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逗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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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妖界王城时已是正午, 明戈与云章在路边摊上随便用了些妖族吃, 接着前往幽冥住处,满足云章的未了之愿。

    幽冥披发靠在床上,薄被搭在腰间, 望着虚空, 心事重重。正中桌上,两尺见方的盆以晶石雕琢而成,盆中有清澈的泉水和浮动的水草, 仿佛一个池塘,绯龙身体蜷缩,四爪环抱, 一动不动地沉在其中。

    云章弯腰观察, 好奇地问:“它怎么了?怎好像中了法术?”

    明戈抱起双臂,下巴一点床上面有愧色的幽冥,道:“你问他。”

    绯龙明显中了定身术,幽冥不管不问,施法的定然是他。

    幽冥别开目光,轻咳一声道:“它太调皮了。”

    云章直起腰,认真道:“孩子没有不调皮的, 应当哄劝教养, 怎能施法禁锢?它才刚出生, 一定很难受。”

    明戈笑道:“想不到你不仅对自己狠,对孩子更狠。”

    “他真地太调皮了,我根本管不得他!”幽冥束手无策地看着晶石盆中那红扑扑的一团, “不信我放开他,你们自己看。”手指一点,水波微微震动,涟漪下,绯龙茫然眨眼,再茫然地动了动四爪、甩了甩身子,发觉畅通无阻,立刻兴奋地“叽”了一声,“哗啦”一下拨开水面,“嗖”地冲入空中!

    云章与明戈同时一让,绯龙从他俩中间的空当飞过,“砰”地砸上晶石窗!但它丝毫不觉得痛,抖抖身子,贴在光滑的窗上观察晶石的五彩,四爪没勾紧,又“噗”地滑了下来。

    云章低眉一笑,明戈想起不久前云章在湖面上滑倒,他还以为他要寻死的事,也笑了。

    坠落的绯龙及时在空中一翻,四处横冲直撞,一会儿撕扯窗帘床帐,一会儿撞翻桌上的茶壶,一会儿啃咬瓶中的花草,一会儿喷出个火星,燎着案前的信纸。

    灵活敏捷,精神饱满。

    明戈笑着抬手,熄灭信纸上的火苗,左右躲闪,在乒乓声中对幽冥道:“它健壮活泼,天生就会飞行与举火之术,是可造之材,你应当高兴。”

    幽冥一脸绝望,“这还不到一天,往后……”

    “你要哄它,它喜欢你,自然就听你的了。”云章道。

    “我哄过了。”幽冥自暴自弃道。

    明戈对云章道:“他哄人的本事我见识过,还是不哄为妙。”

    云章不明,幽冥脸红,无可奈何地垂头。

    “一直这样不是办法。”云章对着绯龙抬手,手臂一收,绯龙躬起身子,倒飞入云章怀中。云章坐下,两指轻轻按着绯龙,让它卧在自己腿上,接着一手抚按脑顶和龙脊,一手来到腹下来回瘙痒,不消片刻,原本精神头十足的绯龙哼哼唧唧软倒,张口舔起云章的手指,更依赖地将脑袋拱到他手心里。

    幽冥震惊。

    明戈自豪地:“你学着点。”

    幽冥点头,目不转睛地瞧,云章扭头问:“他吃了吗?”

    幽冥茫然摇头,抓起床边一个锦袋,“这是医官走时留下的。”

    明戈将锦袋接过开,云章抱起绯龙,将脑袋对准袋口,绯龙鼻尖轻轻动了动,嘴巴倨傲地一张。

    “呦,竟不肯自己吃,谱儿还挺大。”

    明戈将锦袋内的食物倒入掌心——以谷物、花草、果实、虫干混合磨成的粉末,精细且营养均衡——搁在绯龙嘴巴底下,绯龙恹恹地伸头张嘴咀嚼,几口之后,似乎觉得味道不错,便扭动身子趴上来大吃特吃。明戈又从锦袋中倒出一些,食山埋了绯龙半个脑袋,它顿时更加兴奋,吃得更快更大口了。

    云章怕它噎着,誊出手来倒了杯水,往食山上浇去,绯龙很快水足饭饱,满意地了几个嗝,在云章手中翻过身,敞着肚皮伸着四爪歪头睡了。

    “原来是饿了,所以才那般躁动。”云章微笑着点点绯龙的脑顶。

    明戈坐在云章身后搂着他,观察绯龙的睡姿,“我雏龙时是这般睡的么?”

