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洛伊儿在芳韵堂用完午膳才回到云霞苑, 玲珑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 见她回来, 将芙蓉院的情况以及洛芙的反应全部与她听后,自己也抿嘴笑了笑。
洛伊儿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只是微蹙着的眉尖却依旧没有松开,盼思见状,不解问道:“姐这是在想什么?”
洛伊儿将脸侧的一缕发丝挽到耳后,垂眸道:“清姨娘昨夜应该就得了要离府的消息,居然还这般安静。”
她微眯了眯眼眸, 倏地抬头问盼思:“大姐此时在何处?”
“在落云阁,从昨日回到落云阁后,就并未出来过。”
洛伊儿扬了扬眉梢,浅浅笑道:“不管如何, 清姨娘离府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
清氏当初便是楚氏的大丫鬟,见惯了京城的荣华,也不知能不能习惯庄子的清苦。
与此同时的芳韵堂,张嬷嬷快速走进里屋,到了床榻边,服了服身子:“夫人, 清姨娘想见你。”
楚氏的动作一顿, 半晌才抬起头道:“不必了。”
“她, 她有话对你, 是……关于当年那件事的。”张嬷嬷有些迟疑, 若不是清氏的这句话,她也不会进来这一趟。
听了她的话,楚氏冷笑一声:“当年那件事?她也有脸提!”
张嬷嬷见她面有冷色,低下头,也不再劝,毕竟她作为当年那件事的知情者,也知道夫人对于清氏心底是厌恶的。
“那奴婢去回绝了她。”
“罢了,让她进来,我倒想知道她想什么。”楚氏靠在床榻上,神色越发寡淡,又道:“更衣。”
张嬷嬷服了服身子,出来让人将清氏带来。
一炷香的时间,清氏便跟着下人走进了芳韵堂,她一身朴素的衣裳,见着坐在紫檀木椅上的楚氏,低垂着头,遮住眼底的神色,跪地行礼道:
“奴婢参见夫人。”
久等不到人话,清氏神色也未变,只是自顾自地抬头笑道:“多年未见夫人,夫人依旧如此,和当年一丝未变。”
楚氏眸底闪过一丝讽笑:“不必那么多,你想见我,有何话,便吧。”
清氏一改在外人面前的懦弱,清淡笑着:“夫人应该一直很好奇,奴婢当初为何会背叛夫人了。”
“不。”话被断,清氏一愣,抬头看向楚氏,就见楚氏神色冷淡:“一个奴才而已,也值得本夫人多费心思?”
她话音中带着淡淡的讽刺,让从进来就一直淡定自若的清氏微变了脸色,抬头看向似乎一直未变的楚氏,清氏眼底终于露出一丝妒意,她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夫人生来便是尊贵,何须在奴婢这等人身上多费心思。”
清氏眼底有些恍惚,她是跟着楚氏陪嫁进侯府的,可是呢,却是她先认识的侯爷。
那年侯爷刚立功,志得意满,她替楚氏出门办事,后被一贼人偷了钱财,她与那贼人一番追扯,最后还是侯爷拦住了那贼人,将钱财还于她。
“姑娘,你且看看,可少什么?”
少年轻狂,玄衣纵马,便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一个笑,也不知为何,就失了一片芳心。
她记得那年初夏,日头刚好,阳光斜射在少年身上,就似天人一般,她看得都有些愣了,那人也没有怪罪,轻唤了她两声:“姑娘?姑娘?”
