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与此同时,身为医者的景正低头研究着巨坑里的白骨,因为离得较远,景看得很是费心神,眯眼良久,心中渐生怪异,她低低“咦”了一声。
赵简察觉到景的动静,微微侧头问道:“景,怎么了?”
景迟疑开口道:“为什么白骨堆里没有人头的骨头?”
此话一出,元仲辛等人立刻下意识地将视线移到铁链之下的巨坑之中,细细端凝。
薛映端详了良久,喃喃自语到:“好像真的没有人头的骨头。”
闻言,韦衙内只觉一阵毛骨悚然,寒毛顿竖,他欲哭无泪地嚷着:“不是吧,那些胡乱闯进来的人都死得身首异处了?”
赵简狠狠翻了个白眼,若不是此时条件不允许,真想揪着韦衙内就是一顿,她头也不回地嫌弃道:“你能不能别老是自己吓自己,不定巨坑里的白骨本来就不属于人的。”
景同意地点头道:“赵姐姐得对,坑里的那堆白骨不一定是人的残骸,只不过我离得实在太远,根本分辨不出来。”
无奈之下,众人只好继续向前移动,动作依旧迟缓,不敢冒然加速。
走走停停,所有人的精神高度集中在他们向前迈去的每一步,走这条横亘在山壁与佛像之间的铁链花了他们多长时间,无人能够分出额外的心神去数,他们只知,良久过后,像是过了一个年头那般久,元伯鳍的步伐平稳地停了下来,他紧紧盯着眼前的黑洞,沉声道:“我们到了。”
元仲辛微微探出身子,凝眸量片刻,回过头来,正欲开口嘱咐身后五人几句话,话还没出口便戛然而止,他的视线越过王宽等人,几乎将半边的身子探出了手里紧握的铁链,惊疑不定的目光直直越到了队伍的最后,那里不知为何,火光竟渐渐微弱了下去,摇摆不定,映得元仲辛瞳孔颤动。
王宽顿时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元仲辛,紧张开口:“元仲辛,你怎么了?”
元仲辛愣愣收回视线,气息稍有凝滞,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向王宽投去一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他拔高音量开口道:“要进山洞了,都起精神留意一下周遭。”
王宽心领神会,压下心头强烈的疑惑,跟着重新向前走动的队伍迈开脚步。
元伯鳍越来越接近佛手掌中的黑洞,眼底的眸光越发清亮,眼看着元伯鳍还差一步便要踏上佛掌之中,就在此时,异象顿生!
辽阔磅礴的山谷间,一声幽鸣钟响带着荡云跃风之势,响彻整个地下城,空啭长鸣!
王宽惊疑开口:“钟声?”
元仲辛心头顿时涌出一阵极为不详的战栗,他厉声大喝:“哥!快上去!”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佛手掌中的黑洞转瞬即逝,一道石墙以极快的速度挡住了元伯鳍的去路,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黑洞便已然消失得彻底,不见一丝缝隙!
然而,变故还未停止,众人还沉浸在黑洞消失的呆滞之中,耳边忽闻一阵地动山摇,脚下的铁链竟猛烈晃动起来,哐当的声音狠狠砸在他们心间,一想到脚下是无尽深渊,头皮便发麻不止,五脏六腑都紧缩在了一起。
碰啷!碰啷!碰啷!
连着山坡那端的三个链头尽数挣断,铁链直直垂向深渊!
三声迸裂如平地惊雷,炸得元仲辛他们措手不及,众人都还没能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声音,整条队伍竟随着铁链急速下坠!
走在最后头的几名骑侯军一个不稳,手中松动,下一刻便被晃动不止的铁链甩下了深渊,徒留嘶声裂肺的惨叫回荡在山谷间,叫人不寒而栗。
张栩声嘶力竭,悲吼一声:“老——七!”
然而,性命攸关,根本来不及悲痛,元仲辛等人的本能迸发出极其强大的求生意识,第一时间紧抓着脚下最粗的一条铁链,身子随着铁链的晃荡,被狠狠甩在了山壁之上,撞得他们一阵头晕目眩,元仲辛心神不稳,心腹间的血气翻腾上涌,差点吐血。
铁链的晃动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元仲辛紧拽着铁链的掌心几欲磨出血来,他急促地深深呼吸,以此来平缓心间翻涌的血气。
王宽急急喊了一声:“元仲辛,你还好吗!”
元仲辛咬住舌尖,艰难地将喉咙的血腥强行压了回去:“我没事。”
就在这时,赵简极为吃力地喊道:“元仲辛!”
元仲辛立马垂头去看,当看清眼前景象之时,立时心惊不已,魂飞魄散。
景神色苍白,她被方才强烈的撞击震得晕了过去,整个人毫无意识地悬挂在铁链之上,赵简一手攀着铁链,一手拽着景纤细的手腕,薛映憋得脸色通红,他死命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将景托起半分。
元仲辛深知,赵简和薛映坚持不了多久的,再这样下去,景便要掉下深渊了!
元仲辛急得心慌意乱,根本顾不及自己的身体状况,他连忙喊道:“哥!你上面情况怎么样?”
元伯鳍掩下深深的自责与愧疚,沉声回答道:“洞口被石门堵住了,这里寻不到其他出路。”
元仲辛紧紧蹙眉,脑中思绪混乱不清。
王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清冽的声音中不难听出焦急,他开口问道:“仲辛,你衣兜里是不是有绳子?”
