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江何和沈凉一前一后进了房间, 沈清宵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 正靠坐在床头,肩上披了件雪色长衫,颇有几分慵懒, 比起昨日精神好了许多。
只不过江何总觉得他脸有些黑, 沈凉也有这种感觉, 进去后二人都没吭声,在一边站着。沈清宵看了江何一阵, 不知道在想什么, 双眸微微垂下, 江何下意识感觉这个眼神似有失望之意, 他已经转而望向沈凉。
“药端过来。”
沈凉应了声是, 端着还冒着热气的汤药送上去。
江何心底忐忑极了, 不敢抬头,却又不自觉频频偷瞄那边,看到沈清宵端起药碗, 修长五指透着一缕病弱素白,药碗到了面前,他微低下头轻抿。光是看着, 江何都嗅出药里浓重的草腥味, 见沈清宵喝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替他觉得苦, 而后忽地一愣。
深褐中带着浅红的汤药缓缓入喉, 洇湿了沈清宵原本无甚血色的唇, 而后热气蒸腾着,在他苍白的脸颊上熏得泛起一抹绯红,也将他的唇染上嫣红,饮完玉碗中的药汁后,他将药碗放回去,唇瓣仍挂着湿润水汽。
无端端的让江何神思恍惚。
“江何。”
被沈清宵这一轻唤惊醒,江何倏然睁大眼睛,才发觉沈清宵和沈凉二人都在看着他,他们方才应该是在话,但他走了神,什么都没听到,只知道自己这会儿有些丢人,在二人的注视下,他颇有些尴尬,“怎么了?”
沈清宵看着他摇摇头,回头嘱咐沈凉道:“先下去吧。”
刚还跟他过两天要离开无霜宫的事,沈凉极力阻止,现下被江何这一搅和,想想自己来时撞见江何从屋里出来衣衫不整的样子,沈凉也识趣地闭上嘴巴,端着空了的白玉药碗转身离开,总之宫主不是罚他就好。
等屋里只剩下沈清宵和江何后,江何更加忐忑,也非常迷茫,极力回想着昨晚的事,更多的还是一觉醒来发现跟沈清宵抱在一块睡的惊吓。
等了片刻江何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傻愣愣的,也像是被吓坏了,沈清宵微不可察地低叹一声,朝江何招手。
“过来。”
江何捏了捏指尖让自己清醒一点,迟缓地走过去。
看人到了床边,沈清宵坐直起来,问他:“在想什么?”
他这个态度跟往常好像没什么两样,不生气的时候都是挺好话的,江何犹疑不定,抿着唇不知该怎么开口。
“难得见你心事重重,你在害怕什么?”沈清宵直白地问。
江何也不清是害怕还是什么,他还被惊吓得脑子里什么都想不到,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要怎么解决。
“在想什么?”沈清宵又问了一遍,望着他的凤眸中有些担忧。
江何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对劲,沈清宵非要问的话,他犹豫半晌,心翼翼地开了口,“昨晚,我怎么……”话都出口了,他却不知道怎么。
江何挫败地低下头,脸颊上莫名有些发烫,他一时也顾不上,只皱着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沈清宵想他就是不想明白也该明白了,他勾唇笑了笑,看起来不甚在意,“你是你昨晚怎么到床上的?”
江何忙不迭点头,就是这个意思,他想问的就是这个!
沈清宵道:“不就到床上睡了一觉,这有什么的?”
江何呆呆看他,没什么吗?
沈清宵似是觉得很匪夷所思,“你昨夜为我压制余毒时是不是用了太多灵力?后来很快就睡着了,我怎么喊你都不起来,后半夜风雪太大,你冷过头了,迷迷糊糊就往床上爬。”
江何睁大眼睛看着沈清宵,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沈清宵又笑了下,凤眸微垂,似是在回忆什么,得真真的。
“你还想抢我被子,当时若非我身上没什么力气,早把你赶下床去了,莫非你在为此内疚?”
着竟还给他搭了个台阶,江何眼前一亮,自是顺着台阶下来,慌不择言道:“是这样……我,真是不好意思,好给你守夜的,结果……”
江何心底悬着的大石可算落地,就是隐隐觉得还有哪里不对。
沈清宵点点头,看着他道:“不过事罢了,就是你昨夜压着我睡了一宿,我胸口有些难受。”
江何闻言愈发尴尬,心里又想,难道真是他题大做了?沈清宵的好像也对,就是一块睡了也没什么,他这莫名其妙的惊吓什么?
沈清宵着着,捂住胸口咳嗽几声,立马将江何心绪拉回来。
江何实在不知道该什么好,干笑着问:“你没事吧?”
