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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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春楼里边是回廊构造。

    遥遥对望的另一头,不止有来来往往的莺莺燕燕和客人。

    还有身着玄黑劲装,奉命追捕的几名男子。

    裴叙换了装,好不容易才避开他们的搜寻。

    可不想在此刻功亏一篑。

    他按住苏绣的后脑勺,迫使她踮脚,迎向他的吻。

    将她的话语,连同呼吸一道堵住。

    苏绣终于闭了嘴。

    但裴叙还是不能松一口气。

    对面的人,随时都能找过来。

    他喉头微紧,脑子里像是有一根弦紧绷,逼得他分出余光,擦过苏绣的发鬓,时刻注意回廊头另一头的情况。

    过于专注,他对苏绣的动作毫无察觉。

    不知不觉间,苏绣的手沿他腰腹缓缓攀岩。

    跟随师父行医这几年,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症状。

    倘若她治好了此人病症,定会名扬天下,成为当之无愧的名医!

    苏绣一个激动,手作爪状,直接抓住了他的胸。

    为确认触感,还使劲捏了捏。

    手感像极了隔壁张大娘卖的包子,还是已经凉了,有点发硬的那种。

    苏绣愣住了,笑容逐渐消失。

    如果她摸不出来这是假胸,那她就真是庸医了。

    受到欺骗的苏绣怒火中烧,愤愤扬睫,对上近在咫尺的漆瞳。

    长睫纤细,根根分明。

    掩映得那双眼睛如乌玉般剔透漂亮。

    苏绣的怒火蓄势待发。

    然而裴叙的心思全在那几个男子身上,丝毫不察眼前危险。

    如他所料,那几个男子只远远看了他们一眼,眼睛就像是被针扎到一样,抬手捂眼,转身离开。

    那瞬间,裴叙仿佛看到他们主子的反应。

    云淡风轻别开眼,眉头微蹙。

    那表情好像在:无耻下流。

    想象与现实呼应,有人替他了出来,还是怒号加长版的:“无耻下流招摇撞骗死皮赖脸禽。兽不如的——臭!流!氓!”

    气吞山河吐完最后三字,苏绣飞起一脚,直击他下身。

    还好裴叙眼疾手快,往后一仰,堪堪避过了这断子绝孙脚。

    而苏绣由于脚踢太高,重心不稳。

    独领风。骚的金鸡独立之态还未稳住,就晃悠悠倒下了。

    随苏绣倒地的怦然声响,裴叙惊魂未定地感叹一声:“啧。”

    最毒妇人心。

    他以手捂唇,心底浮起淡淡忧伤。

    没想到他第一次亲女孩子,竟亲了个河东狮。

    但他很快收起了遍地忧伤。

    牺牲一下,避开那些人的追捕,也是极好的。

    “他在那里!”猝不及防的下一刻,那几名黑衣人去而复返。领先的那一人手指裴叙,大呼道。

    裴叙闻声回望:?

    玩了这么久的猫捉老鼠,他根本就不需要反应的时间。

    瘫倒在地的苏绣只见余光衣袂一闪,再抬头,眼前竟已没了裴叙踪影。

    摔疼了的苏绣摇摇晃晃站起来,环视周遭,却发现大堂上空,有一人御风而行,直往对面楼层。

    衣袂翩飞,确认是那臭流。氓化成的大苍蝇。

    苏绣气得咬牙切齿:“咬了人还想跑?”

    她比了比方向,将袖中毫针射出。

    准头还不错,竟然都射中了。

    射中了飞身追去的黑衣人。

    一时间,那几个黑衣人就像是中箭大鸟,一个接一个落下,砸在大堂中央,惊得底下劳燕分飞、惊叫连连。

    落到对面栏杆的裴叙听到这动静,扶漆柱回望。

    在瞥见黑衣人惨景后,他如有所感般,向苏绣看去。

    隔得远,他也看得模模糊糊。

    只见那儿郎扮的姑娘上跳下窜,尤为激动。

    仿佛是催他快走,莫要被这些人抓住。

    裴叙唇角微勾,向那姑娘遥遥一揖。

    远离长安的镇,当真是民风淳朴。

    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也会出手相助。

    “若再相逢,在下必……”

    回报姑娘之恩还未道出,裴叙就感到胸腹一痛,顿失了所有气力。

    他本就是站在栏杆上,骤然脱力,自然稳不住身形。

    挣扎着晃了两下,还是躲不过和黑衣人一样的命运。

    花枝招展的大苍蝇终于掉落。

    见状,苏绣可算松了一口气。

    她数了数所剩无几的毫针,心疼地捂住胸口。

    “哪里飞出来的黑鸟,吃了我这么多针?”

