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当爹第六十二天:
【你觉得钱玉主动“纡尊降贵”来找你,真的是因为他一直在等着你去哄他吗?原君发出了搞事的声音,超大声。
那显然不是。池宁还没有那么傻白甜。
如果钱玉忽悠的对象是江之为,他大概真的会信,如果忽悠的对象是俞星垂,那他大概率会往更加阴谋论的方向想钱玉的这次主动示好。池宁是个中间派,他既不相信钱玉会主动撞上来,也不觉得钱玉就彻头彻尾只有自己的算盘。
原君见池宁看得这么透,一时间都有点拿捏不准挑拨离间的尺度了,最后只能放弃,了实话:对,钱玉只是在给他此前一直观望,如今却中途上船找个理由罢了。
所以,是发生了什么吗?
钱玉会来找池宁,自然不可能真的是一拍脑门子,就突发奇想决定老来傲娇一把。对于钱玉、池宁这种人来,永远不会有什么“临时起意”,有的只可能是“早有准备”。池宁不觉得钱玉这么做有什么错,换他,他也会这么搞,他只是单纯地好奇,到底是什么改变了钱玉的想法。
一如池宁之前所言,不出意外的话,钱玉可以一直当个中间派,既不用讨好念平帝,也不用怎么拉拢太子,他只需要稳坐司礼监,看这对叔侄厮杀,继续侍奉胜利者就可以了。
我们这边应该没有出什么幺蛾子,所以,是念平帝吗?池宁再次开动了智慧的脑瓜。
原君笑了,肯定了池宁的猜测:有琴太后选念平帝当皇帝,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真的是肃帝所有儿子里最好掌控的那个,他不一定是最蠢的,却特别擅长得罪人。念平帝的很多骚操作约等于白给,拥有这样猪一样的对,想不赢都难。
确实是念平帝又在搞事了。
这件事之所以没有传出来,只是因为这事的所有当事人并不想它传出去。
当然,在钱玉在山不高道观试探过池宁的态度后,这件事就不再是个秘密了。很快,不管是大内还是外朝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家神神秘秘的疯传着一个早已经不是秘密的秘密。
池宁也先一步从原君的口中,听到了最接近真相的场景还原。
念平帝的试探,其实不只包括那一日宴会上对诸王,也包括了事后对司礼监诸宦。
念平帝自认为登基这三年多以来,和司礼监的配合一直很不错,能收服的人心都收服了,不能收服的,那就要舍弃了。和对自己兄弟姐妹以拉拢为主的态度不同,念平帝对待身边内侍宦官的态度要更为冷酷一点,他看他们就像是工具,要么为他所用,要么死。
他对钱玉等人的试探,也就更加直白,近乎于赤-裸。
就在某日,轮到钱玉当值,参京中三大营务的尚尔也在的时候,念平帝突然召集了司礼监大半有头有脸的太监齐聚御书房,声称要和他们商量一下秋闱之事。
斗香大赛之后,就是又一年的科举了,举子们都在头悬梁锥刺股地奋战,为改变自己的人生阶级而努力。
念平帝提起的正是在科举殿试之后,最为重要的琼林宴。
琼林宴顾名思义,就是由皇帝在琼林苑设宴,诸大臣宗亲作陪,恭喜新及第的进士们的一场社交活动。这个活动十分重要,是愣头青的进士们进入官场的起点,也是他们之中大多数人宦海一生仅有的高光时刻。
理论上来,在这琼林宴上,最受瞩目的自然就是状元郎啦,榜眼、探花紧跟其后。
但实际上,最受瞩目的只可能是宴会的主人。大启一直有个不成文的潜规则,琼林宴要么是皇帝亲临主持,要么就是由太子代劳。或者可以这么理解,皇帝让哪个皇子去了,那就代表了皇帝对哪个皇子的看好。有点类似于皇帝让皇子代自己去祭天、或者监国的含义。
琼林宴的仪式感和象征意义早已经大于了它诞生之初的职能。
也有皇帝会为了让太子在士林之中增加威望,挑选一二合心意的得用之人,派太子代替自己前往。
好比当年天和帝是别无争议的中宫嫡子时,肃帝曾先派年幼的他出席了一回琼林宴,第二年就正式册封了他为太子。
如今到了念平帝时期,念平帝自然是不会允许太子闻宸有这种会的。过去的三年,王洋不是没有暗搓搓地上奏过,明示念平帝应该给太子殿下在士林面前一个露脸的会,但都被念平帝以“太子年幼,尚未开蒙”为借口给糊弄过去了。
如今又是一年秋闱在即,王洋这鬼精鬼精的老头,见之前求太子主持琼林宴不成,今年就退而求其次,改为了请念平帝把太子带上。内阁和司礼监早有耳闻,甚至不少人都已经看过王洋的奏折原本了,很明白这是怎么样一个烫山芋,根本没有人敢发表意见,只等着念平帝表态。
钱玉被念平帝提问时,还以为念平帝这是自觉斗不过王洋,要暗示他们,给他出个主意,今年如何才能继续避免让太子出现在琼林宴上。
但
钱玉还是低估了念平帝的恶心程度。
念平帝直接对下面跪了一圈的司礼监的宦官们,拿出了王洋请求他出席琼林宴时带上太子的奏折,道:“太子年方四岁,可能久坐?”