他一个成年男人体重必须不能太轻,看沈清宵这样,难不成真是被他压了一夜,被压出病来了?
江何的表情越来越精彩。
沈清宵斜他一眼,凤眸里似是含着几分怨气,“你呢?”
江何心他怎么知道会这样,一不心就睡着了啊!
“不过。”沈清宵忽然来了个转折,吓得江何双目炯炯,他脸色也认真起来,道:“你这幅表情,难道以为虚弱成这样的我对你做了什么?”
江何忙点头,反应过来后知后觉摇头,摆手道:“不是。”
沈清宵好笑道:“是还是不是?”
江何欲哭无泪摇头,艰难道:“真的不是。”沈清宵现在虚弱成这样,他当然知道他是不会对他做什么的,只会猜测自己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对沈清宵做了什么,起来他也相当不解,昨晚他怎么会突然睡着呢?
没等他想出什么,沈清宵又捂着胸口咳嗽起来,听起来几欲撕心裂肺,虚弱至极,江何手足无措站在一边,“要不我还是把沈凉叫回来吧?”
沈清宵边咳嗽边摇头,咳过这一阵后,摆手道:“不必,方才与你笑罢了,这只是解寒毒时留下的后遗症,喝过药,过两天就好了。”
如此江何才彻底放心,摸摸心口,心跳也安稳了些。
沈清宵将他的所有反应收入眼底,眸中一黯,又道:“正好,我有一事想跟你,再过两日我会去找雪幽草,到时我们一起走。”
“过两天就走?”江何的心又一下子提起来,“这么急,你才刚解了寒毒,身上还没好健全呢……”
“有阿凉在过两日便能恢复。”沈清宵道:“事不宜迟,早日找到雪幽草你我都能放心,不是吗?”
他的话得也对,但江何就是还有些担心,面露纠结。
沈清宵嘱咐:“回去吧,好好准备一下,此行不会太简单。”
江何只好点头,踌躇半晌,还是听他的话转身要出去。
不过这时沈清宵低笑一声,又招手将他喊回来,“等等,先过来。”
江何被吓得还有些余惊未定,迟疑靠近床沿,“还有事?”
沈清宵笑着朝他伸出手,他的手比江何的要大一些,生得相当好看,五指修长肤色白皙,如玉雕琢而成,在江何看来就是不出来的好看。
这会儿沈清宵伸手扣住江何手腕,江何手上一抖,而后僵住,沈清宵不可能没察觉到,他还是拉着江何的手将人带到跟前来,然后叫他坐下。
“做什么?”江何声询问,仍是听话坐在床沿,总之沈清宵不会伤他,虽然是这么想,他还是有点不安。
沈清宵摇摇头,却冲他一笑,微微勾起的嫣红唇瓣衬着雪色的肌肤,宛如极北冰川中在雪地里坚韧生长的雪莲缓缓绽放时的艳色,清丽艳绝,似乎连周遭刺骨的冰冷都完全遮盖过去,这一刻天地失色,眼里只余下他。
趁着江何呆愣之时,沈清宵扯下他脑袋上松松垮垮的发带,举到他面前来,提醒道:“你衣衫不整从我这里走出去,再碰上其他人可怎么办?”
发丝随之滑落侧脸,江何迅速反应过来,抢过发带胡乱束发,要不是头发本就不太乱,也足够柔顺,也不知道要被他倒腾成什么鸡窝样子。
“我知道了……多亏你提醒。”
江何边扎头发边跟沈清宵道谢,沈清宵安然接受,见他束发时没法腾出手来,就伸出双手,一双手落到后颈处,微凉的温度激得江何细嫩的后颈肉上汗毛竖起,身上也抖了抖。
沈清宵一脸自若,手顺着衣襟往下,确实是在给江何整理衣襟,将略显凌乱的里衣外衫理的平平整整,最后掌心贴着他胸膛往下将衣衫抚平。
江何耳尖早已红透,这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一个举动,顶多就是沈清宵为人细致贴心了一点,可他居然觉得这双手抚过的每一处肌肤都在发烫,让他心跳得极快,又偏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僵着身体坐在床沿,神色难堪。
“好了。”
直到沈清宵开口,江何才如释重负般长出口气,逃也似的飞快起身远离床边,慌忙道:“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沈清宵欣然点头,眸光落到他双颊上的红晕上,甚是满意。
不知这算不算是开了窍?只是还未想通,还是离最终目的太远了。
江何得了点头才敢走,步伐匆匆,根本不敢回头看。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老是胡思乱想,要知道沈清宵可是个男人,跟他一样的,可刚才沈清宵朝他笑时,他居然有种若沈清宵是女子恐怕他差点就会喜欢上他的错觉!