    “不是。”云章侧首对明戈一笑,“上回同你过,你是侧身,四爪抱在一起。若想知道更确切的,改日我画给你。”

    “好啊。”明戈下巴搭在云章肩上,歪头看他,“上回你也是这么照顾我的?”

    云章摇头,“你受伤昏迷,静养即可,无需这般照顾。”

    “那我亏了。”明戈遗憾地。

    “但我也每隔一会儿便给你瘙痒翻身,每日沐浴,换新鲜床铺。”云章认真地。回想起那段时日,真是再美好不过,他的脸上漾出温柔笑意。明戈依偎着他,极近地注视他,仔细捕捉神情与笑容的细微变化,心中无比踏实。

    床上,幽冥面无表情:明戈抱着云章,云章抱着绯龙,旁若无人,静谧温馨,怎么好像……孩子是他俩生的?!

    突然,门被鲁莽地一推,扎着冲天髻,斜挎包袱的云团满面焦急委屈地站着,看到云章和明戈时彻底崩溃。

    “仙君——!”云团扑向云章,“你和明公子都不见了,我以为你们走了不要我了……”

    云章忙将绯龙放回盆中,安抚云团:“我们只是有事出去一下,未来得及同你。”

    “呜呜仙君,”云团吸吸鼻子,“我找了你们好久,这里的妖又凶神恶煞,我害怕……”

    “别怕,我们不会抛下你的,只是……”云章神色黯然,“我已经不是你的仙君了。”

    云团一愣,气氛顿时凝固。

    沉默中,云团身前的包袱动了动,啼哭声响,云章道:“这就是……”

    “嗯,是我弟弟。”云团将包袱翻开一点给云章看,九罗与人皇所生的孩子乃是半妖,婴孩侧脸上,黑色凤纹从左边眉骨向下延伸,经过胸前,直至肋间。

    “他虽是半妖,但只要好好修炼,一定也很厉害!而且他可乖了,很少哭,就算哭了,我稍微哄他一下就好,现在肯定是因为我带着他走了太久,太颠簸,他累了。”云团也捡了个凳子坐下,左右摇晃包袱,“哦哦”地哄,果不其然,婴孩很快便安静了。

    云团露出“没骗你吧”的骄傲笑脸,云章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婴孩的脑顶。

    静了片刻,幽冥突然道:“矮冬瓜,你……”

    云团骤然反应过来那是在叫自己,立刻不愿,站起来严词反驳:“我不是矮冬瓜!我有名字!我叫云团!是仙君给我取的名字!”

    幽冥吃瘪,明戈噗嗤一笑,云章叹了口气,道:“云团,我们出去,我有话对你。”

    云团一愣,“哦”了一声,拽着云章的衣角走了。

    后园僻静角落,云章与云团坐在大晶石上,云章拢着衣袖,精致眼眸低垂。云团怀抱幼弟,因为个儿矮,脚便悬在空中,时而轻晃两下。

    “云团,你应当知道了,我是噬兽,我很危险。”

    “我与仙君一起过了近千年,仙君一点儿也不危险。”云团道。

    云章一愣,叹息道,“你要面对事实。”

    “我的就是事实。”云团坚持道。

    云章只好言他:“你的两位父亲也是因我……”

    “这不能怪仙君!”云团认真地,“父母生我,但仙君养我,如果没有仙君,我早就死了,我怎能怪仙君!”

    “你……”云章不由地感动。

    云团从晶石上跳下来,站在云章对面,认认真真地望着他,“仙君这么,是不是不要我了?”

