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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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来墨色如洗, 子夜三刻, 神武门既开便见一个老妪牵着两头猪向坤宁宫缓缓行着。天上的星子闪着微弱的光芒,在偌大的紫禁城上空起不到任何照明的作用, 而她的每一步在这日日都要行的路上依旧稳健。

    两只猪像是怕极了前方的黑暗,无论如何都不愿再向前走了。寒风无孔不入的钻进人的衣袖脖颈里, 老妪裹了裹衣服,嘟囔着转身用鞭子抽了几下停在原地不动的猪。

    远处飞檐上闪着淡蓝色晦暗不明的光,再转过头, 便看得白影在眼前一闪而过。老妪心中的一抹疑云也生了起来, 她赶紧牵了猪向坤宁宫的方向走着,猛一回头一张黑黢黢的脸从眼前骤然飘过,那白影身上还带了一股子焦糊味,老妪尖叫一声, 腿立刻软了下去。

    昨日后半夜下了一场雪, 院子里落了白茫茫一片, 将天地照得更是明亮。兰芷已经伺候着谨宁开始梳妆了,她望着镜子里神色恹恹的谨宁,趣道:“娘娘昨日是又没睡好呢?”

    “丫头知道的忒多,”谨宁横了她一眼,揉了揉脖子道:“昨天半夜似乎听见了呼喊声?”

    “是呢,”兰芷吐了吐舌头, 神神秘秘凑到谨宁耳边道, “一大早就听外头的人, 昨天夜里萨满法师来做法的时候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呢。”

    “是么, ”谨宁素来不信怪力乱神,因此并不感兴趣,只捂着嘴了个哈欠,“明天是十五,晚上祭祀的时候皇上和皇后还要去呢,可得仔细看着别出了什么岔子。”

    兰芷喏喏应了,动作愈发利索的给谨宁挽好发髻,复又在头上带上珠翠。谨宁趁着梳洗扮的功夫又补了个觉,趁兰芷不注意的时候把脖子上的红点用粉遮了遮用围领盖好,才带着兰芷去了长春宫。

    萨满法师受惊的事一早便传开了,迅速将石云雎自焚与白影联系在一起,只当是石云雎死的蹊跷,来找逼死她的人来复仇了。

    流言中逼死她的人不言而喻,便是正抱着自己的手炉等着回去用早膳的谨宁。她坐在为首的座位上带头发呆,想着一会儿回去多喝一碗粥来弥补因今早起晚而受苦的胃。

    等着皇后出来的功夫佟宛晴听着她们念叨了几句,心下愈发烦乱。再看谨宁愣愣的坐在位子上只以为她吃了味,听着现下许多难听的话也开始同情了起来,倒也有几分明白了谨宁之前同自己的那番话。

    皇后自紫檀木雕云凤屏风后转出,低下的人声音也跟着噤了,恭迎了皇后出来。

    皇后早不似从前羸弱,行动之中带着比之前更沉稳的气,镇住了殿中的浮躁心神。她自宝座之上坐下,吩咐众人落座,方微笑着开口道:“一大早的便这么热闹,一句半句落在了耳朵里,不知是什么好事,也同本宫来听听。”

    秋桐扯了绢子,按了按腮边的香粉道:“哪里是什么好事呢,皇后娘娘怕是还不知道了,今日夜里萨满太太去坤宁宫时遇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皇后微一挑眉,正色道:“萨满太太法力深厚,想必已经将那东西收服了。”

    “萨满太太可是吓坏了,昨晚上都没跳大神,戍守着的侍卫有听见女人哀怨的哭声,” 秋桐微微摇头,转眼瞟了一眼对面的谨宁,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沉吟道,“有看见的太监那白影身上有股子焦味,没准是石氏呢。”

    “恪妃石氏就坐在大家面前,你怎么还净些昏话呢,”谨宁哧然一笑,牵着耳边一对岫玉耳坠摇曳生辉,她闲闲的拨着护甲上嵌着的绿松石,“本宫倒听恪妃的喉咙被浓烟呛坏了,须得少些话保护着嗓子。”

    秋桐的脸上红了又白,心的觑了一眼皇后,见皇后眉间微拢便知不可再多言,于是讪讪的低了头。

    皇后抿了抿唇,脸上的神色并不好看道:“好了,闲言碎语不可当真,底下的人嚼舌根也就算了,连你们也跟着人云亦云像什么样子。”她的目光从底下的人脸上一一滑过,沉肃道:“明日便是十五,是合宮祭祀的日子,大家记得子时准时到达坤宁宫。”

    克里呐喇福晋从前最怕石云雎,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心里还是怯怯,声问道:“萨满太太余惊未去,明日还能祭祀吗?”

    “萨满太太法力深厚自然是不怕的,哪里会余惊未去,”佟宛晴微一侧首迎上克里呐喇福晋的目光,“有萨满神庇佑,就算有亡灵也会升天,何来害怕一?”