    她扑到栏杆向楼下看去,却没见了黑鸟和苍蝇的踪迹。

    “我的针!”苏绣心如刀绞,亟亟下楼。

    期间,她被四个姑娘投怀送抱,脸上被亲了两口,胸口沾了起码一寸厚脂粉。

    “大爷,来玩儿嘛。”

    “球都没有玩儿什么玩儿?”

    “奴家会好好伺候您的。”

    “那就再去给我找十几个仆人罢。”

    “爷不喜欢奴家这样的吗?”

    “你要是长得像银子我一定喜欢。”

    苏绣冷漠拒绝,艰难挤到了大厅。

    然而那几鸟一蝇早已飞得不见踪影。

    苏绣绝不认输,在一楼找了起来,惊扰了好几处雅间里的缠颈鸳鸯,最后,还在一处角落,发现一对孤男寡男。

    虽然没有缠颈,但也是差点了。

    门开的刹那,双方都有些尴尬。

    最后,苏绣被老鸨给赶了出去。

    无奈之下,她重新买了一套毫针。

    用掉的银子就像是从她心头滴落的血,每一文都在疼。

    回到济世堂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早春的夜里没有星子,医馆门前的暖黄灯笼被夜色笼罩,光晕朦胧。

    苏绣愣了愣,肩挎药箱,迈疲惫步伐走近。

    夜风吹过,晃得烛火明明昧昧,将光影后的年轻面容也模糊。

    是穆丞。

    是穆丞在门前提灯等她。

    早春夜寒,在看清穆丞冻白的面容后,苏绣的心头忽地被柔软一击。

    她有些感动。

    原来,人间尚有真情在。

    穆丞这个师弟还是很关心她的。

    但不过须臾,苏绣心底的那些感慨就被穆丞一扫而空。

    “师姐啊,你看看你身上,这怕是有一尺厚的脂粉罢。你自个儿的,花柳病是会传染的,我还没娶媳妇儿呢,你可不能传给我。”穆丞着,就变出一把鸡毛掸子,像平日扫尘般,在她身上掸来掸去。

    白日所受的气还在心头堵着,苏绣闭了闭眼,忍无可忍。

    她掀起眼皮,睨着他冷笑,语如连珠:“你以为我愿意去醉春楼?要不是身为你师姐我才不会替你。你,你身为一个行医的大夫,竟然不知道花柳病是怎么传染的吗?跟师父学医这几年你可真是白学了,脑子也不知道是什么豆腐渣做的,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你要出去你是我师弟我都嫌丢人。你这个样子,不回胎重造一下,剩下半辈子活着也是白活。”

    穆丞被她得一愣一愣的,老半天没回过神。

    在苏绣又准备动嘴皮子时,他弱弱出声:“我还……”

    苏绣:……

    苏绣冷笑,吃了火。药一般炸话:“年纪就是糊涂的理由吗?亏你还妄想当我师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底气。我是凭实力当的你师姐,你要不服,有本事回到六年前改命,我看你这孬种样,就算有这机会,肯定还是输。”

    她完,仿佛有些累了,取下药箱丢给他,就自顾自进了屋。

    穆丞接住药箱,怂得在她进门后才腹诽:“使诈算什么实力……”

    在苏绣拜师之前,师父就只有他这一个关门弟子。

    孤零零的,整日无趣极了。

    所以当他知道有苏绣来临时,就兴冲冲地去找她。

    那时的苏绣娇滴滴的,像是粉玉团子,特别讨人喜欢。

    所以在她提出腕力比试时,他毫不犹豫地同意。

    “可是,我只是个女儿家,定比不得儿郎力大。你用左手与我比试,才算公平。”粉玉团子轻声细气地道。

    幼的穆丞被冲昏了头脑,二话不地答应。

    他以为,姑娘没什么力气,他就算是左手,也能赢得轻轻松松。

    轻敌之下,他输的轰轰烈烈。

    然后,履行赌约,叫了苏绣六年师姐。

    后来,他无数次提出重新比试,都被苏绣的冷嘲热讽或暗中威胁吓得退缩了。

    穆丞如今回想,都能怄吐血了。

    当时他怎么就没想到,他就算是儿郎,也是比她年幼的孩儿。

    没必要让出那么大一步,以左手应战啊。

    穆丞就像是霜的茄子,提不起半点儿精神劲儿来。

    他长叹出声,提着苏绣的药箱,摇摇晃晃进了屋。

    *

    青楼的脂粉确实不干净,当晚,苏绣沐浴了好几次,才敢上楼去为他们的师父穆青施针。

    许是年轻落下的病根,穆青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

    近几年来,终日缠。绵于病榻,都不能再出门行医。

    纵有起死回生的医术又如何?