简直不可思议!
江何拍拍发烫的脸颊,快步出了后殿,低着头快步走着连前路都没看,居然撞上了人,江何这才抬头,望见的是沈凉同样微红的脸颊。
原来是他,江何暗松口气,又很纳闷,沈凉干嘛老是脸红?
沈凉这走向是要去后殿,江何便有些困惑,“你怎么又回来了了?”
沈凉自然没被他撞上撞疼,经过早上在沈清宵屋里看到的事,他心里已有了一杆秤,对江何愈发客气,“想起来还有些丹药要给宫主服下。”
“哦,那你去吧。”江何不欲跟他多,转身就要走。
沈凉察觉到他反应有些古怪,不放心地追着他看。
谁料这时江何突然调头回来,思索了下,没忍住问起沈凉,“你也知道你们宫主过两天要离开无霜宫吧?”
这个是方才被江何断的话题,沈凉点点头,“是。”
江何皱眉,“那你家宫主现在这样,过两日能恢复吗?”
沈凉心道原来是这事,笑道:“自然可以,解去寒毒后宫主会少一些桎梏,好生调养很快就能恢复。”
江何恍然点头,又问:“那,雪幽草和白玉玲珑、麒麟血芝这些东西真的能根治你家宫主的病吗?”
他想起来这个就问了,又想着上次沈清宵没由来的情绪低落,江何就不敢确定这些东西能不能让他活下去。
谁知这话问得沈凉一懵,“什么雪幽草白玉玲珑?”
江何有些错愕,“你不知道?”
沈凉看他反应不对,看看后殿忙又补救道:“原来宫主跟江城主了?”
江何直觉哪里不对,盯着沈凉看了半晌,沈凉的笑也很快挂不住了,急中生智道:“江城主,多亏了你,我们宫主才找到了救命的药。”
这时候道谢就更不对劲了,江何心底掀起轩然大波,面上也彻底冷静下来,凝望着沈凉许久,才缓缓道:“现在雪幽草还没有找到。”
“宫主已经为雪幽草在准备了,应该很快就能找到。”沈凉现在大概明白沈清宵为何执意要雪幽草了,但明白归明白,这事要是在江何面前漏了嘴,他可就别想好过了。
江何执拗地看着他,“那能治好吗?”
没再继续刚才的问题,沈凉暗松口气,却欲言又止,“江城主,宫主的怪病其实……根本无法根治。”
江何眉头皱紧,迫切的目光示意沈凉接着往下。
沈凉也豁出去了,反正到底是要知道的,“其实宫主的病也不算是病,他的丹田里有些古怪。”
江何想起来些事,“他的丹田里的怪象像是有着一只饕餮,永远不知餍足的吸食着他身上的灵力。”
“是……”沈凉讶然道:“江城主也知道?”
江何嗯了一声,“上一回他病发时我曾帮他看过。”
沈凉叹息一声,解释道:“宫主每次病发,身上的灵力都会骤然消减,实则是被吸进丹田里,但丹田里有着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再则,其实宫主的怪症一直都在吸取灵力,时刻不曾停下,偶尔会变得十分严重,这便是我们所见的病发。只要他身上还有灵力,就不可能根治,往日有大量灵力维持还好,一旦没了灵力支撑,丹田内还急需灵力,他便会极其痛苦。”
就像那次在北海神境里时一样,沈清宵身上的灵力忽然没了,又加之寒毒发作,倒下便倒下了。
只是江何还有些半信半疑。
“宫主的病从少时刚开始修炼就出现了,应当是胎里带出来的,老师也帮他医治过多年,至今无药可解。因此宫主与我们的修行之道也截然不同,因为总会被抽去灵力,他比起我们修炼时要花费双倍,或是数倍的努力,即便如此,他体内的灵力远远不够消耗,每次病发之时他只能独自熬过去。”
竟是这么回事,江何却不肯死心,“真的无药可医?那他若没了灵力呢?彻底没了灵力怪病可还会在?”
“宫主不能废去他的修为,他也不会这么做,这无疑是另一条死路,况且还是个不定的结果。”沈凉摇头,“我与秦雪遥都看过,不知该怎么医。”
看来是真的了。江何心下一沉,抿着唇抬眸望向沈凉,忽然又问:“你方才不是,雪幽草和白玉玲珑那些药是沈清宵的救命之药吗?”
