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宁海一中第一次月考结束,成绩出来后,整个高二年级都炸了锅,常年盘踞年级前三的学霸兼校花,各科老师们寄予厚望的尖子生谢蓁,这次居然考了个倒数第一。
全科总分二十八,比倒数第二还足足低了一百多。这简直比考个零分还让人惊悚。
就连谢蓁的家长也被一大早叫到学校,正在办公室里和谢蓁的班主任谈心。
公告栏前,一中的学生叽叽喳喳:
“我没看错吧?371001,这是女神的学号没错,她居然真的排在最后?!我是还没睡醒吗?”
“我都听我们老师了,这次谢蓁的作文一个字没写,所有的卷子只写了选择题,看样子还都是乱蒙的,正确率相当于零。”
“不对啊……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听刚开学的时候就请了两个星期的假,是生病住院,是不是还没好全啊?”
“不知道,不过这次谢蓁下去,陆子涵就考第一了。话他俩到底谈没谈恋爱?不是一个初中升上来的吗?以前还是同班同学。”
一提到校草,话题就偏得十万八千里,到最后,全都是女生在花痴陆子涵,关心谢蓁的反倒少了。
不过有件事倒是真的。往常人烟寥寥的教学楼大厅公告栏,这次挤挤挨挨围了许多人,都是来瞻仰一代学神的陨落的。
虽为了保护学生隐私,每次的年级排名都特意隐去了学生姓名和班级,只留下学号以供查询。然而多少次考试下来,排名前三的永远是那几个,其他同学背他们的学号背得比自己的还熟。
学神的马甲,已经不叫马甲,而改叫指向标了。
以前考得有多好,享受了多大的荣誉,一旦败北,随之而来的耻辱感也是成倍增长,无异于被拖出来公开处刑。
办公室里,谢蓁立在窗边,清的阳光穿过窗栏,在她的脸上,虽不烫,却也晒出几抹潮红,被白皙的面皮一衬,更加明显。
谢蓁的母亲赵芝兰坐在桌前,腿上搭着个黑色的精致包包,正在翻看她的各科考卷。虽这个时候,再看成绩单已经没有意义了,反正都是倒数第一。
要这母女俩,都是出色的人尖子。
谢蓁年纪,就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身材高挑,肌肤白瓷,腮凝新荔,鼻腻鹅脂,再加上跳得一身好舞,弹得一手好琴,不知暗中吸引了学校里多少懵懂不知世事的男生关注。要不是女神学习太好,令人望尘莫及,只怕情书都要塞满一整间教室。
直到看见赵芝兰,才知道什么叫做有其女必有其母,让人不禁感叹,世间果真是有如此标致的人儿。
自进了办公室,谢蓁的班主任李红玲就一直默默量家长神色,见对方面色平静,哪怕是对着卷子上分外刺目的几个红鸭蛋,也浑身闲适得仿佛坐在自家餐桌旁,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细读报,又像是姐妹聚会,放松心情。
总之,不像是孩子考得太差,被叫进老师办公室喝茶的学生家长,也没有普通家长的着急和焦躁。
整个人沉静淡泊得很。
校园里的铃声已经响了第二遍,教学楼里的喧嚣也瞬间消失无踪。
“好了,情况我都知道了。”
赵芝兰压下卷子,淡淡地揉了揉眉心,带着丝丝缕缕的忧愁:“上课了?要不先让孩子回教室吧。李老师,我们谈谈?”
那自然是好。
李红玲也教了谢蓁一年,这孩子是什么水平她最清楚了。成绩下滑?那是不可能的。少考五十分,那叫下滑,少考五百分,那叫有原因。
请家长的目的,也主要就是为了了解背后的原因。
办公室的门被谢蓁轻轻带上,赵芝兰目送着她的身影在走廊上慢慢远去,接着才松了口气,紧绷着的那根弦卸下力来,望着李红玲半晌,才叹道:“真是抱歉,李老师。本来家丑不可外扬,但事关这孩子,我也不好再瞒着了,还希望您和其他老师能替我保密。”
“那是自然,这也是我们做老师的义务。”李红玲点了点头,满口答应下来。
两人了什么话,也是有办公室里几盆安静的绿植才知道。
这边,谢蓁走到高二一班门口,数学老师已经开始分发这次的月考试卷,看见她迟到,倒也没什么,只是脸色不大好,随意挥了挥手,招呼她进去。
教室里的同学都在看她,谢蓁顶着红扑扑的脸,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她的同桌也是个女生,叫展雪瑶,长得还算清秀,就是身材太瘦削,罩在一件宽大的校服里,看上去不甚协调。
她已经拿到了卷子,这会儿正一本正经地看着,稍顷,一皱眉,像是自言自语地道:“哎,我怎么呢,原来是这里算错了。可惜了,差点就是满分。”
谢瑶:“……”
……
起来,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月有余。
一开始,只因上巳将至,家里的几位阿兄想要效仿先贤,也来个兰亭集会,修禊事也。阿翁闻言便,即是曲水流觞,水边嬉游,不若广邀好友,且给女眷们也划一块地方,好叫她们出游散心。
那日,惠风和畅、天朗气清。阿兄和友人们在上游作对赋诗,她们这些女眷便在下游,也讨个雅趣儿。
不料到,正猜着字谜,忽见上游兜兜转转,一只巧精致的白瓷酒杯着璇儿随水而下,过不久,就听远处有人声音含笑,扬声喊道:“不知下面哪位女娘心善,可否一施援手?”