“啊,”她终于回神,虽然她看不见,她却猜到,自己的脸颊定是悄悄红了,她低下头声道:“多谢这位公子,并未少什么。”
那少年笑了两声,叮嘱她莫再失了东西,她心底浮上些喜色,丢了矜持,想问他是何人,却见他扬起马鞭,便扬长而去。
至此,她以为,两人不过就是萍水相逢,日后都不会再见了。
可是,却并非如此,她将此事埋在心底,那经过他手的荷包也珍重收藏,她再见他,却是在楚府,他要与自家姐结亲了。
没人知道她那一刻心底有多酸涩,有多么羡慕楚氏。
她伺候楚氏多年,一直都知道楚氏身世尊贵,与当今圣上为青梅竹马,若不是楚府已然出了一名皇后,那楚氏定当会入宫的,当那尊贵无比的宫中娘娘。
她也知道那少年的身份,齐侯府的世子洛煜安,身份尊贵,圣上近臣,与自家姐极为般配。
洛煜安。
她知晓,以自己的身份,连给他做妾的资格都没有,但是感情哪能自主啊?越接触,越不可自拔。
那日,在楚府,他去见姐,她记得很清楚,在那灼艳红华的芍药群中,自家姐站在其中,他折了一朵芍药,心翼翼地亲自插入她的发髻,少年耳畔通红,在阳光下极为刺眼。
她承认,那一刻,她嫉妒得几欲发疯。
她去奉茶,故意地将茶水洒在他身上,装作意外,不安地道歉,却发现他早就忘记她了,眼底只有姐一人,就连离去时,都极为不舍地:“我下次再来,你别撵我。”
她看着姐看似不耐烦,却是羞涩地将他推走,她死死地咬着唇瓣,低着头,怕暴露了自己的神色。
后来,她跟着姐陪嫁进侯府,那时,老侯爷还未去世,他却因为圣上的赏识,世子之位如若磐石,哪怕在成亲前,她故意泄露于他,圣上爱慕自家姐,明明那段时间听圣上冷淡了他。
却只因为,在大婚前的不久,自家姐跪在宫门外,整整一天一夜,他便置前程不顾,将姐迎娶进府。
她跟着姐进府后,却又动了心思,她身份虽低,但是作为陪嫁丫鬟进府,若是姐怀孕,那不是……
可是谁知,姐怀孕后,却是直接给邱氏开了脸,也并没有想到过她。
她能怎么办呢?她也不想背叛姐的,可是,她亲眼看着他和姐恩爱,看着他温柔的模样,她怎么放下?
也正是因为邱氏一事,他和姐终于起了冲突,两人不知为何冷战,也就在那日,他幸了邱氏,旁人不知,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那夜里,芳韵堂灯火通明,一夜未熄。
也是那一年,老侯爷去世,他担起了齐侯府的担子,去了少年的轻狂,变得沉稳冷静,他与楚氏似乎越走越远,却不许任何人对楚氏不敬。
她嫉妒都要发疯了,为什么两个人都到这一地步了,他心里还放着楚氏?
楚氏有何好的?出了身份尊贵些,她哪点不如她?
她想不通,心底也浮上了不满的心思,所以在楚氏即将生产的时候,爬上了侯爷的床。
她告诉侯爷,是夫人让她来的。
她知道,侯爷定会相信的的,因为邱氏就是这么当上姨娘的,楚氏太知礼了,硬生生地将他推远。
她看着侯爷的脸色一瞬间就冷了下来,那一刻,她都以为侯爷会将她撵出去,却不想,即使他浑身怒意盎然,也惦记着不能下了楚氏的面子,寒意刺骨地丢下一句:
“伺候本侯更衣。”
他就像完成任务一样,僵硬地动作着,帕子染上落红的那一刻,她看见他眼底露出一丝厌恶,她从未像那一刻那般心凉过。
房门被人强硬推开,他皱眉转过头,却在看到楚氏那一刻,不带半分犹豫抽身而去,他一身几乎完整未有凌乱,而她却是不着寸缕,她慌乱地将锦被扯到身上,无措地喊他:“侯爷……”
她练习了好久,她知道那时候自己的表情,定是无辜又惹人怜惜的,却不想他连一眼都未看,只盯着楚氏,低沉道:“你来作甚?”
她看见楚氏的手指都在抖,不知是伤心还是愤怒,眼眶渐红:“侯爷在我院中宠幸他人,将我置于何地?”
他一见她神色,瞬间明了事情真相,拧起眉头:“她是你派来的。”
而楚氏却来不及听他解释,脸色发白地捂着肚子便倒在嬷嬷身上,闭着眼,不愿示弱地咬着唇瓣,即使如此,他也心疼得不行,两步便跨到她身边,要去抱她,却被她厉声斥道:“你不要碰到我!”
