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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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仲辛与王宽飞速下坠着,耳边山风呼啸,寒意犹如刀尖舔血般叫人寒颤不已。

    尽管王宽身受重伤,神志不清,但他依旧死死把元仲辛搂在自己怀中,手中的力气不减反增。

    元仲辛的头被王宽紧紧按压在他的胸前,耳边除了飞速坠落的风声,一片空然,他极为艰难地探头望向四周,冰封千里的冷风使他的双眸艰涩疼痛,眼前的景物急速掠过。

    倏然间,元仲辛眼神“噌”的一下亮了。

    他瞥到山壁间,有一棵横亘而生的挺拔大树,峥嵘俊秀。

    元仲辛暗暗咬牙,用尽全力稍稍挣脱开王宽的怀抱,奋身一跃,带着王宽直直跌落在大树之上,在树枝擦过脸边的一瞬,腾出手拽住了粗壮的树枝,两人的重心完全赘在了树干之上。

    此时的王宽已经完全昏迷了过去,垂着脑袋不省人事。

    元仲辛尚未清楚周遭的环境,不敢随意乱动,他侧耳倾听了一番,突然听到了树下传来湍急流淌的水声。

    有河流!

    如今的元仲辛一手抓着树枝,一手抱着王宽,脚下踩着不知什么时候会断裂的树干,方才的那一番动作已然让他体力消耗得十分厉害,元仲辛的手逐渐发酸发抖,他暗暗咬牙,孤注一掷地松开了树干。

    而后,两人同时掉入到寒冷刺骨的河水中。

    落水的那一瞬,元仲辛只觉自己就像是被裹进了封冻多年的冰雪之中,冷意不断袭来,带着冰渣子狠狠地渗进了骨子里,他的身体已然僵硬得不受控制,但元仲辛死命咬牙忍着,拉着王宽不住地往水面上游去。

    所幸元仲辛自幼懂得泅水,水性不错,很快便带着王宽浮到了水面,但水流很湍急,元仲辛一直靠不了岸,他只能一手横过王宽的胸腹,一手划着水,忍住浑身彻骨的寒意,颤抖着随波流去。

    水流渐渐缓了下来,元仲辛与王宽不知经过了多久的漂流,终于在借住一堆浮木之下停了下来。

    此时此刻的元仲辛已然是筋疲力尽,他用尽全身的最后一丝力气把王宽拖上了岸,自己的下半身却依旧浸泡在水里,疲惫,寒冷,疼痛,每一样都让元仲辛极度乏力,他被冻得浑身发疼,头痛欲裂,眼睛快要睁不开了,数次几近昏死过去。

    他看到王宽苍白的面容,缓了缓,而后拖着冻僵的身体上了岸,用尽所有的意志力将骨子深处的寒冷与颤抖压了回去,伸手扶起王宽,往岸上吃力地走去。

    元仲辛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在这种极度寒冷恶劣的天气之下,自己与王宽皆是浑身冰冷僵硬,有那么一刻他都觉得自己要归西了,居然还能靠着自己的判断能力找到一处挡风的绝佳位置,而后又捡来大捆大捆的干柴裂枝,升起火堆。

    元仲辛从未如此渴望火堆的温热,但他并没有停下来给自己取暖。

    王宽依旧昏迷不醒,脸色惨白一片,嘴唇已经冻得完全发青,再这样下去,他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元仲辛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身上的衣袍烘干,给他换上,转而再去烘干王宽的衣袍。

    元仲辛身上只堪堪披了一件薄薄的衣衫,其余的所有衣物都套在了王宽身上。

    他伸手探了探王宽额间的温度,但自己的掌心冷得想一块冰似的,什么也探不出来,元仲辛不由得苦笑,抖着手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了一个瓷瓶,将里面唯一一颗药丸倒了出来——那是元仲辛在驿馆之时,让王宽分给大家吃下的驱寒聚暖的药。

    元仲辛并没有吃,他担心会有意外发生,偷偷留下拿来备用,谁料,真的给他用上了。

    元仲辛长叹一口气,声线寒颤地嘟囔道:“还好没被泡水里。”他把王宽的上半身抱在怀里,捻着药丸的指尖发白,将的药丸毫不犹豫地塞进王宽嘴里,点了点他喉间的穴位,药丸被王宽稳稳吞了下去。

    半晌之后,药效开始发挥作用了,王宽的脸色慢慢恢复,嘴唇不再青紫得厉害,元仲辛能够清楚感觉到他的身体正缓慢地从僵硬变回温软。

    元仲辛心下松了一口气,却没有放开王宽,后者的身体渐渐回暖,让冻僵了的元仲辛也稍稍感觉到了久违的温热,虽然极为缓慢,但他身子的温度的的确确在回升着。

    倏然间,王宽像是恢复了意识一般,眼皮轻颤,嘴唇微启,仿佛在着什么。

    元仲辛微微凝神,察觉到他的动静,他发抖地开口轻声问道:“王宽,你醒了吗?”

