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知道这个时间董谨宁会给那几个孩子讲故事。

    董谨宁考虑到这些孩子大多数孤儿, 所以经常会改一改书本上的故事尽量把故事往美满上编。林秋总能看到这些黑皮肤的孩子不可思议张开嘴, 露出一排排格外整齐的白牙问她:“董老师, 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 这帮孩子每天都在天真什么呢。

    林秋是这么想的。

    他三两步走到这群孩子最后一排坐下，一手支颐好奇地望着被这些并不买账的孩子围得团团转的董谨宁。

    董谨宁的美好故事被提出质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她有些奇怪孩子们好的竟然不是这一口，看起来还是得给他们讲一点血淋淋的历史的。

    “好了好了，这个故事比较神奇, 不信也是情有可原，再给你们讲一个，”董谨宁了个圆场, 卷了卷掉下来的一缕头发挽在耳后, 从一干看过的史书里捡了一个比较悲惨而且站得住脚的故事, “在古代中国, 有一个王朝叫清朝。”

    刚才被唬弄过的孩们一听这个故事的有鼻子有眼, 立刻起精神挺直腰板, 有个机灵的孩立刻问道：“是不是爱情故事故事？”

    “孺子可教, ”董谨宁道，“有一个皇帝叫顺治，他最喜欢的妃子名字不可考，但人们都叫她董鄂氏。皇帝非常喜欢她，让她的地位仅次于皇后, 他们有一个儿子。”

    孩子太过天真, 一听这似乎是个真实的而且非常美满的爱情故事, 兴致越来越高，眨着眼睛问：“是不是他们生活得很幸福？”

    董谨宁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随即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刚才的男孩立刻欢呼：“看！我猜对了！”

    “他们很不幸，最后年纪轻轻的都死了。”董谨宁看他欢呼完才慢悠悠接上了后半句话，“他们的儿子死于一场瘟疫，几年后妃子伤心至极抑郁而死，皇帝在妃子死后的四个月在一场瘟疫中也去世了。”

    这群孩子大多是孤儿，从流落，被收养之前生计尚成问题遑论接受正儿八经的教育，他们短时间内还是无法用比较文明的词语来表达自己此刻被雷劈了的心情，至少董谨宁已经听到了不少人的嘴里迟缓地蹦出了几个不太文明的字眼。

    林秋站起身走到董谨宁旁边，一眼扫过去，那几个欲继续“口吐芬芳”的孩本能地闭了嘴，将后面的几个音节生生咽回肚子里。

    其实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害怕林秋。

    董谨宁看着一干孩立刻闭嘴，便会意地看向了林秋。

    林秋这个人也并非不苟言笑的冷冰块，相反在董谨宁的印象里是很亲和健谈的，只不过眉骨略高，衬得眼睛深邃得仿佛混血，棱角分明确实是好看的，但在这些审美未完全发育的孩子看只会觉得长成这样的东方人一定也是不近人情的。

    谨宁收回看向林秋的目光，摊了摊手：“这次我讲的是历史故事，真实率百分之百，不信可以问林。”

    林秋侧首看了一眼满脸求助的董谨宁微勾了下唇角，他从容对这群孩子道：“她刚才的是假的。”

    董谨宁习惯性地笑眯眯地冲着孩子们点点头，看着孩子们愈发气鼓鼓的样子才意识到林秋刚才了什么，笑容逐渐消失，不可思议为什么要这么拆她的台。

    林秋转过头似笑非笑又用国语对董谨宁：“我开玩笑的。”

    林秋有一颗红色泪痣，眼角微弯那眼下的一粒红色泪痣便更加显眼，董谨宁被他噎了一下，平日里的能言善辩居然也跟着哑了火，只是无言望着林秋。

    后来的某一天，当董谨宁仰卧而观异域的璀璨夜空时，她终于想起来这件她抛在脑后的事了，算起来那该是董谨宁第一次对林秋有些实在的印象。

    她这一行不过十几人，但对林秋的印象并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更像是凭空刻在了他的脑子里。尤其是而且他眼角的那一粒红色的泪痣更让人有种莫名的熟悉。

    董谨宁出神出得厉害，并没发觉林秋的靠近，直到林秋在她耳边了个清脆的响指她才被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我听你的志愿时长到了要回去了是么？”林秋看董谨宁分给了他一个椅子，便坐在了她身边。

    “是，” 董谨宁点了点头，“你似乎还要再待些日子？”

    林秋嗯了一声，从手中的书里拿出来了一个的干花书签送给董谨宁：“我见你看书的时候总是喜欢折角，不如以后用这个。”

    董谨宁接过开手机上的手电筒，仔细瞧了瞧，书签上洁白的梨花自上而下蜿蜒，颇像花朵自树上飘落至地的轨迹。

    “我见过的干花书签都不如你这个好看，”董谨宁认真研究了一下，第一次对这种不很喜欢的东西生了兴趣，“在哪买的？给个链接？”

    “是我自己做的，”林秋哑然，接过董谨宁递过来的书签重新夹回书中，眼角的一点红痣在一点光亮中十分显眼。

    当董谨宁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悔得肠子都青了。她刚指尖轻轻在林秋眼尾那颗红痣上点了点，还认真琢磨了一下：“我第一次看到泪痣是红色的。”

    董谨宁觉得，如果林秋是个女孩还是她的好闺蜜那这就不是个事。

    但是林秋不仅是个男孩子而且和她还不是很熟，这事堪比在有人的车窗面前剔牙还顺便夸了一下玻璃的反光效果，本质上都是让人尴尬的想当场自尽。

    “是，你也是第一个这么的，” 林秋歪了歪头，“可能是你见过的人比较少？或者是你遇见我遇见的比较晚？”

    董谨宁想找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她干笑着把手缩回来道了句不好意思，琢磨着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就跟着宽了心，揉了两把脸。

    林秋走后，董谨宁又坐着发了会儿呆，她不知道，刚刚常毅在一旁看了他们很久。

    林秋替董谨宁拉了一把椅子回去，走到常毅身边时他望了望漆黑的夜空，长呼出一口气：“我隐约记得些什么，但细想的时候总是记不起。或许你的对我同她原本就是认识的。”

    那名叫常毅的青年比他们都大一些，是这次志愿活动的领队老师，在他带的志愿学生们中很有权威，他笑了笑：“很正常。毕竟梦里不知身是客。”

    过了两日，董谨宁结束与母亲斗智斗勇才换回来的志愿者生活，起斗智斗勇，可董谨宁只记得她自己丢了一干证件，后来如何她记不住了，自己就好像是被空运来到这边了一样。

    与她同行的朋友各自有教学活动，所以并没有人为她送行，她最后回望了一眼觉得尽管想不起来但自己当时为了骗过她母亲一定干了很多可圈可点的事，了却了一桩心愿简直不能再开心了。

    董谨宁往前走着，纵然能理解他们有各自要忙的事，但是如果林秋这会儿能送一送她，她会觉得这个心愿完成的再圆满没有了。

    她这样想着，低头走得就慢了些，直到耳边又响起了那熟悉的声音，董谨宁才惊喜地抬了头。

    林秋似是跑得很急，在她面前时还呼呼喘着粗气，与她告别几句，最后道：“你看这世间万物生而复长，生生不息而又无穷无尽，恰如人生总能再见。”

    常毅在不远处瞧着二人，听到这话扬了扬眉，其实不再纠结过往不也是一个很好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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