“这……”沈凉没想到他居然又绕回去了,脑子转得再快也跟不上他,只得匆忙编造了个谎言,“是这样,这些药,也许可以缓解宫主的病。”
“当真?”江何问。
沈凉额角滑落一滴冷汗,在江何固执认真的目光下,他苦着脸道:“自然,宫主自不会骗江城主。”
江何沉默须臾,侧身让开道来,“那你去送药吧。”
沈凉心下一松,拱手告辞,连忙赶去后殿找沈清宵。
江何看看他匆忙离开的身影,不过多时也转身离开,只是方才的慌乱无措早已不见,面色缓缓沉下去。
到后殿门前时,沈凉才敢回头看,见江何早就不见了才推门进去,却是一脸苦色地到了沈清宵面前。
“宫主。”
沈清宵正在床上坐调息,睁开眼见到他的表情,“怎么了?”
“来给您送药。”沈凉先把药递过去,等沈清宵接过后,他接着声道:“宫主,我刚才碰见了江城主,他问了我一些话,我好像错话了……”
沈清宵拿着药瓶手上一紧,冷厉凤眸望向他,“什么了?”
未免产生更多误会和麻烦,沈凉一五一十地全跟沈清宵了,沈清宵果然很快黑了脸,沈凉斟酌着道:“我看江城主走时脸色也不太好……”
沈清宵捏着手里的药瓶,一双凤眸微垂下,一言不发。
“宫主?”沈凉有些慌。
“你的确错话了,他恐怕已经开始怀疑我了。”沈清宵缓缓开口,抬眸望向沈凉,竟还能保持冷静。
沈凉吓得腿有些软,“那该如何是好?”
沈清宵看了看手中药瓶,将其轻轻搁在床沿,静静想了有一阵,才道:“无事,总归会知道的。”
江何推开房门,一只黑白相间的狸花猫便窜了过来。
养了有几个月了,猫也从当初巴掌大长成将近七八斤的重量,一身皮毛样的油光水滑,明江何一向精心养着它,铲屎官做的相当合格。
江何一如既往没搭理系统,关上门后在凳子上坐下,双手撑着腮帮子撑在桌上,竟有些失魂落魄的。
系统看他心不在焉,一跃上了凳子,再跳到桌面上去,蹲在江何面前用一双淡金色的猫瞳看着他。
“宿主怎么了?”
江何起初大概是不想回答的,撇开了目光,只是过了一会儿他又回过头来,脸上略有些沮丧。
“我好像被人骗了。”
系统猜测,“是沈清宵吗?”
江何没有话,放下手趴在冰凉的红木桌面上,神色恹恹。
系统偷偷地想,他这哪里是被骗了的表现,看着更像是失恋了好吧?
系统一贯的怂,不敢出心里话,也跟自家宿主趴下来,伸出白爪子摸摸他手背,安慰道:“沈清宵本来就是魔头,会骗人再正常不过了。”
江何皱着脸摇摇头,还是没话。
系统又道:“宿主若是觉得烦了,不想去找什么雪幽草了,不如我们离开这里,去找顾云栈怎么样?”
闻言江何原本失神的目光变得冷幽幽的,“不怎么样。”
看他像是要动怒了,系统也不敢再劝,但这时江何又开了口,看着它闷闷道:“我是不是很好骗?”
系统当机了下,怎么呢,其实也不算很好骗,就是一旦被人抓到软肋就很容易被钓上钩。可它又感觉宿主不是那么一个注重会不会被人骗的人,他在意的只是自己应得的利益,出了力后得不到利益才会生气吧?
“算了,不用了。”江何低头在衣襟下扒拉出来一块玉髓,“人家还是给了我东西的,不像你。”
系统讪讪闭嘴,它的确什么都还没给江何,都是空口承诺。不过有些话它忍了这么久,还是忍不住在这时候,“宿主去找顾云栈吧,早日完成任务,我就能早日将宿主送回去,宿主也用不着管那些骗你的人了。”
“你就只顾着顾云栈。”江何酝酿半天的心情都让系统毁了,愤愤戳了戳系统脑袋,触手时温温软软的,力道便轻了许多,顺手往下撸了一把,他心里也舒畅不少,“我不去找顾云栈,过两天我们要去找雪幽草了。”
系统睁大猫瞳,“沈清宵骗了宿主,宿主还要去找雪幽草吗?”
“去啊,为什么不去?”江何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又涌上心头,不清是怨还是怒,“我倒要看看他还想怎么骗我。还有,该给我的一定要给,好的回来要给我无霜宫最好的宝贝,要是不给,我就削了他的无霜宫!”
系统这次没被吓到,只对宿主很无语凝噎,顺道惋惜一下再次失败的劝谏。跟着这样任性的宿主,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主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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