    王宽嘴唇依旧在动。

    耳边尽是风声,元仲辛倾身将耳朵靠了过去:“你什么?”

    火堆前,一片寂静,微弱的光线随风摇曳,两人的影子随之晃动,交缠不清,却从未分离。

    半晌,元仲辛直起身子,他凝视着眼前的火光,神色一片淡然,眼眸却是深邃不已,他将王宽轻轻地平放在地上,而后起身,往快要熄灭的火堆里添了些干柴。

    随后,再次坐到地上,把王宽重新抱进了怀里,两人就这么依偎在一起,取着暖。

    寒风中,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被湮没得了无痕迹。

    太阳还未下山,王宽就醒了。

    睁开双眸的那一瞬,他愣住了,入眼的是元仲辛紧紧蹙眉的睡颜,他面色惨淡,嘴唇发白,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薄的衣衫,身子还在不断颤抖,止不住地瑟缩。

    王宽瞳孔瞬间紧缩,他顾不得背部的伤势,手忙脚乱地起身,把自己身上的衣袍尽数解开,神情慌张地套在元仲辛身上。

    此时的王宽身上没有一件厚实的衣服,他却丝毫不觉冷意。

    倏然间,王宽眼神剧烈震动,他看到了元仲辛身侧的瓷瓶,再联系此时自己所感受到的从骨子中散发出来的暖和,王宽立马反应过来,元仲辛将最后一颗驱寒的药给了自己。

    一瞬间,心脏如同被施了车裂之刑,抽疼不止,几欲窒息。

    王宽颤着手将冻得厉害的元仲辛轻柔抱入怀中,双眼通红,眸光悲切,他伸手覆在元仲辛冰冷的脸上,刺骨的寒意深深刺激着他的神经,让王宽心神俱散,害怕不已。

    慌乱之下,他甚至感觉不到元仲辛还活着的气息。

    王宽惊惧得五脏六腑都在抽搐,他死死搂住气若游丝的元仲辛,神魂俱裂。

    良久过后,元仲辛的体温终于渐渐回升。

    又过了不知多久,元仲辛睁开了双眸,他依旧疲惫不堪,眼神颇为呆滞,借着火光,愣愣地看了看王宽,又看了看完全昏暗下来的天色,刚想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嘶哑无比,根本不了话。

    王宽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醒来的元仲辛,几欲失去理智的他清醒了不少,他喑哑着声音道:“你感染了寒症,比较严重,再睡一会儿吧,睡醒就好多了。”

    元仲辛重重闭上眼,再次睁开时,他将手从厚重的衣服里抽出,指了指自己的背部,眼神示意王宽。

    王宽嘴角微微一勾,神色无比温柔,他轻言哄到:“没事,不严重。”

    元仲辛明显松了一口气,再度闭上双眼,头微微一歪,睡了过去。

    王宽将他的手重新放入温暖的衣堆中,又把手边的一束干柴扔进了火堆里,随后他微微垂眸,遮盖了眼底还残留着的那丝可怖的玉石俱焚。

    他方才,几欲寻死了。

    若不是眼看着元仲辛慢慢恢复,王宽真的有种活不下去的感觉。

    眼睁睁看着元仲辛昏迷之时的奄奄一息,极度的恐慌与痛苦深深地镌刻在自己的灵魂之上,那一刻,王宽只觉自己生不如死。

    王宽恍惚地凝视着熟睡的元仲辛,嘴角微微一勾,勾出了一个残破不堪的笑容。

    曾几何时起,元仲辛于他,已然到了如同蛊毒渗入骨子那般执拗疯狂的地步,仅仅牵扯瞬息,便足以让王宽身陷地狱。

    然而这趟毫无出路的千层地狱,王宽闯得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