所有宦官都把头低的更深了,眼里一片震惊,不敢话。
因为众所周知,东宫的太子闻宸已经虚岁十岁了,贵妃宫中的四皇子倒是今年才虚岁四岁。念平帝这样故意张冠李戴,到底意欲何为,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念平帝今年琼林宴不仅不打算带上太子,还想要带上他的四皇子出席!
平地一声惊雷,顷刻间,整个御书房寂静得犹如坟地,掉根针都能听到的那种。有些资历浅的宦官,更是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了,生怕自己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存在感。
这事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答应,那就是得罪太子与太后,乃至于满朝维护正统的文武百官,被指着脊梁骨骂一辈子的奸宦都不为过。
可是不答应,那就是直接开罪念平帝,不要一辈子了,他们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都在两之间。
这真真的是一道送命题。
其实所有人的沉默,就已经是一种态度了。偏偏念平帝不死心,甚至颇为恼怒,觉得这些司礼监的宦官胆子太不识趣,他给了他们这么一个讨好自己的会,他们竟然都不抓住。念平帝用带着一些恼羞成怒的语气,直接点了钱玉的名:“钱爱卿,你觉得呢?”
钱爱卿不想话,钱爱卿只想骂娘。
“恕你无罪,放心大胆的。”念平帝步步紧逼,不愿放过钱玉,“你对王洋的这个奏折,怎么看啊?”
念平帝这是不准备做个人,明着要逼钱玉站队,且要让他来背锅了。
池宁听到这里的时候,不得不对原君喊了一声暂停,想要休息一下大脑。因为即使是他,面对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完美过关。池宁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分裂成了两个人,一正一反、自问自答地在脑海里讨论着这个问题。
答应念平帝,就是功名利禄集于一身的光明未来。
但,被念平帝这么逼着答应,真的很不痛快啊。
钱玉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善于忍耐绝对功不可没,孩子才会忍不下去,就像自己当年一样。
但狗逼念平帝真的让人不爽啊啊啊,想打他!
最终,池宁也不得不,他根本抛弃不掉站太子闻宸的立场,虽然这孩子蠢了点,傻了点,甚至带着一股子明明重生了却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天真,但是,这样的他都比念平帝好了一千倍一万倍啊!!!