楚氏话中的嫌弃,一丝遮掩也没有,她看着他的动作僵硬在那里,只静静地看着楚氏,丫鬟嬷嬷乱成一团,唤来接生嬷嬷,他半跪在地上,她瞧见了他眼底的自责心疼,即使楚氏再不敬,他也只是低声地哄她。
因着楚氏难产,她便被遗忘了,那偏房的床榻上,她孤零零地抱着锦被坐着,呆楞楞地看着人来人往,甚至没有人为她关一下房门,任由她暴露在众人面前。
他心底狠毒了她,甚至不想留她活命,后来意外发现她怀了身孕,即使如此,他依旧没有松口,还是老夫人心疼子嗣,亲自找了楚氏谈话,他不愿老夫人为难楚氏,才勉强放过了她,却也不许人见她。
她记得最后一次见他,是他不管不顾、强硬地将楚氏抱在怀中,冲进产房中,那一刻,她甚至看见他眼底泛起了红丝,之后,便是他怒不可遏、又慌乱不已的声音。
只在楚氏身上的温柔。
她却为此着了魔。
清氏回忆着往事,眼底渐渐有了湿意,她瞧着依旧高高在上的楚氏,忍不住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奴婢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奴婢先遇到的他,为何他眼中只有你!”
“除了家世,我哪点不如你?为何他却一点也看不到我!”
她笑得有些疯狂,她被关在梨园的十五年里,日日想,夜夜想,却是如何也想不明白,她到底哪里不如楚氏?
楚氏冷眼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就在这时,入门处响起一道冷沉的声音:
“你哪里都不如她。”
众人一愣,向入门处看去,帘子被掀开,一身玄衣的洛煜安负手走进来,背着光,阴影在脸上,他仔细将看了楚氏后,才冷眼看向清氏,声音里的厌恶丝毫也未遮掩:
“你拿什么和她比?”
楚氏再如何讽刺,都不及他这一句话对清氏的击,清氏的脸色早在他走进来的那一刹那就变得毫无血色,她呆愣愣地看着他,似乎被阳光刺得眼疼,无意识地就流了泪。
洛煜安却是早已收回了视线,越过她,走到楚氏身边,在楚氏行礼前扶起她,皱眉略不满道:“为何要见她?”
他声音里浅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握紧了楚氏的手,冷眼看向张嬷嬷:“日后这些人,莫要再带来脏夫人的眼。”
清氏身子晃了晃,下意识地敛下所有不好的情绪,埋头跪在地上,声音沙哑:“奴婢来与侯府、夫人道别。”
即使她的心思早已暴露在他眼前,可是,她却依旧奢望,他能记住的,都是她好的一面。
那一年初夏的少年郎,早已印在她心底了,忘不掉……
她不悔。
她想得他宠爱,享他温柔,她所做的一切,她都不悔。
她只怪自己没有再谨慎些,也怪自己当年没有多激怒楚氏一些,做都做了,何必不做得狠一些?
她也心底怨恨过,既然已经难产,怎么就这么命大,又活了下来呢?
她装作吃斋念佛十五年,都不得让他见她一面,那她又何苦?
她抬起头,看着他紧张地握着那人的手,那人眉眼微垂,两人相依而立,即使隔了十五年,再看这一幕,她依旧嫉妒得发狂,她掩去眼底的湿意,低头弯唇,突兀开口:
“夫人,奴婢一直未想通,苏氏怎么那么容易就将布料放进梨园了呢?”
“是您吧?是您纵容了这一切。”
洛煜安和楚氏的动作一顿,楚氏转头,漠然地看着她。
清氏抬眸,弯唇笑得极为肆意:“夫人,您还是怨奴婢吧?”
“您是怨的,那您怨侯爷吗?”
洛煜安神色一变,怒而斥道:“把她给本侯拖出去!”
他握着楚氏的手一紧,下意识地看向楚氏,却见楚氏微勾起唇角,讽刺地扫了一眼清氏,一句话也懒得与她,复而又淡淡抬眸,蹙眉不满:
“侯爷,轻些。”
然而却是这一句话,洛煜安手下力道微松,而已被拖到门口处的清氏却睁大了瞳孔,脸上渐渐灰败。
她不怨他了。
他们又像从前了。
不可能!不可能!不是真的,她怎么可能不怨他?
清氏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楚氏,却未发现她有一丝伪色,她不愿相信地低声呢喃着:“不可能……这不可能……”
纵使嘴上再不相信,却是忍不住地一直落泪,被拖出房门前,她眼底只能看见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手,在心底积攒了数十年的怨气似乎猛然涌上心头,止不住一口淤血堵在嗓子处,眼前发黑,片刻后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