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云流学宫
南冥对自己的表现还是有一点不满意。
居然差点儿被人看出来是“夺舍”尽管并不是,他之所以存在于这里,并不是夺舍了少年的身体。不如,他其实本来就存在,只是意识一直在沉睡着,最近才苏醒过来。
他才是这具身体里天然存在的主人格,苏醒后吞噬了不知什么时候衍生出来的脆弱的附属人格,就和精神分裂治好了差不多。如果他一直不醒来,这具身体原来的“南冥”可能就会以衍生人格的身份浑浑噩噩地过了一生,直到下一次轮回。
性格大变的问题,暂时算是糊弄过去了。接下来,就是要进一步巩固自己的新形象。
他需要更多的观众。
此刻,差不多半个南家的人都随着南弦风等人出了门,去往乌城所驻的云流学宫。
云流学宫,是一位名为谢云流的传奇刀客创立的修士学府,其势力遍布广袤的风剑洲。与寻常宗门不同,云流学宫遴选门人讲究有教无类,只要资质达到了门槛,就能入门,不管拜入哪一位师长的门下,都能得到倾囊相授,从不敝帚自珍。
成为云流学宫的学生,是寒门子弟一步登天的捷径,每年的入门测试,都是无数人目光关注的焦点。
作为一个万众瞩目的舞台,似乎勉强够格了
在出门之前还需要做些准备。南冥觉得,自己以这个身份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的面前,穿着不能太寒酸了。
片刻后,他换好了一身云纹黑衣,循着南家众人的气息尾随而去。
时值隆冬,位于风剑洲北部的乌城寒风猎猎,路上行人稀少。但今日的情况似又有所不同,各家各户都闭门不出,偶有行人路过,也是行色匆匆。
一队队官府的士兵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逡巡,抿着唇冷着脸,不知是被北风吹的,还是内心的沉重紧张写在了脸上。
茶楼食肆里,顾客变得稀少,没有人高谈阔论,聊天都是压低了嗓音,窃窃私语。
南冥便听到有人在谈论:“无缘无故为什么突然宵禁,难不成要打仗了?”
“你不知道吗?昨儿个夜里,郭家被人给灭门了!全部三百六十多口人,只有一个孩儿活了下来,其他全给分尸了!可惨啦!”
“不是吧?”
“你别不信,那惨状,我听连城卫军进去看了一眼都吐了”
“这可是灭门大案啊!谁干的?”
“据是郭家以前的二爷练功练疯了,杀了自己家满门,现在还下落不明。城主已经贴出了悬赏,他的人头价值万金呢!”
“嘿嘿,这赏金我们老百姓可拿不了”
发生了这种弥天大案,显然已经惊动了官府。事实上,乌城的城主大人昨夜便已收到了消息,然而赶到郭家大院之时,看到的只是一地尸体。
如今,整个乌城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满城都是官兵在调查凶的下落。
尤其还赶上了云流学宫招收门人的日子。虽然学宫的仙师一般不理凡人俗务,但若是有哪一位对此心生不满,这乌城的城主也就当到头了,自然不能不重视。
南冥丝毫不担心自己被发现,他的变化之术基本无人能够看穿,也没人会把郭家灭门的惨案联系到一个无缚鸡之力的孱弱少年身上。
所以他步履从容,悠哉悠哉地越过巡逻的官兵,来到了云流学宫。
因为今日是复试的日子,学宫的大门洞开,任人进出。不过,要进入真正的考场,就需要之前通过初试的证明了。
据他所知,云流学宫下设五府,分别为斗、兵、星、药、文。
其中,斗府擅长争战斗法,兵府专擅打造神兵,星府上通天文下晓地理,最擅卜算,药府钻研医道药理,文府长于经史编撰和功法研究,专门为官府培养人才。
五府之中,以斗府为首,兵府次之,余者皆不入流。但纵然是不入流的,学成出师也是名震一方的仙师,放到门派里都是中流砥柱。
南冥顺着各个考场一路看去,发现各府的复试都已在进行中了,其中斗府的擂台最为热闹,两名考生正在台上比武,没有刀枪兵器,只是赤空拳,拳拳到肉,犹如两头争胜的蛮牛般在进行最原始最野性的肉搏。
台下观战的人极多,但无人敢喧哗吵闹,只有台上搏斗的嘶喝和击打声。
斗府的选拔似乎不在乎武技是否纯熟、招式是否精湛,这样的赤身肉搏,身体素质都相差不大,便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只看心性。
南冥看到南弦风也在台下,似乎还没轮到,只是在一旁抱剑静坐,身上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好似冰山上孤立的雪峰。
只是漠然地瞥了一眼,南冥并没有停留,这种无聊的武斗还入不了他的眼。
隔壁兵府的考场上架起了一个大火炉,十几名考生围着炉火挥汗如雨,竟是在用凡火淬炼一块铁铸石,以铸造出来的铁石坚硬度来作评判,决定谁能够通过。
