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自从送了元仲辛出门后,王宽一下课,便等在了门口,身形玉立,微微垂眸,时不时的将视线投向四周,安静无声地等着那人的回来。
倏然间,王宽眼神微滞,像是受了某种感应,他猛地抬眸望向某处,瞳孔放大,昏暗灯火下,一个修长纤细的身影正踏着浓浓夜色而来,他走得不紧不慢,脚步沉稳,每一下都点在王宽心尖上。
元仲辛回来了。
他正低垂双眸,若有所思,根本没有留意秘阁门前有人等着自己,王宽也不喊他,悄无声息地望着元仲辛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看似淡然自若,实际心神荡漾。
不管是何种意义,只要元仲辛主动接近自己,王宽都求之不得。
“王宽?”
元仲辛带着疑惑的呼唤叫醒了他,敛回心神,眉眼含笑:“你回来了,吃饭了吗?”
元仲辛摇了摇头,不解问道:“还没——你怎么等在这儿了?”
王宽神情温柔:“我想看着你回来。”
元仲辛眨了眨眼,紧抿着唇,以此来忍住嘴边的笑意,他故作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王兄这么贴心,那我请你吃饭吧?”
王宽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凝望着元仲辛,意味深长地问道:“就请我吃饭?”
元仲辛抬手推了推王宽的眉心,没好气地道:“吃不吃,不吃拉倒。”
半柱香的时间过后,两人再一次来到元宵那日去过的饭摊,元仲辛表面依旧如常,实则心事重重,胃口不佳,随手叫了一碗清汤面,又给王宽要了一碗元宵。
东西还未上,王宽问道:“韦大人找你,谈了什么?”
元仲辛不动声色地道:“他问我有什么办法救出那九名细作。”
“那你怎么答?”
“我让他去找老贼帮忙。”
王宽心思通透,自然明白元仲辛这么的道理,韦卓然是官,目标极大,若程素依旧在世,还能将毒巢里的个中细节告知于他,但此时程素已死,韦卓然不了解五石散商业链的运作,冒然派萧鹤书去把九名细作救出来,极其容易暴露身份。
但老贼就不同了,他常年混迹市井,游走于黑白两市,熟知黑市的常规运作,手下泼皮无数,眼线遍布开封,特别是他的身份,不容易叫人起疑,找他帮忙,无疑是最好的方法。
元仲辛紧蹙着眉,凝神思索着什么,王宽心里叹息,抬手轻抚着元仲辛的眉眼,无奈问道:“又在想安离九了?”
元仲辛微微一愣,笑了笑:“没有,我在想,朝廷内部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
王宽眸光微闪:“韦大人是不是和你了什么?”
元仲辛揉了揉眉心,语气间渐露疲惫:“他什么都没和我,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担心。”
按照元仲辛的推测,安离九与五石散一事与大夏有着密切的联系,就连暗中针对着自己的人已然确定是夏人,但大宋与大夏不是已经谈和了吗?大夏的此番举动若被彻底揭露,不等于在间接撕破两国颜面吗?
还是,两国间的谈和只是一纸儿戏,可以随心所欲地被破坏掉?
两人间的气氛渐渐变得凝重,他们都十分清楚,这看似平静安和的开封,恐怕是要经历一场大变天,而且他们在这场大变天里劣势尽显,腹背受敌,他们要搜查的路上白雾茫茫,危机四伏。
元仲辛望着自己面前几乎要放凉的汤面,自嘲似的轻笑,自言自语:“安离九得没错,其实这就是一场游戏,只可惜了,我连游戏规则是什么都不知道。”
王宽惶恐不安,握紧元仲辛的手,轻柔劝慰道:“你先别急,我们总会查清楚的,你不是觉得林良家里出了问题吗,我们从那查起,再不行,就从萧鹤书的孟天阳查起,总能找出线索的。”
元仲辛翻手,张开掌心感受着王宽的温度,并非暖意十足,有一丝温凉,却让他莫名安心,元仲辛笑着轻轻点头:“好,咱们一起查。”
夜半之时,木管事再一次来到房间中找唐瞬,他恭敬地问道:“少爷,找属下有什么事要吩咐?”
唐瞬轻抿了一口手中的茶:“你可知林良此人?”
