朝皆知,不知道晋王和郑阁老怎么想的,竟然妄图拉拢他?”
邵庄微哂:“以己度人罢了。”
邓斌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有些人戴惯了面具,便以为人人都跟他们一样表里不一,总是以自己的野心去怀疑他人的忠心,以自己的私欲去评判他人的公义。
江山社稷在他们眼中化作了一张标注分明的舆图,每座城、每条河、每块山头上都清清楚楚地写着你的我的他的,而朝廷就是一间利益分配的屋子,屋里的每个人都挖空心思想把整张舆图据为己有。
在这样的环境里,不要相信别人,就是相信自己都很难。
邓斌脸上浮现出惊讶、落寞交织的复杂神色,叹道:“仔细想来,下官也已不及昔日良多。”
邵庄看了他两眼,沉声道:“人哪有一成不变的,有的地方不及昔日,必定会有其他地方比昔日更好。”
邓斌回过神来,恭敬道:“您的是。”
他重新露出笑容,回了刚才的话题:“定国公是有些古板,但若能成功拉拢他,必定是个值得信赖的助力。既然他对晋王无意,不如我们自己试一试?”
“可以是可以,但时未到。”邵庄道。
“时万一被人捷足先登了呢?”
邵庄毫不迟疑:“不会。”
邓斌不解,邵庄解释道:“时不在我们,也不在其他任何人,而在沈家。沈穆老了,他比皇上还年长十几岁,能不能亲眼看到新皇登基还两,沈家的未来不在他身上。定国公世子不堪大用,这点沈穆心知肚明,否则这么多年,他早就让定国公世子踩着他的肩膀上去了。沈家以后只能靠沈星朝,他比他父亲有出息,但又缺少他祖父年轻时候的遇,少历练,太嫩。等什么时候他能挑起沈家的担子,时就到了。”
“这”邓斌有些傻眼,“遇可遇不可求,沈星朝才多大,来得及吗?”
“快了,他最近应该长进很多了。”
*
邓斌走后,邵庄在书房静坐了很久才开始看公文。亥正,楚清提醒他该回内院歇息了,他道:“不了,今晚我就在这儿凑合一夜。”
事多的时候,他经常在外书房忙到深夜,最后干脆就歇在这儿。楚清没多劝,默默去西间铺榻,又让人备好热水、漱具之类的,然后接着回去伺候笔墨。
再邵明得了吩咐,立刻派葛平去打听施竹的事,同时又让人注意着外书房的动静。得知世子今晚会歇在外书房,他不由猜测世子是不是在等着听消息,索性自己也不睡了,一边看话本打发时间一边等葛平回来。
其实大半夜的到处关门闭户,不是打听消息的时候,但如果没进展,葛平早就回来了,不会在外面白白耽搁功夫。他这么晚还没回来,明他已经找到打听消息的门道了。
邵明耐心十足地看了半册话本,外面四更天的更鼓刚响,葛平就急匆匆地回来了。
一看他那神情,邵明就知道情况不妙,立刻道:“行了,什么都别,咱们直接去见世子。”
“现在?”葛平大吃一惊。
“对,现在。”邵明看书看得眼睛都涩了,一边吩咐丫鬟打水来给他洗把脸,一边把身上皱巴巴的外袍脱了,换了件齐整的,“世子爷一直在外书房忙,没回内院,咱们正好可以去见他。”
葛平却有顾虑:“既然世子忙到这么晚,肯定是很重要的事,咱们现在去合适吗?”