元仲辛赶忙点头:“对!”
“你先把绳子准备好”王宽低头看向快要筋疲力尽的两人,镇定道:“赵简,薛映!你们两个先别慌,听我,薛映,待会儿赵简要蓄力的时候,拜托你先支撑一会儿——赵简,你现在先松松力气,我要你等会儿将景抛给我,能做到吗?”
赵简愣了愣,尽管内心极度忐忑不安,但她咬咬牙,眸色坚定:“我能做到!”
王宽十分冷静,他沉着开口:“好,听我指令,数到三,赵简你就要动手了!”他抬头看向元仲辛:“仲辛,绳子。”
元仲辛立马将绳子垂放到王宽掌中,眉头紧蹙地嘱咐道:“心。”
王宽淡笑点头,将绳子的一端在自己腰腹间绑了个死结,另一端绕了一圈,出一个活结。
赵简全神贯注于王宽的指令当中,额角冷汗直冒都没能发现。
“三——二——一!”
赵简紧咬牙关,王宽一声令下,右臂一个发力,将景纤弱的身子向上奋力一抛!
下一刻,景被王宽稳稳当当地接在臂弯间,后者长臂一伸,眼疾手快地将绳圈套入到了景腰间,而后束紧。
整个过程虽短暂,却惊心动魄,望着景安然无恙地躺在王宽怀中,元仲辛五人才重重松了一口气。
韦衙内艰难地抹去额间的冷汗,宛若劫后余生,不住道:“太惊险了,太惊险了......”
张栩吞声忍泪,神情悲痛欲绝,他哽咽呢喃道:“老七,老七......”
元伯鳍自然知道自己的属下发生了什么,他自责不已,若非自己反应迟钝,也不会发生这般悲剧,元伯鳍强忍着哀痛问道:“张栩,我们的人没了多少?”
张栩眼角不停地冒出热泪,呜咽难掩:“没了四个,老七,庞福,罗瑛还有阿树,都没了啊!”
霎时间,一股悲凉弥漫在所有人的心间,无一不是黯然神伤,无语凝噎,与老七四人朝夕相处的骑侯军更甚,个个垂眸落泪,心如刀绞。
方才还活生生的人,昔日生气盎然的弟兄,转眼间就没了,而且尸骨难寻。
元仲辛沉默无言,神情晦暗不明,外人看上去,他镇定非常,可淡然自若的面具之下,他瞳孔震动,心神俱裂,心脏如同被鬼手紧攫一般,急剧的紧缩让他难以呼吸。
原来生死,竟是这般轻易的事情,不过眨眼间,昨日还与自己有有笑的人却已经是阴阳相隔——迄今为止,元仲辛才确切地感受到来自死亡真正的恐惧与深意,这些是以往的他从未接触过的。
自己与死亡是如此接近,就发生在与自己的咫尺距离间,而他却是如此弱,只能眼睁睁任由着它发生,束手无策,心余力绌。
是不是日后,还有谁的死亡,他也只能看着,无法阻止?
众人的体力逐渐不支,攀着铁链的身子越发疲惫,稍稍移动都觉四肢酸痛不已。
然而,元仲辛他们依旧没能找到其他出路,绝望如蚀骨之蛆,紧紧依附在每个人的心神上,不断馋噬着他们的理智,随之而来的,是极致的疲惫与饥饿感,每一样都足以叫人濒临崩溃。
其中一名骑侯军万念俱灰地呢喃道:“张副将,我们是不是走不出去了?”
张栩很想不是,但他不出口,话一直哽在喉咙。
他征战沙场杀敌无数,面临过的困境数不胜数,被堵路,被设计,被围困,这些种种,如今看来,居然都还没一个地下城来得更加让他绝望。
骑侯军的话,王宽听得一清二楚,他抬眸直视着元仲辛,倏而开口:“仲辛。”
元仲辛立马应道:“怎么了,你累了吗?”
王宽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他眉眼柔情似水,仿佛此刻他身处的并非险境:“我们能出去的,对吗。”
明明是问句,王宽的语气却异常坚定。
元仲辛愣了愣,垂眸低笑:“对,我们能出去的。”
韦衙内已经累得神志不清,恍惚间听到元仲辛的那句“我们能出去”,忽觉不甘,他浑浑噩噩地大声嚷道:“我们能出去!一定能!”
薛映无奈地叹气:“你又在发什么疯?”
韦衙内哇哇乱喊一通,嚷着嚷着,语气抽噎:“我们能出去的!一定能!”
听着韦衙内自暴自弃的安慰,所有人的心里都不好受。
韦衙内一边抹眼泪,一边指天指地骂骂咧咧:“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爹是谁吗!居然敢这么对我!爷要是出去了,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赵简有气无力地嗤笑:“衙内,“你”指的谁啊,老天爷?还是狗皇帝?”
韦衙内悲愤怒吼:“都有!”
所有人的心情忽然变得颇为微妙,又是悲伤,又是绝望,听了韦衙内这么一番委屈巴巴的话下来,竟还掺杂着无奈与哭笑不得。
“还不来救我们,信不信老子给你好看!”
话音刚落,石门移动的声音响彻山谷,一个清润舒朗的声音带着似笑非笑的调侃赫然传来:
“韦公子,在下来迟了,不知你要给在下什么好看呢?”
众人皆是震愕怔愣,唯有元仲辛勾唇轻笑。
这家伙,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