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瞬愣是不肯放出阿瞬，不敢置信地看着元仲辛，惊愕得不出一句话。

    元仲辛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问道：“你不会真以为我是那种忘恩负义，过河抽板的人吧？”

    唐瞬的眼神霎时间变得明亮，方才还郁郁而终的心再一次活了过来，他嘴角的笑意怎么都止不住，阿瞬已然被他关起许久，早就不耐烦了，无奈之下，唐瞬匆匆望了元仲辛一眼，下一刻，他的眼神顿时桀骜不羁起来，整个人的气质不再清润温和，散发着浓烈的玩世不恭的气息，与方才的唐瞬判若两人。

    阿瞬傲然地量着所有人，连声线都变得极为清冽坚硬，不闻一丝温润，他不满地撇了撇嘴，语气颇为幽怨：“舍得放我出来了？”

    元仲辛一脸无辜地耸了耸肩：“怪我干什么，我还能随时随地替唐瞬做决定不成？”

    眼看阿瞬救命一般的出现，十离六人的怒气立马消退得无影无踪，不由得喜出望外。

    他们终于明白为何现场的人这么多，元仲辛偏偏指名道姓硬是要唐瞬去当那个守山人，讨债报复是假，冲着唐瞬身体里藏着的另一个人才是真的。

    然而，王宽与元伯鳍等人却是不明所以，瞠目结舌地看着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唐瞬，若非唐瞬有影子，韦衙内还以为自己见鬼了。

    王宽惊愕万分地走到元仲辛身旁：“仲辛，这是怎么一回事？”

    元仲辛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阿瞬，眼中的意图不言而喻，阿瞬迟疑地点了点头，元仲辛嘴角微勾，将唐瞬的秘密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众人皆是为之一震，看向阿瞬之时眼里充满了惊奇，他们从未想过，这世上，居然还有两个灵魂可以同时存在于一个躯壳里的事。

    韦衙内惊异地张大嘴巴，眼珠子在阿瞬身上到处溜达，情不自禁地感叹道：“哇，这也太厉害了吧……两个灵魂！”

    王宽推测着道：“所以那时在清河镇，就是阿瞬的灵魂突然醒来，自己跑出了火坑。”

    阿瞬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 ，算是默认。

    顾涯上下左右地量着唐瞬的躯壳，眼里惊奇不断，他状若自言自语呢喃道：“还真的有两个灵魂这么神奇，不会是装出来的吧？”

    元仲辛双手抱臂，兴味地勾了勾嘴角，凉凉开口：“这世上连这种邪门儿的地方都能有，凭什么不能有两个共存的灵魂？怎么样，咱们可以走了没？”

    顾涯面色犯难，苦思冥想地挠了挠额角，支支吾吾地道：“元公子，你这种情况，咱们历代以来都没有发生过，这……我也不敢随便让你们走啊。”

    元仲辛哼笑一声：“你们这里守山人的规定本来就极其离谱，扯得不行，既没有规定一定要谁来守，也不曾下令不许有两个灵魂的人来当这守山者，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走？”

    “再了，石墙上沾染的是唐瞬这个人的血液，是唐瞬要当的守山人，要留的是唐瞬，要走的是阿瞬，两个灵魂截然不同，这两者间有何冲突吗？”

    顾涯被元仲辛一番轻描淡写的话堵得哑口无言，甚至于他心里也开始偏向于元仲辛所的话，两个灵魂，一个要走一个要留，好像真没什么冲突。

    十离六人皆是面露喜色，而后又感到一阵内疚，方才怒极之下对着元仲辛骂出那样的话，实在让他们深觉惭愧，窘迫地望着元仲辛，一言不发。

    元仲辛自然接收到他们巴巴的眼神，他揶揄着开口道：“怎么，方才不是骂我骂得忒起劲嘛？一口一个人，一口一个卑鄙无耻，个个牙尖嘴利的——现在怎么不骂了？”