“榆木脑袋。”邵明看着他直摇头,麻利地洗了脸,率先出了门。
葛平只能跟上去。
邵明的院子靠近国公府的西角门,好处是宽敞安静,进出方便,坏处是离外书房太远。这会儿各处都已经落锁,他们每到一处门关都要让值夜的开锁,虽然以邵明的身份,谁都不敢磨蹭,但他们还是花了足足一刻钟才走到外书房。
得知邵明和葛平来见他,邵庄一点都不意外,批着公文头也不抬地道:“让他们进来。”
葛平垂着头跟在邵明身后进了书房。
这是他第一次进外书房,刚才沿着抄游廊走进来,四处都熄了灯,只有书房门口的屋檐下亮着盏灯笼,偌大的院子隐没在夜色中,仿佛与头顶那不见星光的天幕融为了一体,极静,给人一种不动声色的压迫感。
他不敢乱看,行礼后就老实地立在邵明侧后方,直到邵明让他上前答话,他才飞快地往邵庄身上睃了眼。
邵庄靠坐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案角点着盏灯,明亮的光线照亮了书案上堆叠的公文卷宗,也将他的面容勾勒得一清二楚,葛平明明白白地看清了他柔和的表情,以及沉静迫人的目光。
“施竹少爷知道他姐姐遇险的事了。”葛平用这句话开了头,然后三两句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人在袁家外遇到了潘家那个叫高明的护卫,他他已经离开了公主府,施姐的事是他告诉施竹少爷的,施竹少爷因此与青竹巷翻了脸,被施阁老一通教训后关了起来。袁太太大费周章才把施竹少爷带回袁家,将他禁足,接着就去定国公府打听逆贼的消息,应该是想请沈家出救施姐。”
邵明在旁边听得啧舌:“这个施竹还真是少年意气,竟然敢跟青竹巷翻脸!”他不禁瞄了邵庄一眼,“不愧是施姐的亲弟弟,姐弟俩一样的大胆。”
邵庄不明显的笑了笑,问葛平:“你觉得呢?”
现在好像不是讨论施竹少爷胆子大不大的时候吧?
葛平不确定邵庄是问他对施竹的看法,还是对整件事的看法,只好顺着邵明的话道:“施竹少爷是施姐的胞弟,自然不是寻常少年。他书读得好,却不是那种迂腐的书呆子,为人处世非常敏老练,不太可能仅凭一时冲动就与青竹巷翻脸,这事不定另有内情。”
到这儿,葛平犹豫了一下,“以人对施竹少爷的了解,他若是被关在青竹巷还好,现在被关在袁家袁太太估计管不住他。”
“哦?”邵明不信,“他一个半大子能干什么?难不成还想单枪匹马去救他姐姐?”
“施竹少爷不至于这么笨的。”葛平委婉反驳,他看向邵庄,目录忐忑,“起来这事还是人的疏忽。在正定的时候,潘五姐意外听到了人与施姐的谈话,应该是知道了人的身份。今日在袁家遇到高明,他虽然在刚看到我时惊讶了一下,却没追问我任何事,估计已经从潘五姐那里知道了我的身份,否则他作为公主府的护卫,不可能不顾家,自行离开公主府,一定是潘五姐授意的。”
邵庄听懂了他的顾虑:“你觉得高明会把你的存在告诉施竹?”
“是。”葛平认真道,“如果高明真心想帮施竹少爷救人,一定会把所有线索都告诉他。以施竹少爷的聪明,就算他猜不到施姐与您的关系,也能猜到施姐被掳跟您有关。他是个有胆识的,很有可能会找上门来。”
听起来很有道理,邵明心思一动,不由请示邵庄:“您看要不要跟下面一声,如果人真的来了好生招待着?”
“是要的。”邵庄慢条斯理道,“不过不用招待,直接把人赶走。”
啊?
邵明和葛平双双傻眼。
邵庄笑道:“我跟他有什么好的?是承认我与他姐姐有什么瓜葛?还是承认他姐姐被掳与我有关然后帮他救人?既然我跟他无话可,不见也罢。”
“但是”邵明迟疑道,“他可是施阁老的亲孙子,如果能日后大有用处不是吗?”
“用不着。”邵庄笑着摇头,“有施乔,足矣。”
邵明恍然大悟。
葛平却望着邵庄微笑的样子面露震惊,匆忙垂下头。
邵明道:“算日子,常大人他们应该快到关口了,施姐这段时间肯定吃了很多苦。关外的生活很艰辛,不知道她能不能受得住。”
“吃点苦总比丢了性命强。”邵庄微微皱眉,不知想到什么,眸中突然迸出锋芒,“就怕有人按捺不住,节外生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