木管事点头:“知道,安离九一事就是他找上元仲辛帮忙的。”
“对,你找几个人去青州益都查一查他的家底——元仲辛怀疑林良家出问题了。”
木管事愣了愣,立马应道:“好,属下这就去告知十离......”
唐瞬却是摇头,语气肃正:“不要找他,十离性子冲动,容易节外生枝,你让七封和八满去吧——你要谨记,此次调查林家必须严加保密,元仲辛怀疑林家出现了夏人,若是被夏人察觉到我们的存在,后果不堪设想。”
木管事慎重地点了点头,应声告退,走出了房间。
木管事走后,房间里仅剩唐瞬一人,他无言坐在桌旁,望着杯中飘荡的茶叶若有所思,他在想着今天与元仲辛谈论的事情,半晌后无奈低笑:“阿瞬,他还真没变,和清河镇的时候一模一样。”
阿瞬显然也想起了今天下午的谈话,他撇了撇嘴,声嘟囔:“也不知道他这不怕死的性子学谁了。”
唐瞬眸光深沉不已,有几分明白元仲辛的决定:“元仲辛不是不怕死,他这人极有远见,心思聪慧绝顶,开封里除了七斋,他再无可以信任的人了,偏偏他又想尽办法将他们踢出戏局,所以才把我们大辽暗兵处当做是他的底牌了,他又何尝不是我们的底牌。”
居然想到用那种方法来对付大夏的阴兵阁,世间上,也仅有元仲辛敢如此铤而走险。
阿瞬长叹一气,心神不宁:“那咱们真的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元仲辛去地下城赴险?”
唐瞬起身来到窗边,此时的皎月白光缭绕,缥缈空无,遗世独立,照得世间多了一份凄凉,沉吟半晌:“就算元仲辛不提要去,总有人会逼着他去——这地图,迟早还是得拿出来。”
地下城此行,元仲辛是去定了,前前后后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一番谈话下来,唐瞬对元仲辛钦佩无比,赞叹不绝,他没料到,只不过一个下午,元仲辛便将大致计划想得如此周详,还向自己列出了个中利弊——若放到旁人身上,谁敢定下这个计划,在唐瞬看来无疑是自寻死路,因为这个计划基本上是不可能可以完成的。
但不知为何,唐瞬却坚信元仲辛可以,只要元仲辛想,这世间就没有他完成不了的事。
当初在清河镇,元仲辛不也是这么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吗?
阿瞬耸了耸肩,一言不发,眼底的担忧却逐渐浓郁。
唐瞬抿嘴轻笑,出言想要拨开凝重的气氛:“怎么,你担心他?”
阿瞬立马反驳:“谁担心他了?他要是出什么事了,我们不一样要跟着走投无路,你不是过了吗,他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与其我担心他,还不如我在担心你将所有筹码押在他身上这种冒险的做法。”
唐瞬叹息,揉了揉眉心:“要想赢得这场游戏,怎么可能不冒险?”
窗外夜色依旧苍凉,雾气渐重,寒意入骨。
翌日,七斋再一次收到了陆观年指派下来的任务——接待高丽来访使团。
六人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皆是云里雾里,高丽使团是来访大宋朝内百官的,接待这种事情不去找官方,怎么偏偏分派给身为学生的他们?
尽管不解,但六人依旧穿着整齐,与梁竹带领的十名宣武军准时等在了开封城门——陆观年过高丽使团此前曾经来信,将会在巳时三刻前抵达开封城外。
然而,直到巳时已过,元仲辛等人依旧未见使团的身影,梁竹耐心不够,面色已然不悦,元仲辛看情况不对劲,只好让韦衙内领着众人转身先回秘阁复命,自己,王宽以及赵简继续守在城门关口处。
然而,大半个时辰过后,薛映骑着马飞速赶了回来,身后还领着三匹精壮的马,薛映没来得及下马,气喘吁吁地道:“快回去,九斋出事了!”
三人神色凛然,默契地对视一眼,虽是一头雾水,但还是动作迅速地翻身上马,策马赶回到秘阁,还未进秘阁,里面便已经传来了一阵喧哗的吵闹声。
有九斋学生的,还有一个元仲辛他们极为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