    十离六人对视一眼，居然齐刷刷单膝跪在元仲辛面前，双手抱拳，低低垂头，千色铿锵坚定地开口：“元公子，方才的一切都是我们的不对，是我们冲动了，还请你大人有大量，要责要罚，我们都毫无怨言！”

    阿瞬不咸不淡地望着千色六人，兵没有阻止他们，他虽一直被困在唐瞬的身体里，却是清醒无比，自然将他们骂元仲辛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六人知错，还免了自己一顿教育，省时省力还省心。

    元仲辛最不喜欢那些动不动就下跪的人，搅得他浑身不自在，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嫌弃开口：“要责要罚也得出了这地下城再吧——赶紧给我起来！”

    既然守山人一事解决了，那便要整装待发，准备出地下城。

    顾涯过，地下城的终点，也就是唐瞬口中的第三个出口，其实就在乌木寨断崖之下那条黑河的上游顶端，从那里出去，顺着黑河水流而下，可以直接去到乌木寨之下。

    王宽赫然回想起之前与元仲辛坠入山崖之时，他从颇为湍急的流水中看到过些许发着闪光的东西，那是从地下城里不心被河水冲流出去的金银。

    当初冒认元伯鳍给元仲辛写信的其实是唐瞬，从那个时候起，唐瞬便查到了元仲辛被大夏的人盯上了，他想把元仲辛叫来地下城，等乌木寨一事解决后，与元仲辛商讨事情，谁知元仲辛的任务还没完成，大夏那两位竟突然出现，唐瞬为了不暴露身份，只好选择撤退。

    顾涯原想将元仲辛等人带去地下城的终点，在那里他们可以直接上乌木寨休息，却被元仲辛摇头拒绝了：“我们还有些事情要处理，顾老前辈还是带我们去第二道墓口吧，那里比较方便。”

    所有人都以为是元仲辛口中的事情指的是地下城，也没什么意见就同意了，但只有元伯鳍，樊宰执和阿瞬他们知道，元仲辛接下来要做的事并不简单。

    顾涯神情复杂，望着元仲辛他们欲言又止。

    元仲辛淡然开口问道：“顾老前辈还有什么事情吗？”

    顾涯被元仲辛的一声“顾老前辈”叫得别扭不已，他紧紧蹙眉，思量着道：“其实，这地下城还有一个地方你们未曾去过，只不过那里是只有守山人才能够涉足的，但如今......”他止住了话语，意有所指地向阿瞬探了探目光。

    阿瞬无关痛痒地耸了耸肩：“守山人是唐瞬，不是我，他不出来，就明不想去。”

    顾涯还想再劝，阿瞬却死活不肯让唐瞬出来，谁知道唐瞬这一出来会不会又发生什么意外。

    见阿瞬心意已决，顾涯心底微微叹息，若是有缘，地下城最终的秘密自然会被揭晓的，他都已经不是守山人了，还有什么立场去担忧呢？

    顾涯敛回心神，带着元仲辛一行人从密道离开了虢序的棺穴。

    有顾涯在前带路，众人也就不用担心再碰见什么陷阱机关，气氛轻松了不少，元仲辛与王宽悠然自在地跟在队伍后头，脚步不紧不慢。

    一想到要出地下城，王宽本该高兴才是，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心却更加沉重，想着各种事情暗暗出神，就连元仲辛喊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元仲辛默默凝视他片刻，抬手点了点王宽紧紧蹙起的眉峰，轻声问道：“你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王宽侧头望向元仲辛，眼底意味不明，神色间高深莫测：“如果唐瞬真的留在了地下城，你会怎么办？”

    元仲辛眨眨眼，有那么一瞬间，他捉摸不透王宽话里的意思：“唐瞬不会留在这里的，他不是还有阿瞬吗？”

    王宽垂眸执起元仲辛的手，轻抚慢捻着元仲辛白皙精致的指尖，他的声线莫名变得喑哑：“那如果阿瞬不存在呢？”

    元仲辛怔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王宽抬眸望向元仲辛，眸光深邃得看不见底：“如果，唐瞬真的要替我当守山人，你会不会记住他一辈子？”

