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秋后，施雨彤就有些郁郁寡欢，待进入八月，她的心情就更不好了。家中最近事多，施二奶奶顾不上她，丫鬟们只管服侍日常起居，别的不敢多嘴，族中的姐妹又理解不了她那不出口的忧思，施雨彤就时常自己闷闷不乐，虽然当着众人的面仍旧是笑吟吟的。

    八月初十这天，府里一大早就忙碌起来，施二奶奶脱不开身，打发半梅来看女儿梳妆。

    施雨彤穿着中衣坐在镜台前，丫鬟正在为她绾发，复杂的发髻刚弄好一半，半梅进来一看，笑道：“这又是什么新发式？奴婢倒没见过。”

    施雨彤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得意地：“是江南那边的新花样，上次去舒家做客，我特意让听莺跟舒姐姐的丫鬟学的。听莺记性好，又巧，看一遍就学会了。”

    听莺正心翼翼地把一缕青丝绾成花瓣的形状，闻言羞涩地笑了笑。

    施雨彤口中的舒姐姐指的是舒阁老的孙女，前不久刚从江南老家来京城，跟青竹巷的姑娘们很玩得来。

    半梅笑了笑，盯着半成的发髻夸了句“真漂亮”。

    绾好头发，她走到施雨彤身边道：“我来，你去把姐要穿的衣裳拿出来。”

    听莺看向施雨彤，施雨彤拨弄着镜奁中的首饰，点头道：“那你去吧。”

    听莺放下角梳，转身去开高柜，半梅扫了眼镜台上琳琅满目的饰品，笑问：“您今天想用什么样的簪子？”

    “这个吧。”施雨彤拿起一根嵌红宝的赤金累丝花簪。

    半梅接在里，并未替她簪上，而是抚着她鬓角堆叠的青丝道：“您今天这个发髻十分漂亮惹眼，戴这种宝石簪子不但喧宾夺主而且显得十分笨重，不如簪两朵珠花来的清爽。”

    施雨彤偏头看了看自己的发髻，觉得她的有道理，但这根红宝石金簪是她最喜欢的，眼下就有些犹豫：“只戴珠花会不会太素了，今天可是个大日子。”

    半梅暗自叹了口气，面上仍旧笑道：“不会的，前日二夫人不是又赏了您一对东珠耳坠吗，您正好一并戴上给她老人家瞧瞧。”

    施雨彤不舍地看了看那根耀眼华美的金簪，勉强点头：“行吧，就照你的。”

    半梅松了口气，笑盈盈地为她簪珠花戴耳坠，完了又用靶镜照着请她看效果。

    “还不错。”施雨彤抬抚了抚发间的珠花，朝镜中的自己勾唇一笑。

    那边听莺已经把衣裳拿出来搭在衣架上，一件大红挑金边的撒花褙子，一条白纱裙。

    半梅笑道：“今日在淡菊斋摆宴，大红不应景，不如穿一件蓝色或绿色的褙子。”

    听莺连忙去柜子里找了件碧青色绣绿萼梅的褙子出来。

    如果这样施雨彤还看不出半梅的用意，那可真是个棒槌了。她沉下脸，尖声道：“就算是给十妹接风洗尘，她是主角，我连打扮得漂亮一点都不行？”

    “好姐，您这是的哪儿的话。”半梅忙道，“您正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穿什么颜色都好看，红色好看，绿色也好看。只是淡菊斋的菊花开得正好，您彩绣辉煌地往那儿一站，不就显得俗气？您不是喜欢画画吗，这穿着打扮其实和画画差不多，讲究一个浓淡得宜，否则就会落了下乘，您是不是这个理？”

    施雨彤表情和缓了一些，但还是有点不甘心。

    半梅见状道：“奴婢只是给您建议，到底穿哪件衣裳，还是您自己拿主意。时候不早了，咱们得快点儿，二夫人昨儿就了，她要亲自去门口迎九奶奶和十姐。”

    施雨彤眼中露出挣扎之色，最后看了那件大红色褙子一眼，指向那件碧青色褙子道：“算了，穿这件吧。”

    *

    巳时，青竹巷只要是略有身份的女眷都聚在了垂花门前的敞厅里，五扇雕花门大开，打扮华丽或低调的太太奶奶姑娘们簇拥着二夫人坐在厅上，丫鬟们不断进出续茶上点心果子，秋日微凉的风一吹，把众人的欢声笑语传散开来。

    “九奶奶和十姐的车进巷口了！”一个十来岁的厮跑进垂花门，绕过石雕影壁朝敞厅跑来。

    “九奶奶马上到了！”

    “九嫂到了！”

    “十姐快到了！”

    “十姐到了！”

    厅内顿时沸腾起来，二夫人啊一声，情不自禁地起身走到敞厅前的台阶上，抻着脖子期盼地望着垂花门的方向。

    “祖母，您心脚下，我扶着您。”施雨彤乖巧道，伸扶住二夫人的臂。

    二夫人点点头：“你九婶和十妹马上到了，也不知路上太平不太平。”

    施九奶奶自启程开始，每五天往京城送一封信告诉二夫人他们走到哪里了，信里没提到有任何异常，自然是太平的。

    施雨彤不以为然地微微撇嘴，笑吟吟道：“肯定太平的，不过她们一路舟车劳顿，想必很累，回来后得好好休息几天。”

    二夫人不住点头，念叨着“黛儿去南阳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黛儿从就招人疼”之类的话，听得施雨彤心里发酸，脸上的笑容也淡下来。

    很快，垂花门外传来一阵喧嚣，有婆子高声道：“九奶奶和十姐到了！”

    施二奶奶和几个妯娌连忙迎了出去，不一会儿携着一位身着蜜合色牡丹纹褙子的美妇人朝敞厅走来，那便是施九奶奶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去，只见施九奶奶身边跟着个身材娇俏的少女，她穿着一件大红色对襟袄，戴着赤金如意锁，乌黑的头发在脑后绾成花苞髻，缠着金线编成的发带，发带绕前额而过，在眉心坠了块水滴形的金刚石。

    宝石在阳光下折射着夺目的光彩，但她的眼眸比宝石更亮，如水洗过的蓝天，闪耀着澄净通透的光，直直照进人心里。

    “祖母！”刚走上通往敞厅的甬道，施雨黛就丢开母亲的，提着裙子朝二夫人跑来。

    “黛儿！”二夫人不禁泪湿眼眶，急步走下台阶，张开臂将扑进她怀里的施雨黛紧紧搂住。

    施雨黛亲昵地依偎着二夫人，娇声：“祖母，我好想你呀。”

    “乖，乖，祖母也想你。”

    施雨黛抿唇一笑，明亮的双眸抬起，与站在二夫人身后的施雨彤四目相对。她轻轻挑起一边眉梢，笑容更加灿烂。

    施雨彤愣愣地看着她，像是无法直视她所散发的光芒一样，垂下头卑怯地往后退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