那声音清泠高贵,有如玉篁相撞,在场的女眷们反应过来,便有熟识的姐妹摇着谢蓁的手臂,神色难掩激动:“是王元丰!阿蓁,听闻谢公有意招王家三郎为婿,日前已经亲自登门相看过了?你难道就不想知道,王元丰他对你是什么感觉么?快去啊!把酒杯送去给他,顺便和他话。”
这提议实在算不上好,然而谢蓁又不免好奇,一时心动,鬼使神差的便果真要俯身去捞那酒杯。
坏就坏在这里。
溪边碎石杂多,虽有厮提前扫,难免有一两个漏网之鱼。谢蓁只觉脚一崴,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还不待反应,就一头砸进了水里。
再次醒来,世界已全然不同。昔日的王谢风流,仿佛只是存于她脑海中的一场酩酊大梦。这世界,也早已不是她熟识的那番模样。
……
数学老师还在分发试卷。可恶的是,每次都要念出分数,从高到低,学生依次领取。
排在前面的,自然趾高气扬,志骄意满,排在后面的,免不了灰心丧气、满面羞愧。
谢蓁不由庆幸,好在自己的试卷还在教师办公室放着,念不到自己的名字,要不然也是一番凌迟之苦。
想她出身名门大族,从便是天之骄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哪样不精通?便是放眼整个洛阳,也只王家的七娘可与她一比。
没成想,不过是一场意外,朝夕之间,便落得如此境遇。月考最后一名——这是她此生所蒙受的最大羞辱!
恨只恨这奇怪的世界,世家与平民竟无区别,其子女甚至还可在同一所学校读书,至于女子,不学琴棋书画,针线刺绣,反倒学起了物理化学,英语政治?
简直闻所未闻!
若是叫阿翁知道了,怕是要横眉倒竖,直呼失礼。
思及阿翁,难免的,不由又想起王家三郎王元丰来。自己当着他的面,竟那般失礼的砸进水里,最后约莫还死了,否则也不会到这个世界来。
果真是美色误人,色令智昏!
王元丰啊王元丰,若是你知道自己的一句话害死了准未婚妻,曲水流觞,你还玩得下去吗?
不敢再想自己死后会否成为洛阳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跌进深不足一尺的溪水里被淹死?这简直是天大的笑闻。
不仅令家族蒙羞,还令先人牌位无光……
谢蓁趴在桌上,恨不能捶死自己。
正懊恼着,后座的两个女生也不知怎么就激动起来,桌子前移,不心撞上了谢蓁的椅背,自己还毫无所觉,只管压低声音声尖叫着:“啊啊啊!是魏丞!”
“他又逃课了!”“好帅呀,嘤!”
魏丞?
谢蓁耳朵一动。
这名字,一天之内总要听上许多次,女生们起他的时候,无一不是飞红醉眼,霞光漫天,竟神奇地和谢蓁的一干手帕交们重合了:她们起王元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神色。
莫非这魏丞,是个同王元丰一般出色的少年才俊,风流公子?
好奇之心,人皆都有。秉着对这个陌生世界的好奇,谢蓁抬起头来,顺着两个女生的话头,朝走廊对面看去。
只见一群高矮不一的男生,为首的那个身穿一件黑色圆领T恤,胸前印着个篮球图案,露出两截麦色的长臂,劲瘦有力,曲线优美。虽头顶头发不知为何有些凌乱,却又张扬不羁,自成一体。
长相倒是颇英气,五官立体,轮廓分明,要紧的是,整个人带着几分尖锐的野性和硬朗,让人一看就觉得不好惹。是个实实的不良少年。
谢蓁看完,默了一默。
在她的那个时代,男子之美,足以和女子相较。鲜衣美服,丽色艳妆,不独是女子的专利。列侯公卿,公子名士,崇尚的是率性风流。
像魏丞这样,攻击性太强的人,其实是不大受人喜欢的。
相比之下,她还是喜欢王三郎那样的,温和谦让,气度从容,如一块莹白暖玉,通透质洁。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想来应是如此。
再看看那一身嚣张气焰的魏丞……
谢蓁:“……”
谁成想,不过堪堪隔了一千多年,世人的审美已经变得如此奇怪,实在可敬可叹!