而星府的考试就比较有意思了。
考场上方悬着密密麻麻如蛛般交叉着的细绳,每一条绳子上都悬挂着上百个白色的纸鹤,大形状均一致,风一吹来就晃得人眼花缭乱。
考生要从众多空白的纸鹤中挑选出里面有字的,每人可选十次,中签多者为优。
南冥大略一数,悬着的纸鹤至少有三千多只,里头有标记的仅有不到一百,而参加考试的人共十五个。这一关不允许使用任何法术灵器,全凭考生的直觉与运气。
也就是瞎蒙。
“唔,我那可爱的姐姐在哪儿呢”
他倚在木栏上伸长了脖子,眼睛寻找着南音的身影,心想着是不是该考虑帮她作个弊什么的,好歹也算是自己这个身体的“姐姐”,总不能表现太弱了,连这种瞎蒙的考试都过不了,那多丢面子。
不过当他看到南音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多虑了。
南音上已有了九个纸鹤,里面全都是带字的。她正伸抓向悬挂在绳子上的一个同样带字的纸鹤,就要扯下来的时候脸色忽然一怔,似乎犹豫了一下,转而选择了另外一个空白的,凑够了十个。
其他考生还在纠结苦思的时候,她已胸有成竹地拿起所有纸鹤向主考官走去。
南冥托着下巴,眼里露出一丝玩味的神色。
这个女人身上似乎还有点儿什么秘密,是连自己都没有告诉的。他可是很清楚,自己的“姐姐”一直以来都是个非常普通的女子,除了姿色尚可之外一无是处,最近却突然具有了修行的资质,还能在这种完全赌概率的比试中力拔头筹
要都是巧合,那运气也未免太好了。
他也不急着揪出这个秘密,发现剩下的已经没什么看头,便转身往下一个考场走去。
与之前考场上的积极氛围不同,药府的考场上是一片愁云惨雾。
场上只有寥寥五六名考生,个个抿着唇神色凝重,有一种要奔赴沙场生死由天的感觉。南冥看到有几具发黑僵硬的尸体像破布袋一样被丢在台下,有人在场外低声啜泣,这整个考场不像考场,倒像是灵堂。
“十一号!”
这时候台上的考官点名了,那五六名考生中一个弱冠少年猛地抬头,眼里露出强烈的恐惧和犹豫之色,他无助地往身后的人群看了一眼,苦着脸惶惶然走了上去。
“坚持一刻钟不死,就算通过。”
那考官递给他一粒药丸,看着少年囫囵吞下,又指了指旁边的桌子,“这台上的所有药草,你可以随意取用。”
计时开始。
少年立刻扑向了那堆药草,也不管它们都是什么跟什么,直接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但是没过一会儿他的脸色就变得煞白,嘴唇发紫,指发僵,眼睑笼上了一层白霜般的结晶。
他的脸上露出绝望和痛苦,还试图伸去抓取一把药草,身子却趴着桌子边倒下,在地上抖抖索索地抽搐了几下,便失去了生息。
“十一号,失败!”
考官声音漠然地宣告了结果,并使人把尸体抬走。场下传出几声低沉的悲呼和喟然叹息,那考官却已在呼叫下一个人了:“十二号!”
这一次,却是久久没人上台来。
“看来是放弃了”
“也对,这考试这么难,一个不留神命就丢了,换了我也不敢去啊。”
“话不是这么,前面不也有许多人撑了过去的吗?我看只要懂得些药理,把毒性拖延个一刻钟应该不难,过了一刻钟,仙师就会赐下解药,死不了的。再了,连这么点儿考验都过不了,以后怎么修行啊?”
“饿死胆儿的,撑死胆儿大的!老子是没那个资格,不然早就上了,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撑过去了可就是飞黄腾达啊”
场下的人还在窃窃私语,这时候人群里忽然闹出一阵骚动,只见一个身穿红绸罗衣的妇人里扯着一个黄衫少女的衣领,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
“我不去,大娘,我不要去你不要逼我呜呜呜”
黄衫少女紧紧抱着妇人的,双腿都拖在了地上,哭着摇头拒绝。那妇人拖行了几步,见拖不动,转身一巴掌就扇在了少女脸上:“你这死丫头!不听话是不是?忘了你之前是怎么答应的?”
“不,我不要!会死的!”
“怎么会死?之前那么多人都活得好好的,你命贱,死不了的。”
台上的考官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妇人一看急忙把少女拉了起来,信誓旦旦地保证,“你尽管放下心,家族早已请了城里最好的医师,等你办好了这事儿,他们就马上给你解毒。这是唯一的法子了,你也要理解大娘啊,大娘就这么一个儿子,你也就这么一个弟弟,你忍心看着他就这么去了吗”
妇人着着便以掩面,掏出丝巾擦起了眼泪来。
不过,黄衫少女一点儿也没被感化,反而趁一把挣开了妇人的,并奋力往外跑去。
“啊!”
她一头撞在了南冥身上,发出一声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