池宁觉得如果是他遇见这件事,大概还是不会忍,会直接问候念平帝的祖宗吧,就像他当年在无为殿里做的那样。
多年过去了,池宁依旧是那个池宁,有些事情可以忍,有些事情则不可以。
但理智也告诉池宁,钱玉不是他,钱玉可以忍得下去的,他那么聪明,那么理智,那么会衡量,他知道什么才是最符合自己利益的做法,只要由他来点下这个支持让四皇子以太子的身份伴驾的头就可以了。虽然点下去,就是万古的骂名,就是“果然是太监能做得出来的事”。
一个头磕下去,钱玉突兀的回忆起了当年。
他还年幼,初入宫,便借着暮陈的出身,很是利索干脆地投到了兰阶庭门下。那个时候肃帝还在朝,这位帝王除了在感情的问题上过于糊涂了些以外,其他方面倒也做到了守成有余。而他这人做事,最喜欢搞的就是制衡,前朝文武要制衡,大内宦官们也要制衡。
当时宫内正是暮陈与镇南两派斗争最为激烈的时候,也是司礼监与内官监争权决定谁是老大的关键时期。
兰阶庭与张精忠哪怕只是远远地瞧见彼此一眼,眼睛里、空气中都要噼里啪啦,火星四溅。
那个时候他们是真的恨彼此啊,恨到了好像不弄死对方誓不罢休的地步。
兰阶庭本是名臣之后,因家中有人犯事被累及宫刑,要样貌有样貌,要才华有才华,娇娇气气的,宛如养在暖房之中的名贵兰花,只有你心翼翼供养它的份儿,断没有它纡尊降贵来讨好你的可能;
张精忠则是有名的前朝元老,不仅辅佐了肃帝,助有琴氏为皇后,是太子伴读,更是肃帝之父晚年颇为倚重的托孤之宦,资历丰富,根正苗红,“忠心能干”几乎是写在张精忠脑门上的四个大字。
但最可怕的是,大内同期不仅有他们俩,还有其他在各个方面大放异彩的宦官,真可谓是神仙打架,让人应接不暇。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特色,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
他们只活下来,就是一本书。
就在钱玉觉得,兰阶庭与张精忠之间已是无解的死局,必然只能以一个死在另外一个上来收场的时候,某一日,张精忠忽然让步了。
他鸣金收兵,不是害怕了、投降了,他就只是不斗了。
没有人能想明白张精忠为什么在势头大好之时,急流勇退,放弃了唾可得的权力。甚至连镇南一派内部都不能理解张精忠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向兰阶庭低头。
但更让人不能理解的是,那么霸道的兰阶庭,也在张精忠收后,跟着不再动了。
宫中之前都在传兰阶庭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容人之量,偏偏他就容下了张精忠。
他们就这样维持着打闹,但绝不闹大的默契,维持了长达了十数年的和平。如果司礼监能坐上大内第一署的位置,五成是兰阶庭的功劳,那么另外五成一定是张精忠这个竞争对亲自给送上来的。
镇南不懂张精忠,暮陈也不懂兰阶庭。
直至后来,钱玉有幸去了兰阶庭身边伺候,在兰阶庭某次醉酒后,才听到了兰阶庭一句实话。
“他可以赢我,他知道他对陛下什么,会让陛下绝不能容我,但是他没有。”
因为那样一来,陛下不能容的绝不仅仅是一个兰阶庭,而是整个内书堂,是司礼监,是所有宦官在这深宫之中唯一出人头地的会。
“知道为什么你对内书堂的改革,会让我们那么关注吗?”
因为他们都在等一个会,等一个让大家活下去的会。内书堂在,则司礼监在,司礼监在,则权宦在。这是所有太监能够名正言顺参与政务的最大可能。
太监也是人,他们凭什么就必须低人一等,带着残破之躯,苟且一生呢?
张精忠是可以继续与兰阶庭斗下去,他甚至可以利用内书堂毁了兰阶庭,他也可以在没了内书堂后,再在内官监内建一个属于他的学堂。可,如果那样做,一切就都会不一样了。文官不会再给内官爬起来,重新去沾染权力的会,皇帝大概也不会再松口。
而只要内书堂一天属于司礼监,司礼监就会独大。
这是个无解的矛盾。
钱玉终于懂了兰阶庭的意思。在个人的权力与集体的未来之间,张精忠选择了后者,他给所有阉童画了一张大饼,一张只要你足够努力,你就真的可以得到阶级翻身会的大饼。
“我们也是男人,我们凭什么不能渴望权力?”
“女人也可以。”钱玉当年就觉得自己是个姐妹来着。
兰阶庭哈哈大笑了起来,带着书生特有的狂气:“我本该因为你的不敬杀了你,但”张精忠本应该和他争下去,但是他没有。
兰阶庭也没有杀了钱玉。
因为钱玉的对,太监可以掌权,女人也可以。他还真的挺好奇的,想看看钱玉这个“女人”,要怎么一步步爬上来。
司礼监是宦官一代代地努力,才终于争取到的话语权。它不只是一个构,更是几千年来卑贱如草芥、一直做着伺候工作的内侍们,唯一能够改变悲惨命运的希望。它永远不应该低头。
也不应该在钱玉掌权的时候,被污名化。
从记忆里抽身的钱玉,对着念平帝缓缓抬头,一字一顿:“陛下忘记啦?太子殿下今年虚岁已经十岁了,怎么会不能久坐呢?”
他的脊梁骨直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