    皇后脸色略略缓和:“康妃的不错。好了,天气冷了,又下了雪,晚上出来的时候都记得多加件衣服。若无旁的事便都散了吧。”

    众人应声退了下去,秋桐仍是坐在位子上等众人全散了去才跟着皇后转进了内殿。

    皇后发了屋里的人出去,只留了宝珠在殿内。她撇了撇茶碗里浮上来的沫子,专心致志的品茗。秋桐靠近炭火盆站着,被晾了半晌,手上的汗把帕子攥得又湿又皱,怯怯开口:“皇后娘娘。”

    皇后扬了一边的眉毛:“怎么这么一会就忍不住了?”

    秋桐慌忙摇了摇头:“妾身不敢,妾身忍得住。”

    皇后临窗而坐,外面的冰天雪地散发出夺目的白光,让人倍感晕眩。皇后眯了眯眼:“皇贵妃好歹也是对你有恩,你就这么急不可耐吗?”

    秋桐的秋水盈瞳弯了弯,盈盈一拜谄媚道:“用银子能解决的事哪里算是予恩呢。若论有恩,您和赛罕主对妾身才是有恩。”

    皇后舒朗一笑:“你懂得便好。永寿宫到底不干净,难为你还得在那住着。”皇后扬了扬下巴示意秋桐坐下:“住的地方虽破旧了些,但十三衙门到底也不敢亏了你,该用的也都用上了。”

    秋桐满心欢喜:“妾身都是承蒙娘娘庇佑才有今日,不敢有多求,仅是这些便也足够了。”

    皇后含了一丝欣慰的微笑,嘱咐宝珠拿出一个的香囊,递给秋桐道:“永寿宫好歹死过人,这个香囊是本宫特意请宝华殿的师父开过光。本宫见你素日带的香囊味道清淡,便自作主张做了这个,还在里面放了茱萸等花用来辟邪,你随身带着图个新鲜也好。”

    秋桐忙不迭的接过,自然是喜不自胜的,连连向皇后拜谢,又陪皇后坐了一会方才离去。

    宝珠见秋桐已然走了,便将她刚才用过的茶具,坐过的垫子一应扔了出去重新换上新的,鄙夷道:“这秋格格还真是个背信弃义的主。为了巴结娘娘什么话也都得出来。”

    皇后很少会露出嫌恶的神色,听了这话也厌恶道:“谁不是呢,这样的人留着也是祸害。何况她知道我们这么多事,更是不能留了。”

    宝珠连连点头:“要起来秋桐也是无用,这么早暴露了不还坏了娘娘的事,也就仗着脸有几分像皇贵妃罢了。早知如此,娘娘当初还不如舍了秋桐,用竹笙呢。”

    “既然做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两个人半斤八两留谁都一样,”皇后叹惋的摇头道,“今日可以叛石氏,叛皇贵妃,他日就会叛本宫,这样的人尽早除了才好。”

    ……

    午夜的时候月色苍茫,众人便在这时齐列坤宁宫。宫中本就有了女鬼还魂的谣言,此时见坤宁宫内幽暗寂静,便更害怕了起来。

    皇后瞥了一眼吓得颤的克里呐喇福晋,宽慰道:“法师已经驱过邪,大家不必担心。”

    秋桐附和道:“是了,法师法力深厚,福晋不必担忧。”

    谨宁看着眼前的群魔乱舞分毫没感受到法力的存在,刚下过雪的天是最冷的,寒风早就把手炉吹得冰冷。应付着看完跳大神,分食了没有半点味道的白肉,祭祀才算终了。恭送走了帝后,大家也都各自回去。

    克里呐喇福晋压着心里的恐惧战战兢兢的看完了祭祀,临走时还请了萨满太太去自己宫中驱邪,拉着萨满法师絮絮叨叨的着什么,留在坤宁宫不肯离去。秋桐远远的立在一旁支着耳朵听着,时不时瞟一眼身后。

    坤宁宫和承乾宫所距甚近,谨宁便没传肩辇,自己溜达着往回走。寒风给她醒了醒盹儿,她揉了揉吹得有些冷的头,甫一抬手触及自己的发丝才发现掉了压鬓。

    兰芷哎呦一声:“许是刚才行礼的时候掉了。前面就到宫里了,奴婢先送娘娘回去再回坤宁宫去找吧。”

    谨宁摆了摆手:“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先回去吧,明日再找也不迟。”

    话的功夫克里呐喇福晋跌跌撞撞的从坤宁宫跑了出来,身后的侍女远远的晕倒在长街之上。克里呐喇福晋看见谨宁更是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一个劲的往前跑嘴里嚷嚷道:“坤宁宫,坤宁宫。石云雎回来了,我看到石云雎回来了,她来找逼死她的人了。”

    兰芷和观佑一左一右按住扑向谨宁的克里呐喇福晋,还未等观佑动手,她竟已经吓晕过去。

    谨宁听了她这话脸上也是一沉:“把她送回自己宫里去,疯疯癫癫满口胡言像什么样子。”

    凄厉的尖叫声划破长夜,从坤宁宫传到宫中四处。

    系统挑了一边的眉毛奇道:【这是哪个倒霉蛋又撞鬼了?】

    谨宁扬眸看向不远处的坤宁宫:“兰芷,你同我去看看萨满法师是如何镇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