    元仲辛恍悟。

    原来王宽惦记的是这件事。

    元仲辛嘴角微勾，眼底间掠过几丝无奈：“如果真如你所——我的确会记住他，但不会经常想起，偶尔想起他，是为了替你感谢他。”

    更何况，如果唐瞬不是还有第二个灵魂，元仲辛定然不会逼迫他，届时若王宽要留下，那自己也跟着留下便是了。

    他什么都绝对不会让王宽独守这座死城。

    王宽定定望着元仲辛良久，温柔的笑意重回眼中，心底暗暗释怀。

    就在方才前不久，王宽还深深担忧过，唐瞬会以这样惨重的代价，永生永世住进元仲辛心里——谁料，元仲辛根本就没往那方向去想。

    大概走了一个时辰的密道，众人来到了一片颇为宽阔的平地上，正前方有一扇门。

    顾涯停下脚步，深深地望着那扇门，面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元公子，老夫带路，也只能带到这儿了，从这扇门出去，会有一段颇为陡峭的上坡路，但并无任何机关陷阱，沿着上坡路走，走到尽头，便会到达第二个墓道口。”

    元仲辛不解地望着他：“你呢？”

    顾涯笑意中难掩无奈与孤独：“守山人至死都是要在地下城里的，哪怕新一代守山人上任，他的最终归宿也只能在这里——我不怕与你坦白，每一个旧守山人遇到新一代守山人之时，他的大限已经将至了。”

    所有人面色立刻变得惊愕凝重。

    景轻声问道：“顾老前辈，你跟着我们走出去不好吗？”

    顾涯淡笑着摇了摇头：“这外面的世界啊，我看的够多了，待在这地下城里还能有几分清净，我倒乐得悠闲，你们不必担心我。”

    元仲辛望着顾涯嘴角苍凉的笑容，心底不是滋味，刚要开口，顾涯已经话了：“元公子，你是老夫见过最聪明果断的人，我也不知为什么，就是想再与你几句话，也算忠告，不知你是否愿意？”

    元仲辛点头，谦逊开口：“您请。”

    顾涯抬眸看了看那扇门，眼神恍惚地仿佛看到了门外的世界：“天机不可泄露，天意更不可猜度，若能让你猜中的，那便不是天，而是命了——元公子，你极为聪慧，必然能懂老夫话中的意思。”

    话音刚落，顾涯意有所指地瞥了王宽一眼。

    元仲辛顿时心领神会，他静默须臾：“我明白了。”

    顾涯是在告诫他，不要对王宽在镜中所受的考验作过多猜度。

    顾涯目送着元仲辛等人离开，嘴角的笑容从未消失，他席地盘腿而坐，心里风平浪静，没有一丝云涌，呼吸平稳低缓。

    不久后，平地之上，万籁俱寂，顾涯清冷孤独的身影，仿佛永远地坐立在了那片昏暗中。

    顾涯的没错，沿着上坡路走，一路上平安无事，偶尔还有发出欢声笑语，然而，元仲辛的神情却越来越淡然，渐渐的，还有几丝凝重，但转瞬即逝，连王宽都看不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忽然出现一片朦胧的亮光，眼看着出口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所有人都不禁露出久违的笑容，加快了脚步。

    望着越来越近的出口，元仲辛忽然开口道：“王宽，你记不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会相信我？”

    王宽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他忐忑不安问道：“元仲辛，你在什么？”

    倏然间，听力颇为敏感的王宽注意到，原本还在叽叽喳喳的韦衙内等人竟忽然没了声息，出口处一片寂静。

    王宽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烈，他刚欲开口，空中悄然飘来一阵白烟，他来不及屏气，仅一口呼吸便让他头晕目眩，脑袋发昏，他脚下一个踉跄，扑入元仲辛怀中，眼皮重重耷拉着，连看都看不清元仲辛的模样。

    绝望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王宽眼前一黑，昏迷了过去。

    元仲辛眼角微微发酸，他稳稳抱住王宽的身子，颤着声音，心头的苦涩将他瞬间包围：“王宽，对不起，对不起……”

    “相信我最后一回，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