    云章连忙摇头,“你我相伴许久,我又怎么舍得与你分开,只是……”神色黯然,“你莫要嫌我出身,莫要……介怀当年。”

    “我都了我不介意!仙君你别这样讲,我听了好难受!”云团揪住云章的衣袍,一脸悲戚,简直快要哭了。

    云章心头激荡,望着他半晌,终于如释重负,“那好,那我们便都不再多想,还像从前一样。只是天界回不去了,你也的确不能再叫我仙君。”

    “那我叫你什么?”云团歪头茫然。

    云章也茫然。

    “算啦,只是称呼嘛。”云团不在意地笑起来,“先这样叫,等以后想到更好的再!”

    云章想了想,摸着云团顶着冲天髻的脑袋,笑着确认道:“好。”

    屋中。

    明戈笑个不停,幽冥一脸无奈,“我只是想问问他是怎么哄孩子的,一时忘了他叫什么。”

    “却记得魔君是怎么叫他的。”明戈接道。

    幽冥登时羞赧,别开脸道:“多谢帝尊前来看望,若无他事,帝尊请回吧。”

    “有他事。”明戈将凳子挪到床前,抱臂坐下,“你是妖王座下第一护法将军,平定梧真又居首功,日后的算我要先与你通气。”

    明戈将想法了,幽冥震惊,“帝尊果然要娶他为妃?他毕竟是……”

    明戈一笑,“那我这就撂了挑子,与他远走高飞。”

    幽冥沉默。

    明戈道:“噬兽只能封印,且需要毫无保留的信任和足够强大的力量。纵观六界,如今能做到这件事的,舍我其谁?仙帝长袖善舞,谁都不愿得罪,又一直想与妖界结盟,你那魔君……”

    “不是我那魔君。”幽冥道。

    “好好好,”明戈无奈,“魔君虽霸道,但并不是个唯恐六界不乱喜欢挑起事端的家伙,何况魔界历来混乱,他必定自顾不暇。人界鬼界势弱太多,灵界灵尊虽强大,但一向与世无争。所以,他们绝不可能联合起来对抗妖族与噬兽,那么我的办法,便是唯一的、最好的办法。”

    幽冥有些动摇,“可是……”

    “听过缘由,你也觉得我的有理吧?却仍有不甘……”明戈一思索,“天呐,你不会还把云章当作假想的情敌吧?”

    “帝尊切莫胡言!属下绝无此想!”幽冥坚决道,“于先王,属下只是仰望。”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何况按照妖界力量为尊的法则,如今我与云章便是至强,众妖怎敢反对?”明戈眉眼一挑,隐隐现出王者之气。

    幽冥一瞬晃神,明戈却恢复已和善,道:“正事完了,就这样办。现在呢,我要以朋友的身份劝你一句:先王已逝,当惜眼前,对于溯术,哪怕只是仰望也不要了。”

    幽冥黑了脸,“属下过,与魔君并非那种关系。”

    “可你心里念着他。别骗自己了,你敢方才那样叫云团,不是想到了他?”

    “属下想到他,只是考虑自己的确不会教养孩子,想着……是不是把孩子给他会更好。”幽冥垂头低声。

    “哦,那样就能去魔界,就能见到他,然后一家三口团聚。”明戈故意道。

    “没有!不是!我要怎样才能……”幽冥要气死了,“你、你与帝尊真是一点儿都不像!”

    明戈大笑起来,接着抬手按上他的肩,收敛笑意,语重心长:“快点养好身体养好心情,我还等着继位大典时你为我持剑,大婚仪典时你为我捧冠。”

    幽冥一怔,思绪飞远,“千年之前,千年之前的再三百年前,这两件事就是我做的。”

    “但心境截然不同。”明戈走到窗前,推开五彩窗扇,晶石造的建筑闪着斑斓光点,屋内盆中水声轻响,绯龙懒懒地翻了个身。

    幽冥望向明戈颀长挺拔的背影,听他缓缓道:“过去已是过去,遗憾也好,悔恨也罢,无法重来,无可更改,但能终止。我对自己这样,对云儿这样,现下也对你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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