    终究是……医者不自医。

    一进门,腐朽的药材味就扑鼻而来。

    苏绣闻惯了,倒不觉得难受。

    穆丞早已备好了一切。

    两人配合默契,未到半夜,就为穆青完成了一个疗程。

    终日卧榻,穆青也有些不舒服,挣扎着要坐起。

    苏绣见状,忙在他身后垫了枕头。

    穆青又是老话重提:“若我那大弟子还在,就好了。”

    早些年,穆青还有一名弟子,姓谁名谁不详,倒是被穆青吹得很厉害。

    什么起死回生枯骨生肉百治百效,全都给用上了。

    苏绣没见过那人,冷嗤道:“您念了这么多年,也没见把他的魂儿给召回来。”

    穆青轻叹不语,沉默半晌,才看着苏绣:“你倒是有他当年的几分天赋。”

    苏绣:?

    所以她该高兴师父夸她还是该悲哀活在那师兄的光环下?

    忙活了一天,苏绣累极了。

    就难免多睡了一会儿,第二天巳时才着呵欠下楼。

    医馆照常是门可罗雀,没甚人来。

    守店一上午的穆丞见她终于起来,忙将任务推给她:“师姐,我要出去一趟,该你守店了。”

    也不管苏绣愿不愿意,就哒哒哒上楼收拾。

    苏绣刚醒,脑子还有懵。

    等有客来时,她才猛然回神,言语化鞭,在心里把穆丞翻来覆去成了饼。

    来的是一个不男不女不伦不类的人。

    着茶白圆领织金锦袍,儿郎扮,却阴阳怪气带了顶帷帽,遮了面容。

    偏他负手身后,信步而来,悠然自在,不觉有异。

    看了一眼,苏绣竟有一种眼入异物的不适之感。

    她别开眼,走到柜台后,问:“什么病?”

    那人没有回答。

    径直向她走来,直到被柜台挡住脚步,才伸手拨开蝉翼纱,露出容颜。

    长眉漆瞳,眼尾上扬,鼻梁挺直,薄红嘴唇微微勾起,就算是没笑,也噙了几分淡淡弧度,狐狸般的狡黠。

    偏他肤色白净,眉的黑唇的红,就像是点的几笔魅惑邪气。

    大夫看诊,讲究望闻问切。

    苏绣就算不喜此人,也没有不看之理。

    但只一眼,她就愣住了。

    倒不是被惊艳。

    “这位娘子……在下好像在哪里见过?”青年噙笑看她,邪气愈盛。

    苏绣皮笑肉不笑:“你呢?我记得,娘子昨日还是女儿身,今天怎么就受了刺激,变得不男不女了呢?”

    美人大都相似,这人五官精致,上点妆扮成女人,再塞两个包子作假胸,也教人难辨雌雄。

    所以苏绣没觉得她昨天是瞎了认不出是男是女。

    裴叙这一路走来,受了不少异样眼光,自然没把苏绣这明里暗里的一顿嘲讽放在心上。

    他取下帷帽,笑:“美色误人,我总不能顶着一张脸,去祸害别人罢。”

    苏绣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娘子头不大,脸倒是挺大的。”

    “你虽是大夫,但眼神却不太好啊。”裴叙懒洋洋倚在柜台,看着她,毫不客气地回怼。

    苏绣的笑容逐渐消失:“眼神不好,那也是因为有只苍蝇挡了眼。公子有病看病,没病快滚。”

    经她一提,他才像是终于想起似的。

    慢悠悠解下茶白织金抹额,再将额前碎发按到鬓边,裴叙突然向苏绣凑近。

    “我受伤了。”他。

    苏绣废了好大劲儿,才在他额前发现几条细细刮伤,印在玉白肤上,泛起淡淡红晕。

    “啧,是重伤呢,轻则毁容,重则痴傻。”苏绣觉得这人有病,脑子有病。

    裴叙勾唇轻笑:“我也觉得。”

    苏绣:……

    “傻了无所谓,毁容就不得了了。”他慢条斯理绑好抹额,遮住伤痕,道。

    苏绣:……

    愣了片刻,她转身,在一排排的药箱里翻翻找找,总算找出了一盒药来,郑重其事递给他。

    “这是济世堂独创的金疮药,一用见效,专治公子这样的严重病情。”苏绣维持着笑容,。

    裴叙接过,拿在手里细细端详,问:“当真?”

    苏绣答:“当真,不过有点贵,一百两银子。”

    收好东西下楼的穆丞听到这报价,脚一崴,差点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他师姐这是……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